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喝成這樣了?”秋白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步驚川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有些迷瞪地抬起頭,看向扶著自己的人。他的眼睛好半天才聚上焦,看清了秋白緊皺的眉頭。
被秋白的聲音拉回神,步驚川才想起來自己這是在做什麽。
他和步維行許久未見,話未免多了些,二人一道喝了三壇酒,直喝到岑清聞回來,他才自行離去。
本來岑清聞還想留他一晚上,但是他腦海裏愣是有一個念頭支撐著他,讓他隻想著回去,於是拒絕了岑清聞的挽留。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見他堅持,岑清聞也不再多說,隻叮囑過幾句,便放他回來了。
直到現在,他才猛然想起自己為什麽要回來。
是秋白還在他院中等他。
秋白不願插手他們師徒之間的事,卻又放心不下,在他去尋步維行前,便說在院子中等他回來。可步驚川沒撩到自己同步維行,竟是談到了將近子時。
“你等了我很久嗎?”步驚川小聲問道。
指尖無意間摩挲過秋白攙扶著他的手臂,察覺到指腹所觸及的布料上,凝了一層薄薄的水汽。
秋白是真的等了他很久。
一想到這裏,步驚川便有些開心,止不住地想咧嘴傻笑,卻又礙於秋白在場,隻好收斂些許。
秋白皺眉看著他,微微將臉偏開了些許,顯然是有些嫌棄他身上的酒味。步驚川心中暗笑,秋白明明自己也喝酒,如今倒是開始嫌棄起他來了。
他此時嘴得不算厲害,除了反應慢些,目光迷離些,其實不大看得出來。
他思維還是清晰的。看著秋白越來越冷的臉色,許久之後才反應過來秋白似乎一開始便問了他話。他思索片刻,一板一眼回答道:“我同師父許久未見,今日去找他談話,開心了些。”
也不自覺多喝了些。
雖不勝酒力,他現在隻是腦子轉的慢,又不是腦子不好使,因此,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他清楚得很。
秋白抿了抿唇角,輕輕呼出一口氣,顯然有些無可奈何,“我分明昨日才叮囑過你,你大傷初俞,不可飲酒。”
步驚川自知理虧,低頭不敢答話。他腳下步伐有些踉蹌,數次險些跌倒,還是秋白將他扶正回來。這時候他自己才意識到,自己這次或許比先前喝的,還要多得多。
至少他前幾次喝多,也不至於這麽狼狽。還是說是因為他知道秋白在此處,他才敢如此放肆?
步驚川看向秋白。此時秋白正低頭替他看著腳下的路,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卻感到前所未有地安心。
有秋白在他身邊,他可以放心地將自己交給秋白,即使看不見腳下,他也不會感到茫然與恐懼。
步維行與岑清聞,自幼教導他的便是自立自強,不能依靠他人。然而他或許自很久之前,便開始有意無意地依靠秋白。
縱使他明白在許多事上,他隻能依靠自己,但也不妨礙他偶爾貪戀一回秋白的可靠。
他唯有在秋白跟前,才能真正地放鬆。
秋白將他攙進屋中,又問道:“那你現在自己還清醒嗎?”
步驚川乖巧地點點頭。
“我同你打了熱水,”秋白說著,朝身後的地上一指,“你自己洗個臉,換身幹淨衣服,就去睡覺。”
步驚川聞言,為了表示自己喝醉並沒有影響到自己反應能力,迅速起身朝著秋白所指的方向走去。
秋白說這處放了盆水……
腳上傳來溫暖濕潤的感覺,步驚川慢半拍地低下了頭,便見到自己一隻腳踏進了水盆中。
為什麽這處會放盛了水的水盆?
費力想了半天,腦海中才靈光一閃,想起來方才的事。
哦,是秋白放在此處的。
一想到秋白,他心感不妙,竭力擺出一副無辜神色轉過身去,正好看到努力壓抑怒火的秋白。
他一見秋白這神色,心知自己做錯了事,又迅速將踩進木盆的腳收回來。他注意力都放在秋白身上,沒注意到隨著他收腳的動作,木盆被帶倒,水跡洇了一地。
他抿了抿唇,低聲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又見秋白神色沒有緩和的跡象,還遲遲不說話,連忙彎下腰摸索,想將水盆端到外邊,嘴上還不住道:“我去換一盆水……”
當步驚川拾起木盆後,才注意到一地的水跡,他忽然意識到秋白正是因為這事生氣。他猛地直起腰,想要向秋白檢討一番自己的錯誤,卻沒注意到一旁的桌子,額角猛地在桌角上撞了一下。
額角處的疼痛襲來,步驚川下意識伸手去捂額角,手中一鬆,手中的木盆因為這一下變故,沒有抓準,一下子從手中滑了出去。僅剩的一點水,便“嘩——”一下灑得滿地都是。
木盆在地上滾了兩圈,又如砧板上的魚垂死掙紮般掙動了幾下,便再不動彈。
對上秋白幾乎都要冒火的目光,步驚川此刻覺得自己才是那條砧板上的魚。
“放著,讓我來。”秋白終於忍無可忍地出聲,快步上前,將他按在**坐下。
步驚川便依他所言,乖乖坐下,任由秋白將他外衫和鞋襪除去。
秋白似是故意冷落他,將地上的水跡收拾完畢後才坐到他旁邊,替他按摩額角的傷處。
這點傷比起他先前受的傷輕了不知道多少,就連疤都不會留,即使放著不管,頂多就是第二日有些瘀血罷了。
饒是如此,秋白仍是處理得十分細心。
秋白的靈力並不能助他療傷,卻能疏通這個傷處的血管,使得第二天瘀血不至於太厲害——也不至於那麽疼。
然而,秋白手上的力道卻不輕,似乎含了點怒意在裏頭,想要在這小小一個腫包上發泄殆盡。
步驚川被秋白按得生疼,卻又不敢出聲抗議,隻能縮著脖子任其動作。好在秋白也隻有開頭那幾下用了些勁,後續也放輕了動作,令得步驚川暗暗鬆了一口氣。
那腫包並不大,不一會兒秋白便道:“好了。”
說罷,秋白直起身子後退一步,拾起木盆後轉了個身,隻給步驚川留下一個背影。
這背影步驚川見得多了,每回秋白要回到金素劍中時,便是這般的背影。原本司空見慣的場景,卻令得他心頭陡然掀起一陣恐慌。
許是酒壯慫人膽,步驚川忽然伸手拉住了秋白。
他隻用指尖輕輕地拉住了秋白的袖口,秋白隻要稍稍使上些力,便能掙脫。
秋白腳步一頓,沒急著掙開,隻微微回頭看向步驚川,用眼神朝他要一個解釋。
步驚川在他的目光之下,卯足了力氣,輕聲道:“今晚留在外麵,好嗎?”
秋白眼神一動,步驚川見有戲,拉著他袖口的手便晃了晃,微微拖長了聲音喊他:“秋白……”
小時候他同步維行與岑清聞撒嬌,便慣喜歡用這套,加上那時候他還是整個長衍宗最小的弟子,莫說他師父師娘二人,長衍宗的長老和師兄師姐們都遷就著他,這招可謂是屢試不爽。隻不過後來逐漸長大,他也生了些許羞恥心,不再向人撒嬌。
隻不過這一次,他忽然腦中熱血上湧,便拽住了秋白的衣角。他看著秋白怔楞的神色,心中對他這般反應頗有些不安,便又將手中的衣角晃了晃。
秋白久久地看著他,就在他覺得需要再做點什麽的時候,秋白輕歎一聲。
“好。”說罷,秋白朝著他走近了一步,伸手的時候還稍稍猶豫了一番,最終將手心落在他頭上,輕輕揉了揉,“你等我收拾完回來。”
秋白回來的時候主動脫去外衣,掀起被角,躺在了步驚川身側。
一轉頭,卻對上步驚川緊緊盯著他的視線,秋白怔愣片刻,才後知後覺地補了一句,“下不為例。”
步驚川卻不管這麽多,在秋白剛躺定的時候便同條蛇似的纏了過去,“下次再說。”
秋白伸手推了幾次,發現仍是不能將二人距離拉開,最終還是歎了口氣,放棄了掙紮。
步驚川第二日醒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
在外趕路一月有餘,他已經許久未能睡得這麽深了。他動了動,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還準備再睡下去。
“你到底什麽時候起來?”秋白壓抑著怒意的聲音在他頭頂上響起。
步驚川眼睛都睜不開,嘟囔道:“昨日喝了酒,怎麽能怪我能睡……”
秋白估摸著是忍了又忍,伸手將他從自己身上撕下來,怒道:“你便不會用靈力去化解酒力嗎?”
步驚川被秋白這一折騰,登時也清醒許多。在意識到秋白在說什麽後,他還愣了一下,他昨夜似乎完全沒想起這個辦法。
但是秋白自己還不是也沒想起來。
看著秋白氣惱的神色,他心中暗笑,又伸手拉住秋白的衣角,搶在秋白發難前,又拖長了聲音道:“我頭疼……”
步驚川雖有逗秋白的意思在裏頭,然而頭疼卻不是裝的。即使體質強如他,不用靈力化解酒力,在過度飲酒的第二天,確實也會難受。
秋白氣結,別扭了許久,才肯湊近些許,伸手輕輕覆蓋上他的額角。
秋白低頭看著半眯著眼的步驚川,終是忍不住叮囑道:“下回別喝這麽多了。”
緊繃的額角被放輕了動作的手指按揉,額角的疼痛被緩解,步驚川不由得輕輕鬆了一口氣。應了秋白幾聲後,步驚川歎道:“你對我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