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眾人交涉得差不多後,已是深夜。陸征費了不少時日才來到太雲門,他雖沒說,想來也是一路風餐露宿、顛沛流離,今日這一鬧,整個人又驚又懼,此時麵上更是倦色難掩。

三人見狀,便決定其他瑣碎的事情改日再議,紛紛告辭離去。

他們走出了陸征所在的院子,趁著於任淩轉頭關閉那院子上的陣法,步驚川得了空,便將那些散落的線索一一拚湊起來。

如今,在北鬥星城發生的一切已經非常明了了。

洛清明因為不服長觀老祖的管教,從疏雨劍閣中偷偷外出,隨著孔煥鄭如波一行人,來到了周途城。然而因為星城密匙的限製,洛清明不能隨步驚川與疏雨劍閣眾人一道進入北鬥星城。

於是洛清明便趁著那一夜的月食,無人顧他之際,去到了不遠處的玄裏城。趁著靈溪宗眾人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出手傷了陸征。靈溪宗眾人恰好是七人,而少了一個陸征,六人便無法進入北鬥星城。最終,洛清明主動加入了靈溪宗的隊伍,得以進入北鬥星城。

許是因為心中鬱氣難消,洛清明還在北鬥星城偷襲了鄭如波。

北鬥星城需要七人同出同入,洛清明應當是在離開北鬥星城後,設計讓與他一道進入北鬥星城的靈溪宗弟子身隕。

以洛清明那時候的行事風格,身為靈溪宗第七人的陸征,想來也會為了不走漏風聲被一並處理。然而因為前後出現的那幾波魔修,將洛清明的行動暫時耽擱,加上那時疏雨劍閣眾人也已經回去,他無法離開周途城前去玄裏城對陸征動手,陸征稀裏糊塗地逃過一劫。

於是,逃過一劫的陸征,便在這折桂大會出現在眾人眼前。

然而此事依舊迷霧重重。又是誰知曉當時靈溪宗七人身上有星城密匙?星城密匙共有七把,除開步驚川手上的那一把外,還有另外六把,為何洛清明偏偏找上了靈溪宗?

靈溪宗眾人行事高調,或許正是因為他們自己高調而惹來了洛清明的注意。靈溪宗七人的實力,的確不太夠看,然而洛清明為何能夠如此準確地找上這幾人?

要知道,靈溪宗眾人,當時可是在遠隔周途城數裏的玄裏城。當時在北鬥星城附近的修士,俱是想進入北鬥星城碰碰運氣的人,如靈溪宗眾人這般好下手的目標,哪會有人拱手相讓?或許真相並不如他們所想的那般簡單,此事背後,恐怕仍舊埋伏著一隻巨大的推手。

長衍宗與疏雨劍閣的院子離得很近,在中途與於任淩分開後,步驚川便同孔煥一道走回去。

安置陸征的院子十分偏僻,走回去的路上走了半天也不見半個人影,倒是顯得他們二人之間沉默得過分。

路上,孔煥一反常態,不似往日那般嘰嘰喳喳地在他耳邊說些有的沒的,倒叫步驚川生出幾分不適應來。他與孔煥之間,向來都是孔煥主動挑起話題,少有這般孔煥不出聲的情況。

步驚川本是不擅長活躍氣氛的人,也不知曉該同孔煥聊些什麽,於是躊躇許久,也不知該如何開口打破這尷尬的沉默。

二人並肩走著,步驚川有些受不住這般尷尬的氣氛,想走快一些,好趁早回去,結束眼下的尷尬。

然而事與願違,步驚川剛走出幾步,孔煥的腳步聲卻忽然一頓。察覺孔煥的動靜,步驚川的腳步也慢了下來,回過頭去望向孔煥。

孔煥低著頭,雙眼正盯著地上青石板鋪就的小路。

步驚川以為是他難以接受此事真相,躊躇許久,硬著頭皮開口安慰道:“你可是還在想洛清明那事?”

孔煥微微頷首,卻又不應答。

步驚川便隻好順著此事往下說:“你也別太在意此事……洛清明的所作所為乃是他自己做下的,待到此事調查清楚,結果自然有分曉……”

“我不是不相信他做的事。”孔煥顫聲打斷了步驚川的話,“我正是因為確信那是他做的事,才……才更加覺得無法接受。”

步驚川一愣神,有些沒反應過來孔煥的意思。

“還記得我們出星城遺跡前夕,在那通道之中的事嗎?”孔煥低聲道。

在那時候,步驚川的大半精力都放在了化名為風澤的監兵身上,加上那時候發生的事,太多、太雜,使得步驚川都沒反應過來孔煥在說的是哪一件事。

於是步驚川誠實地搖了搖頭。

見他搖頭,孔煥也沒有多說什麽。孔煥麵上一片木然,沒有多餘的神色,隻生硬道:“那時候,鄭師兄在問你們要有生肌花成分的藥膏……”

步驚川略一回想,好像確實有這麽一回事,隻是他當時隻當作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求助,並未放在心上。

“他自己便是個修士,修士的自愈能力何其強悍,皮肉傷即便不能在短時間內完全痊愈,但是止住血至少是沒問題的。”孔煥看了他一眼,雙目中蘊含的涼意叫步驚川都著實吃了一驚,“但是問題便在此處……我師兄早年因為經常拿自己身體試藥,試壞了身子,一旦身上有傷口,便會血流如注,無法自行愈合,身體甚至比凡人還要不如。一旦有了傷口,還須借助有生肌花成分的止血膏方能停住流血。”

孔煥方才沒有在陸征麵前說出此事。這個弱點,疏雨劍閣內大部分弟子都知曉,而正是因為擔心這等弱點被外人知曉了去,對鄭如波將會是一個極大的威脅。此事他實在是憋不住了,不知該找誰傾訴。

此回與他一同來到太雲門的疏雨劍閣弟子,多半都是洛清明親近的人,他自然無法與他們訴說此事,兜兜轉轉,思前想後,竟是隻能對著知曉內情的步驚川透露一二。

步驚川有些驚訝。雖然當時他也有注意到鄭如波的異樣,可隻當鄭如波是恢複能力較差的人,並未想到如此之深。

他未曾想到鄭如波竟然會有這麽一個弱點,一個一旦被人發現便極易掌控的弱點。

他不禁有些後背發涼,“那麽這個……你們宗門其他的弟子,知道嗎?”

“宗門內許多弟子,不說半數,至少三成以上的弟子都知曉他的情況。這原本也無妨,不過是外出曆練時要帶上止血膏罷了。”孔煥道,“但是鄭師兄……鄭師兄自己便是醫修,入遺跡之前我們的藥物大多數都是他帶的,他明知道自己有這麽一個弱點,又如何會不帶自己的止血膏?我們在進入星城遺跡前,除了你以外再沒有接觸過外人,又是誰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收走鄭師兄準備好的止血膏?又是誰這麽清楚他的弱點,一擊得手後便離去?”

最後的幾句話,孔煥幾乎是嘶吼出來的,步驚川被孔煥的氣勢震懾,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是了,孔煥自己心中應當比他要更加清楚此事。

若說洛清明前麵的所作所為,殺害外宗弟子,還能說是弱肉強食,在秘境中刀劍無眼,靈溪宗那幾人是自己學藝不精,隻能自認倒黴。在如今的這麽一個世道中,強者為王實力為尊,一切都得靠拳頭說話,殺人越貨更是常事。

弱小之輩,便不能怪無人替他們出聲。

弱小如靈溪宗,便像如今這般,向疏雨劍閣這等龐然大物討債,自己都得先掂量自己一番。而在討債的過程中,不乏有作壁上觀之輩,更多的都是袖手旁觀,少有人能夠真正伸出援手。

正是這般的處境,才使得陸征今日找到太雲門時,無數人冷嘲熱諷,將他人生死看做一場好戲。

步驚川輕歎一聲,上前輕輕拍了拍孔煥的肩膀。掌心下,孔煥的身體還在微微發抖,顯然是仍舊沉浸在先前的情緒之中。

此事步驚川並不是當事人,再多安慰的話語也是蒼白無力。他知曉,此事恐怕還得孔煥自己先走出來。

“我們先不回去了罷?”步驚川想了想,想到了孔煥先前會喊上他做的事。

孔煥泛紅的眼一頓,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葫蘆裏買的什麽藥。

“走,我們先不回去,去太雲門的集市逛一逛。”說完,步驚川一轉方向,朝著與他們落腳庭院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