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慕說完後,他雙手冒出了熊熊烈火。

火,燒燃了空氣,扭曲了空間。

透過高溫,施慕一張魅惑的臉也微微晃動著,他似乎勾起了嘴角,又似乎沒什麽表情,淡淡看著眾人。

所有撲上來的黃眼睛全部在他手中的高溫裏化作了骨灰。

千裏火焰山,無人可通行。

就是這麽輕而易舉,簡單到讓人難以置信。

在絕對的實力麵前,沒有什麽可以越過他,去傷害他想要保護的人。

病毒麵前,人人平等。

零號給了他強大的異能,幫他暫時壓製住了抑製酶,卻並不是什麽都沒有取走的。

當場上所有的黃眼睛都葬身於火海時,施慕翩然倒地,紅線爬上了他強而有力的心髒,在那裏開出了一朵絢麗的花兒。

他失神地看著天空,透過血紅色的眼簾,看著群鴉飛過高壓線,掠過正在落葉的樹梢,悠然飛向了遠方。

就像曾經的他以為自己未來翱翔天地的樣子,瀟灑,自如。

風,永不停息;心,永不靜止。

突然,有個人遮住了太陽投向他臉頰的光芒。

在一片寂靜的陰影中,那人蹲了下來,俯視著他。

用那種憐憫的,溫和的,疑惑的眼神,俯視著他。

居然,沒有走。

施慕無聲笑了起來,他笑得癲狂,麵容扭曲著,看著頭頂的陸飛白。

逆著光,陸飛白怔怔看著一邊笑一邊瘋狂湧出大量鮮血的他。

施慕最終笑累了,他半斂起眸子,舉起了自己的手。

似乎是看到了手指上麵有大量的血,他使勁緩慢地用自己的衣物把手指擦了個幹淨。

顫顫巍巍,似乎已經油盡燈枯了。

但他又用盡全身力氣把手抬起來,想要觸碰陸飛白防護服上那個被藤蔓尖刺刺破的地方。

可是,哪怕手已經十分幹淨,他還是覺得上麵有零號病毒。

終於,他隻是隔空指了指那個位置,沙啞著聲音,輕聲道:“陸哥,破了。”

防護服,它破了,會感染的。

淚,混著血水從施慕的眼眶流出來,他眼神渙散地看著陸飛白頭頂的那片藍天。

“你……”陸飛白沒有想到施慕還記得這件事情,他心神大震,低了低頭,想要問點什麽。

可看到施慕放大的瞳孔後,他猛然意識到——太遲了。

那幹淨的手指淺淺搭在已經沾了斑駁鮮血的衣服上,施慕緩緩閉上了雙眼。

遠處的寒鴉在空中盤旋了一圈,越飛越遠。

沉重的秋風,擁抱了陸飛白的軀體。

他感覺有些冷,也有些迷茫。

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好像是當初生命基地裏那個暖黃燈光下的隔離房間,又像爆炸灰燼中數百屍體堆積的生命基地廢墟。

他愣愣盯著施慕頭頂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已經不再是嫩紅的模樣,卻依然可愛。

突然,角落裏出現了細細碎碎的聲音。

陸飛白循聲望去,看到一個男性黃眼睛在吃他的同類。

全部都死了,怎麽還獨留一個……

他又低頭看了一眼施慕,許久,他收回了目光,追進了小路。

*

一片萬籟俱寂中,隻有調酒師的啃噬聲。

他吃飽了,打了個飽嗝,慢悠悠站起身來,走到了施慕的身邊。

像是有些疑惑,這人的氣息為何會如此的熟悉,調酒師趴下身來,在施慕的屍體上細細聞著。

到最後,他什麽也沒有想起來,不過因為吃飽了,也沒有想繼續吃人的欲望。

調酒師渾渾噩噩走遠了。

*

零號病毒剛被爆出來的時候,施慕還在上大學。

他從小是單親家庭,隻有媽媽千辛萬苦將他一點一點拉扯大。

施慕知道,自己是窮孩子,但是沒關係,他有一個愛他的母親。

上了大學,他心底發過誓,等有了好的文憑找到一份好工作,就不再讓媽媽每天在醫院值班賺那辛苦錢了。

不過這件事情被突如其來的零號病毒給打破了。

他媽媽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請命去了生命基地當醫護,而原因僅僅因為那裏的工資補貼特別多。

電視上說這個病毒傳染性很強,致死率極高,媽媽年紀不小了,免疫力不高了。

施慕又生氣又擔心,他隻是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恨自己無所作為。

在一次去生命基地探班的時候,他不小心與掙脫開醫護的感染者撞了個滿懷,而那感染者的血糊了他一臉。

當時他看到他的媽媽臉都白了。

還有一個站在旁邊拚命製止那個感染者的年輕醫生,臉也慘白無比。

施慕一臉懵地看著手上的血,而他的媽媽已經癱坐在地上,掩麵痛哭。

“我這是……”

年輕醫生綁住了感染者,讓其他醫護將其送回隔離房間,他轉過頭來,歎口氣,語氣溫和但又沉重。

“你感染了,現在需要入住生命基地,如果有可能的話,你還有十分之一存活下來的可能。”

聲音直達耳底,直接宣布了他十分之九的死刑。

施慕害怕且迷茫地看著地上的媽媽,他又抬頭看了眼年輕醫生胸前掛著的工作牌。

【誌願者陸飛白】

名字和長相一般,都是溫潤如玉的類型。

後來施慕就經常看到這個叫做陸飛白的醫生。

陸飛白似乎是專門看著他這片的隔離房間的,每日都要來記錄他們的身體數據。

施慕也經常看到媽媽,他有點愧疚,自己讓媽媽擔心了,明明隻是來探班,卻惹上了這樣的麻煩。

媽媽在他麵前總是憂心忡忡,而他卻天天揚起笑臉,告訴他的媽媽:“別擔心啦,我感覺很好,說不定我就是那十分之一呢!”

等他媽媽離開病房後,他卻對站在旁邊沒有出聲的陸飛白道:“醫生,生命基地裏的氣氛都是這麽沉悶的嗎?”

陸飛白給他換了點滴後,眼睛笑成了月牙兒,“那是因為你心態好,所以才覺得這裏沉悶,大多數患者是不在乎氣氛的,他們隻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就像你媽媽在乎你能不能活下去一樣。”

“我是不是給媽媽添了很多麻煩?哎……醫生,你看看我腦袋上是不是長了什麽包啊?”施慕指了指自己的頭發,天真笑著。

陸飛白靠近去看,隻是一眼,便沉默了。

是狐狸耳朵,剛剛長出來,還很紅嫩。

“醫生?醫生?”施慕問了幾遍,陸飛白都沒有回他,他便起身翻了一麵鏡子出來。

“嘶——這東西,如果我活下來的話,可以做手術割掉嗎?好醜啊。”施慕心裏一驚,表麵難得露出一絲驚恐,不過很快就被他掩蓋下去。

他裝作絲毫不在意的模樣,乖乖躺回**。

“醫生,這些點滴打了之後,能提高我活下去的幾率嗎?”

陸飛白垂下眸,這隻是生理鹽水,但他不可能和病患說一點作用都沒有,這有違他培訓時的規則,但若要他騙這個孩子,陸飛白又覺得有些不忍。

他假裝沒有聽到,另起了話題,“不要總叫我醫生,你可以喊我陸哥。我也隻是誌願者,臨時來幫忙的。看你的資料,現在還在讀大學?”

施慕點點頭,“對呀,我讀的專業就業前景可好啦,等我出院了,我回去好好讀書,然後找一份好工作賺很多很多的錢,讓媽媽享福!”

“還挺有誌氣的啊!沒有興趣讀個研究生嗎,你要是有興趣的話,我可以聯係一下我的老師,他認識很多臨川大學的教授,可以試著幫你引薦進去哦。”

陸飛白不知道自己說這些的意義在哪裏,明明活下來的幾率渺茫,哪裏還有可能繼續讀書?

但他還是說了,為了某些不為人知的悲憫,或者說為了自己當時沒有控製好病患導致施慕的感染。

施慕怎麽會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雖然生命基地把他們的聯係方式全部收走了,看不到零號病毒感染的具體數據,但是看著一具一具運出去的屍體,他明白接下來自己要麵臨的是什麽。

可他迎合著陸飛白,笑道:“陸哥,這可是你說的啊,等我出院了,我也要去第一學府臨川大學看看,高考費了好大的勁兒我都沒有考進去呢!”

所有的波濤洶湧都隱藏在歲月靜好裏。

夜裏的施慕,總是睡不著。

身上在痛,痛到他想要嘶吼尖叫,手腕上的紅線一點一點往上爬。

他咬緊了牙,唇色慘白,手指一點一點追隨著紅線的軌跡。

他也想要活下去,他還不想死。

可是,這裏的一切都告訴他,或許沒有真正的辦法,治療這個病毒。

隔壁房間又在大半夜鬧騰,病患又掙脫了醫護,跑到了走廊上。

接著,是熟悉的腳步聲穿過。

施慕聽得很清楚,他心下稍安,陸哥來了的話,那個病患肯定會被控製住的。

很快,那個熟悉的腳步聲進了他的房間,暖黃的夜燈被打開來。

施慕起身,看著陸飛白,看著他防護服上一身的血。

病患噴了許多血,陸飛白正麵抵擋住了,還沒來得及處理就來查房,看看其他病患是否出現相同的病狀。

“你還沒睡?”陸飛白用酒精被醫用手套擦幹淨,他低頭認真把施慕床頭電腦的數據抄錄下來。

那電腦顯示屏上顯示了施慕所有的信息以及身體體征。

目前良好,還沒有出現什麽詭異的事情。

陸飛白輕輕歎口氣,施慕很敏銳察覺到,他問:“陸哥,外麵的那個人怎麽了?”

“攻擊性很強,喪失了意識,而且,眼珠子渾黃,無論怎麽喊他的名字,他都不應答。”

陸飛白皺眉,他剛想道——那你好好休息吧,就看到施慕靠近了他。

“怎麽了?”他問。

施慕伸出手,擦了擦陸飛白防護服上的一滴血,他指了指一處難以被察覺的破洞,道:“陸哥,破了。防護服,它破了,會感染的。”

他認真地看著陸飛白,臉上是善良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