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父親,前二十五年的人生,我一直在為您而活,可是從今天起,我想為自己而活,我知道您不喜歡我,一直以來,也都是在利用我,可因為您是我的父親,所以我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但是現在,我不想在這樣自欺欺人了。”
“從始至終,您從未把我當成您的兒子,既然這樣,這些年來我為您做的事,就當報答您的的養育之恩,從今往後,您就當這個兒子死了吧。”
墨遲說完之後,一撩衣擺,在墨煙嵐麵前跪了下來,然後以頭磕地,重重地給人磕了三個響頭。
最後起身,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到了門邊的時候,墨煙嵐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你真的決定要走。”
墨遲停住了腳步,沒有回頭:“是。”
“很好。”墨煙嵐的聲音突然變得陰沉詭異,墨遲心裏一凜,還沒來得及有動作,身後突然響起了空氣被劃破的聲音,下一秒,心口一陣劇痛。
墨遲遲緩地眨了眨眼睛,低下頭,看著自己胸前沒出一小節的針尖,慢慢轉身,看著身後麵無表情的人。
墨煙嵐看著他的眼神陰冷狠厲,像是毒蛇一般,他看著墨遲震驚的樣子,揚起唇角嗤笑一聲:“隻有真正的死人,我才會當他是死了。”
墨遲看著墨煙嵐的眼神從震驚到難過,再到自嘲,最後變成了濃濃的不舍。
身子直直砸向地麵的時候,墨遲心裏想著他的是山門前那抹白色的身影,他的雲初,還在等著他回去。
對不起,雲初,我要食言了……
墨煙嵐看著地上不甘心閉上雙眼的人,神色冰冷。
七日之期已到,雲初早早的便已經等在了山門外,等著那個對他說回來後就歸隱山林,遊遍四海的男人。
然而他沒想到,人是等來了,卻是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拔劍相向,一招一式之間淩厲無比,招招奪人性命。
雲初變了臉色,想要質問對方,卻看見了從男人身後走出來的人。
事已至此,雲初明白了一切,什麽下山處理私事,其實隻不過是借口去搬救兵,從始至終,他想要的,都是自己的命!
明白一切的雲初看著麵前麵無表情的男人和他身後的人,還有那些匆匆趕來的正派人士,慢慢地,猩紅了眼眶。
墨遲……
唇齒間的這個名字幾欲被他嚼爛,雲初握著手中的白玉簫迎了上去,他啞著嗓音問麵前的人為什麽,對方卻一言不發,看著他的眼神冷漠至極,讓他整個人如置冰窖。
寡不敵眾被逼至懸崖邊的雲初看著麵前的這群偽君子,仰頭大笑,笑聲淒厲哀怨,帶著濃濃的恨意。
“墨煙嵐,你費盡心思,不就是想要得到我的心頭血嗎?我告訴你,我就算死,也不會讓你如願!”
“墨遲,我恨你。”被鮮血染紅的聲音伴隨著輕飄飄的嗓音消失在了眾人眼前,墨煙嵐看著墜入山崖的人,倏地變了臉色。
謀劃許久,最後卻落得一場空,中年男人氣紅了眼眶,神色變得猙獰,像是要吃人的野獸一般。站在他身旁的人一身青色勁裝,手中握著長劍,俊美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沒有生氣的樣子就像一具機器人。
“沒出息的東西,死了連這麽點事都做不好!”墨煙嵐的聲音陰惻惻的。
大魔頭已死,墨煙嵐身後的其他正派人士一番商量之後,直接殺上了山頂,懸崖邊就隻剩下了墨煙嵐父子二人。
墨煙嵐看著眼前已經成為了傀儡的墨遲,眼裏滿是嫌棄。
“你已經徹底沒用了,既然這樣,你就下去陪他吧。”話音未落,刀劍刺破皮肉的聲音“撲哧”一聲響起,青色的身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樣跌入了懸崖,轉眼就看不見了。
墨煙嵐站在懸崖邊,看著劍身上濃黑的鮮血,和那在血液當中慢慢蠕動的黑色蟲子,伸手將蟲子捏了起來,指尖微微用力,蟲子頃刻斃命。
像是扔什麽髒東西一般丟掉之後,他麵無表情地提著劍轉身離開,身後寒風呼號,哀怨不止。
這個夢,做得極長,墨遲醒來的時候,眼底還有著尚未褪盡的迷茫。
他睜著眼睛,看著頭頂的流蘇,有些不知今昔是何夕的錯覺。
心髒的方向傳來噬骨一般的疼痛,隱隱和前世的疼痛重合在了一起,昏迷前的記憶爭先恐後的湧入腦海,墨遲頭痛欲裂。
雲初……
耳邊“哐當”一聲響起了重物落地的聲音,墨遲艱難地轉過了頭,就看見前方不遠處一襲白衣,發絲雪白的男人怔怔地看著他,眼神清冷明亮,整張臉光潔無暇,再不見了那可怖的印記,溫潤俊美。
“雲初……”墨遲看著他,紅了眼眶,對麵的人眼淚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哭得沒有一絲聲響,墨遲覺得,自己的心,更疼了。
從嚴冬到初春,從萬物凋零到山花爛漫,雲初,終於等到了墨遲蘇醒。
五五開分的機會,雲初賭贏了,解了毒之後的他失去了所有內力,一頭青絲皆化作了白發,膚色也變得雪白,整個人就像是一尊雪人,美,但是冷,周身都散發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就連陸紫顏和羊駝子見了他,也忍不住的膽顫心寒。
喝下雲初心頭血的墨遲,沒有像羊駝子估計的那般按時醒來,查不到原因和理由的,就這麽靜靜地沉睡著。
寒血教上下因為這件事,平日裏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惹得他們教主一個不高興就身首分家,縱然對方現在沒了武功,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陸紫顏也能輕輕鬆鬆要了他們的命。
一個冬天,整整一個冬天,雲初以為自己再也等不到男人醒過來,用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沉靜地看著自己,用低沉溫柔地嗓音喚著自己的名字……
雲初一步步地走向床邊,縱使淚流滿麵卻依舊不舍得眨一下眼睛,他害怕眼前的一切都隻是自己在做夢,夢醒了,**的人依舊雙眼睛閉。
“雲初……”墨遲看著朝自己走近的人,眼角濕熱,唇角卻輕輕上揚,他單手撐著床,努力從**坐起來,在雲初走進後,抬手撫上他的臉,溫熱的拇指動作輕柔地替他揩去眼角的淚水,笑著看著他,眼角滑過一抹濕熱:“讓你久等了。”
感受著臉上的溫熱和動作,雲初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不是在做夢……
他撲上前緊緊抱住男人,嚎啕大哭,像個受了極大委屈的孩子:“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好久……我以為……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嗚……”
肩上的衣服被淚水濕透,墨遲紅著眼眶,緊緊地抱住懷裏的人,聲音沙啞哽咽:“抱歉,是我的錯……以後再也不會了……”
再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了。
窗外金色的陽光在溫暖的房間裏鋪開了一地的金黃,所到之處,陰霾盡退,冰雪消融。
一年後的春天,萬物複蘇的季節,江湖上發生了一件重大的事,魔教教主雲初,要成親了,而且成親的對象,竟然是個男的!
這個消息像是春風過境一般,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江湖,有不少人對此嗤之以鼻,這世上什麽樣的女子找不到,竟然會想去和一個男人成親,簡直是有違陰陽,不知羞恥!
也有不少人覺得喜歡一個人是自己的自由,外人無權幹涉。但不管怎樣,他們還是對對方喜歡的人產生了好奇,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才會被這樣一個魔頭喜歡上。更有其他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想趁著對方結婚當天偷混進對方的婚禮,一睹兩人的真容,隻可惜人還沒到山腳,就被守在那裏的陸紫顏帶著人一頓胖揍,趕走了。
寒血山山頂,氣氛熱鬧無比,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喜氣洋洋的笑容,紅色的綢緞和喜燭相互映襯,走廊上掛滿了紅色的燈籠和對聯,整個教裏隨處可見的都是喜慶耀眼的紅。
正午時分,寒雲軒門口擠滿了人,一身大紅喜袍,容貌俊美,身形挺拔頎長的墨遲站在門外,看著眼前緊閉的房門,在身後其他人的嬉笑聲裏抬手叩響了門扉。
前來開門的是一個穿著粉色長裙的小姑娘,對方看見他,捂著嘴吃吃笑了笑:“公子,教主正等著您呢。”她說著往旁邊微微退了一步,讓男人進去。
墨遲輕聲道了一聲謝,這才抬腳走進去,頭頂金色的陽光柔柔地灑落在園中,院落裏的每一株植株上都掛上了紅色的絲綢,在陽光下折射出豔麗的光澤。
墨遲穿過院落,在雲初的臥房外停了下來,他抬手敲了敲門,屋內響起一道清冷好聽的聲音:“進來。”
墨遲推開門走進去,看見了站在屋子中央的人,眼底滿是驚豔。
一頭雪白的長發一半被玉冠高高束起,另一半柔順地披散在身後,眉眼清秀俊朗,一身紅色金線鑲邊的喜服,腰間白色的玉帶極好的勾勒出了他的身形。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雲初見對方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白皙的臉上浮現了兩抹薄紅,本就緊張的心變得有些忐忑不安,垂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縮。
“你……盯著我看作什麽……”
墨遲聽見他的話回過神來,關上門走上前,攬著人勁瘦的腰肢將人抱進懷裏,低頭吻了下去。
漫長的一吻過後,墨遲微微後退,放開了被自己吻得氣喘籲籲的人,低頭看著他霧氣氤氳的眼睛,額頭相抵,聲音低沉喑啞,帶著濃濃的壓抑:“我快等不及了。”
知道男人在說什麽的雲初臉色爆紅,低垂著頭目光躲閃。
墨遲見他這樣一副害羞的樣子,低低的笑出了聲。
“公子,教主,吉時快到了。”門外響起小姑娘的聲音,雲初急急忙忙的從墨遲懷中退了出來,墨遲順勢放開他,轉而牽起他的手,朝著門外應了一聲:“知道了,這就來。”
“吱呀”一聲,門被人從裏麵打開,兩人相攜著從屋內走出來的一幕,驚豔了院中的人。
大廳的主位上,擺放著雲初義父的牌位,一身嶄新衣服的羊駝子和四長老站在一旁,看著門口被人簇擁著走進來的兩人,抹了抹濕潤的眼睛。
在雲初和墨遲在靈位前站定後,羊駝子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吉時已到,婚禮開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夫對拜!”
“禮成!”
從山腳趕回來的陸紫顏看著兩人麵對麵行禮之後相視而笑的樣子,捂住了嘴無聲地流下了喜悅的淚水。
因為兩人的特殊,所以羊駝子便省去了送入洞房的那一套,墨遲和雲初被底下那些平日裏礙於兩人的身份不敢造次的兩人一個勁兒地敬酒,等到宴席散盡後,已是深夜。
墨遲給雲初擋了不少酒,等到人們都走完之後,他已經醉得迷迷糊糊了,雲初在陸紫顏的幫助下,攙扶著男人回到了他們兩人的新房,動作輕柔地將人放到**,雲初轉頭吩咐身後的小姑娘,讓人準備熱水。
陸紫顏領命而去,很快便帶著人提著熱水進來了。
擺手揮退他們離開後,雲初看著**臉色酡紅,醉得人事不省地男人,無奈地歎了口氣,眼裏滿是寵溺。
“雲初……雲初……”
男人即便是醉了,嘴裏念著的依然是自己的名字。
“我在。”雲初好脾氣地應著他,耐心地解開對方身上的外套,然後扶著人往屏風後走去。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走到浴桶前,雲初轉頭,正想對身旁的男人說話,卻發現對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漆黑深邃的眸子清亮無比,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哪裏還有半分的醉意?
“你……”雲初張嘴,對方卻俯身一下將他攔腰抱了起來,然後長腿一邁,跨進了浴桶裏,木桶很大,裝下兩人卻還是顯得有些擁擠,熱水漫開了一地。
雲初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身上的衣服瞬間濕透,男人白皙骨節分明的大手開始在身上遊走,不消片刻,雲初便軟成了一灘水。
他雙手搭在墨遲肩上軟軟地推拒,氣息不穩道:“你……沒醉……”
墨遲的嗓音低沉沙啞,像是著了火一般:“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我怎麽可能會醉呢。”
“唔……”手指觸碰到某個敏感的部位,雲初發出了一身低喘。
墨遲沉沉地笑了笑,抬手褪盡兩人的衣衫,**相對,看著人的目光像一匹餓久了的野獸,恨不得將人拆吃入腹。
“說好了,今晚滿足我的……”話語的尾音消失在糾纏唇齒之間,輕呼和呢喃,伴隨著燭台上的喜燭,一夜未歇。
滿足男人的下場就是,雲初兩天沒能下床。
等到緊閉的房門被打開,已經是第三天了,一早上洗漱穿戴好的兩人一青一白,墨遲一手拿著兩人的包裹,一手牢牢地牽著身旁的雲初,抬腳踏出了寒雲軒的大門,卻在門外遇到了一身男兒身打扮的陸紫顏。
小姑娘身上背著行囊,正蹲在石階上,嘴裏還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看見兩人出來後急忙站了起來,“呸呸”兩人吐掉嘴中的草,然後跑到他們麵前,仰頭看著兩人。
“教主,公子,奴婢就知道你們要走。”
墨遲和雲初對視一眼,兩人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無奈,陸紫顏看著他們:“你們也帶上奴婢吧,奴婢可以給你們洗衣做飯,還能幫你們當打手……”
“奴婢什麽都可以的,公子,您就讓教主帶上奴婢吧,奴婢吃得少做得多,還能幫您照顧教主,求求你了……”小姑娘眨巴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看著他,一臉的祈求。
“陸姑娘,跟著我們會很吃苦,你一個姑娘家……”
墨遲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陸紫顏打斷:“公子,我不怕吃苦的,你們就讓我跟著你吧,你們走了,教裏隻剩我一個人,我……”她說著說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讓墨遲和雲初犯了難。
最後還是雲初開了口:“你既然想跟,那就隨你吧,要是有一天你想離開了,也不用告訴我們,直接離開就好……”
陸紫顏聽著他的話,一個勁兒地搖頭:“不會的,奴婢永遠不會離開教主和公子。”
事已至此,原本的兩人行變成了三人行,丟下一封書信離開的雲初和墨遲帶著陸紫顏,以俠客的身份遊曆山河。
三人去過白雪皚皚的雪山,去過漫天黃沙的大漠,去過一望無際的草原,也去過生活條件很艱苦的邊境,體會著那些從未有過的人生經曆。
從始至終,陸紫顏一直默默地跟在兩人的身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一個影子一樣,看著她的教主和公子兩人相視一笑,神色親昵,就像天底下所有的夫妻一樣。
三年後,三人來到江南,在這個有著水鄉之稱的地方定居下來,墨遲買下了一處山莊,四周全是桃林,春天的時候,遠遠看去,宛如仙境一般。
兩人在這裏過著悠閑甜蜜的生活,陸紫顏成了他們的管家,給人操持著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務。
雲初和墨遲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江南,偶爾也會出去走一走,來一次短暫的旅行,兩人相攜一生。
這一世,雲初因為身上的毒性,身子早早的就被腐壞透了,即便墨遲和羊駝子變著法兒地給他調養,他依舊走在了墨遲前麵,死的時候,六十歲不到。
雲初走後,墨遲整個人也迅速地衰老了下去,神色平靜地交待了陸紫顏一番話之後,在一個寧靜的夏夜,抱著雲初的屍體,步履穩健地走進了那個為兩人準備好的墓穴,然後,再也沒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