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還翹著胡子, 氣得不行的老頭聽到蘇而韻軟軟糯糯的聲音,立刻和顏悅色地笑道:“乖,剛才那些話都是外公跟你開玩笑呢。”

蘇而韻還沒緩過神來, 幾分鍾前,她硬氣無比反駁的老爺爺, 是林歲昭的外公。

蘇而韻快速在腦內過了遍說過的話,語氣很強硬,但說的都是事實,她縮了縮脖子, 決定做一隻縮頭小烏龜。

林歲昭側過身來牽她的手, 給予她適時的安撫, “都一把年紀的人了,逗一個臉皮薄的小姑娘, 為老不尊啊。”

梁老頭自動屏蔽了他的話, 拉了拉蘇而韻的手,“來,跟外公站在這, 他小子愛去哪去哪。”

蘇而韻在長輩麵前一向是乖巧聽話的, 猶豫兩秒,動了動被林歲昭握緊的手指。

林歲昭察覺到她的意圖,桃花眼眯起, 聲調沉了八度,“小孩,真打算拋棄我?”

蘇而韻笑眯眯地搖搖頭, 一手挽住梁老頭, 另一隻手拉住林歲昭, 充當和事佬的角色:“我才舍不得。我們站一起就好啦, 你在左邊,我在右邊。”

林歲昭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周圍的人也自覺跟他們分散開站。

站在前方的攝像師從機器前探出一個頭,拍完一張,又按動機器,“好啦,大家辛苦。”

蘇而韻悄悄看向梁老頭,他眯著眼笑,顯然心情極好。

她又探了探腦袋,發現林歲昭也在笑。他習慣性攙著外公的左手,扶他走出兩步,忽然聽到攝像師喊:“林少爺,您過來下。”

林歲昭皺眉,公司的事情他不管,這種合照挑選照片的事情他更管不著。

蘇而韻建議道:“要不你過去看看。”

她做了個手勢,示意林歲昭低下頭,他俯身過來,小姑娘在他耳邊輕聲說:“問問他可不可以P,如果不行,就單獨給我P。”

蘇而韻苦惱地皺了皺眉頭,“我總覺得今天這個頭發顯得我頭好大。”

林歲昭被他逗笑了,壞情緒也一掃而空,“那我過去看看。”

攝像師站在機器前情不自禁地欣賞自己的作品,注意到林歲昭走過來,將顯示屏放大,“沒忍住拍了張,您覺得怎麽樣?”

攝像師詢問林歲昭的意見,主要是因為這張照片上,隻有他、蘇而韻以及外公三個人。

攝像師拉近焦距,將鏡頭對準他們,捕捉到這一幕美滿幸福的畫麵。

林歲昭靜靜看著照片裏,外公彎起的唇角,在他印象中,自從母親去世後,外公就鮮少笑得這樣開心。

他們一年一張的全家福,也停在母親去世那年。

中斷了幾年的缺憾,在今天彌補上一個小小的缺口。

剩下的那些空缺,也會在不久後得到填補。

林歲昭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生活在慢慢變好,那些籠罩在人生軌跡上的陰霾,因為蘇而韻的出現與靠近,被盡數驅散。

“麻煩您將這張照片發給我。”

林歲昭想將它,收藏進相冊裏。

大概是他看得時間太久,外公不爽極了,“這種照片有什麽好選的,你選半天也選不出朵花來。”

老爺子嘹亮的聲音回**在場內,不漏一字地傳進正忙於應酬的林鄭彥耳中。

失去了梁家的支持,林氏這幾年並不好過。

梁老爺子也沒有要原諒他的意思,甚至在生意場上處處為難他。

身旁的生意夥伴也聽到梁老的聲音,話中有話道:“林董,這前任老丈人還是得孝敬啊,不然這生意可難做咯。”

林鄭彥露出個公式化的微笑,找了個別的話題搪塞過去,又控製不住用餘光捕捉他們的身影,隻見林歲昭和他那位女朋友一起攙扶著梁老離開會場。

他們決然離開,毫不猶豫,對他所執著與追求的生意場並不感興趣。

林鄭彥歎口氣,但詭譎的商場不會給失落的情緒抱有同情。

眨眼之際,他又卷入觥籌交錯的笑談中,假裝樂此不疲。

-

醫院急診的實習異常簡單,蘇而韻唯一擔心的宋茵,還被分到了晚班。

她跟著徐師太坐早班,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分配到手頭的工作,一半是整理病例,一半是給小傷小病的人換藥消毒。

放假在家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工作起來,蘇而韻倒覺得時間過得飛快。

中午她不回林歲昭的公寓,在醫院餐廳吃飯,林歲昭也忙,不是在跑程序,就是和盛譽去工作室,跟進產品的製作過程。

於是下班後相聚的時間變得尤為寶貴。

兩人有時找出一部電影,關上房間裏的燈,依偎在一起討論劇情。

蘇而韻常常被溫馨卻無聊的情節搞得哈欠連篇,但一到關鍵時刻,男女主角的吻戲總能將她喚醒。

準確來說,是追隨男主腳步的林歲昭,趁她迷糊不能反抗,偷走一個綿長的吻。

醫護人員是沒有節假日的,臨到大年三十,醫院仍舊忙碌。

蘇老頭打來無數個慰問電話,卻始終沒有催她回去。

蘇而韻也在數著日子,畢竟她隻是實習生,到大年三十那天,醫院會給她假期。

那就意味著,她不能和林歲昭住在一起了。

蘇而韻舍不得林歲昭,她沒想好怎麽開口問。以往過年他都是回烏縣,和外公一起過,那今年呢?

年會那天告別外公,林歲昭說他暫時不回烏縣,那他除夕夜要單獨一個人守歲嗎。

蘇而韻一想到這些,腦子裏就浮想聯翩,出現各種畫麵。

比如昏暗的燈光下,電視在播放吵鬧的春節晚會,林歲昭點了些外賣,擺在桌上,也不想動筷,就靜靜坐在沙發上。

一個人守到天明。

又或者,早早上床睡覺,中途被十二點的煙火聲吵醒。

蘇而韻鼻尖發酸,光是想想就心疼不已。

她重重歎口氣,仰在轉椅上看著天花板,一副鹹魚不願翻身的模樣。

經過的同學拍了下她的肩膀,好奇問:“爾爾,你怎麽愁眉苦臉的?”

蘇而韻想不出辦法,隻好求助外援,“小柔我問你,你男朋友如果不回家,一個人在申城過年,你會怎麽辦?”

小柔震驚臉,伸手捏了捏蘇而韻軟乎乎的腮幫,“哇,你這麽聰明的腦袋竟然會問這麽低級的問題!”

蘇而韻苦兮兮耷拉著小臉,“你快說嘛。”

“我就問你一個問題,”小柔嚴肅地板起臉,“你每年除夕都不睡覺嘛?”

“不啊,最晚到十二點。”

“那你家的團圓飯是幾點鍾?”

“七點開始吃,大概九點就能結束。”蘇而韻如實回答。

小柔理所當然地聳了聳肩膀,“所以你隻是換一個睡覺的地點啊,再說誰家過年不是一大幫子人,你偷偷跑出去也不會有人發現的。”

蘇而韻經過大師的指點,頓時豁然開朗了。

-

時間過得飛快,大年三十的白天,蘇而韻還守在醫院的崗位上。

遇到不少玩鞭炮炸傷的小朋友,做錯事被家長帶來醫院,被家長揪著耳朵教訓後,眼眶中藏著淚光。

等蘇而韻開始上藥,眼淚就和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這時候家長就心疼了,目光中帶著指責,“你這小護士,就不能輕點嗎?孩子都疼哭啦。”

蘇而韻無奈極了,好在有口罩遮掩著,不然她都不能撇嘴來發泄不滿。

徐師太在群裏發了通知,她們下午可以離崗,早點回家吃團圓飯。

久住外地的姑母叔叔們早在上午就回到了蘇家老宅,幾位表兄妹也跟著回來,年紀尚小,正是吵鬧的年紀,蘇而韻想著在林歲昭的公寓多呆一會兒,慢吞吞蹲在地毯上收拾行李。

大概知道她要回家,林歲昭下午沒有出門,坐在她身側幫忙疊衣服。

有一些衣服她還沒來得及穿,整整齊齊擺在櫃子裏。

蘇而韻將收拾好的行李箱放到門口,恰時接到了劉叔的電話,車子已經到了樓下。

“我要走啦。”

蘇而韻暫時沒有告知林歲昭她的計劃,畢竟上次的驚喜沒有做成功。

林歲昭垂著眼簾,輕輕“嗯”了聲,“我送你下去。”

蘇而韻哪會看不出他眼中的不舍,心底一軟,險些將計劃全盤托出。

不行,現在說就不是驚喜了。

蘇而韻狠了狠心,背過身走出門,身後響起行李箱的輪軸轉動的聲音,一下又一下碾在她心坎上。

到了樓下,劉叔把行李放好。

蘇而韻沒有著急上車,主動拉住林歲昭的手,最後確認一遍:“昭昭,你真的要一個人在這過年嗎?”

林歲昭以為她是擔心自己,彎唇拍了拍她的發頂,“別擔心我。”

頓了秒,他拉長音調,半開玩笑地說:“如果實在擔心,就給我打視頻。”

“隻要你不嫌我姑姑她們打麻將吵,我隨時隨地跟你連麥。”蘇而韻如實說。

晚上就能見麵,蘇而韻感受到的離別情緒不多,踮起腳親了下林歲昭的嘴角,拉開車門:“那我走啦。”

林歲昭往後退了一步,俯身朝她揮了揮手。

車子行駛出路口,他才挪動腳步上樓。放置過行李箱的地毯殘留著輪軸碾壓的痕跡,林歲昭看著礙眼,蹲下用手去撫平。

也許是地毯太過柔軟,這痕跡印刻太深。

用手根本撫不平。

林歲昭歎口氣,仰頭看向客廳。總覺得,這屋子又變得空**,連空氣也冷清起來。

-

蘇而韻回到家,一進門四歲的表妹就撲過來,抱著她的腿奶聲奶氣地喊姐姐。

蘇載清坐在客廳,和幾位叔叔伯伯聊天,見她進門,招呼她來喊人。

每年過節都是這群人,蘇而韻乖巧地問過好,就帶著小妹妹上樓玩去了。

蘇母和幾位姑姑嬸嬸在廚房忙活,冬天的時間短促,黃昏伴隨著一陣霞光,飛快墜入深夜。

窗外各種鞭炮聲此起彼伏,蘇而韻陪妹妹玩完,就被蘇母拽到廚房幫忙。

砧板上擺放著一條鯉魚,蘇母笑眯眯遞過去一把刀:“我聽隔壁許教授說,你解剖課拿刀特別穩,來試試。”

蘇而韻無語地放下手裏的菜刀,嘟起嘴巴拆穿老媽:“你就是不想沾血,還讓我來。”

她邊說,邊拉過魚的尾巴,二話不說舉起刀,眼都不眨剁下去。

在一旁看戲的妹妹直接驚呆,“哇——姐姐好厲害。”

蘇而韻正得意著,突然發現她手裏舉著手機,拔高音量問:“你在幹什麽!”

妹妹說:“我們老師讓記錄年夜飯製作過程,我在錄像啊。”

蘇而韻想了想,覺得剛才她的姿態不太雅觀,但如果隻是作業,也不會有多少人看。

蘇而韻就任由她拍了。

但她忽略了一個問題,小妹妹上的是貴族私立學校,短視頻平台的粉絲有數十萬。

她更沒想到的是,小妹妹的作業被評選為第一名,老師竟然發到了平台上!

事情發生在年夜飯開始後的半個小時,大家慢悠悠吃著飯菜,姑姑刷起手機,一條消息蹦出來,老師誇獎孩子視頻拍得好,平台點讚量不到半小時就破了十萬。

姑姑欣賞起視頻裏揮舞菜刀的女孩,“爾爾,評論區有好多人誇你長得好看。”

蘇而韻頓覺不妙:“什麽評論區?”

姑姑遞過來手機,蘇而韻一看,險些靈魂升天:“為什麽會發到網上啊!!!”

妹妹縮著腦袋,小聲說:“老師說姐姐長得好看,想讓更多人看見。”

蘇而韻:“……”

蘇而韻又回想起被A大論壇支配的恐懼,當著家人的麵又不好發火,退回到賬號主頁,十幾萬粉絲掀不起什麽風浪來,她抱著僥幸心理,默默忍下這口氣。

蘇而韻的食量小,吃了幾口就飽了,回屋躺**休息,打開手機收到數十條微信消息。

林皎頗為震驚地問:【太久不上解剖課,你手癢啦?魚魚好無辜,你竟然要拿它開刀。】

蘇而韻:【???】

林皎將那條短視頻發過來:【你敢說上麵的人不是你?】

蘇而韻低估了互聯網的傳播能力,雙眼一黑,不想麵對現實。

蘇而韻自覺忽略掉其他朋友發來的慰問消息。

申城就那麽大,相同的交際圈裏,必然有那麽一兩個人的弟弟妹妹也在同一所學校。

她的形象肯定挽回不了了。

蘇而韻隻好到男朋友麵前哭唧唧求安慰,當然,她不會自爆——舉刀殺魚的姿勢那麽醜,她怎麽能讓昭昭看見。

蘇而韻發了個大哭的表情過去。

晚上八點鍾,以往這個時候,林歲昭都在書房忙碌。

除夕夜,合家團圓,沒有甲方需要他熬夜對接。

習慣被打破,他坐在沙發上無所事事。

電視靜音播放,小品節目逗得觀眾捧腹大笑,他垂眸回複大家的拜年短信,何耀的消息蹦出來,略顯突兀。

何耀:【老大!!!小蘇妹妹上電視了!!!】

後麵附帶著短視頻,林歲昭本來麵無表情,看到畫麵中的女孩舉起菜刀,將砧板上的魚大卸八塊時,嘴角沒忍住勾起來。

評論區說這小姐姐手法專業,看見魚血滋出來,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有知情人回複:【學醫的嘛,殺條魚算什麽。】

網上最不缺的就是鍵盤俠,酸溜溜接上句:【學醫的殺什麽魚啊,人家那刀都是割到人身上的。】

【長這麽好看,在學校肯定不好好學習吧?隻顧著打扮了。】

一群烏合之眾。

林歲昭私信了博主,請他清理評論區的不實言論。

放下手機後不久,蘇而韻就發來了消息。

林歲昭盯著屏幕上大哭的表情,下意識認為小姑娘是看到那些評論,心情不好了。

他撥過去視頻電話,蘇而韻立刻接起,屏幕被她那雙漆黑的眼睛占據。

蘇而韻趴在枕頭上,眼角耷拉著,“昭昭,你在幹什麽?”

“看了會春節晚會。”林歲昭沒有故意去提視頻的事,順著她的話題往下聊。

蘇而韻隻看了幾個歌舞節目,表演者都是近期高人氣的藝人,她不追星,就沒太關注。

蘇而韻興致不高,蔫巴巴的小樣子。

林歲昭想逗她開心,慢慢俯身靠近屏幕,神情認真又嚴肅。

蘇而韻覺察到他的目光,眨眨眼睛:“你在看我?”

“嗯,”林歲昭緩慢悠長地說,“才半天不見,我家小朋友怎麽又變好看了。”

蘇而韻差點被口水嗆到。

誠然,林歲昭不是個嘴甜的人,突如其來的拍馬屁令她無所適從。

屏幕裏的小姑娘身子往後蹭了蹭,目光無語又謹慎地看了他兩秒,“昭昭,你是不是太孤單了?不如——”

我去陪你。

四個字沒說完,林歲昭薄唇輕啟,繼續誇讚:“學習也好,人緣也好。”

蘇而韻:“……”

“天底下怎麽能有這麽完美的女孩子。”

林歲昭將評論區中大家質疑的觀點,全部否定,希望蘇而韻能忘記那些話。

窗外劈裏啪啦的鞭炮聲漸漸消失,屏幕兩側的人都靜靜地不講話。

蘇而韻眯起眼,高深莫測打量著林歲昭,腦袋裏盤旋著一行字: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慢吞吞湊近屏幕,神秘兮兮地說:“昭昭,你鋪墊這麽久是不是想說——我這顆優質上乘的小白菜,被你這隻小豬頭給拱了?”

如果鏡頭的像素足夠高,興許能捕捉到林歲昭突突跳動的眼皮。

蘇而韻擔心男朋友自卑,異常努力地為他正名:“是我主動讓你拱的。”

“畢竟這麽漂亮的豬,這世上絕無僅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