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身影纏鬥到一處,翻滾數回,將沿途草木盡數摧折,所過之處一片狼藉。

終是秋白占了上風,把江極穩穩壓在了地上。

江極掙紮著試圖起身,剛有動作,便被秋白一股大力按了回去。

秋白化作的白虎正死死壓在江極身上,巨大的前掌正壓在江極胸口,若是換個人,恐怕此刻已被這巨大的力量壓得無法呼吸。而江極卻渾然不覺,一雙黑沉的眼瞳對上秋白含著怒意的雙眸。

見得江極未從秋白處討得便宜,步驚川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感受到力量懸殊,江極也不再作掙紮,他極為鎮定,麵上一派淡然,就連驚訝也見不到,仿佛被壓製住的不是自己似的。

“你來這處做什麽!?”秋白對著江極怒目而視。

雖然身處在弱勢地位,江極卻不急著回答秋白的問題,反倒是將秋白上下打量一遍。隨後他抬起臉,鼻翼微微翕動,似乎在嗅聞什麽味道,良久之後麵上才有了些恍然大悟的神色,“原來是你?”

秋白的火氣被他這句話一下子便鉤上來了,怒道:“我在問你話!”

咆哮聲如驚雷炸響,江極似乎這才被炸得回神,極其緩慢地眨了下眼,問道:“你方才在說什麽?”

“我問你,”秋白壓抑著火氣,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找阮尤算賬,來這處究竟是幹什麽?阮尤可是在魔域罷?”

江極的頭一轉,望向步驚川,“我一直在尋找阮尤,他身上有阮尤的氣息,我想抓來問一下。”

步驚川聞言,在心中連連喊冤,他這回連阮尤的影子都沒見著過,他怎麽知道什麽時候碰見過阮尤?

更何況——

“此處不是魔域。”步驚川提醒道,“此處是勾陳域。”

道修領地中心的勾陳域。

江極麵上出現了幾分不解,“我是在魔域尋他。”

“好好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秋白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幾分不耐,“你在魔域這麽久,這處哪裏像魔域了?”

“我確實是在魔域尋他……”江極麵上的不解變為茫然,他又眨了眨眼,“他身上有阮尤的氣息,他肯定見過阮尤。”

話題又繞了回來,步驚川心底也多了幾分無奈,更多的卻是不解:為何江極會篤定他身上有阮尤的氣息?

秋白也有同樣的疑惑,“但他不是阮尤。”

江極冷冷道:“我知道,我隻是想抓他過來搜一下魂。”

搜魂原是上古禁術,便是將人的神魂拆解,從中搜取想要的信息。但神魂一旦被拆解,便再也無法拚湊,這等術法稱得上是傷天害理。搜魂在數千年前已經被各大門派列入禁術,禁止門中弟子修行,記載此類術法的古籍都被封鎖在各處禁地。

這等禁術,已有數千年未在此間世界出現過了。

乍然一聽,步驚川還生出了幾分恍惚。

比起步驚川的懵懂,秋白更加明白搜魂意味著什麽。秋白摁著江極的前肢猛地用力,將江極的身子按地往地下深陷幾分,“你想都不要想。”

語氣中盡是濃濃的警告,但江極顯然無法理解秋白話語中的意思,“為何?”

秋白幾乎是被氣笑了,冷道:“你惹不起。”

步驚川聽著他們你來我往,秋白言語間盡是對他的維護之意,難免有些動容。

但是他觀察著江極的反應,察覺到了些許異樣。

四年前的江極與人交流時,尚且算得是個正常人,還會自述自己的經曆,得知自己認錯人後還會道歉。

可如今的江極,卻極為呆滯木訥,雖還是能與人交流,卻遠不如先前那般有人氣。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總覺得此時的江極有些像他在周途城遇到的那些魔修。

隻是先前他們遇到江極的時候,江極便是這般,時而渾噩時而清醒,也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了,情況到底是好轉還是惡化,他們現在連江極是什麽狀態都不得而知。

隻不過,江極仍是一如既往地執著於尋找阮尤。

見他二人都不說話陷入沉默,步驚川此時插話道:“你當真在我身上發現了阮尤的氣息?”

眼下他終於可以平心靜氣地同江極交流,因此他連忙抓緊這個機會,將自己心中的疑問問出口。

江極與阮尤同是魔修,自然會對魔修的氣息更加敏感。葽薬

“是。”江極轉過頭來,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隨後又將視線收了回去,看著秋白,“你身上也有。”

秋白顯然是不想和他廢話,冷冷地哼了一聲。

步驚川卻不願放過此處線索,“你說秋白身上也有阮尤的氣息?”

江極微微點頭,“比你身上的要濃鬱。”

秋白接觸得比他多的魔修……莫非是當時在周途城與他纏鬥的那幾個元嬰魔修?可那都是月餘前的事了,魔氣如何能殘留如此之久?

倘若是一直都在他們身側的存在……步驚川心中忽然有了一個猜想。

“在周途城,我遇到一個極為神秘的魔修。他氣息詭譎,能力時強時弱,但是他周圍總會有元嬰期或是金丹期的魔修左右護航。”步驚川斟酌著開口,他一邊說著,一邊觀察江極的反應,“我們認為他有幾分可疑。”

在他說話的時候,江極一雙純黑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令得他後背有些發毛。

“就是後來那個人……”步驚川看了秋白一眼,猶記得秋白事後同他交代,已經把那個人給“捏死了”,因此,步驚川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同江極交代此事。

秋白領會到他的意思,接道:“周途城的魔氣與魔修屍體,早在一月前便消失殆盡,那人的屍體卻在機緣巧合之下保留了下來,我一直在儲物戒中留存。直至昨夜,我才將他的屍體交給了孟章,交由那幾人研究,而他們還未給出結論。”

江極不語。

步驚川卻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道:“我記得那時候秋白還被那人一個陣法困住了,此人陣法造詣恐怕不弱。”

他說完後,便忽然發現秋白神色一怔,他便意識到壞了。秋白因為他受傷的事,心中一直在自責,並且將全部過錯攬到了自己身上,他此時舊事重提……秋白心裏恐怕不會太自在。

隻是說出去的話語也難以收回,左右此事對江極來說無關緊要,於是步驚川索性三言兩語將此事略了過去。他抿了抿唇角,硬著頭皮說了下去,“我還記得那個陣法的陣紋,如今若是再畫出來,你可否認得阮尤的陣法?”

江極沉默了一下,步驚川差點就要以為江極還理解不了他說的話,正準備放棄時,忽然聽到江極開口道:“我作為他身側的護陣人,他使用過的陣法我自然都記得。”

這是今日見麵以來,江極說得條理最為清晰的一句話,步驚川恍惚間還以為是江極恢複正常了,可轉頭一看,江極麵上仍是那副木訥模樣,便知曉江極應當是還未恢複過來。

但凡遇上阮尤的事便能如此清醒,也不知曉江極將此事看得有多重。

秋白望向步驚川,二人之間眼神交流了一番,最終步驚川微微點了下頭,秋白便鬆開了躺在地上的江極。

步驚川尋了塊平坦的地方,拿了根樹枝,在地上劃拉,他隻將陣法的形大概刻了出來,江極便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這裏,不對。”江極拉著步驚川手中的樹枝,將原本縱向的一條陣紋走勢改為橫向,“應該是這樣。”

步驚川道:“先前情況緊急……我隻瞥到一眼,可我記得此類束縛陣法,此處應當如此行進。”

先前情況緊急,他看得太過匆忙,隻記得部分。其他的,都是依照他平日裏背下的類似陣紋而繪。功能相近的陣法,多是由同個核心陣法演變而來,他這般做,還是合理的。

江極搖了搖頭,“照著你記憶中的畫。”

步驚川點頭,手上繼續動作,待到他終於完成陣法時,他轉頭望向江極,卻忽然見到,江極雙眼通紅,正瞪著地上的陣法。

“縛靈陣……”江極一字一頓地道。

步驚川被他這般可怕神色嚇了一跳,“可這同一般的縛靈陣,似乎不大一樣……”

縛靈陣便是魔族那邊研究出來製約道修的陣法,每個陣法根據用途的細分,會有細節上的更改,作為陣修,步驚川對這些都滾瓜爛熟。這個縛靈陣便與一般的縛靈陣不大一樣,一看便知是經高人之手改良過。

“這是他改良過的縛靈陣,”江極喘著粗氣,雙目瞪大,“這是他,這一定是他——他現在在哪裏?!”

“但是當初布陣那個人,已經被我殺了。”秋白皺眉,“況且,我也認識阮尤的氣息,為何我當時沒有發現他是阮尤?”

江極猛地扭頭過來看著他,“他有變幻氣息的手段,你們不得他的破解之法,自然不知道!”

秋白沉吟片刻,“他的屍體在陵光那裏,我會聯係陵光帶你去看看。”

聽得秋白的保證,江極卻未如他們預料中那般冷靜下來。他瞪大了雙眼,神色之中多了幾分癲狂,麵上似悲似喜,“小雨!小雨,小雨你知道嗎……我找到他了……”

見得江極這般詭異神色,步驚川還想多詢問一句,卻聽秋白微微歎了一口氣,將他攔在了身後,朝著他微微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