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任淩隻在陪他們等了半日,便回了太雲門。雖然步驚川與孔煥二人眼下沒有比試,偷得幾日閑,可於任淩身為太雲門弟子,在折桂大會未完之際,還是有諸多事情要忙。

餘下步驚川與孔煥在二人,在集市中繼續等待孟書寒。

在這集市,對步驚川來說那是樂得自在,不用每日晚上都去太雲門尋個隱蔽角落。夜間,隻需要出了這集市,他便能尋到無人的地方。

而孔煥則一反常態,整日窩在房中,也不見出門。

好在孟書寒動作很快,在他們等待的第二日中午便抵達。

二人收到傳訊,便尋了一處飯館替孟書寒接風。

飯館乃是木製的二層小樓,他們二人坐在二樓靠欄杆處,將街市一覽無餘。樓下行人熙熙攘攘,叫賣吆喝聲絡繹不絕,來往之間皆是一片熱鬧景象。

行色匆匆的孟書寒在那些神色鬆快的行人之間,便顯得格外顯眼。她身穿修身的玄色勁裝,長發高高束起,打扮得極為利落。她腳步飛快,穿過人群後抵達了飯館樓下。

孟書寒麵上有幾分憔悴,此時仰頭見到他二人,麵上鬆了一口氣。她的腳步終於慢了下來,緩步走入飯館。

方才見孟書寒那般麵色,二人不敢急著問那劍的情況,孔煥率先招呼了一聲:“師姐,先坐下喝口茶。”

說著,他站起身伸手斟了一杯茶。吆和

杯中茶水還未斟滿,孟書寒便已開口問道:“你說的那個凶手,現在身在何處?”

這問題出現得令人措手不及,孔煥手一抖,滾燙的茶水便澆到了茶杯之外。他回過頭與步驚川對視一眼,猶豫了片刻,才道:“此事說來……有些話長。”

孟書寒拉開木椅,“左右吃飯也無閑事,那便一邊吃一邊說。”

孔煥無奈,見再避不過,隻得硬著頭皮將這段時間中發生的事都一一說了。

孟書寒未想太多,隻微微頷首,“我知道了。那麽你們此次要這劍,便是準備當作證據麽?”

步驚川道:“正是,若是能尋出這劍是何人所鑄,那將是一大助力。”

孟書寒也不廢話,道:“劍身上有特製的符號,想來是鐵匠留下的印。我曾去尋找周途城殘存的居民,他們都說沒見過這樣的符號,倒是玄裏城,有一個鐵匠的印記同這個對上了。”

孔煥與步驚川驚訝地對視一眼,二人心中都有了定數,孔煥又接著往下問:“那師姐可有去尋那鐵匠?”

孟書寒極為敏銳,她注意到了二人之間方才的那眼神交流,自然意識到自己接下來的話極為重要,便如實道:“我去尋了那鐵匠,那鐵匠說大約是在月全食的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的時候,便有一個灰衣人尋上了他的鋪子。”

孟書寒與陸征不相熟,自然不必替他說謊,但是孟書寒既然這麽一說,孔煥與步驚川便知曉,那日洛清明的確是去了玄裏城的鐵匠處買劍。隨後,他又在偷襲鄭如波的時候將劍遺落。

他們神色變換,孟書寒自然是知曉這段時間中發生了什麽,才讓這二人會這般動作。她多等了一會兒,見二人還是沒有主動交代的意思,便道:“好了,我知曉的就這麽多,可是這段我不在的時間裏又發生了什麽事?且與我說道說道。”

孔煥咬了咬牙,道:“師姐,傷了鄭師兄的……可能是洛清明。”

他口頭上留了一兩分薄麵,沒有把話說得太滿,卻令得孟書寒驟然變了臉色。

孟書寒微微皺眉,咬緊下唇又放開,良久之後仿佛才剛找回自己的聲音似的,“你說清楚,是不是他?”

“眼下的線索,全部都指向他一人。”孔煥輕歎一聲,“他如今還有嫌疑殺害了靈溪宗的六位弟子,我們取得這劍,便是想要勸那剩下的一位靈溪宗弟子,開啟那幾人的命牌,好讓我們查清真相。”

孔煥又道出他們的推斷,孟書寒的臉色逐漸難看起來。

“孽畜!”孟書寒罵了一聲,“他如今在何處?我須得親自問他!”

“他在太雲門。”步驚川歎了口氣,“你孤身一人恐怕上不了太雲門,還須得隨我們上去。”

他們在這集市中等待多日,為的便是能夠第一時間,將這劍送至陸征眼前。

孟書寒也是參加過折桂大會的,自然知曉太雲門的規矩,聽得於任淩的解釋,於是勉強按捺了下去。

一行人既已等到孟書寒,當即便收拾東西,回到了太雲門。

太雲門所處地勢高,原本便比山腳下的集市涼快些許,加上昨夜下了半夜的雨,那涼意便顯得更甚。

幾人甫一經過那漆黑高大的雲石,拂麵而來的山風也都覺得冷了些許。

太雲門中,屬於疏雨劍閣的住所不見洛清明。孟書寒問起別的疏雨劍閣弟子,她來勢洶洶,那些弟子原本便連帶著同她不對付,不太樂意回答,卻又礙於孟書寒的麵子,不能避過,隻好含糊道洛清明從昨夜開始,便沒有再回來。

步驚川感覺有些奇怪,可是洛清明收到了什麽風聲?又或是洛清明隻是想要獨居一段時間?

這些日子,他也見過不少性情古怪的修士,好好的房子不住,非要往人家林子裏鑽,風餐露宿的,隻是這種情況,放到洛清明身上卻怎麽都覺得別扭。

想起先前長衍宗與疏雨劍閣的住所是對門,然而在一個月中他卻一次都未見到洛清明,他便覺得此人定然沒有這麽簡單。

想起太雲門的禁地,步驚川心中有些不安。既然他能夠注意到那古怪的禁地,那洛清明自然也可以……

他搖了搖頭,將那些想法拋出腦海。

孟書寒當機立斷,“那我們去尋那個幸存的弟子。”

原本他們計劃著,今日回到太雲門的時間太晚,而關押陸征的院子在極遠的地方,若是去了,那便會耽擱到很晚,他們便想著明日再去找陸征。

可洛清明的失蹤,卻讓眾人心頭有一陣不好的預感。

等他們叫上於任淩趕到那個院落的時候,才發現那股不好的預感來源於何處。

陸征死了。

死得悄無聲息,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死的。

步驚川與孔煥離開前,曾因為放心不下,留下過一張傳訊符,讓他若是有變,便傳訊與他們。

但是如今傳訊符不知蹤影,陸征生前也沒用到,顯然,也可能是來不及用。

陸征脖子上有幾個青黑的指印,落在他慘白的皮膚上格外地紮眼。他生前顯然還是經曆過一番激烈的掙紮,屋內的桌椅都被他的動作帶倒,奈何還是不能撼動凶手半分。

地上積著一層灰白的塵,其上清楚地記錄著陸征掙紮的動作。

他一雙沒有闔上的眼無神地望向上方,仿佛是等著誰的到來。

步驚川心頭沉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他本以為如今身處太雲門,洛清明多少也該束手束腳的才是。然而他卻忽略了,在這院落中守門的,從始至終都是疏雨劍閣弟子。

他們在集市中等孟書寒的時候,陸征卻獨自在這腹背受敵的地方惶惶不安。

是他們的疏忽大意害死了陸征。

秋白現出身形,上前查看了一番,低聲道:“他被人捏碎了脖子,氣絕已有……一日。”

他是昨日死的。

然而知曉了此事,又有何用?

在他們茫然之際,於任淩咬牙道:“我去問問太雲門的弟子,這段時間的飯食都是他們送的,他們應當知曉些什麽。”

說著,他轉身率先出了屋子。

秋白在陸征身上找了找,並未找到他們靈溪宗的命牌。陸征曾說過,他拿著師兄們的命牌,一直都藏在身上的某個角落。

步驚川有些迷茫,是陸征騙了他們嗎?但是看陸征那時候的神色,怎麽看也不像是。

他僵硬地走山前去,又不知該做什麽。讓他搜身他又隱約覺得冒犯,於是呆立了片刻。

直到他看到陸征那雙空茫的眼睛。

陸征的眼睛已經混濁了,上麵還蒙了一層灰白的灰,卻透著如生前一般的無助,步驚川猶豫片刻,終是上前去替他合上了眼睛。

他們將陸征移到**,替他整理了最後的遺容。修士身體修為尚存,不易腐壞,他們便尋了一卷草席將其蓋住。

多少也得等到此事了結,才能讓陸征入土為安。

回去的路上,氣氛極為沉重,此事成了眾人心頭一道揮之不去的陰影。

告別孔煥後,步驚川獨自回了屋。

終於能有一個人獨處的時間,步驚川猶如卸下了重擔,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他看著秋白,愣愣地看了許久,才終於啞聲道:“我未想過會如此……”

他從未想過洛清明會趕盡殺絕,將這最後一人也殺盡。

他還以為……洛清明多少也會有些顧慮的。

秋白上前,動作極輕地摸了摸他的發頂,生怕會驚動他似的,輕聲道:“此事也是我疏忽,你們對此事並沒有經驗,對那等亡命之徒也不了解,我該提醒你們。”

步驚川眼眶一酸,搖了搖頭,“但這就是我們太過大意與傲慢,那時候我們都覺得,我們已經觸及到真相了……”

“若是眾人什麽都不知曉,他才不會輕舉妄動。”秋白道,“倘若他覺得身處絕地,定會迎來反撲。所以常言才道,窮寇莫追。”

步驚川心頭有些亂,“可若是不追,讓他就這麽跑了……”

“並不是如此。你該在他未意識到危險的時候,便將他一擊斃命。若是給了他逃跑的空隙,他隨時會找到機會喘過氣來,反咬一口。”秋白說著,伸手撫上了他的臉。

步驚川茫然地抬起臉,秋白的拇指指腹輕輕地摩挲過他的眼角,令得他眼底的濕意更甚。

步驚川不自在地抿了抿嘴角,他有些不習慣與秋白在這個時候的親密。

秋白又在他額間落了一個吻,“你該向前看。眼下連陸征也死了,能夠為他發聲、為他師兄發聲的人,眼下隻有你們了。”

秋白想來不擅言辭,此刻說這麽多,無非便是排解他的心緒。

意識到秋白的用意,步驚川登時有些忍不住了,隻顫聲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