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是許觀玨打來的,讓他出去吃飯,八點前要到——說是一個大導演請客,人家常年在海外,難得帶著禦用班底回國一趟,一起吃個飯認識認識。

其實和他沒多大關係,聽也知道是許觀玨為自己轉型演員鋪路。

接電話的時候餘煦不肯睡,一直抓著他的手,直勾勾看著他,小蘑也在他出去拿手機時跟進來,在他身邊窩成一大團,毛茸茸地蹭他大腿。

眼下的情景太溫馨,以至於他想到觥籌交錯的飯局都有些煩,沒怎麽猶豫就打算拒絕:“我又不演戲,不湊這個熱鬧了,這麽晚喝酒明天容易水腫,會影響工作。”

“能影響什麽,該拍的都拍完了,明天也就定個伴舞動作,你看著他們跳就行了,”許觀玨似乎有些訝異,卻還是很堅持,“妹妹,人家點名想見你的,不能不給麵子。”

大概又是想勸他演戲——每年總有這麽幾個,衝著他的名氣來的,想借他的熱度賣票,反正有粉絲買單,演技都是次要的,他躺棺材裏當裝飾都有人看。

他無波無瀾慣了,一想到演戲得帶情緒就頭疼,也避諱動許觀玨的蛋糕,一直沒答應過,聽他這麽說就忍不住歎了口氣:“有幾個人?”

“一桌,你不想喝酒就不喝,坐著聊聊天就行,”許觀玨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他勸歸他勸,你心裏要有數。”

“知道了,我不接戲,當初合同裏沒這條,”餘昧看了一眼有些失落的病號,“……先掛了。”

許觀玨應了一聲,給他報了時間地點,掛斷了。

他把那句話原封不動地打出來發給向蝶,補了句提前半小時來接他,然後把手機熄屏放到床頭櫃上,騰出手去安撫病人情緒。

餘煦還握著他另一隻手,沒怎麽用力,隨手就能掙開——似乎在等著他掙開。

“許觀玨打來的,有飯局,不能不去,”他反握住那隻手,撓了撓餘煦的手心,算是安慰,“在酒店,我讓後廚給你熬份粥帶回來,你先睡吧。”

他其實沒什麽哄人的義務,但餘煦難得生病的模樣太可憐,總給他一種拋棄小動物的錯覺,語氣就不自覺放軟了幾分。

小動物帶著鼻音“嗯”了一聲,分得清主次,知道是工作就乖了,善解人意道:“去吧,我一個人可以的。”

也不知道十分鍾前是誰困得眼睛都睜不開,還黏著不讓他走。

餘昧深感欣慰——欣慰之餘還有些愧疚,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那你好好休息。”

餘煦點點頭,半張臉埋在被子裏,隻露出一雙眼睛,濕漉漉的,很乖。

場合挺正式,他還要搭衣服弄發型,也確實沒什麽餘裕磨蹭——餘昧把貓抱下床,打算起身,卻感覺衣擺被什麽東西牽了牽。

“早點回來,”餘煦收回手,看著他道,“少喝酒,你胃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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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局中規中矩,就是喝酒聊天,你來我往各懷私心。

餘昧對名利場的事沒什麽興趣,倒是和坐他左手邊的一個攝影師聊了一會兒貓——對方家裏養了兩隻斯芬克斯,說這種貓特別黏人,還好打理,洗澡都不用吹毛。

小蘑也挺黏人,尤其黏餘煦,算是貓裏脾氣十分好的了,就是毛長,家裏一年到頭要廢十個粘毛器;占地麵積也大,送去寵物會所洗一次澡得花半天。

兩個人交換了不少養貓心得,這頓飯也算吃得愉快。

快結束時那位傳說中的名導才過來同他碰杯。

話是他意料中的話,態度倒很客氣,也沒明示他給個態度,隻說他的臉不上鏡可惜,戲路也許不寬,卻能把一類角色演到極致——下部片子有個角色挺適合他,明年才開拍,讓他考慮考慮。

他嘴上答應著,心裏想的是這家店的臘腸蛋絲粥不錯,點份新的打包帶回去好了。

今天關陽沒來,散場之後許觀玨要蹭他的車回家,說喝得有點兒氣悶,問他去不去小陽台透透氣。

向蝶幫他問“開小灶”的事去了,大概還要一會兒。

他想了想,還是答應了,和許觀玨一前一後穿過室外連廊,找了處夜風和煦的位置看江景。

這還是自那次緋聞風波之後,他們第一次在私下場合獨處——幾乎讓他產生了一種物是人非的感慨。

“挺久沒聚了,晚上要不要續一攤?”許觀玨大概也有同感,問道,“就之前那個清吧。”

餘昧搖頭:“不了,太晚了。”

“哦,忘了,你現在是有家室的人,”許觀玨笑起來,望著遠處那片粼粼的江,“我們妹妹也長大了——沒想到你會比我先結婚啊。”

“我又不是國民男友……”餘昧看著他一下一下輕叩欄杆的手指,想他叫自己出來應該不隻為了感慨,索性主動問了,“在想什麽?”

許觀玨果然沉默了一會兒,轉頭看向他:“你的合同明年到期,還打算續嗎?”

十幾年的隊友,也沒什麽可避諱的了——當年他還小,看不懂那些繁瑣的合約條款,還是許觀玨代勞的。

於是他搖了搖頭,實話實說:“不續了。”

許觀玨低頭看著他,背光,眼底的情緒很深,有些晦澀:“那Echo呢?”

這次輪到他沉默了。

誠然,這個問題是他始終不太願意去想的。

他把娛樂圈的工作當還債,想的是做完就算結束,不給人添麻煩,還完了債就退圈。

但Echo終究是特殊的,圍著這一聲回響轉了十幾年,他也不敢說自己對Echo全無感情。

留戀是有的,隻是不夠深,也不夠確切,像黏在墜崖的人身上的一根蛛絲,還不足以將他拉出深淵,讓他放棄對解脫的渴望——就像他對餘煦一樣。

他望著那片能看到對岸的江,腦海裏晃過幾幀海麵的場景,靜默良久,到底還是沒說打算尋死的事——說出來就是求救了——隻是淡淡道:“到時候自然解散吧。”

許觀玨“嗯”了一聲,似乎也不太意外,語氣還是很溫和:“那要提前想個說法啊。”

爬得越高摔得越慘,他們紅到這個程度,提解散的人必然會成為眾矢之的。

手機一震,是向蝶給他發消息了。

他緩慢地點了點頭,收回視線,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走吧,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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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已經過了零點。

餘昧定了一把新的吉他,白天剛好送到了,向蝶便難得送他上樓一趟,幫他把吉他和那份打包的粥拎上去——這是她為數不多的堅持,不讓祖宗親手搬東西。

他沒想到客廳會亮著燈,開門時還愣了一下。

“那我不進去了,”向蝶放下東西,順手摸了摸湊過來聞她的貓,一邊意味深長地笑道,“小煦挺乖啊,這麽晚還等你回家。”

餘昧沒接茬,看了一眼團在沙發上的不明人影,去冰箱拿了瓶果汁給她:“路上注意安全。”

以往向蝶來他家大多是送貓的東西,這次空手來的,小蘑還有些失望,對著關上的門咪了兩聲。

他撓了撓貓下巴作為安撫,放長毛動物回窩裏玩,一邊脫下外套和領帶,解開兩顆襯衫扣,才覺得透過一口氣來,有了從名利場回到家裏的實感。

走近就看見餘煦歪在沙發上,枕著扶手睡著了,似乎在等他。

額頭上貼著退燒貼,側頰兩道紅印,被扶手硌出來的。

空調還開著,也不怕感冒再加重。

餘昧默默把溫度調高兩度,往他身上搭了條毯子。

夢裏的人似乎感覺到了,迷迷糊糊地蹭了蹭他手腕,睜開眼:“你回來了……”

“嗯,剛到,”餘昧隨手順了兩下他睡亂的頭發,“怎麽睡在這裏?”

“出來倒水,想著你快回來了,就……”餘煦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還有一點兒陌生的紅茶味道,皺起眉,“什麽味道……”

餘昧拎起領口聞了聞,解釋道:“許觀玨的信息素,一輛車回來的,可能沾上了。”

餘煦貼著他的手腕,安靜了幾分鍾,一直沒說話——直到他都以為小孩又睡著了,正打算抽手,才聽見一句悵然若失的“原來是跟他出去”。

話裏帶著明晃晃的醋味兒,連餘昧都聽得出來。

“都說了是飯局,工作而已,”他揉了揉餘煦的頭發,無奈道,“想什麽呢。”

說完就發覺空氣裏的牛奶味道濃了一個度,像年輕Alpha不動聲色的較勁。

餘煦直起身子,抱住他的腰,毛茸茸的一顆腦袋貼在他懷裏,像撒嬌的小動物。

語氣卻有些失落,低低地問他:“妹妹,你是不是喜歡他?”

問完又不太清醒地自問自答:“……肯定是了,你看起來心情很好。”

餘昧沒阻止他過於親昵的舉動,斟酌了一下,還是決定跟他說清楚:“我對他沒意思。”——心情好也是因為有人等他回家,和許觀玨毫無關係。

餘煦卻像沒聽見似的,低著頭,半天沒再說話——似乎靠在他身上又睡過去了。

餘昧哭笑不得,扶著肩膀把人放回沙發上,在心裏估計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抱得動他。

彎下腰又覺得公主抱太曖昧,就改成伸手拍了拍他,溫聲道:“要睡回房間睡。”

餘煦可能是對他的情緒有雷達感應,稍一感覺到要求的意思就會照做——聞言就睜開眼,迷迷糊糊地看向他。

餘昧把那碗粥放到他麵前,他也沒多問,乖乖端過來嚐了一口,似乎已經忘記那個話題了。

倒是小蘑被臘腸的味道吸引,饒有興致地跳上沙發,在兩人之間找了個空隙窩下——又蹭了餘昧一腿貓毛。

他看了一眼西裝褲上黑白分明的慘狀,倒也不生氣,伸出根手指點了點貓鼻子,隨口和它聊天:“別人家的貓都不長毛,哪像你,一年廢我三十條褲子。”

小蘑不明所以地叫了一聲,仰頭來舔他手心,清澈的藍眼睛一眨不眨看向他,眼裏暈開璨璨的寶石質光澤,一眼能望到底似的。

他彎了彎嘴角,想自己可能對這種大眼睛的小動物都格外寬容。

另一隻大眼睛的小動物吃飽喝足,又蹭過來膩他,看著他問:“哥哥,明天不去工作了,在家陪我好不好?”

餘昧對上他顯然不太清醒的目光,覺得他大概也隻有生病燒昏腦袋,才會說出這種話來。

但無可否認,視線相交的那一刻,他是有些心軟了的。

那點兒說不清道不清的心軟促使他拿出手機,確認了一下第二天的行程安排。

然後出道十幾年來第一次主動推了工作,要了一天的假期。

——事後想起來,他這麽做大概也不隻是出於愧疚。

作者有話說:

下章入V啦,創作不易,感謝朋友們支持正版!

寫文收入不多,都用來買貓糧兔糧了,所以也替我家的小動物們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