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雅雲得知梁晚鶯今天回來,一直沒睡,在客廳留了一盞小夜燈等她。

昏黃的夜燈照在她的身側,由明亮緩慢過渡到暗部。

麵前的電視機被調成靜音,播放的頻道已經停了,屏幕上是一張圓形的由各種方塊組成的彩色圖片。

她坐在沙發上,單手撐著頭,閉眼假寐。

梁晚鶯看到她的樣子,走過去輕輕喊了聲:“媽,我回來了。”

嚴雅雲睜開眼,看到她以後,恍惚了兩秒,隨即浮現出喜悅的表情。

她站起來,拉住她的手高興地說:“我一直等著你呢,剛不小心睡著了。”

“您困了就睡嘛,還等我幹什麽?”

嚴雅雲拍了拍她的胳膊,“還不是擔心你,怕你晚上夜路不好走。”

“鍾朗跟我一起呢,沒事的。”

“要不是跟他一起,我還不同意你趕夜路呢,你餓不餓,我給你下碗麵吃。”

“不餓,現在都幾點了。明天再說,媽你先去睡吧。”

“那你也趕緊睡,你的房間床單被套我都是剛換的。”

“嗯嗯。”

回到臥室,躺在那張熟悉的小**。

新換的被褥帶著陽光的味道,熟悉的觸感充斥全身,將她包裹。

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將四肢舒展開來。

突然想起之前男人塞到她手裏的東西。

從口袋裏掏出來,她舉到眼前

——是一張黑色燙銀的名片。

上麵的內容非常簡單,隻有一個名字和電話號碼。

名片背部有一小片水彩油墨暈染的工藝,為漆黑的底色增添了亮點。

“謝譯橋……”她喃喃自語。

他是什麽意思呢?

梁晚鶯看著自己手裏的名片,思緒像深夜悄然落下的霜。

*

清明節當天,來掃墓的人非常多。

梁晚鶯和鍾朗將手裏的花放下,然後清理了一下墓旁的雜草。

墓碑上那張小小的照片,五十多歲的男人嘴邊噙著一絲和善的笑。

梁敬舟在一年前突發腦溢血去世,沒有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

她甚至還沒有長大,還來不及孝順他,他就這樣走了。

嚴雅雲抹起了眼淚,一邊擺放貢品一邊小聲念叨著,“缺什麽了你就托夢告訴我,你怎麽能一次都不來夢裏呢……你之前資助的那些孩子,我會繼續的……你就放心好了。”

今天的氣氛一直很沉重,梁晚鶯吃過午飯以後開始幫著母親收拾衛生。

走進書房旁邊那個畫室,調色盤上的顏料已經幹涸,畫筆倉促地掉在顏料盤裏。

畫架上落了一層灰,白色的畫紙上麵有一灘紅色的顏料因為長時間的日曬褪了顏色,那是她當初畫了一半的作品,自從父親去世後,她就再也沒進過這個房間。

將上麵的畫紙取下來,由於時間太久,膠帶已經失去粘性,所以很輕易就被撕了下來。

她將畫紙卷起來丟進了抽屜裏,然後將幹掉的顏料盒和刮刀之類的畫具都丟進了垃圾桶。

收拾完畫室以後,她又去了廚房。

嚴雅雲正在準備午飯,看到她過來,問道:“鍾朗呢?”

“早早就回去了,他和家人也好久沒見了。”

“你今年也不小了,什麽時候跟鍾朗把婚事定下來。”

“我們現在工作挺忙的,沒時間。”

“那也要計劃一下了。”

“我知道了媽。”

*

假期結束,他們得提前一個下午走,好不耽誤第二天工作。

高鐵不到三個小時就回到了工作的城市。

鍾朗先將她送回了家。

臨到要分開的時候,梁晚鶯咬了咬唇瓣,最後還是叫住了他。

“怎麽了?”

“這是那天你們老板讓我交給你的。”她從包裏拿出那張名片,“我差點給忘了。”

鍾朗接過來,不疑有他,高興道:“這是謝總的私人名片,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的。”

梁晚鶯沒說話。

鍾朗將名片放進皮夾,抱了抱她,歎氣道:“我走了,明天上班還有很多要準備的。”

“嗯。”

*

鍾朗工作的時候想起了謝譯橋給他的那張名片。

他拿出來看了兩眼,隨後將名片壓在了鍵盤底下。

最近他工作上的事情並不順利,所以有些沮喪,但是突然得到了謝總的青睞,讓他失落的心又燃起了鬥誌。

謝譯橋經過銷售部,一眼就看到了那張鍵盤下露出一角的名片。

正是他那天給梁晚鶯的那張。

這個樣式的名片並不是他對外公開使用的。

他挑眉翹了下嘴角。

很好,果然很忠貞。

晚上下班的時候,梁晚鶯走出公司大門,突然看到那輛熟悉的庫裏南。

心跳驟然加快了兩秒,她猶豫地停在原地看了兩眼。

車窗降下,男人側過頭跟她遙遙相對,然後眼尾微微向下一壓,對著她露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微笑。

梁晚鶯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有瞬間的慌亂。

他是來找她的嗎?

可是他們並不熟悉。

兩個人遙遙相望,女人站在原地遲遲不肯再多走一步。

僵持片刻,他準備下車,可是下一秒,女人卻轉身跑掉了。

謝譯橋有些許詫異,轉而笑了。

“算了,”他用手指敲了敲扶手,對司機說道,“走吧。”

看到他離開以後,梁晚鶯才微微鬆了口氣。

謝譯橋這樣的人……

他有很多花邊新聞,情史豐富,但是他出手闊綽,溫柔體貼,還很懂浪漫。

即便是知道跟他在一起不可能會有結果,但是短暫地有過一段,也令很多人心馳神往。

可是這樣的人……不應該跟自己有交集。

或許是她想多了吧。

她搖了搖頭,把這件事拋在腦後。

*

梁晚鶯最近加班的時間變多了。

手裏有方案堆了好幾個,她忙得不可開交。

因為公司體量小,沒有那麽明確的分工,所以她很多事情都要親自去做。

暫時清理完手頭比較緊急的項目,她剛準備喘口氣,快遞小哥送來一個東西。

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網購了,估摸著上個項目的品牌商寄來的樣品吧。

她簽收以後拿起桌上的美工刀劃開外包裝,看到一個非常精致的禮盒。

漆黑的磨砂表麵,質感厚重,一條金色的絲帶在禮盒中間纏了個蝴蝶結。

她將蓋子打開,瞬間睜大了眼睛。

——是一整套斑斕。

每個顏色用上好的陶瓷寬口瓶裝好,按飽和度區分,一次排開。

精致又賞心悅目。

她幾乎是瞬間就想到了是誰送的。

原來那天,他真的是來找她的。

“哇,這個牌子我知道,好貴的。”小金端著咖啡湊過來,看著這個禮盒發出驚歎,“原來你還會畫畫啊?”

“嗯……以前學過幾年。”

“厲害啊,幫我畫一個唄。”

“我很久不畫了,對不起……”

“好吧。”看她一副很為難的樣子,小金沒再追問,“這是誰送給你的,男朋友嗎?”

梁晚鶯不知道怎麽回答,僵硬地笑了一下,趕緊將盒子收起來,然後將話題岔開了。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她的腦子裏都一直在想這件事情。

他為什麽要送自己這麽昂貴的禮物?

要是沒有鍾朗,他們就是兩個毫無交集的陌生人。

而鍾朗是他的下屬,不需要討好,更無需以這種手段表示對下屬的肯定。

如果不是因為鍾朗……她自認沒有讓這樣的男人一見鍾情的本事,也沒有什麽值得他圖謀的東西,因此這份“好意”就更沒有理由了。

不行,她得把東西還給他。

也跟他劃清界限。

晚上下班的時候,她抽空去了MAZE。

本來想直接交給前台,可是前台得知是要轉交給謝譯橋的東西,直接拒絕了她。

“抱歉,女士,謝總沒有交代過的物品,我們一律不收。”

梁晚鶯正猶豫不知道怎麽辦才好的時候,謝譯橋的特助從電梯出來,將她請到了辦公室。

男人站在整堵的玻璃牆前,背影高大挺拔。

聽到動靜,轉過身來。

“梁小姐。”

他穿著一身烏青色的西服,膚色被襯得異常的白。

右上方的口袋裏,有一塊小小的方巾,顏色卻極其豔麗。

可是這點色彩並不突兀,反而給他的氣質增添了一種冷而雅的特色。

她突然想到了那張名片,在極致深沉的黑裏那抹明麗的彩。

他好像特別中意這種小範圍的色彩搭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到產品的影響。

“梁小姐今天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他主動開口了。

梁晚鶯深呼吸,將那套顏料拿出來,“這個……”

男人不慌不忙地端起咖啡淺啜了一口,那雙淺褐色的瞳孔隱伏在熱氣後麵,讓人看不出情緒。

而後,他淡淡地問了一句,“不喜歡嗎?”

“太貴重了。”她勉強又拘謹地笑了笑,試圖重新拉開彼此言談間的距離。

無關喜不喜歡,隻是因為不合適。

“答非所問。”

“……我不明白您這麽做的意思。”

他並不對她解惑,反而問了另一件事,“我給你的名片呢?”

“我並沒有什麽需要聯係您的事情。”

男人微微頷首,沒有反駁她,“所以,你給了你的男朋友。”

她克製著想避開他目光的衝動,“我覺得給他更合適一點,不是嗎?”

男人不緊不慢地問道:“那你是怎麽跟他解釋的呢?”

梁晚鶯正要回答,突然想起他對她的問題一點都沒有回應,反而將她拖入他的邏輯裏,解釋一些沒有意義的事。

她皺了皺眉頭,“這是我的事,我隻想知道您為什麽要送我東西。”

男人突然笑了,“這也隻是我的事。”

“……”她咬了咬下唇,“可是你的行為令我感到困擾。”

“隻是一件很簡單的禮物而已,梁小姐不必這麽緊張。”

謝譯橋傾身,將咖啡杯放在桌麵上,然後抬眼看向她。

他的姿態是放鬆的,表情也是柔和隨意的,淺褐色的瞳孔像是流動的蜂蜜,在日光燈下愈發剔透。

可是那一眼,讓她感覺頭頂上方好像有一隻岌岌而下的密網,柵格的陰影正緩慢將她包圍。

簡單?頂級顏料比奢侈品還要難得,又經過了無數嚴格的工序,是非常昂貴的消耗品了。

不想再跟他打太極,她站起來,“無功不受祿,也請您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說完,不等他再說什麽,就逃一樣地快步走向門口,渾身緊張戒備的肌肉令她的步伐略顯僵硬。

他讓她感到危險。

謝譯橋站在那堵玻璃牆前向下看去。

女人纖細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視野中。

“譯橋,看什麽呢?這麽專注。”席榮從外麵直接走了進來,然後拍了下他的肩膀。

“沒什麽。”謝譯橋修長的手指細細地描摹著一尊貝尼尼的雕像複刻作品,看著阿波羅與達芙妮糾纏的肢體,挑眉笑道:“隻是在想如果阿波羅聰明一點,可能就不至如此了。”

席榮饒有興趣地“哦?”了一聲。

“畢竟一個獵人隻會窮追猛打的話,最後大概率隻會讓獵物逃跑,還讓自己筋疲力盡。”他的瞳孔幽暗,帶著深意,“可是布下陷阱、放餌、最後再收網,就可以很輕鬆地享受勝利的果實。”

席榮問道:“你看上誰了?這麽多撲你的還不夠嗎?還用得著你費勁。”

指間的香煙燃了一大半,細細嫋嫋的煙在空中升騰,然後緩慢彌散,夕陽也在此時沉入地平線。

“生活無趣,找點有意思的事情做。”

他漫不經心地開口,然後轉過頭,笑意加深,“順便看看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那麽堅定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