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完全喪失了冷靜與坦然的陳宮時,荀攸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內心更欽佩蘇澤所采取的手段。

能這樣輕描淡寫的突破一個頂級謀士心理防線的過程雖有些無厘頭,但是效果卻非常令人震驚。

所以荀攸對蘇澤下一步要講什麽就比較好奇。

見三言兩語便被他逼進牆角,亂了陣腳的陳宮、蘇澤有些得意,嘴裏越發不饒人地說:“盡管您沒有說話,但是您的光臨本身,已給我揭示出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

當陳宮屏住呼吸,荀攸全神貫注之時,蘇澤豎起三根手指:“曹操、張邈、劉岱三方力量怕是早已秘密結合?再者,劉岱壓製黃巾軍效果不佳,眼看就要被兗州世家拋棄,而您、陳公台、早已秘密和曹操達成協議,同意讓其進入兗州,本人說得對麽?”

“你!怎麽會這樣!”

陳宮內心巨震不敢相信蘇澤怎麽會通過一點蛛絲馬跡感知到那麽多。

特別是曹操被邀請到兗州來,此事即使在兗州內,也沒有多少人知道,一切還處於暗處暗中推動階段。

蘇澤實際上是靠他熟悉三國曆史,然後根據目前情況,推導出這一可能性,如今終於被證實:“看看你們的表情就會明白我猜對了。”

陳宮怒不可遏,握著拳頭,自責之情,時時湧上心頭。

他痛恨自己一時無兩,竟把這麽重要的信息透露出來讓蘇澤得知,連馬上殺死自己也恨之入骨,但事情已經為時已晚。

情報被泄露了,惟一的辦法,無非就是設法彌補。

自己,一定要活的走!

而這一絲的神態變化,也被蘇澤輕易地捕捉到了:“方才你們一心想要去死,如今你們的眼睛裏,又重新擁有了生存的意願。也是,唯有活著回來,才有可能調整好自己當初的打算,以免被本人從中作梗而搞砸自己的全局。問題隻有一個:怎麽活回來?是不是要跪在地上求我網?”

蘇澤的一番話使陳宮氣得想吐血,兩眼更因生氣而充血,恨不得說:“神武侯即使不擁有絕世武力,也還是這個世界之間最讓人聞風喪膽之人。”

“哈~,這表揚,我爽快地答應了。而且作為報答,我能讓你有選擇、有交易,換得一次安然離去。”

“這是怎樣一種交易?”

陳宮的眼睛盯著蘇澤看,這一刻,他已經不能再維持以前的心理優勢了,隻有聽任蘇澤開出條件、控製局勢。

蘇澤也是一點都不客氣:“你們進了洛陽、暗中必有勢力協助你們、必有一個人。”

“你要我背叛戰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陳宮霍然站了起來,眉飛色舞,眼神似乎快要噴火了。

然而陳宮越是憤怒,就代表他心中的信念越是被觸動,徹底掌控了局麵的蘇澤,當然不會輕易就放棄自己的談判優勢:“平靜的陳宮。仔細想想,同誌與理想之間,你們總歸會犧牲一個。如今,您卻獲得一個事關兗州世家集體存亡的消息,然而傳達這一消息的成本,卻是小部分生命的損失。”

“以小我為代價來成全大我不正是儒家對自己的要求?相信你們的同誌們,他們會十分願意舍生而取義的,你們說得對嗎?”

蘇澤這句話,似乎是惡魔般的呢喃,陳宮聽得越多,思想也會隨之下沉,似乎信仰都被粉碎衝垮了。

愁眉、咬緊牙關,陳宮的十指深深地戳在手掌裏,連血都已流盡。

但是這種痛苦,又遠不能與心痛相提並論,而自己的覺悟,卻在困境之中,不停地抗爭著。

人世間最苦的是常常難以取得兩全其美之效。

就算是頂級的智者,也隻能做出取舍,取其大,舍其小,大局為重!

最終,陳宮還是做出了選擇,隻見他滿嘴苦澀:“釋教經典裏提到,人間往往有天魔妨礙人們修行,會說話,就會使人心靈墜入可怕無間地獄。我當時認為這是無稽之談,而今深表讚同。”

陳宮抬起頭看向蘇澤,眼神中除了怒火,還有更多的恐慌,似乎見到了一個真天魔,下凡而來。

毋庸諱言,在背叛戰友後,陳宮已開始有嚴重自我質疑的傾向。

“叮......”

“完成任務‘殺人誅心’,獎勵結算.”

蘇澤卻欣然接受了係統獎勵,嘴角的笑意,落入陳宮眼中,更像惡魔般的笑,令他更害怕。

攤開雪白信紙,陳宮寫著名單,然後頹然氣餒地問:“此刻,能走麽?或者你必須首先核實名單真偽?”

“哈哈,公台說笑聲,您的為人,我還值得信賴,合作也很愉快。”

陳宮卻向蘇澤甩出一張冰冷的臉:“這樣的合作,一點都不開心。”

蘇澤不以為然,派兵送陳宮出了城,便讓他一個人走。

荀攸則是問:“主,此榜中人員,怎麽處理?”

“把它燒了。”

“啊!?”

荀攸麵色大變:“燒死了,豈不就慘了?要麽改為砍頭。”

蘇澤無語:“公達我說,把名單燒了。”

荀攸因此如釋重負。然後認真鞠了一躬才說道:“主上仁,下屬慕之。這件事一經傳播開來,必能使榜上有名的百姓感恩戴德、誓死不屈,更能使他們把憤懣的矛頭指向陳宮,由內瓦解彼此的民心,真可謂一舉兩得。”

“嗯,馬屁就是在這兒拍下來的。”

蘇澤揮揮手,隻見荀攸並不打算走,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問他:“公達,有話說吧,要知道,我可不是一個不聽勸告的家夥。”

猶豫了一下,荀攸才拱手說道:“主上說,陳宮這個人的計謀非同小可,即使用不上也要殺掉,以絕其後患。”

蘇澤聞言望著荀攸輕輕一笑:“你的意思是我縱虎歸山嗎?”

荀攸連忙低下頭:“下屬害怕。”

蘇澤擺了擺手:“無妨,實則殺之為利,放之也。”

此話令荀攸若有所思,但蘇澤到底有什麽深刻的含義,他一時想通了,於是好奇地問道:“如果主上當真還有更深層的意圖,是否能通知下屬,還是請下屬向主上詳細介紹一下改進方案。”

“你們還看過曹操,你們覺得曹操什麽樣。”

對此,荀攸想了想,就說了他心裏的話:“過去南陽的月旦評中,許子將曾經說曹操為治世之能臣和亂世中的奸雄。”

“那麽公達您同意嗎?”

“是。”

荀攸嚴肅的點了點頭。

月旦評是指東漢末汝南郡人許劭之兄主持的品評當代人物或者詩文字畫之類,褒貶參半的事件,往往在每月初刊布,故名月旦評。

不管是誰,一但品題而身價百倍、世俗流傳、被認為是佳話。故名噪一時。

盡管這實質上是炒作手段,但是能風行一時就足以證明許劭許子將及其能幹,而且他的遠見和判斷,的確準確,所給的評價,多數都非常中肯。

對此,蘇澤笑了笑:“因此,治世的能臣、亂世的奸雄,撇開人品和道德不談,二者實際上有著共同的特點,就是控製權力的欲望,不管是想要當能臣還是當奸雄都不可避免地把權力控製在自己手裏。”

獨斷專行啊!

荀攸心中忽然浮現出這四個字,他明白了蘇澤的意思,下意識說道:“原來如此、曹操和陳宮、兩人是至交好友、更是誌存高遠。但兗州這地方太狹小,一山一水不容二虎,主人上把陳宮放歸,表麵上看縱虎歸山的樣子,其實就是坐山觀虎鬥的樣子。”

蘇澤從已發生的曆史中反推這一可能。

但是荀攸卻不知道,因此對於蘇澤的策略與布局,他敬佩不已:“主上層深謀遠慮、布置神妙、下屬拜服。”

顯然荀攸同樣讚同蘇澤之計。

荀攸認為,目前虎牢關東側,緊挨著豫州、兗州,這兩個地方都是中原核心腹地、人口眾多、地大物博、物產豐富的膏腴之地。

而豫州、兗州等地,盤踞了整整四方勢力——南陽袁術、許昌曹操、陳留張邈、濮陽劉岱等。

袁術在劉表的掣肘下暫時無力擴張。

劉岱無能之輩即使在境內鎮壓黃巾軍也不得力,很容易戰敗而死。

但陳留張邈雖為兗州名士,但甚至缺乏自保之武力,虎牢關之前兩次在蘇澤慘敗即為證明。

所以有可能興起的力量,是文臣武將都不缺的曹操、兗州世家豪族、為自己利益著想、還想支持曹操和蘇澤作對。

這是目前的情況,蘇澤撥開雲霧時,荀攸迅速了解到整體戰略和布局,更驚歎:“把陳宮放歸猛虎,果然一著妙棋。”

陳宮自身作為兗州名士之代表、儒門及世家之領袖,其利益和地位,勢必站到兗州士族一方。

而曹操也決非甘受操控與利用之輩。

無論多麽真誠的友誼、多麽親密的感情都不能改變這種根本的矛盾。

在曆史上,陳宮會出賣曹操、引呂布進入兗州、名士邊讓的死隻是導火索,他們真正交惡的理由,仍然是利用和立場之間的矛盾,而這種矛盾,是不可調和的。

而且陳宮對於呂布,並沒有太多的忠貞之處,選他的原因無非是因為呂布在那個時候受到李傕、郭汜這些西涼諸將的的驅逐,就像喪家之犬一樣,加之呂布自己頭腦不靈光,好操控,便將其請了出來,用自己絕世的武力,與曹操抗衡。

呂布戰敗身亡後,陳宮知道曹操決不可饒他一命,便寧死不降了,這起碼也是有尊嚴的死亡。

……

噠噠馬蹄聲響曠野。

“前方是虎牢關,這裏有通關文書,自己就能走。”

兩個暗衛把陳宮送到城郭後勒馬停止了。

陳宮卻是皺起了眉毛:“神武侯下令不就是讓你半路殺了我?”

然而這兩個暗衛卻絲毫沒有說話,銀色的麵具遮住了他的臉龐,使他無法看到他臉上的神情。但是露在外麵的一雙雙眼睛,鄙視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陳宮自尊。

兩個暗衛掉頭離開,並沒有逗留。

“居然真不殺我!?”

陳宮驚愕之餘,拒絕相信蘇澤就是個肯信守承諾的男人,終究成大器者無拘無束,明曉其能,還放手去做,天下真的有這等傻子?

或者他隻是蘇澤心目中的無名小卒,毫不奇怪?

“蘇澤今天不殺我陳宮就成了你這一生中最大的錯!”

陳宮有一種被鄙視之感,堂堂兗州第一謀臣,在蘇澤看來,竟如此微不足道,他決不收。

從虎牢關出來沒走多遠,獨來獨往的陳宮就碰上了商隊。

他們中的一個微笑著說:“公台啊,活著歸來。”

“孟德!?”

看到來人樣貌後,陳宮一臉驚訝,然後指責道:“你居然自己來接,不怕別人識破,命在這裏。”

責備的口吻中還帶著些許感動和些許感慨。

曹操則是下馬,上前一把抱住陳宮:“人家來了我心裏很不是滋味,今天看你們還好,我這才如釋重負,能夠平平安安的回來該有多好啊。”

洛陽之行是險惡的,一開始陳宮主動要求前往,遭到曹操的反對。

“哎,平平安安.”

陳宮眼神複雜地跟曹操說起被荀攸抓住並再次約見蘇澤。

曹操是一等一智者,陳宮因此想聽一聽他的觀點和見解:“你說蘇澤為什麽要把我放回去這事怎麽也想不明白我是廢寢忘食的。”

智者總想得很多,特別是在當今天下混亂、群雄逐鹿、兗州緊挨京師、蘇澤卻非“好鄰居”的情況下,對於上這種生死攸關的勁敵,陳宮也好、曹操也好,沒有一個人敢輕忽馬虎。

“說真的,我猜不到蘇澤這個動作是什麽意思。”

曹操思前想後,將手一攤說猜不到。

“連孟德都猜不出來?”

陳宮神情陰沉,終於隻能歎息道:“似乎隻看到步行步,但願我太多心。”

在衛將軍府裏,有隻背羽灰暗的信鴿,輕輕地落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這封信便送到了蘇澤的手中。

蘇澤一看才知道,正是周泰、蔣欽二人,各地建立軍府得手的消息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