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晚鶯不想知道他還想做什麽,隻想著等假期結束回去以後便不會再有交集了。
他似乎有些不懷好意,但是行為又很有分寸,讓人不會感到冒犯卻又沒有辦法直接堵死。
五一結束,返程的時候依然是MAZE的包機,旁邊的兩個年輕的女職員在興奮地談論著什麽。
“沒想到謝總也來了,你度假這兩天有沒有遇到他。”
“有有有,那天晚上在海邊遠遠地看到一眼,簡直太帥了。”
“你怎麽不上前假裝偶遇一下!”
“他跟著個別的女人,我可不敢。”
“別的女人?誰啊?”
梁晚鶯心裏突然提了一口氣,下意識地看了眼坐在旁邊帶著頸椎枕閉眼假寐的鍾朗,臉也扭向了窗外的方向。
巨大的飛機在雲層間穿梭,視野也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我沒看清,天太黑了。”
梁晚鶯悄悄鬆了口氣。
*
周一上班的時候,大家圍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講述自己的行程,等程穀來了以後才作鳥獸狀散去。
“小梁,會客室有個新客戶,你去對接一下。”
“好,我現在就去。”
梁晚鶯放下手裏的東西,來到會客室,看著悠然坐在會議室的男人,瞬間愣在了原地。
“你怎麽在這裏?”
男人將手中的咖啡杯放下,嘴角微微上揚。
“你好梁小姐,我是你的甲方。”
他這句話說的很正經,但是那輕緩又帶著笑意的語氣,無端帶了一種調情的感覺。
謝氏這樣大的企業,想做宣傳的話,有大把出名的廣告公司可以做,為什麽會找到她們這個小公司?
一直以來,他們接的都是一些很小的東西。
最小的,甚至接過牙簽品牌的項目……
可是她沒有立場,也不該去問這個問題。
於是她張了張嘴巴,最終什麽也沒說。
梁晚鶯將筆記本放到桌上,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您好,謝總。”
她伸出手跟他握手。
謝譯橋很禮貌地碰了碰她的手,沒有什麽逾距的行為。
“主管讓我跟您對接,我想聽聽您具體的要求。”
謝譯橋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我司有一款新品類的顏料準備上市,關於宣傳上,我不想沿用之前的風格,希望有些大膽的創新。”
“您的產品定位是哪一檔?”
“中端。”
“客戶群體呢?”
“學生、青年。”
“想走什麽樣的風格?”
“美和新。”
“可以看看你們的新產品嗎?”
“當然。”
謝譯橋讓助理拿過來一個箱子,還有一份保密協議。
“梁小姐,看之前,這個需要您先簽一下。”助理說道。
“我明白。”
簽過保密協議以後,助理將箱子打開。
因為主打的是性價,所以這款顏料在各方麵必然不會像高端產品那樣精美。
簡約、百搭、不出錯,就是它的特性。
兩人又交流了一下詳細的方向,談妥以後,謝譯橋起身準備離開。
見他並沒有要交換聯係方式的意思,梁晚鶯隻得主動開口。
“為了後期溝通方便,我需要和您交換一下聯係方式。”
謝譯橋挑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曾經給過梁小姐聯係方式。”
果然,他就是故意的。
“哦……那我稍後去問一下鍾朗。”
“你準備怎麽跟你的男朋友解釋要我聯係方式這件事呢?”
他似乎篤定了她不會去跟鍾朗提及這些事,所以故意在捉弄她。
“……”梁晚鶯有些氣悶。
謝譯橋看她啞然的樣子,笑著將手機遞給了她。
“跟梁小姐開個玩笑,希望你不會介意。”
梁晚鶯勉強扯了下嘴角,將自己的聯係方式輸入進去,然後添加了微信好友。
他的微信頭像是一隻瑰喉蜂鳥的油畫,胸口豔麗毛色像是被打翻的紅酒染上去的。
這個頭像……多少有點像她母親的風格了。
她媽媽的頭像是一副風景畫,樹枝上棲息著一隻的靈動的夜鶯,這隻夜鶯就代表了她。
可是謝譯橋這頭像看著多少與他的身份和年紀有些不搭。
不過他一向如此,似乎從來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交換過聯係方式以後他就離開了。
等謝譯橋走後,梁晚鶯心裏隱隱有些不安,於是找了主管想申請換個項目。
程穀激動地說道:“這麽好的事你為什麽要讓出來呢!”
梁晚鶯不知道怎麽解釋,“我隻不過是一個入職不滿一年的新人,怕做不好這個大公司的項目,砸了公司招牌。”
“可是你做的幾個方案都很不錯啊,不要妄自菲薄。”
“可是主管……”
“晚鶯啊,”程穀打斷了她的話,語重心長地說道,“我們公司現在正處於一個什麽樣的階段,你是懂的。咱們老板一天天不幹正事,做了好多不賺錢的項目,再這樣下去,恐怕我們都要去喝西北風了。”
“你要以大局為重啊。”
梁晚鶯瞬間無話可說。
她隻是一個普通員工,隻能聽從公司安排。
程穀又體諒道:“我怕你忙不過來,手裏堆的其他項目就分給別人,你全力做好這單生意,給MAZE公司做一個精彩的策劃!這麽大的基本盤,一旦成功,那就是活招牌,以後我們就不愁業務量了啊。”
“好吧。”她無奈,隻能答應。
“哦對了。”程穀又叫住她說,“這次簽的合同裏別的都是些比較尋常的條例,有一條比較特殊,需要告訴你一聲。”
“什麽?”
“甲方在關於方案上有必要的手段需要乙方到現場時,乙方必須配合。”
“這是什麽意思?”
“謝總說可能有一些情況電話裏說不清需要麵談,而且他的行程比較多,必要的情況下,需要你來配合他的工作,當然,所有額外的費用都可以報銷。還有關於方案上的東西,也不用遵循以往的流程,你有了什麽想法,直接向謝總對接,他不滿意你就直接改,改到他滿意為止。”
“……好吧。”
回到座位上,別的同事都在恭喜她,可是她完全高興不起來。
但是不管怎麽樣,工作還是要正常做。
她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做市場調查,然後仔細分析了一下產品特性,並翻閱了一下MAZE公司之前的廣告風格。
精美、高端、有創意。
每一個都相當出色。
如果在這上麵發力,必然比不過他們的。
但是謝譯橋也說了,想要創新。
她想著拋出一個健康的新概念。
在中世紀時期,很多顏料是有劇毒的,隨著現代技術的提升,其實已經沒什麽危害了,不過紅白黃綠的水粉中依然含有□□、二氧化鉛等成分,雖然毒性微乎其微,但是人類對於健康的追求永遠是不嫌多的。
早些的時候,某品牌的香煙提出了天然烘烤,在當季的香煙品牌中銷量脫穎而出。
但是實際上,所有的香煙都是這麽做的,隻不過他們把這個特點專門挑出來放大,而並不太了解這些工序的消費者,在心理作用的驅使下,都會優先選擇這個品牌。
似乎可以對身體減輕危害。
但是實際上都是一樣的。
她看到顏料的成分表裏還多了一種成分,雖然沒什麽太大的效用,但是可以提取出來,放大優點。
她有了一個想法。
在一間空白的房間裏,逐漸添上彩色的筆觸,氣味逐漸刺鼻,他的畫也越來越暴躁,最後變成了一條堆滿垃圾的黑水河。
本以為是在裝修,後來才發現是一個畫家在作畫。
將手裏的顏料丟開,換了一種顏料以後,他用手中的畫筆,畫出了一副春天。
甚至有芬芳清新的氣味也透過畫傳遞了出來。
梁晚鶯將方案整理好以後,發給謝譯橋過目。
她斟酌了一下用詞,開始編輯消息。
“謝總,創意方案我已經寫出來了,我發給您看一下,有什麽不妥的地方您可以盡管提。”
微信發過去不過五分鍾,就接到了他的電話。
“你好謝總。”
“方案我看過了,有幾個地方有點問題。”
“您說。”
“見麵談。”
謝譯橋掛斷電話後在微信上給她發了個地址。
梁晚鶯看著這個定位,是在一個酒吧。
雖然有點不樂意,但是也隻能過去。
梁晚鶯來到酒吧。
酒吧裏光線昏暗,音樂聲震耳欲聾。
她穿過擁擠的人群,四處張望。
可是這裏實在太大了,又看不清楚,剛準備掏出手機問他在那裏,突然從上麵掉下幾片玫瑰花瓣,落在了她的頭發上和手機屏幕上。
屏幕的光穿透花瓣,可以清晰地看到紋理的走向。
她抬頭看去。
清俊的男人站在三樓,慵懶地靠在欄杆上,修長的指間捏著一支玫瑰的花莖,正綻放得熱烈。
腳底還有一支已經沒有花瓣禿枝,想必就是剛剛被他摘下來花瓣的那支。
兩人遙遙相忘,目光隔著鼎沸的人聲和動感的音律在空中碰撞。
男人在酒吧迷幻的燈光下像是舊時代的貴公子。
影綽的燈光在他的臉部時明時暗,更添了幾分神秘。
他招了招手,示意她上來。
她電梯在門口,還要從舞池再穿過去,於是她四周望了望,找到樓梯跑了上去,臉上有明顯的無奈。
她還是第一次在這種地方談方案。
很難不讓人想到他是故意在為難她。
一口氣跑了兩層樓梯,她走到他麵前的時候,有些輕微的氣喘和不滿。
樓下,節奏強烈的音樂幾乎將說話聲都淹沒。
他微笑著說了句什麽,她也沒有聽到。
隻能附耳過去。
“你有覺得我在故意為難你嗎?”
“沒有。”她說了違心的話。
謝譯橋沒有在意,將她手裏的方案抽出來,準備打開的時候,發現手裏的玫瑰花有點礙事,於是遞給她說:“幫我拿一下,這是最近新培育的品種,準備進行顏色提取的,很珍貴。”
梁晚鶯不是很相信……他剛才明明薅禿了一朵,還把那些花瓣丟了下來。
但是她還是接了過來,沒有說什麽。
謝譯橋點了點方案,“你的想法很好,但是這個實行方案我覺得太過……成熟。”
梁晚鶯蜷起手指。
“所以我才會約在這裏,這就是我的用意。”
“什麽用意?”
“你的方案太過於保守,不符合我們這個產品的調性。”
“那您的意思是?”
“你看台下的那些年輕人,熱烈、奔放、充滿活力。”
“抱歉,我以為跟藝術相關的會是相對比較沉靜美好的,而且您也強調了要美,我覺得跟酒吧這種地方似乎不是很搭。”
謝譯橋笑了笑,拎起一罐啤酒,將拉環打開遞給她,“要喝點嗎?”
“不用了謝謝。”
“就因為從來沒有標準,不會被定義,所以才是藝術。”
“藝術是天馬行空的想象,也是包羅萬象的容器,它可以是任何東西。”
他說話的時候,表情是飄渺、虛浮又迷幻的。
然後,他轉過頭來,看向她。
梁晚鶯被說服了。
當然,她的工作性質,本身也是要按甲方的要求來做。
“那我回去修改一下再拿給您過目。”
她拿起包準備離開,可是男人卻又叫住了她。
“您還有什麽事嗎?”
“太晚了,我送你。”
“不必了,我自己打車回去。”
謝譯橋沒有強求,鬆開了她的手腕。
梁晚鶯向外走去,可是因為從樓上包廂下來要經過舞池,才能走到大門口,所以她被舞池裏熱舞的人群絆住了腳步。
空氣裏滿滿的荷爾蒙和各種味道的香水交織的味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一陣清冽的山泉香味撥開空氣,傳到她的鼻尖。
男人的胳膊虛攏住她,形成一個小的隔離帶,然後帶她穿過了這堵人牆。
“謝總,下次就算您有什麽想法,可以口頭轉達,麻煩不要在這樣的地方談工作可以嗎?”
謝譯橋低聲笑了笑,然後轉過身來。
迷幻的彩色燈光將舞池照的流光溢彩,將他的五官也雕琢成深邃的蠟像。
巧奪天工的藝術品。
他微眯了下眼睛,看著前麵說:“眼前的這副場景如何用三個詞語概況你會怎麽說?”
年輕的肢體,飛舞的發絲,曖昧的眼神和不加掩飾的欲望。
梁晚鶯思索了一下說道:“淩亂、欲望、渾濁。”
“而我看到的是,”男主側過頭,在她耳邊低聲道,“愛情、心跳、荷爾蒙。”
“這個地方哪裏有什麽愛情。”梁晚鶯不由分說地反駁道。
謝譯橋看著她,“當然。愛情就像藝術的靈感一樣,沒有固定的事件,也沒有固定的地點。”
梁晚鶯暗自嘲諷了他一下:“來的突然,去的也很突然。”
謝譯橋哈哈一笑,對於她話裏那點小小的譏諷並不在意。
“梁小姐很有趣,我很欣賞你。”
“過獎了。”梁晚鶯轉身,“比起我本人,我更希望我的方案能得到您的欣賞,甲方先生。”
她一句話將所有的一切曖昧劃清界限,提醒他。
梁晚鶯獨自向門外走去,發現他並沒有跟過來,繃緊的肩膀才終於鬆懈了下來。
每次跟他相處,都像是在打一場攻守交替的戰役。
她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不落入敵人的圈套。
梁晚鶯上了出租車以後才發現那枝玫瑰還在自己的手裏。
她打開手機給他發了一條消息:你的花不小心落在我這裏了。
可是他遲遲沒有回複。
因為價格昂貴,她也不敢隨意處置。
一直等她回到家,洗過澡躺到**即將要睡過去的時候,才終於收到了他的消息。
亮起的顯示屏的通知欄上有一句話赫然在目:
“或許不是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