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任淩氣得低低罵了一聲,拂袖而去,“你不說也罷!”

然而才剛走出幾步,於任淩像是忽然想起了自己來此處的目的,硬生生頓住腳步,朝著他們側過了臉,冷硬道:“不是不認識路嗎?還不跟著我來?”

連個正臉都沒有給他二人,想來於任淩是真的氣得狠了。

雖然步驚川心中清楚於任淩此行不是衝著他來的,但好歹是幫了他一把,他多少也要先表達一下自己的謝意,於是主動開口道:“那便先謝過道友。”

於任淩沒有太大的反應,隻望向站在最後的孔煥。

步驚川剛向前跨了一步,便見到於任淩麵上那莫測的神色。他心中暗道奇怪,順著於任淩的目光,回過頭去看了身後一眼,便見到孔煥正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孔煥這副模樣與平時的出入太大,絕不正常。步驚川卻又做不到如於任淩那般強勢質問孔煥,隻得沉默地看著。

於任淩重重地呼出一口氣,顯然已經處在了爆發的邊緣,“你就這麽想杵在這裏?”

聽得於任淩不耐的催促,孔煥如夢初醒般抬起頭,視線避過在場二人,邁開了腳步。

還能知道跟上便好,步驚川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

抬頭便看到走在前方的於任淩也還在看著他們,見到孔煥動了,這才再度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他們一路無話,在走到一個三岔口跟前時,於任淩半點停頓也沒有,直直朝著右邊的路走去。

這三岔路除了他們方才走過的這一條路外,還有一條路直直地由斜坡通往下方,那條路長得看不見盡頭,隻見得通向了一片竹林。

那竹林生得蹊蹺,站在這三岔路口處,隻能見到那竹葉與地上都積著厚厚一層冰霜。竹身是如雪一般的青白,而竹葉則是如濃墨一般的墨綠。遠遠望去,那竹海仿若是懸於天地間的水墨畫,除了黑白,再無其他顏色能夠闖入。

從此處經過的人,見到此景,多數都會讚歎一聲,好一番奇異景象。

然而步驚川看向那竹海,心中在意的卻是另一件事。

此時小暑已過,臨近大暑,正是一年中最炎熱的時節。修士雖不畏寒暑,而如他這般修為尚淺的修士,還是難抵盛夏酷暑,早早換上輕便衣物。而那竹林到底是有什麽奇異之處,竟是能夠在如今的時節留有積雪?

他的目光不自覺被那竹海吸引,腳步也慢了下來,下意識地便想往那竹海的方向走。

山風拂過竹海,墨綠的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而無論那風如何吹拂,竹葉上的霜雪卻不見落下半分。

在那猶如私語的沙沙聲中,步驚川忽然聽到了什麽,腳步猛地頓住。

是虎嘯聲。

藏匿在沙沙聲中的虎嘯如滾滾雷鳴,將那竹葉上原本紋絲不動的霜雪震得簌簌而落。

步驚川登時被那動靜吸引住了。那處有一個陣法,似乎有什麽被困在那處了。

這麽一想,他便抬腳想往那竹海的方向走。他的注意力全數放在那竹海之中,因此也未見到,他腰間的金素劍正在嗡鳴震顫。

他的腳步剛一慢下來,便被後方低著頭走路的孔煥撞上了。

得益於這一撞,步驚川也回過神來。

前方的於任淩聽到動靜回頭,見到步驚川朝著竹海的方向走出了幾步,登時變了臉色。

“你做什麽?!”於任淩又驚又怒,大步走近,一把將步驚川往回拉,拉得步驚川一個踉蹌,“那是我太雲門禁地,外人不得靠近!”

不怪於任淩反應大,要知道,往日裏進入這禁地的弟子,未曾有活著回來的。在於任淩小的時候,曾途徑過此處。隻記得那時候師長緊張地將他往回拉,說此處是宗門禁地,不得擅闖。於任淩自小便是極為守規矩的人,因此聽到師長這麽說,心中雖有好奇,卻也沒有再試圖靠近過,而到了更大些的時候,便連好奇心都失去了。

而在知曉進入禁地的弟子連屍體都尋不得後,於任淩更是對這片禁地避而遠之。

步驚川回過神來後,有些尷尬。他自然知曉他宗禁地不得擅闖的規矩,但此處未見立碑警示,也未設下陣法,令得他失了防備心,方才才如此容易被那竹海牽走了心神。

步驚川這才意識到自己差點闖了大禍,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尖,“抱歉,是我沒有意識到。”

“沒有意識到?”於任淩有些不可思議地瞪著他,“那處氣息如此危險,你竟然沒有意識到?”

經於任淩這麽一提醒,步驚川才想起來去查探一番那處的氣息,果真如於任淩所說,透著一股混沌而又強盛的氣息,叫人輕易不敢靠近。

盡管如此,他心中卻未有半分危險的預感,除了對那處氣息生出的警惕外,反倒生出了幾分親近與向往。

而這些話,是不能在於任淩跟前說的。他又朝那竹海的方向看了一眼,低聲問道:“你們方才可有聽到什麽聲音?”

誰知,這回就連孔煥也用那種驚異的目光看著他,“剛剛此處連鳥鳴都沒有。”

步驚川未曾料到是這個答案,微微瞪大了眼。

方才那虎嘯雖然藏在竹葉的聲響之下,可動靜並不小。修士感官敏銳,在場三人修為境界接近,感知能力應當也相差無幾,沒有道理在場隻有他一人能夠聽到那處動靜。

若說孔煥聽不到這動靜也就罷了,但於任淩身為太雲門弟子,此處乃是太雲門的禁地,為何於任淩卻沒有聽到動靜?

到底是此處有什麽特殊之處,還是他身上有什麽特殊之處?

可若說他身上有什麽特殊之處,也不見得。他此前更是從未來過太雲門,又為何會對太雲門的禁地有呼應的感覺?

步驚川的視線掃了一眼麵前二人的臉,將二人信將疑的神色看在眼裏。

眼下恐怕一時半會得不出答案。他輕輕搖了搖頭,“走罷,許是我聽錯了。”

在於任淩的帶領下,二人這才順利找到了報名的地點。於任淩雖然一直擺出一副臭臉,卻也負責地領著他們去了抽簽處。

值守弟子看到領著人前來的於任淩,幾乎驚掉了下巴,“我沒看錯吧,於任淩?!”

步驚川甚至還聽到有幾個年紀小些的弟子小聲嘀咕著:“於任淩竟然會主動給人跑腿,千年一遇啊,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另一名弟子壓低了聲音喝道:“可別亂說,今日於任淩也是要在此處值守的,隻是剛剛不知為何走開了,現在回來了領了人。”

方才那名說話的弟子小聲道:“那可不就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

聽到這話,步驚川不由得好笑地再多看了一眼於任淩的背影。於任淩此人似是天生的冷漠與淡然,除了孔煥能逗得他多說幾句外,大多數時候都緊繃著一張臉,看著確實是個不會樂於助人的角色。

那到底是什麽能讓太陽從西邊出來?

步驚川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孔煥。當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原本以為這性格上便差了許多的二人,話都不應該說幾句的才是。沒想到於任淩竟會主動去找孔煥,看樣子這二人之間的關係比他預想的還要好。

正當他出神之際,於任淩見他二人已經抽簽完畢,將他們帶至一處人少的角落,道:“眼下你二人已經抽完簽,各自回去準備罷。”

孔煥此時已經恢複了以往的跳脫,嬉皮笑臉道:“於兄今日辛苦了,不若我請於兄去下個館子,好謝謝於兄今日操勞。”

於任淩神色高深莫測,微微頷首。

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卻沒想到於任淩竟然點頭同意了,孔煥麵上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步驚川也未多想,補充道:“若是孔煥一人請客那還不夠誠意,我也受了於兄的好處,自然也該請上一回。”

誰知,輪到他,於任淩卻揮了揮手,“不必客氣,這是我職責之內的事。”

說罷,便拉著孔煥,頭也不回地走了,

步驚川站在原地看向二人的背影,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太陽從西邊出來的理由,如今明顯得怕是想蓋也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