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蒙了。
誰都沒想到中原中也會如此幹脆利落地帶著太宰治從天台上跳下來。
若是中原中也單獨從樓上跳下來倒也無所謂, 他有異能力可以自保,但一旦和太宰治扯上關係,那就是個普通人。
一個普通人從五十層的高樓上跳下來會怎麽樣?
肯定會死。
尾崎紅葉被嚇得肝膽俱裂, 在結界破開的下一秒就衝了過去, 扶住已經控製住自己的身體,在跌落前就站好的中原中也。
他的手已經鬆開了太宰治,在碰到結界的一瞬間就穩住了自己的身形, 反而是一邊的太宰治好像受到了驚嚇, 哪怕有結界的緩衝後也依舊沒有反應過來站起來。
結界啪的一聲破掉,太宰治從幾十厘米高的地方摔了下來。
和幾百米高相比,這幾十厘米的距離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這點距離還是讓太宰治從那被拉長的十幾秒裏掙脫了出來。
他像是剛從水裏救出來的溺水者一般長出了一口氣,而在放鬆之後,緊隨而來的反而是密密仄仄,將心髒一絲一線絞緊的恐懼,周圍人的麵孔都被扭曲地擠壓變形, 一個個變成了麵目可憎的怪物。
反而隻有冷眼旁觀的中原中也還能勉強稱得上人的模樣。
“太宰先生, 您還好嗎?”廣津柳浪可不知道太宰治心裏在想什麽, 他年紀大了, 也遭不住這種驚嚇,連忙跑上去扶住了太宰治。
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怎麽中原幹部和太宰幹部一起從樓上跳了下來?
這個突然出現的咒術師是提前安排好的嗎?目的又是什麽?
廣津柳浪覺得自己好像卷進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裏,他本能地察覺到不對,但一時半會分辨不出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沒事。”太宰治的回答像是廢棄多年沒有上過油的齒輪,哢噠哢噠地發出回響,他下意識看向被紅葉姐拉著關心身體的中原中也,和中原中也對上視線之後,又轉過頭, 撐著廣津柳浪的手站了起來。
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又怎麽能不明白中原中也做這些的原因?
就像他說的那樣。
沒有經曆過同樣的事情就不會有同理心,那些排山倒海,足以摧毀一個人的痛苦和經曆就在別人嘴裏就隻是毫不相關的一個話題。
他能輕而易舉地說出這是假的,是故意策劃的,那中原中也就讓他試試看能不能活下來。
活不下來。
會死。
這個舉動遠比其他話有用,更能讓太宰治設身處地地想明白那些他一直逃避著,不肯承認的事。
比如他輕飄飄的一句話,一個決定,就能夠讓一個人死去。
那種死去不是對著敵人,而是對著一個平和的,甚至能稱得上擁有神性的神來說的。
在太宰治的內心深處,五條咒這個人的確是這種形象。
隻不過他從來不肯承認。
不管是加入港口黑手黨時的那個底層黑手黨也好,還是那個已經拿到了無上權利,成為了橫濱生殺予奪的暴君的五條咒也好,他從來沒有變過。
變的是誰?
是自己。
太宰治總算明白了什麽。
他曾經默默地注視著太陽,看著太陽東升,看著太陽西沉墜落,最後留在了所有人的記憶裏,成為了一抹留在夜空的白月光。
這是比忽視更傷人的愛。
因為他對你好,不是因為他是太宰治,而是因為每個人是他眼裏的眾生,他可以不被別人牽係心緒,可別人卻癡迷於他的一舉一動。
這本就是不平等的關係。
你在他心裏隻是芸芸眾生的一員。
怎麽才能讓他注視著某一個人呢?
這是一種近乎病態的偏執,就像太宰治。
他無法忍受五條咒那總是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讓他有情緒波動,。好像永遠那麽運籌帷幄,不會驚慌失措,也不會出現意料之外的表情。
任務的失敗也好,手下的陽奉陰違也罷,就連朋友的懷疑好似也無法讓他動容,這些打擊甚至無法讓他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恨。
好像他的心裏就隻有那麽一個東西一樣。
於是他費盡心思,手段用盡,隻是想要讓五條咒露出一絲平凡人才會有的表情。
他無法讓五條咒喜愛他,依賴他,那就恨吧,詛咒也好,辱罵也罷,都無所謂。
因為那些情緒是因為他太宰治而產生的。
至少這樣也能說明他是特殊的。
太陽灼熱而明亮,平等地將愛和光分給每一個人,他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既然自己無法得到更多的光和愛,那就讓所有人也無法得到。
這是藏在所有情緒背後的,被千萬把鎖鏈鎖在極底的深處,永遠也見不得光的扭曲愛意。
他曾經覺得這一切都是為了將錯誤重新帶回正軌,將意外減少到最低。
可事實和結果真的是這樣嗎?
他所謂的回到正軌,不過是讓太陽墜落,失去了人人都能擁有的那份愛,那份人人都有的,卻能夠看得到摸得到的東西。
現在呢?
僅剩的那一點都沒有了。
他謀殺了他的太陽。
太宰治不肯承認,所以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去否認,去拒絕,給自己的一切行為穿上冠冕堂皇的衣服,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說服自己,自己沒有做錯,一遍一遍地重複著。
說的多了,也就成了對的。
可是這樣隻是在逃避而已。
他就是個膽小鬼。
他也抓不住他的太陽。
這樣想來……自己應該要去感謝中原中也的。
若不是中原中也將他所有的偽裝和遮羞布撕開,讓他藏起來的陰暗心思徹底暴露在陽光下,將所有見不得光的腐爛傷口扯爛,他也不會想明白。
可是這又能怎麽樣呢?
他做的一切不會因為他想明白而改變,給五條咒留下的傷害也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失。
就算有重來一次的機會,這個機會也無法把握。
太宰治無法想象那個結局。
*
樓上的森鷗外幾人在看到那層結界之後也鬆了一口氣。
就在剛才,他真的以為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兩個人要雙雙死去,給他留下一個無法解決的爛攤子,也沒想到中原中也還有後手。
這個時候的森鷗外其實並不確定這件事是誰策劃的,這兩個人都有動機。
中原中也是為了五條咒,而太宰治是為了“活著”。
沒有人是會一成不變的。
如果說火災發生前的太宰治是真的為了“活著”,或者是為了某個人而活在這個世界上,那麽在和織田作之助決裂後,太宰治的活下來的動力,拽著他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無法死去的那根繩子就變成了——
證明自己不是錯的。
森鷗外其實看不太懂太宰治,他似乎的確是自己的盟友,也是自己的弟子,但好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就抓不住他,也把握不住,但港口黑手黨能用的人實在有限,哪怕弄不明白,森鷗外也要繼續用太宰治。
他暫時還不能死。
一個早就已經死去的五條咒還能把港口黑手黨弄得亂七八糟,森鷗外還是要佩服他的。
森鷗外站直了身體,轉身離開,從電梯下去。
五十層樓的電梯從樓上到樓下需要一段時間,而等他來到樓下時,太宰治已經能自己站起來,甚至還將自己的衣服好好打理了一番。
他披在肩膀上麵的外套早就在跳樓的時候被風吹走,現在隻穿著單薄的白襯衫,風吹過鼓起了衣擺,整個人看起來伶仃又瘦弱,著實讓人心疼。
一開始展開了結界接住了兩人的那個咒術師已經收起了術式,頂著其他人的視線坐回了車裏,甚至啟動了油門準備離開。
她又不是港口黑手黨的人,過來幫個忙已經是仁至義盡。
當然,她和中原中也的關係並沒有那麽好,隻是因為五條咒的原因才來這裏。
沒有為什麽。
但她來的時候沒有跟其他人說,現在要走了也不會像來的時候那麽輕鬆。
不用森鷗外說,尾崎紅葉就主動過去攔住了人,不過態度還算是不錯,畢竟她救了中原中也。
“中也,你不想解釋一下嗎?”森鷗外問道。
“如您所見。”中原中也坦然道,“一個緊張刺激的遊戲罷了。”
森鷗外一個字都不信。
中原中也並不是那種會陪著太宰治玩跳樓遊戲的人,一定是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原因才讓他們兩個寧願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也要這麽幹。
“沒錯。”太宰治也開口道,“其實不是什麽大事啦,森先生你要來試試嗎?很刺激的。”
“……不用。”森鷗外看了兩人一眼,“去辦公室等著我。”
“我不能走嗎?”那個咒術師開口道,“我還有工作沒做完呢,全勤獎金好大一筆錢呢。”
“你是咒術師?”
“如你所見。”女人揚起下巴,“既然沒我事那我就先走了。”
“請留步。”森鷗外叫到,“現在澀穀什麽情況?”
“不知道,我又不在澀穀。”
女人絲毫不給森鷗外麵子,也不覺得有什麽給麵子的必要,她不動手已經是給中原中也麵子,不然她都不會留在這裏。
森鷗外又感受到了那種熟悉的無力感。
肯定是因為五條咒。
能夠把他們聯係起來的人就隻有一個五條咒。
都已經死了那麽多年了,為什麽不能安生一點呢?
“總之,在事情解決之前你還不能離開。”森鷗外強調道,“中也,你沒意見吧。”
“有。”中原中也說,“你走吧。”
這話是對咒術師說的,那個女性咒術師笑嘻嘻地揮了揮手,然後開著車離開,留下了港口黑手黨的幾個人站在停車場裏麵麵相覷。
這還是中原中也第一次公開忤逆森鷗外的命令,可中原中也隻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對森鷗外解釋,但這個解釋沒有一點用處,就像是單純的給森歐外找個台階下:“我們惹不起咒術師,不是嗎?”
大家其實都知道中原中也是港口黑手黨五大幹部裏麵唯一一個沒什麽權力的幹部。
原因心知肚明,就是因為先代首領五條咒的關係。
現在港口黑手黨的高層幹部裏麵有不少是先代留下來的人,但這些人都在森鷗外上位之後選擇了效忠森鷗外,這才得以保命,甚至成為了森鷗外手底下的幹將。
而中原中也就是那個身居高位卻沒有向森鷗外表示出效忠的人。
而且中原中也實力強勁,戰鬥力在整個橫濱都數一數二,是港口黑手黨在橫濱站穩腳跟的底氣之一,所以森鷗外根本沒有立場對他下手,哪怕顧忌著中原中也會謀反,他也要給中原中也該有的地位。
但地位給了,沒給權力,這幾年中原中也也沒有意見,大家都以為中原中也已經默認,卻沒想到過了三年突然發難。
森鷗外卻並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