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看到了劉釗的身體抱恙,還在門口,蘇婉就已經有些泣不成聲,禦書房的門一般是不常打開的,裏麵的清香都是精挑細選後的,但是現在天子常常打開門窗,已經要入秋的日子,天氣轉冷,尤其是北方,洛陽在中原地區,但是因為地勢的原因,若是北方的冷氣一路南下,多半洛陽也是要遭殃的。

 近日來的洛陽就已經冷了許多了,街上不再有人身著短衫,而是一個個的都換上了長衣,有的人怕冷甚至多添了一件,讓人不禁唏噓這四季變幻無常。

 即使是轉冷了,劉釗的禦書房依然是門窗大開……

 還沒有穿過禦花園,蘇婉和曹貴兩人其實就已經聽到了天子那急促的咳嗽聲音,一聲連著一聲,聽起來十分的難受。

 劉釗已經開始咳血了,劉釗自己知道,無意間也讓蘇婉撞到了,其實就是從那之後蘇婉才每日都來照看劉釗的,一是為了督促他的飲食,劉釗不喜歡藥的苦澀味道,侍女常常送來藥湯以後,劉釗都會晾在一邊,一晾便是一天,這種藥湯,講道理若是不能趁著熱水喝下,實際上藥效會損失許多,但是不喝更是不行的。

 禦醫說現在最該做的就是為劉釗調理,因為這種暗傷一類的頑疾,已經不是對症下藥所能夠治得了的了。

 說句不好聽的,劉釗就是靠著皇家的大量的投入才延續了壽命,能夠活到現在,已經是相當難得的事情了,按照劉釗這樣的工作方式,其實他當年受了傷之後,很快就是要耗盡他的精力了。

 禦醫當然不懂江湖上那一套,蕭師強行為劉釗療傷,更是花費了難以想象的功夫,隻可惜如今太子還未成器,他這個當天子的卻已經有些撐不下去了。

 劉釗不願意喝藥,蘇婉就每日到她的身前去哭,劉釗沒有辦法,隻得在蘇婉麵前將藥湯喝下。

 隻是每每聽到劉釗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誰的心裏也不是滋味,似乎是知道這一點,這些日子以來,禦花園的侍衛已經隻剩下幾個,連宮中的宮女也已經被劉釗遣散了許多,劉釗不願意在這些人跟前表現出自己的頹態。

 似乎是聽到了蘇婉的啜泣,禦書房中一個相當有磁性的男聲響起,話語中透露著一種愛戀。

 “婉兒來了嗎?莫要在外麵等著,朕可是等久了婉兒今日的手藝……”聽起來是完全沒有任何的怪異存在。

 蘇婉一手端著托盤,一手用袖口摸了摸眼角的淚水,換了副麵孔,輕盈的走進了禦書房,進去時還特意將門帶了帶,不是關門,而是開門。

 曹公公則是站在門口,靜靜的守候著,看不出他的臉上有什麽表情,閉上眼睛就如同一尊石佛一般。

 侍衛們得了命令,一路順著剛才兩人來的方向,走了出去,皇後來了,基本上代表著他們今日的事情已經結束了,這些日子,皇後一般來到禦書房之後,一般都會陪著天子一直回到寢宮,就算天子要在夜裏繼續批閱奏折,皇後也會一直等著,她是想要用這種方式逼劉釗早些休息。

 蘇婉知道劉釗心疼自己,不然她也不會每日都在自己麵前按時喝藥,隻不過工作一事,讓蘇婉很是無力,不管自己怎麽勸,劉釗依然是不肯早些休息。

 劉釗算得上是日理萬機了,即位三十餘年,日複一日的理政之中,劉釗從來沒有真正的休息過,就算是出巡,他也一定會提前將能做的事情做完,然後在臨時休憩的地點,他依然會接受來自四麵八方的奏折。

 按照他的話說,他是休息不得,君勞臣憂,君辱臣死,他說自己是與文武百官站在一起的,他們為了社稷江山要做的還有很多,遠遠不到休息的時候。

 有時候蘇婉恨透了秦複得,還有高適那一群人,他們就是塑造了一個治世能臣的形象,他們每日在家中如何辛勞都有人刻意的宣傳,然後劉釗聽到他們的消息之後就會更加激勵自己,所以蘇婉會與那群大臣鬧得很僵,尤其是秦複得。

 每日不管天子如何勞累,秦複得都是第一個會來到宮中與天子討論軍國大事的人,甚至有時天子已經是身體垮掉,幾次三番的要暈倒在案上,秦複得竟然依然毫不知覺,甚至依然孜孜不倦的在匯報情況,絲毫不顧及皇帝的狀態。

 這件事情在蘇婉得知了之後,蘇婉真的是氣到了極點,但是那也是蘇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劉釗批評。

 蘇婉因為秦複得的事情而聯合禦史彈劾秦複得,罪名自然很簡單,就是為害天子,說實在的那種情況,劉釗本就身體不好,加上日夜的辛勞,每日接受大量的信息,其實精神已經相當差了,秦複得的確有失職,所以禦史的彈劾其實並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問題就是出在蘇婉這裏了。

 劉釗得知了蘇婉竟然暗中聯合了禦史之後,親自在朝上問罪蘇婉,因為規矩就是規矩,後宮不得幹政這已經是大漢百年來的真正鐵律,就算是沒有寫進大漢的律法之中,也沒有任何的妃嬪敢去觸碰這個底線。

 蘇婉前些年被罰去大相國寺清修兩年,自省過後,這是才剛回來一年。

 兩人都閉口不提此事,不過從此蘇婉也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劉釗已經決定的事情,她是根本沒有能力去影響的。

 不然後來她也不會哭鬧相逼,說自己甘願再去清修,隻要劉釗能夠喝藥。

 秦複得的事情,蘇婉沒有再提過,隻不過後來蘇婉得到了秦複得一句話。

 “君勞臣憂,君辱臣死。”這是劉釗當時親口對秦複得說的話,說這句話的事情,其實劉釗就已經做好了後麵一切情況的準備了,得到了訊息的蘇婉從那起才是真正的心如死灰。

 整整一年的時間,蘇婉跑遍了洛陽城,尋求真正能夠救治天子的神醫,但是終究沒有獲得。

 她甚至還帶著當年嫁做皇後時,洛陽蘇家留給自己的夜明珠作為報酬,最後甚至求助了張長軒,她希望張長軒能夠為天子祈福,做一場法事,然而張長軒隻是很明確的告訴她,天子已經不是這種事情能夠救治的程度了,大相國寺的五柳大師,當年曾經接待了蘇婉兩年,柳樹大師平日裏不理寺中的事務,便是五柳大師來打理大相國寺,這一次,大相國寺的五柳大師也說佛門是愛莫能助。

 其實是紙保不住火的,宮中說天子的病情不能夠外傳,甚至有宮女因為失口而被殺了頭,宮中如此風聲鶴唳,但是民間卻已經傳起了天子病危的事情,這件事情,天機閣相當重視,蘇婉就算是求神醫,也並沒有將事情泄漏,此事是劉釗親自主持的排查。

 結果一夜之間,天子病重的事情似乎像是火星燎原一般一下子傳播開來,甚至半月之後,遠在北方的鎮北軍中都已經得知了這一個事情。

 南方此時正在武林會盟其間,似乎還沒有消息,不過按照這個速度,其實也快了。

 最終皇宮城門緊閉,天機閣在宮中進行了為期三日的清掃,這一清掃,最終是發現了匈奴人的陰謀,匈奴人的探子偽裝成婢女,甚至已經接近了長樂宮,探子就是從匆匆來去的皇後的行為中推測出了一些什麽,最終是在侍衛的口中撬出了這樣的秘密。

 不光是大漢,就是匈奴,此時也已經受到了消息,鎮北軍已經遙遙的發現了匈奴軍隊的異樣,當年很早時候就已經開始大範圍調動的匈奴鐵甲騎軍已經開始列陣,大量的物資開始從後方源源不斷的運往前方。

 這不是一個好的消息,甚至說,在天子真的病重的情況下,這是一個相當壞的消息。

 近兩年來大漢北方旱澇連連,糧食歉收,朝廷已經到了不得不動用湖廣一帶大糧倉的境地了,其實若不是秦地開始大麵積的開墾荒地,秦地的農夫向上繳納了相當多的餘糧,大漢說不定已經開始鬧饑荒了。

 遼東遼北已經開始有饑民出現,同樣的還有臨近關隴的趙地,趙地如今是在王畿下轄,但是因為種種原因,也許是西府京兆尹的權職有限,朝廷下達的命令,很少能夠快速生效,反倒是遠在東南的楚地,有什麽風吹草動,朝廷都能夠快速的得知。

 這其中又有什麽阻礙,朝廷已經沒有精力去理會了。

 將近二十萬的流民絕對不是一個小數量,去除掉老弱婦幼,剩下的精壯也在八萬左右,若是真的讓這些饑民流民自生自滅,對於大漢來說絕對是一件相當浪費的事情。

 秦複得的鐵麵無私,讓他習慣性的要將這些流民交由當地的官府處理,反倒是這時,右相楚清忴提出了將流民引流的說法。

 楚清忴提出的方案其實是在朝堂之上激起了千層浪的,首先他提出的解決流民的地點多為青州與荊北,這兩地多年以來都是富豪的齊聚的地方,襄陽派不用說,他們若是接納了流民,他們的財力絕對會受到相當的衝擊,楚清忴在他們眼中如同洪水猛獸一般,因為楚清忴上位以來,就一直在致力於寒門崛起一事,他雖然不如秦複得那樣大包大攬,但是他真正的才幹卻在那些相當刁鑽的計策之中體現的淋漓盡致。

 什麽青苗法一類的提案已經是完全觸動了豪閥大戶的利益,他更是主張大開科舉,各地興建真正的鄉學縣學,以最低廉的價格,大範圍的收割人才,讓朝廷真正的源源不斷的得到有用的人才,這其實也讓大戶人家的子弟們受到了相當的威脅,這都讓楚清忴其實在朝堂上相當受到幾大集團的排斥。

 如今他所提倡的引流民入關的說法更是直接想要衝擊朝上大勢力的根本利益,結果遭到了半數以上的反對,然而……

 天子卻同意了。

 因為楚清忴說的很好,說的無可挑剔,反倒是那群真正像是被抓住尾巴的官員們,他們的表現讓天子很是惱怒。

 楚清忴是真正的農夫,他當然懂得農忙曆法,他曾任翰林編修,更是熟讀萬卷,他對於農時的了解幾乎不下於朝中的那些曆法官,百官反對隻是口頭上的勸諫,而楚清忴完完全全的將引流民入關的事情列下了一條一條的方案,如何做,已經事後的補救方案,這讓天子甚是欣慰。

 在采取了楚清忴的流民政策之後,大漢算是真的挺住了這一波的饑荒,來年的豐收讓大漢度過了難關,若不是因為這些補救措施,其實大漢說不定連軍餉都已經拿不出了。

 但是匈奴人在得知了這些之後,似乎真的已經無法忍耐了。

 他們覬覦中原許久,數年之前,匈奴大帥慕容觀海告老還鄉,卜算子接任匈奴丞相印,他的一係列進攻性的措施,已經讓北方的軍士感受到了相當的壓力,首先就是邊境動亂已經逐漸減少,相反的是,鎮北軍開始有些變得浮躁,因為原本與匈奴人作戰是鎮北軍得到真正曆練的普遍方式,這以戰養戰的方式當年還收到過天子的稱讚,然而一年的時間,卜算子就當機立斷的讓南方的軍隊開始閉關不出。

 匈奴南方大人出關,徐章晗作為曾經的漢人,在得到了卜算子的信任之後一路升官,做到了匈奴南方大人的官位,他對於鎮北軍的了解甚至不下於很多大漢朝廷的官員,所以對於鎮北軍真正的想法,他基本上都能夠摸一個八九不離十,這就讓原本隻是以拖為目的的鎮北軍無法施展自己的真正計劃。

 大漢的動**似乎已經在眼前了,這時候鎮北軍作為孤立無援的北方邊軍,實際上是最無法進行大戰的,若是真的趕上了時候,朝中甚至沒有人能夠做主,能夠給鎮北軍配備真正的糧草,那樣的話,鎮北軍就算有霍牧主持,基本上也是必敗無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