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自己的朋友這件事……
降穀零閉上眼睛, 垂下的手卻不自覺地顫抖,這是他也知道的事情,但這些事被一個外人明明白白指出來的時候還是會讓他難堪。
但他需要麵對這些。
“……是我的錯。”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當初是我做得不好。”
“你早幹什麽去了?”中原中也反問道, “這都過去了三四年, 你有那麽多機會去調查去尋求真相和懺悔, 但你做了嗎?”
沒有。
“你又在逃避什麽?”中原中也問他,“因為不想承認你判斷錯誤?”
如果說太宰治的判斷錯誤是他想要殺了月野宙,讓月野宙死掉,那麽降穀零就是漸漸把人推到了懸崖邊上的那個推手。
或許降穀零可以辯解說不是有意的,甚至可以說隻是把他推到了邊上, 沒有害死五條先生的意思,是五條先生自己選擇跳下去的。
盡管降穀零還沒有說辯解的話,可中原中也知道這些都是借口。
如果沒有他,月野宙又怎麽會站在懸崖邊上呢?不管降穀零有沒有反駁, 這些都是事實。
在中原中也心裏,降穀零甚至比太宰治更可恨一些。
“我……”降穀零說不出話來。
他想要辯駁, 可想要說的話到了嘴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隻能攥緊了拳頭, 又徒勞的鬆開, 中原中也的聲音仿佛飄在天際,但又能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飄進耳朵裏。
“如果你沒有懷疑他,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也不用做出現在這幅樣子。”他不知道從拿出了文件, 打開塞進了降穀零的手裏。
其實就隻有薄薄的幾張紙, 可是上麵的圖片和文字卻像是被刻進了眼睛裏似的那麽清晰。
那是傷情鑒定。
或者說……是死亡鑒定書。
上麵是死前受的傷和死因還有照片。
月野宙的□□恢複力很好, 可是在死之後留下的那些傷卻不會再愈合了, 一道一道,觸目驚心。
這間裝修豪華的套間安靜極了,整個房間裏隻有兩個人的呼吸聲和降穀零翻看手中資料的紙張摩擦發出的沙沙聲。
他麵前的那杯水沒被動過,頂多隻是用來讓降穀零沒那麽尷尬,現在這杯水被碰到,嘩啦一下全都灑在了桌子上和地毯上,將那一片地毯浸濕,顏色深了一塊。
死亡鑒定書上其實就是最普通的內容,降穀零見過不少次,可這……可這是月野宙的。
曾經一直被他否認的,不肯相信的事情就這麽直白地擺在了他的麵前。
降穀零是沒有親眼看到過月野宙的屍體的,隻是遠遠地看到過下葬的棺材。
他沒能上去,也沒能接觸到屍體,自然沒能見到他的最後一麵,他和月野宙的最後一麵其實是月野宙用槍指著他的眉心的時候。
兩個人徹底分道揚鑣。
那個時候的降穀零隻以為他們以後會徹底成為敵人,卻沒想到那一次就是永別。
他的手指攥緊了紙,將薄薄的白紙攥出了折痕,上麵的黑色字體和彩色圖片幾乎要烙印在他眼中。
“是我的錯……”
降穀零把頭垂下,幾乎要埋在雙臂之間。
這個時候的他早就已經顧不上中原中也,更顧不上外麵的任務,眼裏隻剩下了這幾張薄薄的紙,還有寫在紙上的那些字的內容。
“是我沒能救下他,這幾年……”
“你大概是弄錯了,降穀零。”中原中也抬手打斷,“這不是救不救得下的問題。”
降穀零錯愕愣住,而中原中也上前一步,將降穀零手中的死亡鑒定書抽出來,珍惜的抹平收好,這
才繼續說道,“你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
降穀零沒由來的恐慌。
他本能地意識到,如果自己沒能給他一個回答,那自己或許會有更嚴重的後果。
明明中原中也和公安沒有聯係,也沒辦法把手伸到那麽長那麽遠的地方,可降穀零就是有一種預感。
如果自己回答錯了,可能就真的見不到月野宙了。
“你覺得五條先生殺人如麻,年紀還小的時候就能動手殺人,但你想過為什麽嗎?一個小孩子為什麽會殺人嗎?”中原中也問道。
“……為什麽?”降穀零沉默片刻問道。
明明中原中也什麽都沒做,可降穀零卻覺得這個人很恐怖。
或許是因為他說的話?
還是自己過去的認知和篤定被打碎的惶恐?
“在咒術界雙胞胎是詛咒,所以,哪怕他們是一起出生的同胞兄弟,但五條先生卻被冠上了‘詛咒’的名字,在五條先生五歲的時候,他被親生父親奪走了心髒,搶走了渾身的血液,就是為了成全五條悟。”中原中也複述著這一切。
他難過的要命,可說起話來卻冷靜極了。
還五歲的小孩子被拿走了心髒和全身的血液又是怎麽活下來的呢?
“雖然被母親拚死救了下來,可五條先生卻作為見不得光,要為五條家賣命的影衛而生,如果不去做任務,不去殺人,那麽五條先生就會受到打罵,沒有飯吃,對他來說,這些不過是為了活下去。”
“這些你知道嗎?”中原中也問。
降穀零隻是坐在沙發上,聽著自己急促的喘息。
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隻有五歲大的小孩子,他在本應該肆意玩鬧的年紀拿著冰冷的武器,麵對著鮮血和死亡,就是為了那一線生機。
中原中也根本沒指望降穀零回答自己。
盡管這些人已經被月野宙殺掉了,已經死去的他們沒辦法再從地獄裏麵爬出來,可是要想拿到當時情況的具體經過並不難。
這些內容知道的人不多,中原中也也是從獵犬這裏知道的,資料上的短短幾句話卻概括了月野宙痛苦的童年。
明明是那麽讓人痛苦的過去,寫在紙上卻隻有短短幾句話而已。
這些都是五條悟說的。
年幼時的經曆五條悟已經記不太清了,那些在他記憶裏還算是美好的記憶,換個角度想卻足夠心悸。
那個時候的五條咒過的是什麽日子呢?
就連成年人都覺得痛苦的日子他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不知道。
那段過往隻有他自己承受,真正經曆這些事情的是五條咒。
那個五條咒已經死了,現在還活著的人沒有人是五條咒,也沒有經曆過同樣的痛苦,無法感同身受,不管再怎麽設身處地地著想也還是無法體會他所經曆痛苦的萬分之一。
憑什麽降穀零可以高高在上的用從小就去殺人這一點攻擊五條先生?
難道降穀零作為臥底就沒殺過人嗎?
同樣都是手上沾了人命,誰比誰高貴?更何況五條先生在成為港黑首領殺的那些人也都是該千刀萬剮的惡人。
五條先生殺的人和你降穀零殺的人都是一樣的,降穀零又是怎麽說出這種話的?
中原中也不解很久了。
“我、我不知道……”
他實在沒別的可聽,也沒有別的可以想。
這些話著實沒什麽細節,可降穀零卻感同身受,強烈的懊悔和壓力讓他控製不住地發抖,早已失去了分寸。
“你什麽都不知道,你查的都是錯的,那你又是用什麽來評判五條先生對錯的?”
“你太天真了。”中原中也說。
“包括你的那些朋友也是。”
降穀零突然伸手用手背堵住了嘴,低垂著頭,發絲擋住了小半張側臉,中原中也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但那不重要。
他隻是疲憊得厲害。
自己說的這些隻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而已,不過是那些不重要的,甚至沒有藏起來過的過去而已,怎麽降穀零就一副受不了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