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川第二日是被天光喚醒的。

此刻再睜眼,昨夜那瑩藍色的花海仿佛是他的錯覺一般,周遭都是墨綠的草葉,半點看不出昨夜那繁盛的景象。

而這花海卻不是他在關心的對象。

步驚川微微動了動脖子,回過頭看了眼躺在他身側的秋白。

昨夜的溫度還算宜人,因此秋白未化出獸形,以人形與他和衣臥在這花海中。步驚川本以為以秋白的機敏程度,該會比他醒得更早才是,不成想秋白此刻察覺到他的動作,才微微掀起一點眼皮,儼然是還未睡醒的模樣。

這般模樣對步驚川來說倒是有些新奇,他不由得凝神多看了一會兒,看著秋白慢慢醒轉。

秋白花了好些時間才睜開了眼。他對上秋白還有些迷蒙的目光,忍不住湊過去,在秋白額間落了一個吻。

“早。”他道。

隻是這麽簡單地一聲招呼,他的嘴角已經止不住地往上揚。

秋白困頓地眨了眨眼,似乎仍未清醒。

步驚川坐直了身體,正想起身,卻忽然想起昨日二人關係的轉變,於是輕咳一聲,又俯下身去看著又將眼睛閉上的秋白,語氣中帶了幾分誘哄:“在此處怎的這麽好睡?”

此處不是長衍宗,若非秋白在此處,他恐怕是睡不著的。誰知,平日裏向來警覺的秋白卻睡得比他更沉,不由得叫他生出幾分打趣的心思來。

聽到步驚川問話,秋白遲滯的思緒才稍稍轉動起來。他也不知曉自己為何會如此安心。或許是因為昨天放下了自己的包袱,拋棄了顧慮之後,心頭也安定許多。

他許久都未睡得如此安心過,因而久違地生出幾分不想動彈的心思。

仿佛那些過往真的隨著他昨夜一時放縱自己而再也無法侵擾到他半分。

朦朧中,他感受到步驚川落在他額間的那個吻,令得他生出久違的依賴感。

“我們該回去了,”步驚川的聲音中似乎蘊了幾分笑意,聲音不大,卻將秋白從半睡半醒間拉了出來,“你若是覺得累,回去也可以再歇息歇息。”

秋白抬起頭,輕輕搖了搖,感覺自己也清醒了幾分,“不必。”

睡眠對於修士來說並非必須,修士可以幾日幾夜不睡覺,因此,盡管他同普通修士不一樣,可他也並不需要休息。然而縱使修為能夠使得身體不會疲憊,卻支撐不了精神。睡眠能夠放鬆修士的精神,加上習慣使然,許多修士仍舊會保留睡覺的習慣。

但秋白自己已經忘記了上一次睡得如此沉是什麽時候了,因此,一時間還有些恍惚。

他仰頭看著正俯身望向他的步驚川,心中奇異地安定了下來。

大抵是因為眼前這個人,才能令得他在放下防備後依舊如此安心。

回到長衍宗落腳的庭院時,他們還恰好撞上了孔煥。

秋白不方便在太雲門露麵,早早地便回了金素劍中,孔煥見到的其實隻有步驚川一人。

見孔煥還回頭朝長衍宗的庭院中張望,似乎在找誰的樣子,於是步驚川同孔煥打了聲招呼。他一邊招呼,一邊心中納悶,疏雨劍閣和長衍宗並不在同個庭院落腳,孔煥過來是為了什麽?

孔煥見著他,瞪大了雙眼,“我的祖宗,我剛剛去找你你怎麽不在啊?”

原來孔煥過來是為了找自己的。

步驚川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虛,沒料到自己夜不歸宿的事竟被孔煥給撞破了。

“我剛剛去的時候你師兄便說你從昨夜開始便不見了,”孔煥沒看他臉色,自顧自地道,“我還想找你一同去抽簽呢。”

星移向來不怎麽管步驚川的去留,因此被星移撞破事小,步驚川也沒有放在心上。但步驚川也不好意思同孔煥說他跑人家宗門的領地撒野去了,記起今日的安排,隻得悶悶點頭,“我也準備去了,回去收拾過後便出發,要一起嗎?”

他本來隻不過是隨口一邀請,卻沒想到孔煥徑直賴上了他。

“肯定要!不和你一起去的話,我來尋你做什麽?”孔煥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目光中多了幾分嫌棄,“誰知道你竟然不見蹤影,叫我好找!”

孔煥的抱怨,令得步驚川不由自主回想起昨夜。他心中鬆快,神色也不自覺溫柔了幾分,連帶著看向孔煥的目光也柔和許多。

孔煥卻被他這目光激得一抖,“不是我說,你能不能不要笑得這麽……招搖!我看你,慎得慌。”

步驚川一愣,聞言伸手愣愣地撫上自己的唇角,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都在笑。

許是因為昨夜得手後他便笑得如這般春風拂麵了。一想到這裏,他不禁也有些高興。

孔煥倒吸一口涼氣,雙手連連將步驚川推得遠了些,“你離我遠點,離我遠點。”

往常他也沒什麽機會這般同步驚川說話,這次本來也做好了受步驚川白眼的準備,沒料到這回步驚川甚至稱得上是和顏悅色,笑得和藹可親。

孔煥心中納悶,咂了咂嘴,道:“笑這麽開心,是遇到什麽好事了嗎?”

原本隻是隨口一問,孔煥也做好了不被搭理的準備。誰知步驚川麵上的笑容又燦爛幾分,那笑容中夾雜了幾分孔煥看不懂的情緒,令得孔煥生出幾分惡寒。

“是。”步驚川輕輕應了一聲,低下頭看著自己腰間的佩劍,伸手輕輕撫過那劍柄,“天大的好事。”

孔煥眼尖,一眼便認出那是當初他在北鬥秘境中求而不得的靈劍,暗自咋舌。

其實當初的事已經過去了四年,孔煥自然也沒有當初那麽糾結這靈劍的歸屬,隻不過此時看到,心中還是有幾分感慨。

但他見著步驚川望向那靈劍的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佩劍,倒覺得像在看自己的道侶。這樣的眼神,孔煥熟悉得很,他宗門中九成九的劍修,看著自己的劍時也是這般表情。

步驚川身為陣修,竟能同劍修一般愛護自己的靈劍,頗為難得。孔煥如此想著,心中不免也多了幾分讚賞,忽然便覺得步驚川麵上的笑容沒那麽刺眼了。

沒想到他二人修煉路數不同,竟是能在某些方麵殊途同歸。

持著找到同類的喜悅,孔煥心中便對步驚川多了幾分親近,上前攬住步驚川的肩膀,大力地拍了拍他的後背,“小子,我很欣賞你。”

步驚川不清楚他心中這些彎彎繞繞,心中暗道孔煥態度轉變莫名,麵上卻隻笑著撥開他的手,道:“你有話直說便是。”

被問起來意,孔煥清了清嗓子,道:“小道友,我見你骨骼清奇,不若同我一道去抽個簽?”

步驚川笑罵一聲,“你怎的不同你們宗門的人同去?”

這話可噎到了孔煥。他總不能說,他平日裏相處得好的淨是些師兄師姐,而那些師兄師姐多數過了參加折桂大會的年紀,這次也未曾陪同前來。

這回疏雨劍閣來的淨是些與他同輩的弟子,然而同輩弟子當中,他同洛清明極其不對付,連帶著洛清明周遭的同輩弟子與他也不對付。

此次折桂大會並不是在疏雨劍閣舉辦,因此疏雨劍閣參加大會的弟子並不多,隻有少數弟子來到了遠在千裏之外的太雲門。而最巧的則是,疏雨劍閣弟子眾多,與他處得好的同輩弟子卻一個沒來,來的多是些與他不熟甚至與他不對付的弟子。

他早先有些事耽擱了,再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其他弟子已經拋下他,自己去抽簽了,眼見著疏雨劍閣中的弟子都去抽完簽了,隻餘下他一個。但他人生地不熟,無奈之下,隻好將目光投向步驚川。

隻是家醜不可外揚,疏雨劍閣中的事,孔煥是半個字都不敢透露的。

“我就是找你就是一塊去抽簽的。”孔煥含糊道,“我起晚了,我同門喊我我沒聽到,就沒和他們一塊去。”

步驚川看出他也不願細說,於是微微頷首,“陪你去也可以,但我要先同我師兄說一聲。”

孔煥看著步驚川的背影,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羨慕。對方的宗門意外地和諧,同他這般暗潮湧動的宗門,是全然不同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