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驚川是被陵光罵罵咧咧的聲音吵醒的。

山中入了夜,他們沒有在棲身的山洞中點火,此刻向外望去,夜色正濃。他睡眼惺忪地想了許久,才想起來秋白在同江極商量過後,用特殊的手段聯係了陵光,讓陵光帶江極去見一見先前秋白得到的那具屍體。

也不知道秋白怎麽同陵光說的,陵光竟是連夜趕了過來,隻是,難免有些怨言。

“我看你是真的把老娘當跑腿的了,”陵光的抱怨一刻不停,“我大老遠跑過來就是為了接這個……這一個……呃,這個兄弟回去的?”

她顯然是查探過了江極的信息,發現他身上鬼氣與魔氣混雜之後,不知道如何稱呼江極,因此,一個稱呼都斟酌了許久。

陵光瞪著江極,顯然也是第一回 見識到這般的存在。

沒想到陵光竟是隨叫隨到,步驚川不禁有些奇怪,難道這些域主就這麽閑?

“你帶他回去。”秋白如今化了獸形,躺在山洞口,見陵光來了,連動都未曾動一下,“他說他可能認識我之前給你們的那個東西。”

陵光麵上一派驚訝,又盯著江極看了一圈,江極靜立在原地,安安靜靜任由她看。

陵光最後點點頭道:“人不可貌相。不過……倒是有些奇怪了。”

說著,不等秋白繼續詢問,陵光自己便接下去說了:“他這般鬼氣與魔氣融合的情況,絕非巧合與機遇能夠解釋得通。早先不少人試過走這等歪門邪道,最終卻落得爆體而亡的下場。他能夠成功站在此處,氣息融合得還如此圓融,應當是有誰在暗處助了他一臂之力。”

秋白輕哼一聲,“把他帶回去問問就是了。”

陵光“嘖”了一聲,“我大老遠跑過來,你連歇都不讓我歇一下,立馬趕我走?”

秋白道:“此處太過寒酸,容不下你這尊大神。”

陵光氣結,“我看你是懶得見到我!”

“你知道就好,”秋白輕哼一聲,“我現在沒空管你。”

陵光似是發現了他的意有所指,“嘖”了一聲,“行了,大忙人,陪你的小東西去吧。”

“他可不是什麽小東西,你可真敢說。”秋白像是笑了一聲。

步驚川方才被吵醒時還迷迷糊糊的,如今清醒了,卻開始糾結要不要同陵光打個招呼。忽然又聽到陵光同秋白的談話,麵上登時有點燒,不知該如何是好。

二人又你來我往扯過幾句,秋白出聲催促陵光,“你還不走?”

陵光罵罵咧咧,轉身同江極交涉了幾句,便帶著江極離開了。見到大麻煩離去,步驚川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秋白極快地察覺到他的異狀,“吵到你了?陵光剛剛來了一趟,帶江極走了。方才見你在睡,我就沒叫你起來。”

步驚川敢打包票,方才秋白一定知道他醒了,卻不知為何沒有點破。

“無事,左右我同陵光沒有什麽想說的。”步驚川道。

他與陵光不熟,也沒什麽可聊的話題,能問的,無非便是關於自己身體的事……步驚川目光一凝,秋白不願告知他身體裏那股力量該如何掌控,但是,或許陵光沒有這麽多顧慮……

下次若是有機會,那還可以試試單獨見一見陵光,看看陵光會不會告訴他,他身上那股力量的開啟之法。

在他沉思期間,二人之間陷入了沉默,他不主動打破這份沉默,秋白卻主動開口道:“若是無事,便繼續睡罷。”

步驚川笑了笑,“這一會兒醒了我便睡不回去了。”

秋白低頭看了他一眼,神色間有幾分不滿,“白天還要趕路,你若是不睡,我怕你明日連趕路都趕不成。”

步驚川攤開了四肢,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懶洋洋道:“無妨,左右我也不想這麽快回去。”

顯然是沒料到他會這麽說,秋白聲音中多了幾分驚訝,“為何?”

步驚川抬頭看了秋白一眼,低聲道:“我的體質……我不知道該從何問起……更不知道該如何問我師父。”

盡管眼前已經有一個似乎知曉內情的秋白,但秋白卻從不主動提及,他也沒怎麽指望從秋白口中能撬出什麽話來。

這些人,一個個的都向他隱瞞著他自己身體的秘密,仿佛那是多不見得光的事似的。

這種被所有人都蒙在鼓裏的感覺著實不好受,偏生蒙著他的都是他身邊最為信任的人,讓他進退兩難。

他輕歎一聲,“秋白,其實現在……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你了。”

秋白一愣,許久之後才道:“何出此言?”

步驚川微微抬起眼瞼,直直地望向秋白。

秋白是他當初堅定道心的緣由,更是他對大道所求。他自四年前至如今,成長到現在,若是任何一個環節,缺失了秋白的存在,或許都不會有如今的他。

可以說,他這一身修為,是看著秋白才煉成的。

他與秋白一道出生入死四年,若是沒有秋白的一路幫扶,他決計走不到如今。

他對秋白的感情,從一開始的依賴,逐漸變為信賴,乃至如今,對秋白產生的愛意,絕非三言兩語都能說得清。

正是這樣一個人,牽動他的情緒,指引他前進的道路。可也是這個人,令得他自四年前堅定道心後,第一次生出茫然。

而到了如今,步驚川的心緒被秋白的一舉一動牽著走,雖然忐忑,卻也是心甘情願的。

但那日他趁亂坦白了自己的心跡,秋白除卻最初的回避,如今待他也是泰然處之,甚至還比他坦白心跡那日之前還要親密。

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他不怕秋白避他,隻怕秋白對他的情感……無動於衷。

一開始發現秋白不回避他的時候,他還是有些高興的,他隻以為是秋白不討厭他,可隨著時間推移,他心頭的不安也越聚越多。

他這段時日一直在試探秋白的反應,發現秋白雖未疏遠他,卻並不回應。

雖然秋白曾同他說,再想一想,可又要何時有一個結果?

他這段時間都在養傷,閑得很,因此胡思亂想了許多,最終還是決定要問一問秋白。

“我想要的結果,你還未給到我。”步驚川輕聲道,“你隻說你還要想想,可我覺得我等不下去了。”

他從一開始的希望滿滿,等到現在的惴惴不安,他已經不想再提心吊膽下去了。

秋白意識到他在說什麽的時候,忽然一愣,步驚川久久地看著秋白,最終歎了一口氣,起身走到了山洞外。

夜間的山風泛著涼意,一出山洞,步驚川頓覺自己麵上被山風拂出一派涼意。

正好,他需要這般的風讓自己冷靜一下。

他徑直坐到了洞口。

山風吹拂而過,直接將他身上那層薄薄的裏衣吹透了,激得他打了個顫。

今夜的月亮從雲層後露出了半個頭,朦朦朧朧的月光傾瀉到月亮周遭的烏雲上,倒顯得壓抑,著實不是個適合賞月的時候。

他仰頭看了眼被烏雲重重圍困的月亮,正想歎氣,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秋白在他身後快步跟來,伸手輕輕拉他,“你傷還沒好透,別鬧了,回去。”

“不必,”步驚川頭也沒回,將臉埋在自己雙膝之間,“你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秋白沒有作聲,有些不知所措地踱了幾步,在他身後坐了下來。步驚川也當身後沒有這個人,閉上了眼。

膝間的布料被水跡浸濕,步驚川自覺丟臉,緊咬著牙關,不讓自己泄出半點聲音來。

許是因為夜間更能放大人的情緒,先前白天還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卻讓他他此刻異常地難過,隻想發泄一通。

身後有人替他披上了一件外衣,替他擋住了山風的涼意。

“抱歉。”秋白這麽說著,“是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本意……並非是想逼秋白。他清楚自己的感情是自己的事,斷沒有拿二人之間交情去威脅秋白接受他感情的道理。他早已做好秋白不會輕易接受他的準備,卻不知為何在今夜想到此事,便如此控製不住自己。

許是因為感性總是先於理性。

“你沒錯。”步驚川小聲說著,他心中清楚,此刻無非是他一人在鬧情緒罷了,“若是……若是你還未想好如何回答,我往後也不會逼你了。”

秋白似乎猶豫了片刻,隨後將手覆到他後腦上,輕輕揉了揉,“但是我不想看到你難過。”

步驚川嘀咕道:“你不必為了哄我去勉強你自己……”

“並非勉強,”秋白道,“隻是我自己都未曾想通,不敢擅自給你答案。”

作者有話說:

哭包 有(bushi

小川之前表現得再成熟,這個時候也隻是一個十八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