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局麵因吳佩孚掌權而逼走徐世昌,請來黎元洪,換了一個天地;南方的局麵也因此而發生了巨大改變,中國重新走上統一的曙光再現。但對於未來重新走上統一道路的中國應該實行怎樣的體製,章太炎又有了新的思考和設計。他在1922年6月25口發表《大改革議》,就是要為中國的政治架構提出一個新的方案。
在這篇文章中,章太炎對當時活躍著的政治人物及政治製度都有非難和討論,他的觀點歸納起來就是堅持聯省自治的立場,創建一個聯省參議院,在中央政府層麵實行委員製。很顯然,章太炎的討論,是準備給黎元洪的政府提供一個體製創新的範本。
章太炎指出,民國秩序陷入混亂,如果從袁世凱的帝製算起,至今已有五年時間了。直到最近,徐世昌下野,黎元洪複職,法統重光,議者猶謂於法未合,不知法雖密合,綜不足以弭亂,欲定國本,則必有大改革,必須從根本體製上拿出辦法才行。
那麽,什麽是大改革,什麽是根本體製呢?這就是現行的約法,現行的國會,現行的元首製度。現行約法偏重於集權,國會傾於實力,元首定於一尊。過去這些年戰亂不已,說到底,都和這三件事有關。章太炎強調,未來中國如果不能就這三件事拿出新思路、新辦法,那麽戰爭依然不可避免,中國不可獲得一日之安。根據章太炎的看法,辛亥武昌首義,原本各省各自為謀,因而導之,即為聯邦之局,而現行約法卻與此相反,至《天壇憲法》,雖經增訂,使地方權限有所擴大,但亦依然沒有聯邦之文,其為集權專製之護符,彰彰可見。逆於國情,則桀驁者生心,而寡弱者致死,也就勢之必然了。
章太炎說,自1920年湖南提倡自治,西南各省聞風興起,南方軍政府幾年前說發起的護法運動,漸為芻狗,漸漸被南方各省所拋棄。1921年,廣州國會非常會議曾糾駁湖南省憲法,湖南即有脫離約法之宣言。此事光明俊偉,允愜人意。既然你軍政府不能同意我湖南地方自治,那我就離開你好了。根據湖南等省的經驗,現在應該允許各省自製憲法,然後再製定聯省憲法。各省憲法已成,則約法、夭壇憲法也就可以現行廢棄了。一省省憲已成,則一省於憲法已可脫離,不必等待聯省憲法製定完成。
至於現行國會,參眾兩院共有八百多名議員,文意未通,許多議員的能力也僅能寫票而已,遑論其他事情。論者謂中國無共和之資格,其實主要就是指中國議會中議員太多太濫,賢愚雜遝,紛呶一堂,其間當然不能說沒有優秀秉正不阿者,隻是屈於多數,這些優秀之士也就毫無辦法,所以議會體製不改革,議員人數不大幅度下降,這種體製害多而利少,是確定無疑的。就拿最近幾年的例子來說,這種體製隻能有助於獨裁者,有助於政治勢力絕大者。幾年來的國會曆史,證明了這種體製下的國會,竟然成為藏汙納垢的淵藪,國會議員竟然成為趨勢善變的政治小人,這樣的人,怎能擔當起國家大事的重托呢?在章太炎看來,國會製度不改革,就不可能為中國找到一條政治上的新路。
章太炎根據南北兩政府議會幾年來的經驗教訓,認為將議員的責任下移,製定省憲法,當由省議會或各法團任之;聯省憲法,當由省議會議員任之。自此以後,乃設聯省參議院,而現式可永斷。一省說選不過三五人,既無賢愚雜遝之病,自少趨勢善變之人,較之過去十年所實行的幾種議會製度應該更為合理、更為有效。
至於民國建立以來的元首製度,章太炎認為也有很多問題。根據章太炎的分析,現行的民國元首製度,以大總統一人蒞政,勢必孤注,為殉權者說必爭。民國僅僅10年,就發生了那麽多戰亂,幾乎每一次戰亂都與攘奪這個大位有關。即便是到了袁世凱之後實行內閣製,爭奪大位和總理的戰亂也一直無法平息,內閣專權與總統專權,其害並沒有什麽大的差別。換言之,原本民主共和的政治體製竟然招來大位之爭如此劇烈、如此慘烈,這與帝王專製時代爭奪大位還有過之而無不及。5年任期結束,必有喋血之爭,這種爭奪一點兒不比專製時代爭奪大位緩和。民國的總統製、內閣製既然有著這樣不易克複的問題,那就應該想想問題究竟在哪裏。章太炎指出,不把總統、總理之類的大位徹底廢除,這種爭奪永遠都不會結束,魚爛及於四方,人民終究沒有一個能夠幸免。從民國的曆史看,能夠奪得大位的不外乎這樣三種人,一者梟鷙者,二者誇誕者,三者仁柔者。大總統之職不廢,梟鷙者處之,則有威福自專之患,而聯省或為所破;仁柔者處之,則有將相上逼之慮,而聯省不與分憂;誇誕者處之,勢稍強則或與梟蟄者同,勢稍弱則又與仁柔者同。當選者不管是誰,隻要有梟鷙者在,那麽誰有本事與之爭鋒,誰又能有本事爭得過他呢?
根據章太炎的分析,邏輯結論就是從體製上不再設立這樣的總統或總理,不再給那些梟鷙者任何機會。這樣就可以免去各種政治野心家、軍事強人為爭奪大位處心積慮、不顧人民死活的狀況發生。
當然,章太炎並不是一個徹底的無政府主義者,他知道現代社會依然需要管理,他的建議隻是廢除總統、總理這類最容易集權的個人職務,而在中央政府層麵以委員製替代個人集權的總統製或總理負責製。章太炎認為,以委員製行之,員額既多,則欲得者自有餘地;權力分散,則梟鷙者不得擅揚;集思廣益,則誇誕者不容恣言,仁柔者不憂寡助。即便是到了選舉的時候,則爭不至於甚劇;及其履行職務,則亂不至於猝生。自是而後,兵禍消弭。如猶狃於現狀,不能毅然改革,中國的政治動**仍然很難從根本上杜絕。
章太炎的這篇《大改革議》後經刪潤為《弭亂在去三蠹說》,以約法、國會、總統的“三蠹”,以為約法偏於集權,國會傾於勢力,總統等於帝王,引起戰爭,沒有比這三囊更厲害、更直接的了。強調黎元洪踐位於北,孫中山稱號於南,北京有國會,廣州亦有國會,以法相稽,紛如聚訟。然仔細觀察,他們都很難長久,無足深論。欲為現代中國,為中華民國弭禍亂,中國就必須進行大改革,必須重建新體製。而這種改革、這種重建,在章太炎看來就是要徹底從體製上刪除三蠹存在的空間,三意不除,中國無一日之安;除了三蠹,中國或許能夠進入一個長久的政治清明期。而這個政治清明期的重要支撐,就是各地的自治、聯省的自治。地方議會決定著中國的未來,中央政府成為一個擺設、一個象征,政治強人回歸鄉土,那麽為大位而發生的政治鬥爭、軍事衝突必將大幅度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