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會開始前, 林歲昭早到了片刻,在林鄭彥的身旁看著他和公司的合作夥伴談笑風生。

談論的內容無非是下個季度林氏拓展的商業版圖,能否分給他們一杯羹。

林氏上市後, 董事會的幾個元老開始坐不住,林鄭彥急於鞏固自己的地位, 意圖拉攏更多的合作方。

一紙合同簽下的戰友不如姻親,兒女親家是最穩固的關係。

林歲昭便被當成一件商品,肆意推銷出去。

今天的年會成了他的展櫃,每一位經過的參展者都投來賞玩的目光。

林歲昭被盯得很不舒服, 他拿著高腳杯, 端著散漫的姿態, 對於前來攀談的人,也不多看一眼。

林鄭彥的忍耐到了極限, 奪過他的酒杯放到桌上, “你在學校訓練也這麽懈怠!?”

林歲昭斜了斜眼,黑眸掃過不遠處的幾個人,“怎麽?秦家給你的好處不夠, 開始物色其他人了?”

林鄭彥沉默地抿著唇, 今天的場合還需要林歲昭配合,他暫時不能發脾氣將人氣走。

他不言語,林歲昭低低笑了聲, “孟雨瀾知道她已經沒有利用的價值了嗎?”

林鄭彥警告他不要亂講話,“我還要去見幾個朋友,你跟我來。”

林歲昭鮮少見到林鄭彥隱忍的神色, 不由得多欣賞了兩眼。他懶得動彈, 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不想做的事情, 林鄭彥也強迫不了。

眼見幾個合作夥伴到達入口處,林鄭彥隻好單獨去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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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會前半部分枯燥無聊,蘇而韻沒打算參與,後半場的慈善晚宴她倒是有點興趣。

縮在車廂後排,她拿出手機翻閱晚宴競拍的展品,其中一條星空手鏈吸引了她的注意。

其他拍品都是古董字畫,首飾也多瑪瑙玉器,隻有這件她一眼看中。

秘書掐著時間點,在表彰大會結束前,帶著蘇而韻提前來到晚宴現場。

“這是您的號碼牌,請妥善保管。”禮儀小姐將兩人引入場內,“您拍下的拍品也需要號碼牌才可以領取。”

秘書接過號碼牌,拉開椅子請蘇而韻入座。

彼時會場內人影稀疏,前排寥寥坐著幾個白發蒼蒼的老者。

秘書提前搜集過資料,俯身到蘇而韻耳畔說:“前麵的幾位都是申城業內的收藏家,應該對您看上的手鏈不感興趣。”

蘇而韻也沒打定主意一定要拍到那條手鏈,就是憑著眼緣,覺得那條手鏈漂亮。

等待的時間漫長又無聊,蘇而韻想出去上個廁所,奈何外麵的溫度低,她隻好裹上羽絨服。

羽絨服裹著一件單薄的晚禮服,讓蘇而韻看起來更像一隻水桶。

不習慣穿高跟鞋,她走路速度特別緩慢,蝸牛移動到衛生間,她聽到女廁所裏麵傳來嗚嗚的回聲。

像是有人在哭,還不是凡間的人的哭聲。

這怪聲直接把她嚇愣在原地。

蘇而韻打了個寒顫,在門前進退為難。

她咽了咽口水,偏頭看了眼洗漱台前的鏡子,確定身後沒有阿飄出現,又謹慎地戴上羽絨服的帽子,拉緊拉鏈,將整張臉埋進去。

人不能被尿憋死。

蘇而韻壯著膽子邁出一步,不等挪動右腳,身後響起一串腳步聲。

蘇而韻下意識回過頭,視線徑直撞入熟悉的黑眸中。

林歲昭顯然也被麵前這位——嗯,白色蒙麵水桶嚇到了,水桶隻露出一雙清澈的鹿眼在外麵,眼尾掃著淡淡的珠光,看人時更多了幾分我見猶憐的味道。

造型師還給蘇而韻延長了眼線,僅憑眼睛,蘇而韻不確定林歲昭有沒有認出她來。

本想有個光彩奪目的出場,廁所實在不符合預期。

蘇而韻試圖蒙混過關,眨了眨眼睛,等著他先開口。

林歲昭短暫地遲疑兩秒,而後轉過身,洗手的動作慢條斯理。

衛生間的頂燈投射下昏黃色的光束,輕柔籠罩著他的側臉輪廓,周圍陰森可怖的氛圍,似乎也因為他的到來,被瞬間驅散掉。

蘇而韻緊張地揪了揪袖口,正打算默不作聲溜掉。

靠在琉璃台旁的男人淡聲開口:“您好,需要幫助嗎?”

蘇而韻感覺有隻無形的手捏住了她的後頸,一開口肯定露餡,不說話林歲昭也會起疑。

給敏銳力拉滿的男朋友製造驚喜簡直太困難啦。

蘇而韻又把臉往羽絨服領子裏藏了藏,寬大的帽子遮住大半的視野。

她沒吭聲,低著頭指了指旁邊的女廁所。

林歲昭薄唇抿緊,輕淡的視線掃過一旁,往前走了兩步,聽到裏麵響起的聲音。

“稍等。”林歲昭拿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

應該是打給維修處的員工,蘇而韻鬆了口氣,可惜不等她這口氣全部呼出去,口袋裏的手機恰時響起震動聲。

嗡嗡嗡——

在寂靜的空間中清晰可聞。

蘇而韻頓時僵住,不敢抬頭去看林歲昭的表情。

但相隔不遠,她不必抬頭,就能感受到對麵投來的目光。

林歲昭唇角挑起個微不可察的弧度,隨即掛斷電話,不緊不慢又撥通第二個。

“會展廳外的女廁是在維修嗎?”他言簡意賅詢問道,“裏麵有奇怪的聲響。”

維修部回複說:“內置水龍頭出了故障,不影響使用的。”

林歲昭掛斷收線,眉梢慢慢地皺起來,語氣頗為苦惱道:“維修部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您如果實在著急——”他頓了秒,語調上揚起,笑著說,“我可以幫您守門。”

蘇而韻震驚無比,不敢相信耳朵聽到的話。

她瞪大眼,看著林歲昭臉上浮現出幾分舍己為人的慷慨笑容,見鬼似的後退兩步。

蘇而韻甚至覺得,林歲昭已經認出自己來了。

所以他才會這麽講。

但他並沒有拆穿她,蘇而韻抱著最後一絲僥幸心理,灰溜溜裹著羽絨服,轉身跑了。

她就不信這麽大的會展廳,隻有一個廁所可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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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歲昭絕對認出她來了!

蘇而韻回到坐席,打開手機看見來自【昭昭】的未接來電,她鼓了下腮幫,對著手機屏幕照了照此刻的模樣。

僅憑一雙眼睛就能認出她來,蘇而韻嘟起嘴巴,伸出一根手指頭戳了下林歲昭的頭像:“我看你是孫悟空的親傳弟子吧,什麽火眼金睛!”

陸續有賓客進入會展大廳,蘇而韻在第三排緊盯著入口,不過五分鍾就瞧見林歲昭出現。他跟在林鄭彥身後,神情散漫,像是故意要坐實外界給他的人設——不學無術又不思進取的富家少爺。

但他明明不是這樣的人。

蘇而韻慶幸自己,見過林歲昭最真實的樣子。

她把視線挪向一側,捕捉到今早的那抹白色身影。

年輕女人站在林歲昭的左側,笑意盈盈同林鄭彥講話。

蘇而韻的內心開始不舒服了,即便兩人沒有任何親昵的舉動。

林氏的掌門人到場,拍賣會在晚上八點鍾開始。

主持人上台,按照擬好的拍賣名單進行競拍,激烈的競爭從第一件書畫藏品開始,坐在前排的幾位收藏家比賽似的舉牌。

蘇而韻在後麵看著,非常想拿個錘子,把那一起一落的牌子當成地鼠敲。

馬上到蘇而韻看中的那條月亮手鏈,秘書側頭過來說:“小姐,蘇先生說了,隻要你喜歡拍到多少錢都要拿到手。”

蘇而韻抿抿嘴唇,實話實說:“但高出報價太多就很不劃算呀。”

秘書料到她會講這個,淡定地傳達蘇老頭的後話:“蘇先生還說,既然是慈善競拍,多出來的錢捐給希望工程,也不算虧。”

主持人請禮儀小姐將拍品拿上台展示,鏡頭聚焦到手鏈鑲嵌的藍寶石上,室內淺淡的光線落在其中,仿若匯聚了星空的海洋,熠熠生輝。

手鏈一經展示,就有人認出來,“這不是林董和第一任太太的訂婚禮嗎?”

身後的知情人在小聲攀談著,蘇而韻不漏一字聽到耳中,氣得火冒三丈。

男人露出個迷之微笑,拍了拍朋友的手,“人走茶涼咯,你看林董和現在那位,多恩愛啊。”

一串手鏈算什麽,能為祖國的慈善事業貢獻一份綿薄之力才能顯現出他企業家的仁愛。

蘇而韻皺緊眉頭,這串手鏈怎麽說也算是林歲昭媽媽的東西。

林鄭彥憑什麽自作主張拿出來拍賣?

蘇而韻挺直脊背,表情逐漸嚴肅起來。

她看向林歲昭的座區,不知何時,懶散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也是,眼睜睜看著自己媽媽的東西被拍賣,心裏肯定很難受。

沒過多久,林鄭彥接了個電話,也起身出門。

即便取消了競拍品,這串手鏈大概率還是會回到林鄭彥的手中。畢竟是他曾經擲重金拍下的珍寶,不可能隨便就交給林歲昭。

每一件珍品在商人眼中,沒有紀念意義,隻有利滾利,如何創造更高的價值。

但如果……這串手鏈的歸屬者是她呢?

那她就可以,親手將它送到昭昭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