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威爾第返回米蘭,心中已有三部劇本的構思:一是格利巴策的作品《阿佛拉》,另外一個是以莎士比亞的《麥克白》為素材,還有一出以席勒的劇本《強盜》為素材。他預備其中一出給盧卡和藍利,在倫敦首演,另一出給阿利山德羅·拉納利,在佛羅倫薩的德拉柏哥拉劇院首演。
拉納利任劇院經理極有技巧。六月他已成功地上演過《阿蒂拉》,來到米蘭時,又帶給威爾第一個簽名簿,上麵是一些貴族的簽名,寫道:他們以最深的敬慕之意,期盼與他結識。另外,他就歌手和指揮之事征求威爾第的意見。拉納利明白,一張合約可以形同廢紙,歌手的唱作、樂團的演奏與歌劇演出成功與否,全在於劇院經理在工作上所醞釀的氣氛是否輕鬆、和睦、體諒。
《強盜》與《麥克白》究竟選哪出給拉納利,這就得看拉納利能找到什麽樣的歌手來演出春季的戲劇季了。《強盜》需要首席男高音,而麥克白在威爾第想象裏是男中音。結果,拉納利找不到合適的男高音。他和威爾第便堅定地選了《麥克白》。
10月,威爾第開始譜寫《麥克白》。起先進展緩慢,但他非常沉穩從容,他的生活也開始變得規律。
他在清晨起床,在鋼琴邊或一張長桌上工作三四小時,穆齊歐也在桌上寫功課,或替威爾第寫信。然後他用午餐,和穆齊歐玩上一小時的撞球,再工作至傍晚。有時他會上劇院,有時會去拜訪阿皮尼亞夫人或瑪斐伊伯爵夫人,多是和穆齊歐一道去。穆齊歐對這樣的生活似乎非常滿意,甚至巴雷吉寫信告訴他布塞托附近有個音樂職位時,他都不肯考慮。他的理由很簡單,威爾第對他非常照顧,他想再追隨他一年半載,以報答他。
威爾第一開始寫歌劇,他的喉痛又回來了。由於《阿爾吉拉》與《阿蒂拉》的教訓,他不敢操之過急。他把《福斯卡裏父子》稍作修改,在巴黎演出。除了譜寫《麥克白》,他不再做別的新工作。六月裏,羅馬選出新教皇皮爾斯九世,教廷請他寫一首清唱劇在羅馬演出,他推辭了。
威爾第拒絕為梅利裏指揮以及指導《阿蒂拉》的排練。這時傳聞梅利裏麵臨經濟絕境,而威爾第和盧卡竟然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搞得警察局長也出麵為梅利裏求情,要求減價。
不論從哪方麵來看,威爾第都顯得寡情和有失厚道。他後來的行為顯示他並不在乎錢,他隻是要懲罰他。威爾第一生很少做出這樣的事,他所以這樣做,是認為梅利裏故意作不必要的修改,把演出的歌劇弄得亂七八糟、麵目全非、不堪入目。《阿蒂拉》的歌手陣容不錯,可是演出結果讓威爾第大發雷霆。有一場布景是在威尼斯的環礁間,可是布景與劇情卻配合得亂七八糟:天逐漸破曉,而梅利裏卻使音樂未起,太陽已出;音樂狂湧不止,海水卻一片平靜;狂風暴雨當中,舞台幕布上卻麗日高照猶如春天。
也許是想讓梅利裏見識見識真正完美的演出應該是什麽樣的,威爾第對《麥克白》各方麵都非常注意。演唱麥克白夫人的是瑪麗安娜·巴碧亞莉妮,麥克白則由男中音費裏士·瓦列西飾唱。威爾第還特別寫信去倫敦,請教班克的鬼魂通常是怎樣上台的,並研究當時的服裝、製作模型、畫出上演情況的圖解等。
一月,威爾第草譜完成,開始譜交響樂。當時一般的作曲方式是先譜獨唱曲,再將它們銜接起來。現在威爾第反其道而行。他先譜開始和結尾,他不希望刻意強調獨唱曲,以使場景更連貫,這樣一來,他又遠離當時音樂模式,而更趨近戲劇了。
首演前一月,威爾第才帶著穆齊歐抵達佛羅倫薩,穆齊歐為他作鋼琴伴奏。女高音巴碧亞莉妮多年後曾追敘當時的情形:
在最後一次彩排前,已排演過150次。彩排當晚,劇院裏賓客滿座,等著開幕,威爾第卻讓穿著戲服的女高音和男中音隨他進入舞台側廂,再跟著練唱一遍一首二重唱。她和男中音都提出抗議,卻無濟於事。她清楚地記得,跟隨在後的瓦列西一隻手按在劍柄上,似乎就要把威爾第給幹了,就如同在劇中殺掉鄧肯王一般,而觀眾則在劇院中不耐煩地叫著。
她把威爾第在劇院中的專橫描述得十分真實。在威爾第的觀念裏,作曲家不隻提供音樂而已。他像瓦格納一樣,在意大利開始作歌劇演出的革新,並開始史無前例的彩排,威爾第借助自己的盛名,強迫不肯革新的演出人員學習新的技巧。這時威爾第年僅33歲。
3月14日首演成功,巴雷吉數數威爾第共謝幕38次。幾天後,威爾第寫信回布塞托給巴雷吉,告訴他說:
您對我而言,既是父親,也是恩人,並是益友,我久已期盼將一出歌劇獻給您……現在,這出《麥克白》,我珍愛它勝過我其他的歌劇,我想它最值得呈獻於您。
首演結束後,威爾第暢遊佛羅倫薩,大公、知識分子、雕塑家、史學家和詩人們爭相領他參觀全城和各藝廊。其中,威爾第最欣賞的是米開朗基羅的作品。
《麥克白》雖然獲得了很多掌聲,但在意大利各劇院輪回演出時並不特別受歡迎,像在帕爾馬,演出場數便不及他之前的劇目。倫敦與巴黎也沒有上演,許多年裏,威爾第一直對此耿耿於懷。
在《麥克白》這出劇中,威爾第采用了新形式的敘唱調來表現麥克白的出場,接著的二重唱,歌聲彼此如談話般相應和,較少同台齊唱。這需要觀眾異常專注,不能像平時一樣,坐在半明暗的大廳裏跟鄰座東家長西家短,隻等著心愛的抒情曲出現。此外,它在悄聲低語中完結,使觀眾困惑並難以適應。以往的歌劇都在急板的喧聲、興奮之後結束,讓觀眾可以順勢鼓掌喝彩。
威爾第為何在這出歌劇中加入如此多的戲劇性,不得而知。貝裏尼選莎士比亞,譜的是《羅密歐與朱麗葉》。威爾第也選莎翁,譜的卻是《麥克白》,這其中沒有一點浪漫的情節。
威爾第是在浪漫主義時代的顛峰時期作的這出劇,當時的歌劇幾乎全繞著受挫的愛情打轉,而威爾第的男主角卻是個中年人,而且婚姻美滿。
另一樁耐人尋味的事是,在威爾第的想象裏,麥克白和許多他的男主角是男中音。他對角色的處理是獨一無二的,甚至可以說,男中音是他的新創。
威爾第的身家背景在音樂家中是很特殊的,他是農家子弟,18歲才離開農村的市集小鎮。在布塞托沒有固定的劇院,因而劇院中激狂的浪漫主義,他無由分享。對他而言,農業社會裏的人類行為,他們的生活、工作和死亡才是真實的。他對現實的看法,不隻限於當前的時尚而已。
沒有作曲家像威爾第一樣,賦予歌劇如此雄渾的陽剛之音。也許他們沒有布塞托的農村背景,在那裏,男人完全支配著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