有道是,一場秋雨一場寒。屋外的涼意隨著水汽沁入屋中,冷得厲害,叫步驚川不由得往秋白懷裏縮了縮,好靠近一些秋白溫熱的身軀。

還不待他合眼再睡一輪,門口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呼喝聲,將他剛剛升起的睡意攪散。步驚川聽得有些煩,又將整個腦袋都埋進了秋白胸口,仿佛這樣能擋去那些吵鬧的動靜似的。

昨夜後半夜下了雨,雨點打在窗欞上,鬧出的響動叫他睡不安穩。加上他睡得晚,一早聽到孔煥大呼小叫的動靜,隻覺得一陣頭疼,都沒顧上聽孔煥說了些什麽。

心中默念著讓孔煥快些閉嘴,可隨之而來的動靜卻是孔煥的聲音中摻雜了另一人的聲音,令他心頭生出幾分煩躁。

秋白如今便成了他躲避這嘈雜的港灣。步驚川伸手一拽,用被子將兩人的頭蓋住,外麵的聲音變得沉悶起來,也讓步驚川鬆了一口氣。

然而他這口氣也沒鬆多久,秋白竟也不安分起來。

先是掀開了蒙著二人的被子,而後又時不時地摸著他的發頂或是輕揉他的耳尖。

步驚川勉強睜開眼,抓住了秋白作亂的手,“你做什麽?”

被當場抓包,自己的手還被步驚川握在手中,秋白卻不見有半點反省的意思,反倒是對著步驚川笑了笑,“有人來找,該起來了。”

聽到秋白這話,步驚川才清醒了些許。

門外,孔煥還在吵吵嚷嚷,步驚川瞪著一雙迷蒙的眼,努力回想自己身在何處。

步驚川揉了揉眼睛,將困意驅逐,問道:“外麵什麽事?”

他看秋白麵上不見半點警惕,應當也不是什麽危險或是難纏的人找上門來。秋白的感知能力比他強上不少,若是外麵真有什麽危險,秋白恐怕早就出去解決了。

既然秋白沒說有危險,步驚川自然也不急,打算洗漱一番再出門。

步驚川剛從**坐起身,忽然間想起了什麽,偏頭看向秋白,“你昨夜沒睡?”

見步驚川望來,秋白隻溫聲道:“左右我已經不需要睡眠,一夜不睡也無妨。”

“那你又不是不需要休息,”步驚川嘀咕著,“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秋白含笑望著他,隻輕輕應了一聲。

甫一出門,孔煥看清是他們二人後大聲嚷嚷道:“你們竟然都不與我說你們也在!搞得我還以為我被你們賣到什麽地方去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邊耳朵還被身旁的人揪著,整個耳朵都被揪得發紅。孔煥身形高大,那人足足比孔煥矮了半個頭,孔煥為了自己免受皮肉之苦,隻能微微彎著腰,看著還有幾分滑稽。

步驚川此刻已經清醒過來,方才因為被吵醒的火氣也散得差不多,因此也多了些開玩笑的心思。他挑了挑眉,“那是因為我們沒料到昨天第一個喝趴下的能夠最早起來。”

所以才壓根沒機會同孔煥說清楚。

“又不是我想醒的,還不是被吵……”孔煥話說到一半,忽然“嗷”地一聲,猛地止住話頭,眼神裏帶了幾分委屈,瞪著身旁的人。

他沒敢將後麵的話說下去,顯然是怕自己的耳朵再遭一輪毒手。

步驚川仔細打量了一番孔煥身旁站著的人,這才發現有幾分不對勁來:“於任淩?”

往時這位太雲門弟子,都穿著一身銀白的太雲門服飾。太雲門服飾向來厚重端莊,看不太清身形,飾帶與製式極為繁複,遠看著倒是有幾分飄逸之感。

而這還是他第一回 見於任淩穿常服。於任淩一身玄色外袍,勾勒出挺拔身形,這回於任淩束了腰,更顯得腰肢纖細。

於任淩身形看著比一般男子要單薄些許,肩膀也瘦削許多,但手上的力氣卻不小,孔煥落到他手裏,隻有求饒的份。

步驚川一向知曉這二人間關係好,卻不知道二人之間關係親密成這樣。有秋白與自己的關係在先,他倒是不會覺得這二人之間太過怪異。

倒是不知道孔煥什麽時候脾氣這麽好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竟是這般讓著對方。

於任淩被他叫**份,便對著他微微頷首:“步道友。”

他二人都不熟,打過招呼後便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一旁的孔煥逮到這個空當,連忙開口道:“你說你這回下來幹什麽?”

於任淩聞言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說呢?”

孔煥被他這目光一看,登時蔫了下來,“總不可能是為了過來逮我吧。”

於任淩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然?你莫不是還有別的事要做不成?”

孔煥點了點頭,“當初傷我師兄的那把飛劍,在我師姐手上,我昨日傳信給我師姐了,我師姐大約是這兩日能抵達。她不是此回參加折桂大會的弟子,沒法上太雲門……我此回下來了也正好,我在此處等我師姐來到。”

原本此次來參加折桂大會的疏雨劍閣弟子,便與孔煥關係不如何,孔煥此番離開,正好也給了他自己一點喘息之機。

於任淩這才鬆了一直拎著孔煥耳朵的手。

看起來,於任淩與孔煥的關係更加親近,想必疏雨劍閣內部的事情,於任淩比步驚川更加清楚。

這也是在場眾人心照不宣的一件事,隻是孔煥從來不願主動提起,眾人知得裝作不知曉。

然而,今日卻破天荒地,孔煥猶豫許久,主動提起此事:“疏雨劍閣內部,似乎有問題。”

聽得這個模棱兩可的開頭,於任淩隻嗤笑一聲,“你如今才發現麽?”

他不提倒好,一提倒是讓剛振作了點兒的孔煥差點又蔫回去了。步驚川看不過眼,剛想製止,便又聽於任淩道:“早先在折桂大會未開始之前,抽簽的時候,我便提醒過你,你到現在還在裝傻,如今更是隻能靠著喝酒來逃避,你到底想如何?”

孔煥歎了口氣,“我隻是意識到此事已經……避無可避了。”

眾人意識到孔煥的這番話,似乎正昭示著什麽,於是都靜靜等待著孔煥說下去。

孔煥低聲道:“我與師姐傳訊時說,我尋到傷鄭師兄的凶手了。然而師姐性子直,定然會問我到底是誰。而倘若她知曉是洛清明……”

“我不想見到我的同門相殘,更不想見到因為我與他們不齊心而導致同門相殘……”

於任淩忍不住道:“你別把自己想得太過重要,同門相殘的開端是洛清明,不是你!”

孔煥抬起臉看他,麵上是一片茫然,“但是我覺得現在疏雨劍閣……與我原來知曉的疏雨劍閣,不一樣了。”

“自從在星城遺跡回去之後,疏雨劍閣,仿佛又不是我原來的那個疏雨劍閣了。”

“那次回去,我遇上了那些想要進入疏雨劍閣的凡人。他們隻是想去看看自己的孩子而已,卻被當作覬覦疏雨劍閣靈氣的、不懷好意的人。”

“長老們都覺得,既然入了疏雨劍閣,便與那些凡人再無瓜葛,於是二者僵持不下,直到我們回來……”

“到如今,那些凡人還有零星幾位守候在疏雨劍閣門前,而我總覺得愧對他們……”

“連同此次疏雨劍閣出的事,讓我覺得,疏雨劍閣,與我想象中的模樣相去甚遠。”

於任淩忽然問道:“那你想象中的疏雨劍閣又是怎樣的?”

孔煥被問住了。他猶豫許久,才終於道:“疏雨劍閣……應當是幫扶弱小,除魔衛道,鎮邪誅惡。”

在場的人都知曉他的言下之意。

疏雨劍閣不應當是眼下這般,對弱小生死置若罔聞,弟子心術不正,宗門層層相護。

形成這些問題非一日之功,而若是想改變,更非是一日之事。這是存在了上千年的龐大宗門,在漫長歲月之中生出的沉屙,須得用尖刀挑破膿包,擠出膿血,方能根除。

而後,還需要長時間的修養,膿包所在之地方能重新長好。

眼下,要不要去成為這把尖刀,便要看孔煥自己。外人始終是外人,不如孔煥自己那般熟悉疏雨劍閣,因此,即使想幫,也無法準確定位到那個膿包。

於任淩望著孔煥,“你與我不同,你不必先去犧牲什麽才能在疏雨劍閣立足,你若是想做什麽,至少比我簡單得多。”

孔煥麵上卻仍舊是茫然神色,“但我……不知道該怎麽做。”

“那便按照你想做的去做。”步驚川道,“遵從道心,隻要你覺得可行,便先放手去做。”

步驚川久久地看著孔煥,看著他神色的細微變化。

疏雨劍閣矗立上千年,已然成為了一個龐然大物。想要撼動這龐然大物,談何容易。這龐然大物,非是一般人可撼動,而這龐然大物身上的舊傷與膿包,亦不是常人膽敢隨意觸碰。

縱然孔煥身為疏雨劍閣弟子,然而更是因為身處其中,才更受疏雨劍閣的桎梏,更擔心自己若是出錯,又會給疏雨劍閣帶來他所不願看到的結果。

初出茅廬的尖刀,站在巨大的膿包麵前,無可自製地因為膿包的巨大而生出畏懼,更是對未來可能出現的疼痛下意識想要逃避。

“結果隻有在事情結束的時候才能知曉。我們所做的,便隻是朝著你希望的結果努力。”於任淩道,“你想要將疏雨劍閣帶向什麽方向,那便往什麽方向走。”

“況且,你那日已經在眾人跟前說破洛清明所做之事了,步驚川一行人肯定恨你入骨,再回不到你們先前的關係。”步驚川補充道,“既然已經與他們交惡,你不若一鼓作氣,與他們奉陪到底。”

想起孔煥當眾質問洛清明的那一日,步驚川也是有些感慨。任誰都沒想到孔煥會如此輕易在那日便與洛清明撕破臉皮,他們也沒想到,在這幾日之後,孔煥卻又因為紛雜之事而心生怯意。

此事從孔煥當眾與洛清明作對那一刻起,便注定了無法與洛清明和解。

況且,洛清明戕害別宗弟子,又與同門相殘,此事無論如何,都需要有一個結果,無法與之和解

良久,孔煥用力地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