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舍內。
用花白防水漆不太均勻塗抹的宿舍樓。
一共有四層,這是之前提到過的。
牧野的房間是302,扶梯上樓的右手邊,能夠看到一扇貼了金黃色倒福的木製房門,這就是牧野的寢室。
少了一隻腿的人怎麽還安排到了三樓?那是因為牧野雖然行動不便,那也得和其他比較一下,這二樓寢室內的人,都已經坐上輪椅了,像牧野這種隻是少了一隻腿在這裏反而算行動方便的了。
寢室內部很寬敞,兩人居有三十多平方,比起牧野那個閣樓小屋要好太多了,帶一個洗手間還有洗浴間,沒有陽台,有兩扇通風的窗戶,因為房間是朝南的,而牧野所在的屋子在裏麵,坐南朝北的,因此屋子沒有采光。
屋內的燈為了照明也就沒日沒夜地開著。
兩扇窗戶,都是開向走廊的,最多通通風,陽光充足的時候,從走廊的窗戶那跑進點陽光才能折射再折射地跑進牧野的寢室裏。
沒有陽光倒是沒事,又不是禁足,大不了出去曬曬。
但屋子常常堆積的水汽是個麻煩,尋常陽光明媚的日子還好,若是下雨,還是連綿的小雨。
房間裏就會感覺很潮,時不時還有些小蟲爬了出來,床單衣服之類的,很容易就發黴,帶著一股黴菌味道。
像這種天氣,夏花媽媽,一樓的管理寢室長,每隔著幾天就會提著燒煤的爐把房間裏烤幹。
今天也是例行的一天。
不過得提一嘴,雖然是例行處理,但山裏已經有一周沒下雨了,煤爐隻在房間裏烤了不到十分鍾就拿出去了。
本就幹巴巴的空氣,現在像是在灼烤一樣,烤的臉皮也是幹巴巴的,汗流出來之後在身上很快幹掉,隻留下粘稠的回感。
等到烤完之後,空調才能打開,為了不讓寢室內的孩子不舒服,這個時間段都是讓孩子們先去對門的寢室住的。
7月21號,恰恰是烤爐烘幹的時間,孩子們稱為烤房子。
咚咚,兩下敲門聲響起,來人是一位剛過三十歲的女性,長得還算耐看,就是鄉下幹淨婦女的樣子,帶一個金鐲子,手提著一個烤爐子。
她就是夏花。
此刻她正敲動著房門。
敲動的正是牧野的門。
“牧野,牧野。”呼喚沒有回應,於是她又喊了兩聲,但仍然像是拋進深坑裏的石頭,聽不進回響。
夏花開始奇怪了,湊近耳朵貼上門。
隻聽到了輕微的喘息聲,和到處走動的聲響。
就在好奇是什麽情況的夏花,想要用鑰匙打開房門一探究竟的時候。
房門打開了。
“媽媽。”是牧野驚恐的站在門口。
“怎麽啦?”
“千惠不見了。”
哪知夏花表現的竟然很平靜隻是安撫牧野說道,就像是早有預料。
“沒事,隻是慣例而已。”她沒有回答慣例是什麽?隻是拍了拍牧野的腦袋安慰的說道。
見牧野還是很疑惑的樣子。
“別著急,你很快會再見到她。”說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話,接著就指揮牧野去了隔壁,也就是賈文和的屋子。
她要進到牧野的房間裏烤房子了,在那期間牧野不能呆在裏麵,也不好呆,這麽熱的天氣不開空調放個東西在裏麵燒,尋常人可呆不住。
牧野本想問什麽,但是夏花已經進了屋子,牧野看著關上的門,再加之一個多月來對於夏花媽媽的信任,於是沒有再問便敲響了賈文和的屋子。
當時隔壁屋子,301的也正好出來了和牧野打了一個照麵,因為樂園內孩子們的關係都不錯,遇到了也都會互相打招呼。
是一對比牧野歲數稍小一些的男女孩,帶著枕頭和被子就跑到了對門的301去了。
單人床很大,躺下兩個人雖然不能寬擺,但還不至於感覺擁擠,所以有被子枕頭就能竄寢了。
牧野昨晚做了噩夢,也沒有睡好,正打算補覺呢,不過枕頭被子是不用拿了,因為304,賈文和的寢室是現在樂園內唯二的單人寢室。
他的室友已經結束為期兩個月的夏令營離開了。
是一個九歲的女孩,雖然人走了,但是床和被子都還在呢,直接用就是了。
咚咚,這次輪到牧野敲門了,與夏花敲門一樣,屋內竟然沒有反應。
又用力敲了幾次,房門才終於打開了。
賈文和站在門口,慫拉著身體,像是一顆歪七扭八的棗樹。
蒼白而發灰的臉說明了他昨夜睡得也不好。
整個人萎靡不振,與蘇醒後牧野四處尋找千惠而沒聽到敲門不同,賈文和可能隻是睡著了,沒醒過來。
他還有點迷糊,嘴裏發出嗚呀呀的怪叫聲。
“早上好,怎麽了嗎?”這種怪異的狀態隻持續了幾十秒,賈文和開口問道。
因為同期進來的原因,有了相識的開頭,再通過第二次在書屋的偶遇。
這一個月二人已經處成了朋友,賈文和是一個很奇怪,但又相應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他們在書屋的第二次偶遇是成為朋友的契機,當時賈文和拿著一本文集在手頭看,牧野則在書屋裏找書,路過的時候看到文集的名字順口提了一嘴,二人就此交談起來成為了朋友。
如今他接納牧野進來繼續睡覺。
可是剛剛睡著沒過多久,牧野就被推醒了。
“沐可上吊死了。”推醒牧野之後賈文和對著牧野喊道。
人剛睡醒的時候,大腦能處理的信息有限,牧野沒聽懂地回了一句哦才突然反應過來。
“什麽?”
穿上褲子簡單的套上鞋子跟著賈文和跑了出去。
時間應該11點多。
因為太陽正是猛烈起來的時刻,沐可的屍體懸掛二號寢室二樓的窗口前麵,被太陽照得熠熠生輝。
就像是將枯黃的稻子曬得金光燦燦的。
“你的意思是沐可被殘忍的殺害了之後,樂園內所有人就那樣看著,沒有人給她收屍?就讓她掛著?直到你們後知後覺的人跑出來,都還沒有人幫忙收進來,夏花呢,其他孩子呢?”
“沒人見過這畫麵,所有人都嚇住了,除了看,沒人敢上前將沐可從床單上摘下來,至於夏花,她更是嚇得不停驚叫,沒能動起來,她叫得可大聲了,就像是丟了孩子的母狼一般嚎叫著,卻隻知道驚叫。”牧野的口氣裏是瞞不住的對於夏花的鄙夷,全然不在乎之前稱呼對方為媽媽。
“明明是她殺害的沐可,自己卻像個受害者那樣驚呼,難道她不知道自己害死過多少人嗎?”
“你認為沐可是夏花殺死的。”
“不是她,也是樂園的其他人。”牧野的話語從音調始終能分辨出,坐在這的一直是他,但他的精神就好像一條亂跳的鋼琴線,從安靜富有邏輯,顯露弱勢的精神中轉變,變得跳脫,變得敏感起來,不久的剛剛,他還在描述樂園內的美好,讚頌著兩位樂園管理人員的辛勤勞動和優秀教育。
轉過頭,他的話裏就充滿了敵視。
“這麽確定?當時就那麽確定?”
“當然。”牧野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才在說出來之後感覺到了不妥。
“你之前形容環境時,對於夏花春葉的照顧,形容得相當不錯啊,為什麽樂園內死了人,你就會覺得是他們幹的,難道不可能是同行的孩子嗎?能讓你說出當然,看來你很確信啊。”
牧野沉默了一會,眼睛開始亂飄,像是內心止不住的掙紮,最終才說出了一句話。
“別人說的,紙說的,之前樂園內有人在分發寫上東西的紙條,一張一張塞到門縫裏麵。”
“什麽樣的?”
“有好幾種,像是,你好奇那些離開的孩子們到底去了哪裏才會沒有音訊嗎?還有就是,好好想想為什麽她們要對你們那麽好,她們肯定有所圖。像是這樣的話,剛開始我們都以為隻是開玩笑,沒當回事。但夏花和春葉好像對這些事情很在乎,讓我們孩子留意一下,如果有人能抓住這個開玩笑的壞家夥,她們會給獎勵,她們對於這種玩笑那麽上心反而加重了我們的疑心。”
“然後沒過幾天突然就死人了,聯想到這張紙條孩子們就覺得是樂園的管理人員殺人了,沒有好奇過會不會是送出紙條的人幹的呢?”
“當然有,但是如果是這個送紙條的人殺的,他想幹什麽呢?就想殺人?”
“有道理,可是樂園為什麽要殺人呢?”
“不是說為了那顆樹能夠養分嗎?樹神,殤?千惠不也是因此而死,跌坐在一個沒有人的房間裏,孤獨的死去。”
牧野的話開始變得密密麻麻起來,神神叨叨,就像是他提到那個月媚的老板娘,有一身牢騷等著發呢,這倒是顛覆了審訊二人對於牧野的初印象。
隻有兩種人說起話來沒完沒了。
心裏有事的人。
心裏不安的人。
他們是一種人。
“是的,但這才是我始終充滿疑惑的原因。”男人總感覺這一幕似曾相識,他的腦袋裏突然想到了許多畫麵,而他也終於明白了自己之前那不斷感覺到異常的原因在哪裏了?
牧野,他的話雖然和之前詢問的孩子有所不同,但現在整理一下竟然驚奇地發現了一個事實。
他的話其實和所有孩子的供詞完全一樣,毫無用處,除了知道樂園內他們生活的情況和所有孩子看到樂園內死人時的誇張但是完全沒有邏輯的講述,一模一樣。
這就是他從冷靜轉向混亂的原因,他在模仿他見過的,未曾接觸到樂園內幕的孩子,以他們混亂的思維邏輯,用注水的方式將真正需要說的東西全部掩蓋掉,把所有人知道的事情都說一遍。
他在裝傻,不過沒事,這個男人,馬昭日,他見過太多這種人了,他明白,和那些不明不白的便被糊弄過去的人不同,他馬昭日可是這刑事案件第一大隊的支隊長,現在將視野轉向馬昭日。
和他已經獲悉的,結合牧野的話,將真相重新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