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街道兩側的商鋪盡數歇業,臨到深夜,街上的車輛越發稀少。

蘇而韻在弄堂門口陪表弟妹放鞭炮.

小孩玩的小型炮竹, 摔砸地上劈裏啪啦響一陣,對蘇而韻來說有些幼稚。

她站累了, 蹲在地上擺弄鞭炮的碎屑。

小孩們樂此不疲,她的心思卻飛到了林歲昭那裏。這個點,很難打到車吧?

劉叔也放假了,她該怎麽去林歲昭的公寓啊。

蘇而韻蔫巴巴撐著下巴, 視線漫無目的在街邊兜轉, 掃過街對麵那排橫七豎八的小黃車, 管理員沒空整理,給秩序井然的街道添上幾分雜亂。

蘇而韻歎口氣, 正準備招呼弟弟妹妹回家。

剛邁出一步, 她後知後覺,多麽方便的共享電車,她一個人就能偷渡到林歲昭家裏!

蘇而韻的眼睛倏爾亮了, 像是黑夜中燃起的兩簇小火苗。

護送弟弟妹妹回到家裏, 蘇而韻跑上樓,將一些隨身物品扔進包包裏,偷偷摸摸順著樓梯口摸下來。

寬敞的客廳裏, 姑嬸們聚在一起打麻將,叔伯們就圍著蘇載清,欣賞他早些年尋得的墨寶。很好, 沒人注意到她。

蘇而韻順利溜出家門, 跑到街道對麵, 拿出手機掃了輛小電驢。

騎電動車不用繞遠路, 大概二十分鍾就能到公寓。

蘇而韻還是擔心自己走錯路,打開導航,每個路口轉彎都小心謹慎。

深夜的氣溫降到零下,蘇而韻忘記戴手套,手指被凍得通紅。等待綠燈的半分鍾,她把手放到嘴邊,嗬了口氣,白霧散開,又依稀殘留著幻影。

申城的初雪姍姍來遲,終於在除夕夜落下來。

林歲昭打開陽台門,冷風呼嘯,裹挾著冰晶灌進來,臉頰被吹得又澀又疼。

即將到淩晨,外灘燃放的大型煙花竄到空中,璀璨的光芒照亮天空,餘燼混雜著雪花落下來。

申城的初雪沒什麽記憶點,林歲昭記得高三時,他主動和同學換了值日。

下雪天沒人願意出去挨凍掃雪,再者臨近高考,會耽誤複習時間。

他們班負責的掃雪區域,在高二教學樓前,那天恰好也是蘇而韻的值日。

林歲昭和幾個男同學不太熟悉,就沒有跟著大部隊一起去掃,他拿著掃帚走到木椅旁,眯起眼找尋女孩的身影。

高二的學生還沒有麵臨高考的緊迫感,走起路來慢悠悠的,掃雪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種消遣。

蘇而韻和同學們一起,邊玩邊走,隊伍裏有兩個男孩子,他們圍在蘇而韻身邊。

林歲昭其實記不太清那時的感覺。

他盯著那兩個男生的一舉一動,他們將雪團成球,趁女生不注意丟過去。

唯獨沒有逗弄蘇而韻。

這種例外讓林歲昭有了幾分危機感,但轉念一想,人家根本就不認識你,和誰在一起、和誰打鬧,都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口罩的邊緣勒著鼻梁疼,他低頭撥了撥,有些自嘲地彎了下唇角。

他們一行人走到了隔壁梧桐樹下,積雪壓在羸弱的枝椏上,搖搖欲墜。

那棵樹是林歲昭他們班的區域,同班同學在街邊認真掃著雪,林歲昭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正猶豫要不要過去——

“你們是高二一班的吧?那塊是你們負責的。”同學細心告知。

蘇而韻他們先一步朝他走過來。

林歲昭撥弄石子的動作頓住,視線仿佛在空中,與女孩交織了一秒鍾。

一起來的女生正擺弄著手上的棉絨手套,“爾爾,你掃雪不帶手套,會凍傷的。”

蘇而韻不以為意,“沒事,又不是天天掃。”

“你看這積雪,根本掃不幹淨,我們做做樣子就好。”男生大剌剌揮舞起掃帚,把滿地的積雪重新揚起,“你們女生在旁邊站著玩就行,我和郭超掃。”

剛起床不久,蘇而韻懶得動彈,也沒推辭。

其他兩個女生陪蘇而韻站了會兒,覺得無聊,就拿著掃帚去給男生們搗亂。

隻剩下蘇而韻一個人,站在離林歲昭兩步遠的地方。

有那麽幾秒鍾,他甚至感受到吸入鼻中的空氣,變得稀薄。

距離在一點點拉近。

之前是演講台與觀眾的距離,如今,隻有兩步遠。

近到他能捕捉到女孩習慣的小動作,撅起嘴巴吹動額前的劉海,一臉看破紅塵的表情。

蘇而韻困得哈欠連篇,注意力也不集中,沒注意到那個叫郭超的男孩子,似乎串通了好兄弟,想上演一場英雄救美的老套戲碼。

郭超狗狗祟祟走到樹旁,一腳踢到樹幹上。

樹枝上積攢的雪花紛紛落了下來。

林歲昭沒多想,先一步拽起蘇而韻羽絨服的帽子,給她戴上。

雪遮住了視線,蒙了他滿頭。

踢樹幹的男生愣在原地,想逞英雄的男生更是驚呆。

蘇而韻的睡神被嚇跑,她意識到郭超想搞事情,立刻舉起小拳頭:“郭超你給我等著!”

小姑娘的反射弧長到外太空,她暈乎乎摸了摸頭上的帽子,回過頭。

林歲昭被她呆萌的表情逗笑,藏在口罩中的嘴角輕輕勾著。

他抬手掃落頭上的雪花,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好幸運啊,當了一次蘇而韻的專屬英雄。

——十八歲的林歲昭,這樣想。

四年後的林歲昭,想到這個場景,仍舊會情不自禁地輕笑出聲。

他還忍不住猜測後續,蘇而韻在和朋友講述這件事時,他的代號是“口罩俠”還是“一個奇怪的男生”。

林歲昭關上窗戶,打算洗個澡就睡了。

走到客廳,桌上的手機嗡嗡響起震動,蘇而韻打來的電話,他接通。

手機裏立刻傳來女孩雀躍的聲音:“昭昭,下雪了!”

林歲昭語氣溫柔地“嗯”了聲,“我看到了。”

“一個人看雪多沒意思啊。”蘇而韻軟綿綿的聲線拖長,每個字咬得都格外綿軟,像是撒嬌,“哥哥,要一起看雪嘛?”

林歲昭心中有什麽預感一樣,但不敢去確認,“一起?”

“對啊,你現在下樓。”蘇而韻興奮地重複道,“我們一起看初雪。”

-

林歲昭在家居服外套了件大衣就下樓了,一出門廳,寒風撲麵而來。

物業為了給業主增添過年的氛圍,在門前懸掛了兩個紅燈籠。

路燈也全部開到最高檔,再加上雪夜的映襯,宛若白晝。

蘇而韻就站在最前麵的路燈下,仰著頭看天上炸開的煙花。

聽到腳步聲,她扭過腦袋,原地蹦躂兩下,揮舞著手臂:“昭昭,我在這裏!”

林歲昭走近之後,才看到她被凍得發紅的鼻尖,再一看手指,更紅。他用溫熱的手心裹住她的手指,眉頭皺緊,“怎麽過來的?”

蘇而韻嘴角的笑容慢吞吞收回去,為什麽感覺不到他的開心啊。

她可是騎了大半個鍾的電動車,才在十二點前趕過來。

她想和喜歡的人一起倒計時,迎接嶄新的未來。

蘇而韻垂下眼睛,小聲問:“昭昭,你看到我來不開心嗎?”

林歲昭聽出女孩聲音中隱忍的哽咽和委屈,所有的話都噎在喉嚨裏。他張了張嘴,剛才太擔心她,才沒控製住嚴肅的口吻。

林歲昭自責又懊惱,把人拉進懷裏,發現小姑娘整個人都是涼的。

身上沒有一點熱乎氣,就像剛從雪裏撈出來一樣。

“我很開心。”他柔聲安撫著,“但你一個人跑過來,我會擔心。”

蘇而韻鼓了鼓腮幫,語氣中帶了絲小驕傲,“我車技不賴好吧,當年載著皎皎飛馳八公裏呢。”

林歲昭眉梢挑了挑,捉住她的手塞進大衣口袋裏,還覺得不夠暖,又將自己的手伸進去裹住她的,“這麽驕傲啊?”

蘇而韻哼了哼聲,“那當然。”

林歲昭用空出來的右手敲了下她的額頭,“你載著林皎飛馳八公裏的時候,也忘記戴手套了?”

蘇而韻高昂的小下巴瞬間低下去,她咳了聲,超級心虛地說:“那會兒是夏天,熱得很。”

林歲昭嗬笑了聲,決定給她留幾分薄麵,免得小姑娘炸毛,一賭氣又騎著小電驢跑了。

“昭昭,哪裏可以看到外灘那個鍾啊?”蘇而韻翹著頭,想找個最佳觀賞地點,“去公寓樓的天台可以嗎?”

樓頂的天台是開放的,林歲昭正好拿了開門的鑰匙,他看了眼時間,“現在上去還來得及。”

乘電梯上到頂層,中途有不少人帶著孩子,也要去天台。

蘇而韻縮在角落,有點遺憾地說:“我還以為會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基地。”

林歲昭在口袋裏捏了捏她的手指,俯身到她耳邊,用氣音說:“天台這麽大,我們找個角落,沒人能看到的地方。”

蘇而韻越想越覺得奇怪,“昭昭,咱倆又不是去**的。”

林歲昭眉梢一揚,等到了頂層,電梯裏的人陸陸續續走出去。

他才俯身靠過來,桃花眼微眯,右手抵著蘇而韻的下巴,指腹輕輕蹭了蹭她的唇瓣,笑得像隻午夜攝魂的妖精:“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接吻,我會害羞。”

“小朋友,給個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