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病死還是賜死,根據前麵考證,都可以被稱為“物故”。
關於費禕
吾友葉公諱開對於費禕其人有專題文章論斷,此處就不贅言,請參看《暗流洶湧——也談費文偉》。小說中的費禕性格就是參考此文而形成的。
關於費禕遇刺事件
《三國誌·蜀書·費禕傳》雲:“(延熙)十六年歲首大會,魏降人郭循在坐。(費)禕歡飲沈醉,為循手刃所害。”
費禕被刺是蜀國政壇的一件大事,它標誌著蜀國自諸葛亮死後所采取的防禦性國家戰略再起了大變動,蜀國鷹派勢力的抬頭。這件事單從《費禕傳》來看,隻是一次偶發事件。但是如果和其他史料聯係到一起,這起被刺事件就不那麽簡單了。
刺客郭循的履曆是這樣的。《魏氏春秋》說他“素有業行,著名西州”。《資治通鑒·嘉平四年》載:“(延熙十五年)漢薑維寇西平,獲中郎將郭循。”就是說薑維進攻西平,雖然西平沒打下來,但抓獲了時任魏中郎的郭循。後來郭循歸順蜀漢,官位做到左將軍。要知道,這可是馬超、吳懿、向朗曾經坐過的位置,足見蜀國對其殊遇之重,不亞於對待夏侯霸。
但是這個人卻並不是真心歸順,他終於還是刺殺了費禕。魏國得知以後,追封郭循為長樂鄉侯,使其子襲爵。(《資治通鑒·嘉平五年》)
這起刺殺事件仔細推究的話,疑點非常之多。就動機來說,這不可能是魏國朝廷策劃的陰謀。費禕是出了名的鴿派,他在任期間是蜀魏兩國最平靜的一段日子,幾乎沒發生過大規模的武裝衝突。魏國正樂享其成,不可能刺殺掉他而讓鷹派薑維上台,自找麻煩。
這也不可能是私人恩怨,郭循跟費禕就算有仇,他也不是神仙,不可能算出薑維什麽時候會攻打西平,自己會不會被俘,被俘以後是直接殺掉還是受到重用等等。如果真的是因私人恩怨而刺殺費禕的話,不可能將整個計劃建築在這麽多偶然之上。
這兩個可能都排除的話,剩下的最有動機殺費禕的人,就是薑維。
薑維與費禕的不和是眾所周知的,前者是主伐魏的鷹派,而後者則是堅持保守戰略的鴿派。在費禕當政期間,“(薑維)每欲興軍大舉,費禕常裁製不從,與其兵不過萬人。”可以說薑維被費禕壓製得很慘。費禕死後,能夠獲得最大政治利益的,就是薑維。事實上也是如此,陳壽在《三國誌·薑維傳》裏很有深意地如此記錄道:“十六年春,禕卒。夏,維率數萬人出石營。”短短一行字,薑維迫不及待的欣喜心情昭然若是,路人皆知。
換句話說,費禕的死,薑維是有著充分動機的。
而薑維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薑維傳》裴注裏有載:“傅子曰:維為人好立功名,陰養死士,不修布衣之業。”就是說薑維這個人,對功名很執著,而且不像《三國演義》裏一樣是個愣頭青,反而很有城府,好“陰養死士”。而郭循在眾目睽睽的歲初大會上刺殺了費文偉,擺明了他自己就是拚個同歸於盡,不想活著回去,這是標準的死士作風。
再回過頭來仔細研究郭循的履曆我們會發現,西平戰役的發動者是薑維,捉住郭循的是薑維,把他抓住不殺反而送回朝廷的還是薑維。換句話說,郭循看似是偶然地被俘才入蜀,實際上這些偶然卻是完全可以被薑維控製的——薑維有能力決定發動戰役的時間、地點以及對俘虜的處置,這一連串偶然隻有薑維能使其成必然。
這幾條證據綜合在一起推測,再加上動機的充分性,很難不叫人懷疑薑維在這起刺殺事件中是無辜的。
我們這些生活在後世的人,憑借殘缺不全的史料尚且能推斷出薑維有殺人的動機和嫌疑,當時的蜀國肯定也有人會懷疑到他。但是史書上的記載中薑維是完全無辜的,和這事絲毫沒關係,這是為什麽呢?
在《資治通鑒·嘉平四年》載有這樣一件事:“循欲刺漢主,不得親近,每因上壽,且拜且前,為左右所遏,事輒不果。”這一條記載很值得懷疑,因為如果真是郭循上壽時想刺殺後主而“為左右所遏”,那他的意圖早在拜見後主前就暴露出來了,當時就應該被拿下治罪,怎麽可能還會放任他到延熙十六年年初去參加歲初宴會並接近費禕呢?
更何況,刺殺後主對於魏國來說是沒什麽好處可言的。那時候劉禪的兒子劉睿在延熙元年就被冊封為太子,而且朝內並無立嗣之爭。也就是說,劉禪的死不會導致蜀漢局勢混亂。一名魏國降人有什麽理由對後主如此痛恨到了屢次企圖刺殺的地步呢?
所以這一條記載不像是對郭循拜見後主情景的描述,倒像是在刺殺事件發生後為了充分證明郭循“存心不良”而後加進去的補敘。然而,這條補敘看起來似乎隻是蜀漢群臣深入揭批郭循反革命行徑的一條黑材料,但仔細推究來看,卻不難發現它大有深意。它給人一個暗示:“郭循原本是打算刺殺後主,因為太難下手,所以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轉而刺殺後主的首席重臣費禕。”
隻要蜀國相信那條記載是真實的,那薑維的嫌疑就可以澄清了——“我總沒動機殺我朝皇帝吧”,進一步推論的話,也許這個記載就是薑維或者他授意的某位朝官說出來的。
最後要提的是郭循的身份。以郭循在魏國的地位和名望,與薑維合作的可能性並不大。進入蜀國的“郭循”,也許隻是薑維以一名死士做的替身罷了,而真正的郭循也許已經死於西平戰役之中。以薑維的地位,想要藏匿特定敵人屍體,以自己的親信代替,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綜合上述種種跡象不難發現,整個刺殺事件的形成可能是這樣:最初是薑維拿獲或者殺掉了魏中郎將郭循,並拿自己豢養的死士冒了郭循的名字,公開宣稱俘獲了“郭循”。接著郭循被押解到成都,在自己表示忠順和薑維在一旁的推動下取得蜀國信任,拜左將軍之位。然後在延熙十六年年初大會上,策劃已久的郭循殺了費禕,完成了他死士的使命。薑維為了澄清自己的嫌疑,在事後授意近侍官員對皇帝劉禪說郭循腦後有反骨,好幾次想刺殺皇帝都被左右攔下了,以此來防止別人懷疑到自己身上。
雖然缺乏最直接的證據證明薑維與這起刺殺事件有什麽牽連,曆史資料也隻給出了殘缺不全的幾個點,但從動機、能力、條件和其一貫作風中仍舊可以推測得出薑維與費禕之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小說中就部分借用了這一種可能性。
關於虜瘡
虜瘡實際上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天花。葛洪《肘後備急方》中雲:“以建武中於南陽擊虜所得,乃呼為虜瘡。”東漢伏波將軍馬援征交趾(一說武陵蠻)之時,將士多被當地人傳染,班師回朝時,也就將這種傳染病帶回了中原,號稱“虜瘡”。
所以文中馬謖得此病,應屬可能。
關於陳壽父子
《晉書·陳壽傳》雲:“壽父為馬謖參軍,謖為諸葛亮所誅,壽父亦坐被髡。”陳壽的父親既然為馬謖的參軍,應該也參加了街亭之戰的,小說就據此而寫;不過陳父的名字於史無征,書中所寫“陳鬆”是編造出來的。而《華陽國誌·陳壽傳》載:“……(壽)兄子符,字長信,亦有文才。”提到他有個哥哥,但是名字也不詳,小說裏姑且將其稱為“陳德”。
按《晉書·陳壽傳》,陳壽卒於晉元康七年,據此回溯的話,那麽他應該是生於蜀漢建興十一年。小說中馬謖在南鄭見到陳鬆是建興六年,其兄陳德時年為五歲,比陳壽大十歲,年齡上設定尚屬合理。
關於本文的最後說明
嚴格來說,這並非是嚴謹的曆史小說,而是將不同曆史時間點的數種可能性連綴到一起的一種嚐試。這種可能性未必是史實,但確實有可能曾經發生過。或者這樣說,史實的事件是固定的,但是事件彼此之間的內在聯係卻存在著諸多的可能。如果將正史視做A麵的話,那麽隱藏其後的這些概率不一的“可能性聯係”就屬於B麵。
街亭的失敗是確定的,馬謖的逃亡是確定的,費禕的遇刺是確定的,這些都是屬於A麵的正史。但是,在這些史實事件背後,有可能隱藏著聯係:馬謖可能在街亭替王平背了黑鍋;費禕可能處心積慮陷害馬謖;薑維可能與馬謖合作刺殺了費禕……這個故事,其實就是對這種可能性的一次探討,所以我覺得稱這個小說為“可能的”曆史小說,更為恰當。
寫作的時候特意選擇了比較西式的文字風格,也算做是一種對三國的另類詮釋吧,請原諒我的惡趣味。
最後感謝葉公諱開、禽獸公諱大那顏兩位在寫作期間給予的史料、史學見解以及創作技巧的支持。事實上我的靈感和對三國史的心得,全賴他們兩位平日的教誨。如果說這篇小說有什麽成功之處的話,那全因我站在他們二人肩上的緣故——當然,這是A麵的說法,從另一個曆史角度來說,我將他們二人踩在了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