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文獻研究室原主任、研究員逄先知曾說:“毛澤東讀《二十四史》及其他文史典籍,有以下幾個特點:第一他是用曆史唯物主義的觀點,特別是用階級分析的方法,解釋和評價曆史事件、曆史人物和曆史發展的過程的。第二他對曆史上愛國的、起過進步作用的人物,給予稱讚和肯定。第三他常常結合自己的革命經曆閱讀《二十四史》。毛澤東長期領導革命戰爭,有著豐富的戰略戰術思想。他在讀《二十四史》時,用自己的戰略戰術思想分析和評價古代戰爭,寫了一些很精當的批語。”

已故北京圖書館館長、研究員任繼愈說:“史學家讀史,有的著眼於史實考訂,有的著眼於微言大義,也有的借題發揮自己的心得。政治家讀史,則更著重於總結曆史經驗,評論古今得失,從中吸取教訓。毛澤東讀《二十四史》所做的圈點、批注,是20世紀中國共產黨人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可貴記錄,充分表達了當代政治家評點古人是非得失的立場、觀點和方法。”

毛澤東的曆史觀,寫在他的很多著作裏,不過有些是直接講,有些是間接講的。毛澤東讀《二十四史》的評語,盡管分散,但從中體現的他的曆史觀的基本內容還是很鮮明的。

首先,毛澤東讀《二十四史》,始終堅持唯物主義的觀點,對曆代農民起義給予高度評價。

毛澤東一反許多古書中將曆代農民起義領袖稱為“賊”、“匪”、“盜”、“寇”等做法,給予他們以很高的曆史地位。他喜歡讀曆代農民起義領袖的傳記,從陳勝、吳廣到李自成,他都反複閱讀。他認為在封建社會裏,隻有農民的階級鬥爭、農民的起義和農民的戰爭,才是曆史發展的真正動力。毛澤東對農民戰爭推動曆史發展的論斷,是與他對《二十四史》的精細閱讀和分析分不開的。翻閱毛澤東圈畫的《二十四史》,人們會發現,舉凡有關農民運動的部分,都有毛澤東辛勤披覽和思索的痕跡,圈點勾畫,旁批眉注,備極細致。甚至起義軍作戰的路線,書中也有勾畫。在《舊唐書·黃巢傳》後,附有毛澤東親筆畫的黃巢行軍路線圖一張,可以見出他讀《黃巢傳》時的用心之深。毛澤東高度肯定農民起義戰爭的積極作用,說:陳勝、吳廣的功績甚至連封建統治階級也不能否認。司馬遷在《史記·陳涉世家》(陳勝,字涉)中說:“陳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漢書·陳勝、項籍傳》裏也承認,“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同時毛澤東對於農民起義軍的失誤和領袖的錯處,也總是惋惜地標出或批注,如在《史記》和《漢書》的《陳勝傳》中寫他斬殺故舊的地方,毛澤東特地加了“可惜”、“不當如是”之類的批語。

其次,在研讀《二十四史》的過程中,毛澤東闡明的另一個重要命題是中華民族具有維護統一、反對分裂的堅固的凝聚力和優良傳統。

毛澤東在讓蘆荻讀《晉書》《南史》《北史》的一次談話中,說:“我們的國家,是世界各國中統一曆史最長的大國。中間也有過幾次分裂,但總是短暫的。這說明,中國的各族人民,熱愛團結,維護統一,反對分裂。分裂不得人心。”他還說:“《南史》和《北史》的作者李延壽,就是傾向統一的,他的父親李大師也是搞曆史的,也是這種觀點。這父子倆的觀點,在李延壽所寫的《序傳》中說得十分明白。”毛澤東在李延壽寫的《序傳》中,畫了大量的圈和線,批注中有讚賞的語氣。

堅持統一還是搞分裂,是毛澤東評論曆史人物的一個重要標準。他認為秦始皇最大的功績就是既完成了統一,又實行郡縣製,為中國“長治久安”的統一局麵奠定了牢固的基礎。在談《三國誌》的時候,他說:漢末開始大分裂,黃巾起義摧毀了漢代的封建統治,後來形成三國,這是向統一發展的。三國的幾個政治家、軍事家,對統一都有所貢獻,而以曹操為最大。司馬氏一度完成了統一,主要就是他那時打下的基礎。反之,對於破壞統一、搞分裂,毛澤東一概加以譴責和批評。對於士族門閥,毛澤東是持否定態度的,但對謝安,卻給以很高的評價,原因就在於謝安為維護東晉的統一局麵立了兩次大功。一次是他指揮了“淝水之戰”,以少勝多,打了個漂亮仗;另一次是他拖住了搞分裂的野心家桓溫,使其分裂的陰謀沒有得逞。毛澤東說:“桓溫是個搞分裂的野心家,他想當皇帝。他帶兵北伐,不過是做樣子,搞資本,到了長安,不肯進去。苻堅的王猛很厲害,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意圖。還是謝安有辦法,把他拖住了,使他的野心沒得實現。謝安文韜武略,又機智又沉著,淝水之戰立了大功,拖住桓溫也立了大功,兩次大功是對維護統一的貢獻。”

毛澤東讀史時,對一些能處理好民族關係的政治家,是十分推崇的。他說:“諸葛亮會處理民族關係,他的民族政策比較好,獲得了少數民族的擁護。”唐太宗李世民是毛澤東欣賞的一個皇帝,他除了推許李世民的軍事才能外,還推許他的民族政策,認為唐代的繁榮富強和李世民較好的民族政策有很大關係。他說,唐朝的名將中有不少是少數民族,並特別談到了文成公主與鬆讚幹布的婚事,說那時的吐蕃和唐政府就是一家人了,鬆讚幹布是個很有遠見、很有作為的人物。

再次,毛澤東將辯證法的觀點和方法,深刻地貫注在評讀《二十四史》的過程中。

毛澤東是精通唯物辯證法的思想家和理論家。在讀《二十四史》時,無論是批注圈畫,還是暢談小議,以至隻言片語的評論,都體現出了他對辯證法的靈活運用。對於紛繁複雜的曆史現象,毛澤東從不給以簡單的論斷,而是謹慎地從當時的曆史條件出發,具體地加以剖析。譬如對於宋代的道學家,他既深刻地指出了道學維護沒落的封建統治的反動本質,又沒把情況複雜的道學家簡單化。他對朱熹,一方麵指出他的虛偽,說他責打被壓迫的妓女,給妓女加上傷風敗俗的罪名,而自己卻又納妾;另一方麵又指出朱的學問淵博,是個大學者,而且還頗有開通的地方;一方麵指出罵曹操為“漢賊”的正統觀念始自朱熹的論著,另一方麵又說朱熹的《紫陽綱目》是應該一讀的著作,並手書了“紫陽綱目”和“道學三朱熹”(《朱熹傳》在《宋史·道學三》)。

對《二十四史》中隨處可見的那些含有樸素辯證法的警句名言,毛澤東是從不曾放過的。他或是加上連圈密點,或是摘錄在天頭,並銘記腦中。如“豺狼當路,安問狐狸”(《張綱傳》),“偏聽生奸,獨任成亂”(《鄒陽傳》),“意合則胡、越為兄弟,不合則骨肉成仇敵”(同上),“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東方朔傳》),“明有所不見,聰有所不聞,舉大德,赦小過,無求備於一人之義也”(同上),“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皇甫嵩傳》,引《孫子兵法》。毛澤東引錄之後,又加了解釋:“正,原則性;奇,靈活性”),“天地之性人為貴”以及“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鄭當時傳》)等。通檢《二十四史》全書,經毛澤東圈畫摘錄的這類至理名言,不可勝數。這些充滿辯證法思想的至理名言,也常常被毛澤東運用於喻事喻理的言談中。

最後,毛澤東評點《二十四史》,重在吸取曆史經驗教訓,古為今用。

1956年,毛澤東在同音樂工作者座談時,指出要重視中國的文化傳統,不能將傳統丟掉,但向古人學習是為了現在的活人,這就是他的“古為今用”思想。毛澤東一向將“古為今用”看做是研讀《二十四史》的指針。毛澤東常常舉曆史上的人和事來闡明現實中的道理,來警示現實中的人,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以曆代農民起義失敗的教訓闡明革命不能“沒有鞏固的根據地”;以李自成兵敗的教訓告誡黨內不要產生驕傲情緒;以《三國誌·郭嘉傳》中郭嘉的多謀善斷來要求黨和國家的領導幹部要多動腦筋,要在“謀”字上下工夫;讀《三國誌·呂蒙傳》,他要求公安幹警應成為能文能武的人;以《後漢書·黃瓊傳、李固傳》中兩人的直言敢諫要求在黨內要提倡正氣;《新五代史·王彥章傳》載王彥章戰敗被俘,為晉所殺,毛澤東的評語說,“殺降不可,殺俘尤不可”……毛澤東讀《二十四史》時還有多處對戰爭情況、戰略戰術得失、指揮人員優劣等的評說,實際上是毛澤東講自己長期指揮戰爭的深刻認識,講自己的軍事思想和觀點。凡此種種,用毛澤東自己的話來說,就是要引起“我黨幹部”的注意,從中獲得教益。

《二十四史》深深地影響了毛澤東。通過研讀品評《二十四史》,毛澤東了解了中國的國情;通過研讀品評《二十四史》,毛澤東悟出了推動曆史發展的動力;通過研讀品評《二十四史》,毛澤東結識了曆史上許多叱吒風雲的英雄;通過研讀品評《二十四史》,毛澤東總結出了中國幾千年治亂興衰的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