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的反應也驗證了步驚川心中的猜想。他隻是無意間想起了阮尤當年的話語,卻未想到這個幻境背後的牽扯如此之多。

而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秋白雖能用靈力凝出實體,可這並不是真正的實體。在他眼前的秋白,再如何強大,終究隻是一個魂體。

那麽說,他方才在環境中所見到的,正是秋白被人藏在不知何處的軀殼?

然而以秋白的實力,又是誰能夠戰勝全盛時期的秋白,又將秋白的神魂與軀殼生生剝離?

步驚川心中思慮重重,在秋白急切的目光中,點了點頭,“我確實是見到了,卻未能確定是在何處。那處四周都是黑色的,隻能看到地上的雪,以及一方碧色的玉台。”

在他道出“玉台”二字後,秋白麵色一動,麵上神色莫測。

秋白垂下眼睫,不再看他,叫他沒來由地心慌起來。

本來,找到秋白遺失的軀殼,這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然而觀秋白的神色,卻沒有半分喜悅,看得步驚川心中有些沒底。

或許,這件事對秋白來說並不是好事?

秋白自知曉這個消息後沒再說過半句話,步驚川不知道此時秋白在想什麽,更無從揣摩。他心中著急,卻隻能強裝出一副冷靜的模樣,等著秋白主動開口解釋此事。

若是……若是秋白不願同他細說此事,他也認了。

二人之間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秋白未看向步驚川,心中思緒飛轉,隻在想著,到底是誰會將他的身體放到那處。

他本以為自己的身體早已被湮滅,監兵當初也是這麽同他說的。如今看來,卻非如此。

而現在回想起來,或許監兵隻是在試探,試探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軀殼在何處。若是監兵知曉他的軀殼在何處,他恐怕壓根沒有在金素劍中作為劍靈醒來的機會。監兵這麽多年來遲遲不對他采取行動,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便是還未知曉自己軀殼的下落。

但那總歸是自己的軀殼,即使遠在千裏之外,自己多少也會有感應。然而不隻是監兵,就連他自己都無法感應到那軀殼的確切地點,應當是有人屏蔽了天機。

而秋白所知道能夠屏蔽天機的人……從始至終,唯有那一人。

然而那人又是為了什麽?

秋白心下茫然。按照他對那人的了解,對方若是知曉將他送到監兵手上,會對當年的戰局有幫助,那對方應當是毫不猶豫將他送回去的才是。

而不是像如今這般,將他神魂封入金素劍中,苟活上千年。

帶著這份茫然,秋白終於轉回視線,看向步驚川。

此時的步驚川恐怕對此事不會有印象,秋白也不知這般到底是福是禍。

終於見到秋白終於肯望向自己,步驚川本該鬆一口氣,卻忽然被秋白眼中的迷茫嚇了一跳,心登時懸了起來。

步驚川連忙站起身,“怎麽了?”

秋白久久未答,步驚川也慌亂起來。

見秋白仍是那副茫然神色,步驚川心中忽然一動。

二人本就站得極近,近得稍稍一靠近,呼吸便能交融到一處。

這也給了步驚川可乘之機,他伸手環住秋白的肩膀,又猶豫了一下,將秋白的腦袋按到自己肩上,低聲道:“沒事的,你別害怕。”

秋白渾身一震,神誌頓時被步驚川的聲音拉了回來。

他自問已經將心中的恐懼斂入深處,卻還是輕易叫步驚川看出了端倪。

他確實在怕,生怕眼前的這個人在騙他,隻是為了再一次博取他的真心。

“既然發現了異常,那定是要去看一回的。”步驚川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語氣輕緩而又鄭重,“我與你一起去。”

步驚川又扶著他的肩膀,凝眸望向他。青年澄澈的目光直直撞進他心底,叫秋白的心猛地一跳。

他聽見步驚川輕聲道:“我與你一起去麵對,相信我,好嗎?”

秋白心中思緒萬千。將他卷入騙局的,是眼前這人,可又是這人,願意帶著他撞破眼前謊言的迷霧,去探尋真相。

或許他們之間是不同的,秋白這麽告訴自己。既然那日選擇了答應了步驚川,那麽二人關係便不再如以前那般。

秋白決定,再相信這人一次,他迎上步驚川的視線,微微頷首,“好。”

這留給每個弟子的房間不大,隻有一床,一桌,一屏風,以及幾張凳子。

步驚川環視一周,最終沒找到什麽合適談天的地方,隻得拉著秋白在床邊坐下。

冷靜下來後,秋白意識到方才自己應下的事並不能如此快兌現,“折桂大會馬上便要開始,你尚且要籌備比試,如何與我一同去那禁地?”

步驚川歪了歪頭,道:“那便等到折桂大會之後,我們再去那禁地一趟,左右那禁地都在那處,晚幾日過去,我想也無妨。”

雖然不打招呼擅闖太雲門禁地一事並不禮貌,但事關秋白的軀殼,步驚川也顧不得這麽多了。

秋白有些無奈,又清楚步驚川說得不無道理,而自己又急需時間冷靜一番,自然知曉眼下並不是適合出發的時候。

“你說得有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將接下來的話說了出口,“既然我們不日便要造訪那太雲門禁地,我覺得我們該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步驚川一頭霧水,不知道秋白此時說這話的用意。但見到秋白麵色嚴肅,又意識到此事不簡單,明白秋白接下來的一番話是極為重要,便配合地點了點頭。

見步驚川點頭,秋白心頭的沉重更甚。可既然開了這個頭,便斷沒有將後續的話語收回去的道理。

“我一直以來,都騙了你。”說到這裏,秋白頓了頓,顯然說出接下來的話對他來說十分艱難,“我……其實,我非劍靈,僅僅是棲居於劍中的魂體。所以,當年我才……無法認主,更無法與你結主仆之契。”

說完,他閉上了眼,仿佛在等待誰的審判一般。

然而這審判卻又遲遲未落下來。秋白有些意外地看了步驚川一眼,卻又恰好撞上對方蘊著笑意的眼。

步驚川麵上浮現出微微詫異的神色,但他隻是挑了挑眉,並沒有出聲。

二人之間又是片刻的沉默。

意識到秋白已經將話說完了,步驚川才不確定地開口:“隻是這個?”

秋白驚訝於他的冷靜,點了點頭,又猶豫片刻,見步驚川未有追問下去的意思,帶著幾分試探意味地問道:“你……你便不生氣麽?”

見到秋白小心翼翼的模樣,步驚川既是心疼又是好笑,伸手牽住秋白的手,放輕了力道捏了捏,“我生氣做什麽?你這些年做的,哪裏比劍靈少了?況且……我又不是劍修,結不結主仆之契,對我修行也沒有影響。”

聽到步驚川這麽一說,秋白頓時鬆了一口氣。

步驚川的指尖輕輕摩挲過秋白的手背,見秋白沒有掙紮也沒有將手抽走,又大著膽子將自己的手指嵌到秋白的指縫中。

做完這些,步驚川有些心虛地抬起頭,輕咳一聲,“那你當年,到底是什麽情況?”

“我剛醒來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秋白將步驚川的小動作以及神色收入眼底,眼中不由自主地泛起幾分笑意,原本沉重的話題因為對方的隨意也變得輕鬆了些許。

闡明此事,比他心中所預想的要簡單。最艱難的似乎隻有開口,而步驚川的態度,卻給了他說下去的勇氣。

“我無知無覺,根本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成為後天劍靈的。直到發現我一直以來的軀殼,變成了金素劍。”

“有人找到我,說我的神魂被剝離下來,煉入劍中,而我的身體,被煉劍人毀了。”

“我不信,可又由不得我不信。因為哪怕我脫離我的軀殼,我也應當能夠感應得到我軀殼所在與狀態的才是。然而我什麽都沒有感應到,因此才信了那人的話。”

“我的力量,正是基於我的軀殼。然而我失去了我的軀殼,實力大損,無法脫離金素劍,就連自己走出北鬥秘境都成了問題。”

“生魂被煉作劍靈後,無法逆轉,我曾以為我後半生便要在劍中消磨,等待劍毀的一刻方能解脫。”

“我那時便一直在想,我明明這麽相信他,可他為何會做出如此舉動。”秋白說著,目光移到了步驚川身上。

步驚川的心被秋白這一眼看得都快揪起來了,扣住秋白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緊,“我定不會待你如此。”

十指相扣,對方的體溫從手心透過來,秋白感受到一絲久違的安心。

秋白笑了笑,繼續道:“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我被騙了。”

“到了後來我才知道,我根本沒有被煉成後天劍靈,而是作為神魂被簡單封存到金素劍中。”

“這欺騙太深,我不知我被騙了幾成。世上最真實的謊話並非完全的編造,而是真假摻半,我這回,確實領悟到了。我玩不過那人,那人隻是僅僅幾句話,便能耍得我團團轉,我被他挑撥離間卻還不自知。”

步驚川被秋白那自嘲的笑容嚇到了,顧不得問秋白口中的“那人”是誰,忙拉了拉秋白的手,道:“你還有我。”

秋白回過頭來看著他,眼底終於泛起幾分笑意,“嗯,有你。”

作者有話說:

開篇時不能認主的伏筆現在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