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旁負責護衛首領辦公室的部下替他拉開了門之後,門內的森鷗外對著他微笑了一下,“牧野君,今天玩得開心嗎?”

“還好?”牧野裕司下意識地望了眼身側正垂著眸的太宰治, 但森鷗外的聲音很快就把他的注意力再度吸引了回去。

“這次去有什麽發現麽?”森鷗外笑吟吟地問。

牧野裕司一看這場景就知道接下來可能又是冗長的拉鋸, 立刻皺著眉露出了看過場動畫時沒有‘跳過’鍵的痛苦神情, 當即就想掐著自己人中給自己來一套急救……別的過場動畫他實在不想看在一旁玩手機就結了, 但眼前這個他還得站著罰站呢!

沒辦法, 他當機立斷地戳了戳係統, 讓它頂上。

當然, 指望這破係統自己來肯定是不行了,這家夥也不含糊,立刻開始搖人……他算是看出來了, 好家夥中間商專門賺差價是吧!

當然, 這樣一來也難怪森鷗外一直覺得牧野裕司認真起來像太宰治了——因為那他媽的就是太宰治本人在回答啊!隻不過是平行世界的而已。

也就在這一刻,雖然牧野裕司臉上的神情沒什麽變化, 但森鷗外幾乎是立刻注意到了對方堪稱滴水不漏的話術。

明明看上去心不在焉的, 但每一個字眼幾乎都咬在恰到好處……這到底是該歸結於天賦呢,還是該誇讚太宰治教的好?

——其實都不是,這些話就不是牧野裕司想的,他這會隻是在當個嘴替, 直接照搬【太宰治】的原話罷了。

但其他人不知道這一點啊!

就在森鷗外思索著這個問題時,森鷗外又倏地想到了芥川龍之介,一時間隻恨不得長歎一聲。

雖然芥川君對於港口Mafia的忠誠的確無法指摘,但對方的處事手法也未免太過粗暴了一些。

難道智謀方麵的天賦與忠誠終究無法二者兼得麽?

要說這人就是貪心不足蛇吞象, 雖然港口Mafia不能以正常公司論, 但有些道理其實是相通的。

從心理學的角度出發, 一旦人的物欲被滿足了,那對方就會更傾向於去追求心靈上的歸宿,這種歸宿有可能是他人的敬仰、崇拜,亦可能隻是再簡單不過的認可。

隻是現在雖然物質上森鷗外從未虧待過太宰治,但對方本身也根本不在乎這些物質上的待遇。

又或者說,森鷗外也一直在嚐試著讓太宰治相信他就像信任著中原中也一樣信任他,可對方的眼光實在是通透,但凡有一絲虛假都無法躲藏過他的視線。

在嚐試了數次都無功而返後,不知從何時起,森鷗外和太宰治之間彼此都默契地再也沒有提過信任一詞。

當然,要牧野裕司來說,這人就是純粹欠的慌,明明知道對方不適合自己還要硬拉過來試試,就像是想要把大蒜擠進橘子裏,就算擠進去了也是橘外人。

鞋子不合腳你就換啊,你又不是灰姑娘她姐姐有個王子想嫁——等下……愛麗絲,呃……

“就讓我直接一點吧。”森鷗外用指尖點了點桌麵,徹底放棄了用語言試探的想法,對上了對方空洞無光的眼眸,“牧野君,之前你和太宰君一起出去的時候,有找到過能證明自己出身的物件麽?”

在這種時候,真的像極了太宰君啊,無論是用語還是眼神……

雖然牧野裕司沒反應過來這段過場劇情已經結束了,但這會正在幫他代打的【太宰治】沒有。

於是,在場的另外兩人就聽到牧野裕司不假思索道,“你看,我早就跟你說過的吧?那個膽小鬼——”

太宰治和森鷗外都對這句前言不搭後語的句式產生了片刻的疑惑,但牧野裕司本人則是被嚇出了一絲冷汗,差點當場表演一個魂飛天外。

媽的不帶腦子地照著稿子念久了他居然沒發現【太宰治】這句話是在對他說的!!

就這會他能反應過來還是對方通過係統略顯無奈地喚了他一聲,【阿裕,這句不用轉述。】

對方原本意在小小地用言語紮一下此刻正垂著眸,像是毫不在意這邊的談話的太宰治,但哪怕是對方都沒有想到好大兒放飛自我居然放飛到了這種程度,結果別說紮刺了,牧野裕司恐怕這會已經走神到他是誰他在哪都忘了。

就算再信任他,這樣毫不設防也太……

但好在牧野裕司這娃打小就機靈,從小到大積累了無數次闖禍經驗的他可能別的不敢自詡擅長,救場這種事他可在行了!

“就算實驗做的再過火一點,他也不會反抗的。”牧野裕司勉強維持著自己的表情管理,順帶著偷偷摸摸地抬手擦了下額頭上的冷汗,“稍微,想起了這樣的話語啊。”

可在太宰治和森鷗外的眼裏,對方此刻的神情倏地劇烈波動了起來,就像是不知道該露出什麽表情一般,隻是唇角微動,露出了一抹像是在無聲落淚一般的笑容。

尤其是牧野裕司這會還偷偷摸摸地抬手擦拭了一下眉梢處的冷汗,給人的感覺仿佛是他在以這種動作遮擋著自己的臉頰,不想讓自己的脆弱徹底暴露在人前。

要是牧野裕司知道這倆人此刻的感受,說不定會語重心長地感歎一句,‘但凡我學中文的時候能有你倆這種理解的能力,我都不會站在這裏——我早他媽轉去文學係當未來文豪了,這麽會理解你倆咋不去出卷呢。’

倒也沒必要把他腦補的這麽慘啊!

森鷗外明顯注意到太宰治原本自然垂落在身側的五指略微合攏了起來,指節蜷曲著繃出了少許的弧度。

雖然他到底還是沒有出聲,但森鷗外絕不認為太宰治此刻還保持著沉默的態度是出於對自己的敬重。

真的這麽在意這個孩子麽?在意到都願意為了對方學會忍耐了……還真是意想不到啊,太宰君。

可惜牧野裕司無論是從異能還是性格上都太過不好掌控,否則他或許真能借著這次機會徹底讓太宰治歸心於他。

“我很抱歉。”森鷗外此刻並非是偽裝出來的遺憾神情,他是真的在遺憾,遺憾於明明是這麽好用的棋子,但既然無法徹底掌控在手中,就隻能想辦法毀掉了吧?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受到對方的影響已經足夠深,這種影響要是再加深下去的話,說不定雙黑都要脫離他的掌控了,那樣的局麵可不行啊。

“我並不是有意想讓牧野君你回想起那些事的。”森鷗外不緊不慢道,“但是,正是為了能讓你擺脫這些痛苦的回憶,因此我才需要知道……那個組織的背後到底是什麽。”

他站起了身,繞過了麵前實木質地的桌麵。

那雙高檔皮鞋一步步地踏在暗紅到近乎血色的地毯之上,伴隨著鞋底發出的輕微聲響,森鷗外緩步走到了牧野裕司的身前。

伴隨著單手搭在對方的肩頭的姿態,一股難言的壓迫感瞬間隨著森鷗外的動作一並像是撲向岸堤的浪潮一般鋪天蓋地籠罩到了牧野裕司的身上。

森鷗外對自己帶來的壓迫感視而不見,甚至嘴上還在頗為溫情地頗為感慨道,“即便你和太宰君以及中也君沒有真正的血脈聯係,但看到你們相處的那麽和睦,我也一直覺得——哪怕隻是一個幻象,可即便如此,這個幻夢也已經足夠令人難忘。”

很難說森鷗外此刻的話語中沒有一絲真情實意,隻是那份真情在真正的利益麵前隻能俯首退讓。

他的確是真的把太宰治當成自己的衣缽弟子看待的,他們的年紀上的差距也是足夠當父子的年紀,可惜這份關係是真,他對太宰治的殺意也是真,人就是這麽複雜且矛盾的生命啊。

倘若這份師徒之情中沒有半分真情實感,那麽對他人的情緒無比敏銳的太宰治也壓根不會真的在麵對森鷗外的殺意時全然一份束手就擒的模樣。

他的確不會向他人反饋自己的善意,即便是反饋也充滿了扭曲與混沌,就像是他如今對森鷗外曾經的善意的回饋就是徹底放棄抵抗,等待著對方再也忍受不了自己的存在的那一刻。

“就和紅葉君一樣,我也是把你當成我後輩的後輩看待的。”森鷗外輕聲道,“像我們這樣的人,朝不保夕也是常態啊。”

在牧野裕司抬頭的動作中,森鷗外徑直地與那雙像是天空一般澄澈的雙眸對上了視線。

“或許我給你留下了許多不好的印象,牧野君,但這句的確是真心實意哦?”他看出了對方絲毫沒有露出受到自己的氣勢影響的模樣,在神色一冷的同時瞬間收斂了起了自己的真實情緒,虛偽地苦笑道。

軟的不行來硬的,騙小孩的把戲,頂多高明就高明在他這話連自己一起騙了罷了。

職場嘛,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你擱誰演聊齋呢,這種話術也就騙騙太宰治那樣的失學兒童還行,想騙他是不可能的!

畢竟這特麽不就是你跟老板談錢,老板跟你談感情;你跟老板談感情,老板跟你談錢的那一套嗎,道德綁架誰呢!

像是那種能說出‘不要想公司能為你做什麽,要想你能為公司做什麽’的家夥,十個裏麵抽九個掛上路燈估計也不會有被冤枉的。

正在為自己精湛的圓場技藝沾沾自喜的牧野裕司雖然拳頭又硬了,但是考慮到太宰治跟他說過如果森鷗外提起的話,就把這東西給對方,他最終還是勉勉強強地看在老父親的麵子上照辦了。

他翻了翻自己的口袋,在森鷗外的注視下把那枚徽章遞給了對方。

森鷗外也不避諱什麽,直接當著牧野裕司的麵上下翻看了一下徽章,“我知道這個組織,但對方先前的活動範圍一直在東京才對……沒想到那個研究室背後居然是他們麽,這下可有些難辦。”

也不知道他按了哪裏,原本嚴絲合縫的徽章倏地就打開了背麵的隱藏機關,露出了內裏擺著的物什。

那是一頁被折疊起來的紙片,即便被森鷗外攤開後,攏共也隻有一條小紙條般大小,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底下有著少許明顯的撕痕。

對方在看了那張紙條一眼後,倏地露出了少許驚訝的神色,“原來如此麽,那現在是魏爾倫君……?”

一直在一旁不發一言的太宰治終於走了過來,他半攔在了牧野裕司的身前,鳶色的眸徑直對上了森鷗外的目光,“森先生,這樣一來,可以放心了麽?”

“是的,既然已經知道了牧野君異能的實質,而且按這上麵的說法,牧野君也沒有那麽容易失控,那我自然就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了。”

森鷗外似笑非笑地停頓了片刻,“隻是,太宰君,這張紙好像原先還有下半張吧?”

也就是與此同時,已經掉線了有一會兒的代打又重新上了線,另一個【太宰治】笑了一聲,【這家夥還真是喜歡做無用功,隻是把你異能的實質和弱點如實告訴森先生可遠遠無法打消森先生的顧慮哦?】

【如果這樣一來,森先生肯定知道他藏了一手,畢竟與你出身相似的魏爾倫和中原中也都是有著‘口令’的,這也是那些實驗員一貫的作風——所以,他覺得森先生大概會想辦法先對付他吧?真是幼稚的想法。】

【不是,你等一下。】牧野裕司聽了一會,終於發出了源自內心的疑問,【雖然Mafia這種地方可能的確和普通的公司不太一樣,但無論是那種類型的組織,在某個崗位要裁員之前都得先找好接手的人?】

【唔……的確如此?】

【我早就想問了,可我看森鷗外壓根就沒想著招其他人啊,他不會覺得在把太宰開了之後太宰原本的工作就會自己消失吧,不是吧不是吧??】

牧野裕司大為震撼,【還是說他打算把太宰手下的那個部門一個人當兩個人用?他要真敢這麽幹,其他的公司大不了辭職算了,可在港口Mafia這種不能辭職的地方天天逼著人內卷007,這真的不是在逼其他人造他的反嗎,我不理解!】

同樣在把手底下的部下一個人當兩個人用,內卷到了極致的【太宰治】:心虛,心虛,現在就是一整個大寫的心虛。

並不能說太宰治此刻的設想是錯的,雖然另一個【太宰治】也是副謎語人的態度,說話也特麽隻喜歡說一半,但牧野裕司還是理解了對方想表達的意思。

所謂的‘口令’是指像魏爾倫和中原中也他們這樣在實驗室中被人研發出來的‘武器’的‘安全閥’,那些研究員為了保證他們製造出來的武器不失控,自然會在這些人造的‘武器’上加裝一些後門。

這樣即便是他們日後產生了自己的想法 ,在對他們說出口令之後,也能強行命令他們服從命令,甚至可以做到把他們的記憶完全清洗掉,重塑人格。

可以說,如果知曉了‘口令’,基本就等同於掌控了他們的控製權。

但魏爾倫和中原中也的控製口令都已經在先前的事件中被破壞了,唯有牧野裕司的口令還存在。

雖然太宰治和牧野裕司先前就已經在實驗室中證實過那個口令同樣對牧野裕司不起作用,但是森鷗外並不知道這一點。

即便森鷗外能大體上追蹤太宰治的一舉一動,可太宰治到底不是吃素的,如果被人跟蹤到這種地步還是全無反應的話,那以他拉仇恨的能力來看,他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可以說,太宰治此刻刻意隱瞞下根本毫無作用的‘口令’,甚至是偽造出了他自己把寫著口令的機密文件撕下來的痕跡,絕對是對他自己來說百害而無一利的事。

森鷗外本來就已經相當忌憚於他,倘若再加上這一條,那就幾乎可以說他是在逼著對方動手了。

隻是顯然另一個【太宰治】全然不在意這一點,在躺槍了一下後,他強行轉移了話題,【雖然算不上是什麽好計劃,但是照著做成全他也無所謂,在這種地方首領和幹部之間鬩牆可不是什麽小事,倘若森鷗外真的決定動手,那麽他短時間內是抽不開身的,你完全可以趁機離開這裏。】

結果出乎他預料的,牧野裕司特別大惑不解地問,【為什麽是我跑?】

【太宰治】沉默了片刻,輕聲道,【不跑的話,有可能會死哦?】

【那又怎麽樣?難道隻要我知道有危險,我就應該退縮麽?】

哪有玩家看到遊戲劇情推到關鍵點,眼看著新戰役或者新主線就要開啟時不是嗷嗷叫著讓官方搞快點而是逃跑的??這不是開玩笑嘛,所謂的玩家,當然是哪裏有危險哪裏就有他們!

話落,牧野裕司壓根就沒有管兩個並不在同一位麵的太宰治的反應,徑直望向了森鷗外,“森先生,不用再問太宰了,口令對我來說是不起作用的。”

此話一出,太宰治和森鷗外的神色各異,太宰治罕見地沒有露出計劃被打亂的不悅——對他這樣控製欲強到絕對不會容許事件脫離自己預設的軌道的人來說,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比起以往被芥川龍之介打亂計劃時的煩躁,此刻的他隻是近乎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垂下了眸。

【沒有意義的,阿裕。】另一個【太宰治】開口,【你的付出和你的收獲是不成正比的,畢竟,無論是哪個‘我’,都是最無可救藥的家夥啊。】

【但是我樂意?】

打個遊戲而已,喜歡哪個角色就去救,不喜歡哪個角色就把對方當BOSS刷,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實在不行風靈月影宗,再不行就跟作者他丫的線下真人PK,這才是第四天災的真意啊。

“這樣麽?”森鷗外的眼神略微變化了少許,他沒再對著牧野裕司說些什麽,隻是側過臉,望向了太宰治,“太宰君……幸運與不幸有時候的確是會同時垂憐於一人的,至少你現在很幸運,這是我的真心話哦。”

木已成舟,但是腦海中的【太宰治】還在勸他放棄,【即便是我現在也隻能在你異能的作用下幫助你,你有想過如果森鷗外把另一個‘我’支開你該如何應對麽?】

【哈?把你和中原中也單獨支開對我來說的影響都不大,除非是把你倆一起支開,可這樣的話這不就沒人能保護他了麽?那我為什麽不直接把他從樓上丟下去?】

牧野裕司痛心疾首道,【你以為我是看在誰的麵子上才忍住直到現在都沒動手的啊!我想把他吊路燈想了很久了你知不知道!】

【太宰治】:……

【開玩笑的。】眼看著對方被自己哽地半晌沒開口,牧野裕司還以為這家夥也是那種‘愛在心口難開’的角色——沒看到這邊的太宰治都被這麽針對了都沒想著反抗嗎,就算嘴上說著無所謂,但其實他還是真的在意著自己的老師的吧?

念及至此,他寬慰對方道,【頂多就是會讓森先生把全港口Mafia的廁所刷了,不刷就送他幾次火箭跳樓的全景真實體驗罷了……】

但不得不說,這些宰科生物的腦回路真的有夠異於常人的,【太宰治】居然認真思考了一下,回答,【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也可以?你隻要拿著愛麗絲的小裙子威脅森先生就能辦到了。】

【不過,】他說,【在那之前,得先讓森先生‘心甘情願’地退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