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想好了突破的方法,但是紀簡明白,想讓她的老師告訴她真相,不太可能,或許她老師也不了解這些內情。

不過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一遍,在多次被老師隱瞞真相後,她再次給解風打了一個電話。

對麵接通後,一片沉寂,過了會兒才傳來疲憊的聲音,“你在臨川還安全嗎?聽說你感染了,我……”

他大概是想要表達一些歉意,但不知道是由於那一點點老師的尊嚴還是什麽,終是沒有說出口。

紀簡垂下了眼簾,她的老師年紀大了,在解風門下學習的九年裏,她十分明白自己的老師為了基因事業奉獻了他的大半輩子。

在這種關鍵的時刻,他還欲言又止,怕是有什麽事情阻攔著他。

“老師,我還好,現在病情很穩定,不用擔心。”她低聲安慰。

電話的那一邊突然傳來了小孩子的聲音,還有一些嘈雜的護工工作的聲音。

“爸爸,是紀姐姐嗎?”聲音很是興奮。

“是呀,小月想和紀姐姐聊天嗎?”

很快,電話被解風移到解月的手裏。

小孩子嘰嘰喳喳的聲音傳來,紀簡聞之一笑,和解月聊了好一會兒。

解月意猶未盡惆悵道:“紀姐姐,你什麽時候回來呀?我好想見見你,抱抱你。”

紀簡微微愣住,她隱約察覺到一絲不對的地方。

現在是工作時間,老師應該在公司,為何解月在他的身邊?

電話對麵解風對解月道:“等姐姐工作完了,肯定會回來見小月的,所以小月要乖一些,在這裏要聽阿姨的話,知道嗎?”

解月軟綿綿道:“爸爸,你要走了嗎?”

解風回:“晚點再來看你。”

接著是關門的聲音。

紀簡臉色沉沉,十分擔憂,問:“老師,小月怎麽了?我聽聲音,你們好像在醫院。”

“沒事。”解風緩緩道,但是他的聲音聽起來蒼老又脆弱,可一點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老師,你別瞞我,解月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就算不是他親生姐姐,那也比旁人要親,他身體怎麽了以至於要住院?”紀簡著急地皺起眉頭。

解風歎口氣,“小紀,這邊的事情你不要費心,你先顧好你自己。月兒他隻是……沒什麽,你給我打電話有什麽事情嗎?”

紀簡快要被氣死了,她沉靜的眼中醞釀著一團怒火,“老師,你什麽事情都不告訴我,為什麽?你是覺得我幫不上你嗎,還是以為把我蒙在鼓裏就是對我好?”

滴——

她看到電話被掛了。

一股無名怒氣已經衝到她的腦門,隻是她足夠的冷靜,臉上才沒怎麽表露出來。

可心裏早就掀起了波濤洶湧的浪潮,快要把她的冷靜給壓倒。

解風對她來說,亦師亦父,但他從來不把那些煩心事兒和她說,全部都默默自己扛著。

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扛著也就罷了,在解月的事情上,他還要對她有所隱瞞,就因為她的處境更危險?

不行,她不能坐視不理。

雖然現在她因感染者的身份無法出臨川,但是解風的學生不隻是她一個。

不多做猶豫,她給陸飛白打了電話。

*

陸飛白還在車上,他看到是紀簡打來的電話,默默看了眼坐在自己身邊閉眼小憩的長安,按了接通鍵。

長安閉著眼睛,但並沒有睡著,他用後腦勺對著陸飛白。

被黑色短發覆蓋的頭顱也透露出一股不屑的意味兒來。

今天看到陸飛白在這裏,他就沒有和這人說過一句話。

陸飛白居然騙他,讓他以為自己和紀簡絕無可能,此事做得實在是沒品。要不是紀簡和他解開了誤會,他現在指不定還在哪裏傷心呢。

不過長安也懶得和陸飛白吵架,陸飛白這個人看著溫和陽光,實在是很難從他身上找到讓他傷心的突破口,就算找到了吵贏了,他又不能讓陸飛白下車。

外麵那麽多感染者,萬一出點什麽事情,紀醫生肯定要為這個該死的陸飛白心疼了。

長安絕不允許紀醫生把一點點感情分給這個卑鄙小人。

可是這電話他聽著聽著,發覺是聲音居然這麽熟悉,是紀醫生打來的。

謔,紀醫生居然偷偷摸摸給陸飛白打電話,卻沒給他一個信息。

長安騰一下張開眼,慢悠悠轉過頭來,黑沉沉的眸子如鷹隼般銳利地盯著陸飛白開心的笑容,他眼底劃過一些不快的陰翳。

真是礙眼!

紀醫生喜歡這樣溫暖的笑容嗎?他靜靜思考這個問題,十分認真,旁人看過來,還以為他在思考什麽大事兒。

陸飛白見他醒了,用手捂住了話筒,紀簡的聲音一下子小到隻有他一個人可以聽到。

他繼續和紀簡竊竊私語,在一雙幾乎要刺穿他臉皮的眼睛底下,頂著巨大的壓力,陸飛白默默側過了頭。

長安心中冷嗬一聲,以為把聲音捂住就可以防止他聽到嗎?

沒有什麽聲音可以瞞過他的耳朵。

紀醫生在對麵說解風的事情,讓陸飛白回玉安一趟,看一看解風到底遇到了什麽事情。

語氣很公事公辦,很好。

他裝作不在意地把視線從陸飛白身上轉移到窗外的高樓大廈上,很快又漫不經心把眼睛放在陸飛白的手機上,裏麵有紀簡的聲音。

長安心底有隻高興的小鳥在撲騰亂飛,他冷若冰霜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難以察覺的笑容,連瞧著陸飛白都順眼許多。

陸飛白點頭,然後道:“我現在在去南城區的路上,等下我聯係羅上校調用一架直升機,直接飛玉安吧。”

等電話掛了,長安老神在在又閉上了眼,這次他心情不錯,嘴裏還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

一個小師弟算什麽,紀醫生所有的溫柔,都是給他的。

車子突然顛簸了一下,陸飛白掛了電話後在出神,他一不小心把手機給甩到座位下麵,正費勁兒去撿呢。

長安斜眼瞥著狼狽的陸飛白,嘴角勾起幅度加深,他衝著後視鏡微微揚起了側臉,難得誇了蔣京一句,“蔣京,車開得真不錯。又穩又快。”

蔣京:???安哥這是有啥大餅?

*

到了南城區,羅青的直升機已經來了。

陸飛白還沒有見到紀簡一麵,就被長安強勢送到直升機上。

“好走不送!”長安笑眯眯搖搖手。

樣子又得意又傲嬌,下巴微微揚起,活像是在挑釁。

看得陸飛白一陣無語,不過如果老師出了什麽問題的話,他也會難過的,也就很迅速跟著羅青走了。

紀簡從實驗室被長安拖出來,一下子就看到了蔣京和小胡。

她驚喜道:“你倆怎麽來了?”然後看到昏睡的小胡一臉血後,意識到了什麽,皺起眉頭,“小胡怎麽感染上的?”

“紀女神!終於見到你了,嗚嗚嗚。”蔣京湊近紀簡,把這一路的凶險全部講給紀簡聽,他一邊營造出自己英勇的形象,一邊吐槽那些黃眼睛都和瘋子一樣,殺人不眨眼。

“說時遲,那時快,我抱著小胡從黃眼睛人群裏殺出來,猶出入無人之境,大殺四方,好不痛快——”蔣京正得意洋洋分享自己新編的小故事,就被長安一嘴給堵住。

“閉嘴,吵死了,早知道剛剛就把你也丟到直升機上去。”長安掀起了眼皮,視線不輕不重從蔣京身上劃過,然後落到小胡的身上。

蔣京感覺脊背發涼,往旁邊跳了兩步,撓撓頭,他知道長安的臭脾性,急忙拍了幾句馬屁,“最後開始多虧了安哥,不然的話,小胡的命也救不下來。”

“所以說,小胡是被莊雲感染的,莊雲在穩定者的狀態下,還抑製不住自己吃人的欲望,變成了黃眼睛?”紀簡臉色有些沉重,她又和蔣京確認了一些細節。

“是的,紀女神,按理說以往的穩定者體內零號病毒活性比較平和,他們想吃人的欲望有,但絕對不會是控製不住自己的狀態,所以我有點擔心……”蔣京看著小胡昏睡時都皺著的眉心,咬了咬牙。

“你怎麽看,長安。”紀簡看著長安對這件事兒沉思不語,以為他有什麽想法。

結果長安搖搖頭,“最近南城區很少接收到黑眼睛的穩定者了,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們在分析這件事情的時候,鍾天從外麵回來了,抱著一具屍體。

是施慕。

長安找了張紙巾,將施慕臉上的血全部擦幹淨,他臉上浮現出一抹複雜的神色。

這世上是非善惡,真的那麽容易被分清嗎?施慕他是一個實打實的黃眼睛,吃了不少的人,可到現在這個地步,他長安又能說施慕是一個無惡不作的人嗎?

黃眼睛就是沒有人性的人這句話放在施慕身上就是一個悖論。

那個說要一起建立起感染者的世界的黃眼睛,留下了自己的理想,卻不能再為之奮鬥;施慕曾說過,他長安是一個值得被守護的人。

因為他要守護住所有的感染者與人類,他有這個能力。

可是真的,他能辦到嗎?長安對此抱有懷疑的態度,他心不夠堅定,時常左右搖擺,他能力已經被折損了一半,現在又少了最重要的左膀右臂,他還能保護好所有的人嗎?

長安斂起暗沉的眸子,低聲道:“把他的屍體送去燒了吧,以後南城區不再收留黃眼睛。”

在南城區偏西部的地區,藏著一個巨大的焚化爐,是當初臨川秩序尚存的時候官方下令軍方製造的。

焚化爐整體采用合金製造,渾然天成,嚴絲合縫。在高約三千多度的溫度中,隻要是屍體丟了進去,不會有任何病毒存活下來。

爐表周圍空氣溫度也有五十多度,周圍的空間在溫度的變化下變得扭曲,站在爐前的眾人卻覺得這溫度有些涼意,直達心底。

火光舔舐著施慕的身軀,漫過他年輕且幹淨的臉龐與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很快火浪卷上了他的胸膛,那裏一朵紅色鮮豔的花朵在火光中愈發的絢爛耀眼,又很快消滅於虛無。

似乎曾經出現,又似乎一切都是錯覺。

生命的光度映照在爐前眾人的臉上,包括長安收起了桀驁隻剩沉靜的臉。

很快,火熄滅了,爐裏堆積如山的骨灰被人鏟了出來,有些灑落到了空中,飄飄揚揚融入了透明,很快消失不見。

雖然沒有一個人曾親眼見過,但每一個人都知道,風,曾經來過這裏。

*

紀簡看天色還不晚,便對鍾天道:“帶我去一趟知樂公司,我想去那裏找一下以前的監控錄像。”

“要監控錄像幹什麽?”長安問。

“看一下,當年給你打針的到底是誰?你說有個護工在我離開之後給你打了一針試劑,但是我清楚記得,當時你的病已經好了,我並沒有吩咐過要打針,所以——”

“紀醫生,我相信你,不用特意去看錄像的。”長安笑。

紀簡被他打斷了話,也不惱,隻是凝視著長安認真的神情,微笑:“你這麽相信我,不怕被我騙了嗎?”

“嘶,這個問題值得深思。”長安托著下巴,笑眯眯道:“不過,你想要看監控錄像的原因,我猜是要找給我做實驗的幕後真凶吧?”

他慵懶地靠在柱子邊上,聲音懶洋洋,洞悉著紀簡心底的想法。

紀簡但笑不語,伸手揉了揉長安被風吹得淩亂的頭發。

在這種時刻,她深刻察覺到她和長安靈魂的契合緊密無缺。

旁邊的蔣京和醒來的小胡一臉懵逼,什麽時候安哥和紀女神關係怎麽這麽好了?

“你們……”蔣京囁囁半天,看看紀簡,又看看長安。

長安長眉一挑,淡淡瞥他一眼,“有屁快放。”

鍾天在旁邊瘋狂給自己的好兄弟示意,雖然蔣京是一個欠打的兒子,但還是不要上去找抽,要去揭安哥的老底兒。

安哥這人自己能談,但不允許別人逼逼賴賴,他和紀女神在一起的事情都是整個南城區不用言語隻是抬抬眉毛都互相知道的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偏偏安哥還要玩什麽霸總護妻,因為紀女神臉皮兒薄,他便不允許任何人在紀女神麵前說這件事情,哪怕調侃也不行。

蔣京會意,立馬閉嘴,像一隻鵪鶉一般躲在小胡身後,忙聲道:“沒屁。”

準備好罵蔣京的話一下子沒法兒說出來,長安一時語塞,頓了頓,十分讚賞地賞賜給蔣京一個“放過你了”的表情。

長安轉過頭對紀簡輕聲道:“那我和你們一起去一趟吧。”

“不用,鍾天不是說知樂大樓那邊現在沒有一個活物嗎?他帶著我輕裝上陣,快去快回就行了。”紀簡想要拒絕。

長安眉頭一挑,鍾天馬上狗腿道:“紀女神,我飛了好幾個小時了,有點累,要不還是開車過去,安哥和我們一起吧。”

他話才剛說完,蔣京就湊過頭來嘀嘀咕咕:“你小子行啊,現在站隊怎麽站到安哥那裏去了,你以前不是喊著要高舉紀女神的大旗的嗎?”

“紀女神的大旗還是要舉著滴,不過,安哥才是我的頂頭上司,嗚嗚嗚,我都是在做違心的舉動。”

紀簡猜到長安現在可能要先處理南城區的事情,施慕剛死,南城區可能會有一場大亂,長安必須提早部署,所以她貼心說讓長安留在南城區。

她再三表示,不需要長安一同前往。

長安一步壓近,眼裏含著難以察覺的笑意低著頭看著紀簡,他聲音低低沉沉,十分具有震懾力,“紀醫生,你覺得我是在給你做選擇題嗎?”

一股悸動的熱息突然入侵到紀簡的領地,她立在原地,沒有一絲一毫的閃躲,毫無懼意看著這隻偽裝得挺好、張牙舞爪的小貓兒,僵持了一會兒,見長安的態度實在是強硬,她沒有辦法歎口氣,仰起頭來用鼻尖蹭蹭長安的下巴。

“你讓我拿你怎麽辦?”似輕柔的風聲,呼嘯著刮過長安的耳底,如同細軟的羽毛一遍又一遍地撩著他已經軟成了春水的心髒。

長安笑,他飛快通知了手下的感染者做好南城區的防禦部署,然後駕車帶著鍾天和紀簡出發去知樂。

悠悠然就要落下的夕陽斜斜掛在地平線上,染紅了大片的雲霞。

但雲霞的紅遠不及觸目所及的血液鮮紅,大火早已熄滅,滿地流淌的血液凝固在青石地板上,顯出一番詭異的風景。

知樂大樓前到處都是屍體,即便被燒焦了,也依然奇形怪狀。

等他們到了的時候,一片寒鴉迎著暮色飛過,帶來一陣淒涼之色。

三人踩著萬千黃眼睛的屍體,走進了知樂大樓。

樓裏陰森森的,沒有一絲人氣。

到處都是破碎的玻璃,是之前裴信以己之身爆炸導致整棟知樂大樓的玻璃碎裂。

萬籟俱寂中,隻有他們謹慎的腳步聲。

紀簡在最前麵開路,長安漫不經心跟在她身後,最後是鍾天在後麵。

進了電梯上了樓,突然,長安神色一凜,麵色嚴肅拉住了紀簡。

他耳朵微動,聽到了一些細細碎碎的聲響,像是有人在吃東西。

幾乎不作猶豫,長安快步邁到紀簡身前,“你跟著我吧,前麵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