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鎮北軍分三線來統帥是相當有異議的一件事情,朝中那些士大夫可不是什麽吃幹飯的人,他們有著普天之下最高的智慧,尤其是在科舉考試之後,越來越多的青年才俊開始為中央集權效力,可以說老太傅池魚淵主持的科舉,是開萬世太平的壯舉。

 當年天子可是親自殿試之時,脫口而出:“天下英雄皆入吾轂!”的豪言壯語,可以看得出來究竟大漢天子對於這些讀書人的態度是怎麽樣的。

 從前尚武,這是屬於這片大地最熟悉的響動,趙武靈王開始胡服騎射,中原人終於開始摒棄身上的那些禁製,開始真正的和那些隻能用武力來溝通的野蠻人去正麵較量。

 直到始皇帝一統天下,橫掃六合,文臣治內,武臣主外,就連各國的君主其實也都是能征善戰的良將,若是哪一國的君主某天無法上馬了,要麽就是他的大業即成,要麽就是這個國家已經病入膏肓。

 自古以來,這片大地之上,永遠都是更加殺伐果斷的人才能夠統帥眾人。

 孔夫子所期望的仁人治世的情況,在這樣的情況下,在眾人都沒有相當的覺悟的時候,始終是太過遙遠了,要不是後來董聖將儒家真正推行成為治國之學,加之當時天子的推崇,說不定,法家治世才是真正最符合實際情況的一種發展吧。

 法家與兵家相結合,真正的無情無義,這樣的情況下,在國家這樣一個恐怖機器的鍛造下,這樣的國家出現的軍隊,一定是在這個時代所向披靡的。

 但是又考慮到人心的作用,實際上這樣高壓之下的社會,是相當不堪一擊的,這樣是沒有真正彈性的。

 依然是大秦作為最好的例子,韓非子的學說影響深遠,甚至讓始皇帝能夠親自去拜訪他,這就說明其實始皇帝對於法家這一套是相當上心的,隻要韓非子將自己的學說全盤供出,他的學說就會永遠的留在人間,那之後,就算是他死掉了,他也已經做到了他活著也沒有辦法實現的事情。

 或許韓非子死前就已經料到了自己的學說將會在這片大地上生根發芽,所以他才能夠在獄中平靜的死去,這就是士大夫的能耐。

 他們不用活著,他們甚至不用動手,他們便是能夠直接影響整個天下的人物,說實在的,如果真的比起來,永遠都是知識大於一切的。

 然而暴秦之所以被稱之為暴秦,就是因為他那毫無人性的壓迫讓人們感受不到生活的希望,如果真的讓百姓成為為國家服務的傀儡的話,百姓存在的意義似乎也就沒有了。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就是那個時代所發出的最振聾發聵的呼喚。

 其實到如今就算大漢文治,盛世之下,依然沒有解決這樣的問題,封建就是如此,隻有百姓受苦的道理,哪裏有權貴們拚命的說法?

 數百年的野蠻征戰讓這個天下最聰明的一群人理解到了統治的真諦,理解到了什麽才能夠真正將人們約束管理起來,那就是靠思想。

 儒家的思想如今成為王權的一部分,其實已經從根本上背離了孔聖的想法,但是孔聖其實又是一個相當懂得變通的人,不然《論語》一言值千金,更有後世名臣半部《論語》治天下的明聞,若是孔聖真的出生在這個時代,他或許也會為了自己的最終夢想,而犧牲一些其中的過程吧。

 但是文官治世總有一些弊端在其中,不然大漢早就一通天下了,那些未被規劃的蠻夷之地,若是文官從中經營,一定會將各方各麵俱到,大漢絕對會塑造一個空前的盛世。

 說白了,盛世之下,文官可以錦上添花,但是一旦又到了最危急的時刻,就連國家都已經風雨飄搖的時刻,這時候,文官的存在,很有可能會造成相反的效果。

 其實最開始……鎮北軍是一隻強大並且團結的軍隊,盡管有可能大漢在馬術之上不如匈奴騎兵,但是大漢靠著精良的裝備以及整體的高素質,組建起來的鎮北鐵騎絕對是有可能與對方的金甲鐵騎有一戰之力的。

 可是就是數十年前,有文官權傾朝野,有懦弱天子,有啞巴武將,這樣的條件湊齊之下,文官竟是為了防止一家獨大,出現曾經的武將權高位重的情況,將鎮北軍一分為三,甚至最後還從中抽調了一部分,將其分散到各州各地,成為普普通通的州軍,這其實就是完全殺掉了這隻鐵血之軍的銳利。

 鎮北軍在之後好長一段時間內都是出於四分五裂的狀態,若是匈奴南下,鎮北軍必然會相互延誤,然後在文官的操縱之下,被動的進行著徒勞無功的防守。

 大漢最為精銳的一隻軍隊在百年的消耗之中,落到劉釗手中的時候其實已經是千瘡百孔了。

 當年東線大將春棠也並不是沒有受到天子的號召,隻不過他在國難之時用了相當多的理由去推辭,東線遼東鎮北軍的鐵壁軍其實是最像當年那隻鎮北軍的軍隊。

 當時大漢的鐵甲步軍將陣型一屯,所到之處皆是寸草不生,隻要是不分兵,一直超過十萬人的鐵甲步軍,就會像一隻猛獸一般,在匈奴的大草原上橫行霸道,一舉滅亡苟延殘喘的匈奴其實並不是什麽難事。

 三線分兵無所謂,最終卻連征北大將軍的位置一並拿下,這才是最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情。

 當年四征四鎮是相當固定的排名,鎮北將軍本來是輪不到他去指揮那隻北邊最強大的軍隊的,然而征北大將軍被莫名雪藏,兵部尚書不予兵權。鎮北將軍被臨時推上高位,鎮北軍三軍分立,這是徹底將大漢最精銳軍隊耗得精疲力盡的所有元凶。

 如今雖然也有這些弊端,但是匈奴南征那一戰,那是讓大漢鎮北軍真正團結起來的最好的一戰,這也給了霍牧後來能夠真正將鎮北軍總領的機會。

 但現如今,明顯,若是大漢朝中動**,鎮北軍的戰鬥力絕對會受到影響,霍牧就算是再無敵,再能夠無中生有,每戰都是神來之筆,這樣一支沒有後背的孤軍,曆來是沒有辦法走遠的。

 熊望關很是苦惱,成日裏去問師爺該怎麽做,師爺倒是一言不發,隻是一直在指點這那些來到軍中的年輕讀書人,教會他們在戰場上該如何出謀劃策,兵書一言,皆是真真正正的血淚經驗,年輕人能夠有這樣的機會,實際上已經是相當難得的了。

 熊望關隻是看著那些窮酸讀書人心裏生氣,這些讀書人都打不得罵不得,隻能讓師爺去跟他們講道理,說實在的,要像真正的兵神一樣,馳騁在沙場之上,一定是不能這樣紙上談兵的,師爺所講盡管都是真真正正發生過的事情,然而卻也沒有辦法言傳身教,真正讓這些讀書人學會打仗的辦法,那就是上馬,拎到前線去遛一遛。

 熊望關為此甚至還受過上麵的處罰,因為他嗬斥一個紙上談兵的軍機官,誰知那被嗬斥的軍機官根本就不慫,對著就跟他開始幹了起來,熊望關這樣虎背熊腰的,手上沾滿了鮮血的**子,哪裏是這些讀書人招架的住的,其實熊望關都覺得自己還沒有真正的動手,畢竟兵營裏,他動手呼一下小年輕的腦袋,小年輕們都還得摸著腦袋給他賠笑,誰也不是這樣嬌生慣養的種。

 年輕的軍機官是朝廷從翰林院中挑選出來的,敢於以及願意前往前線學習的真正讀書人,這裏的讀書人幾乎沒有一個是大家子弟,皆是真正出自寒門的士子,他們有著士子真正的驕傲,所以他們來到前線也是抱著一腔的熱血的,隻不過文武相輕,這是曆來的慣例。能讓這些士子真正感到敬佩的,也隻有那一個文質彬彬的年輕鎮北大將軍了,隻可惜,霍牧平日裏都不在府中,他在做更重要的事情。

 熊望關被上麵的一紙條令給壓死,再有違反,可能他頭頂上的軍職都要保不住了,這讓他生了一肚子的氣,師爺這時候出來救場,所以就開始用另外的法子去教導這些軍機官,按師爺的話來說:“他們可都是將來真正隨你出謀劃策的人才。”

 白袍的儒將誰不希望越多越好呢?

 白袍的儒將是真正滿足了讀書人幻想的一種存在,他們知道霍牧的白馬義從,知道霍牧一杆長槍所向披靡,又知道霍牧是手不釋卷的真正讀書人……這,才是更加吸引這些軍機官的一個因素,他們就是為了霍牧而來。

 隻可惜他們還沒有認清楚戰場的慘烈,他們不知道霍牧衝殺之後,一身的白袍最終會變成淒厲的黑紅色,所到之處皆是鮮血迸濺,他們不知道霍牧究竟為自己的一身本領付出了多少的努力與艱辛,這些在後來那場決戰之中,其實應驗了不少。

 隻不過……他們被銘記了,因為他們就算沒有上馬,他們也是戰死的,這讓熊望關最後還是在酆城為他們這些讀書人立起了一道萬世碑。

 然而現如今,熊望關可沒有看出這些好歹。

 成日受氣的熊望關每日睜眼開始就要溜到府外去吃酒喝肉,他去兵營裏散步,去問一問馬尿的騷氣都要比他呆在府裏受氣來的強。

 其實他最不喜歡文人,還是因為……如今的情形。

 他看不慣那些在朝堂之上碌碌無為卻要對他們這些真正在前線拚殺的人指手畫腳的酸臭儒生。

 他知道朝堂之上也有個黑臉,那人是霍牧的拜把子兄弟,那就把他除去,人們口口聲聲所稱頌的磐石左相秦複得,在熊望關眼裏也是一個隻知道一板一眼卻根本不通融軍情的書呆子。

 若是他真的懂得打仗,又怎麽會將真正的餘糧去分給那些饑荒的流民呢?

 若是讓他們直接參軍,軍餉滿上,哪裏會有這麽多的事?

 熊望關對於朝廷前段時間處理流民的事情其實很有意見,沒有飯吃了,就來軍中,有仗打,便有飯吃,隻不過他在霍牧與師爺麵前提起這個事的時候,兩人都是笑而不語。

 說實在的,熊望關真的很看好霍牧,霍牧不說是不是他一手帶起來的人,就憑著他們奇襲雲海,過命的交情,熊望關也願意相信霍牧會將鎮北軍帶領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高度。

 隻可惜,現在,這種最危急的時刻,就連他這個大老粗都能夠感受到危機的時候,霍牧竟然還是沒有告訴他和師爺,他究竟在盤算什麽。

 數年之前,匈奴人其實已經在策劃什麽了,鎮北軍的遊騎軍絕對稱得上是頂尖中的頂尖的探子,匈奴人的風吹草動,熊望關他們一五一十的全部都能夠羅列出來。

 聽說今年年初,不光是南方大人開始總領匈奴南方三州的軍隊,匈奴帳中還出了一個被稱作兵神在世的年輕將領,鎮北軍這些年很少打敗仗,除了練兵那些小打小鬧,真正唯一輸得那一場,可能就是去年過冬在西線的那一場慘敗了吧。

 那一場戰爭中,匈奴騎軍如同幽靈般在距離褚河州主營基本上三百裏之外,突兀的出現,截取了原本是西線與西域諸國運輸糧草的軍隊。

 那一戰其實也是西線大將因為預感到了一些不對勁,提前做好的準備,西線鎮北軍與西域諸國的交易一直都是在西涼州刺史的住持之下,甚至是得到了天子的授權的,因為戰線拉的過長的話,其實軍隊的補給絕對會成問題,所以天子特別賦予了西線鎮北軍與掌管部分西域通商的權力。

 然而花了大價錢從西域請來的糧草,卻在那一場戰鬥之中損失近半,西線大將因為看中這一次的貿易,特地派冠軍將軍薑猛去護送,派一支一萬三千人的軍隊護送,然而卻被一個神秘年輕將領所率領的五千匈奴鐵騎屠殺殆盡。

 人們隻知道他姓馬,卻不知他究竟是從何時才冒出來的大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