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後的九重天滿目瘡痍。這場以妖族和天族為主要戰鬥方的戰爭,在有了魔族的加入後,很快就被畫上了句號,天族慘敗,妖族也隻剩下了一口氣苟延殘喘,而傷亡最小的魔族,氣壓卻比兩方都更要低彌壓抑。
戰敗的北鬥星軍眾神被魔族的人關押進了九重天的天牢,他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那個一直為他們所尊崇的天帝,竟然會滋生心魔,淪為了墮仙;更不敢相信,那個行事總是恣意灑脫的滄瀾神君,會為了救魔界的君主,而甘願和天帝同歸於盡。
誅仙台旁,白玉雕砌的圍欄殘缺破敗,空****的石台上,唯有誅仙台中的戾氣和怨氣來回交織翻湧,像是下一秒就要破空而出。
重爾和南辭遠遠就看見了坐在碎裂的圍欄旁一動不動的身影。
對方一身白色錦袍,像是和那白玉欄杆融為了一體,墨色的長發淩亂的披散在身後,臉色憔悴,目光靜靜地盯著誅仙台的方向,眼神呆滯無光,像極了凡間那些三魂失了氣魄的凡人。
男人的這副模樣讓重爾和南辭心裏皆是一陣酸澀,兩人沉默著走過去,誰也沒有說話,對方像是沒有發現他們的到來一樣,獨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直到重爾輕聲開口。
“尊上……”
雲初僵硬機械地轉動眼珠,空洞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有消息了?”一連多日沒有開口說話,聲音幹澀沙啞,像是硬生生從肺裏擠出來似的。
重爾搖了搖頭,雲初原本木然的表情瞬間籠罩了一層揮之不去的悲傷,他轉過頭不再去看對方,又回到了之前的狀態。
從墨遲和天帝一起掉入誅仙台後,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月。
這一個月,發生了很多事,比如妖族全族舉族遷徙,去了北邊的無境之地休養生息;又比如天帝隕落後,他的那些累累罪行全都被公諸於眾,眾神驚訝之餘卻又無可奈何,天族需要一個統治者,在魔族的支持下,最後太白仙君成為了天族新一任天君,上任當天就宣布,天魔兩族永世交好;再比如,魔族的魔君,瘋了。
是的,在滄瀾神君與天帝同歸於盡後,他就瘋了。
那日,墨遲抱著天帝一齊墜入誅仙台後,雲初先是震驚,而後便是惶恐,最後回過神來後,便要不顧一切地要跟著一起跳下去,卻被一旁的重爾拚死攔住了。
等到重九和緋煙等人聞訊趕到九重天的時候,看見的,就是狀若癲狂的男人。
對方提著緋色的長劍,不顧一身的重傷,不要命了一般的想要劈開麵前紋絲不動的誅仙台,清冷的眼睛帶著萬年的寒雪,就連著兩道斜飛入鬢的俊眉都染上了刺骨的冰霜,帶著狠辣和決絕,以此來掩蓋心底的惶恐和悲傷。
墨遲原本為了救他,就受了重傷,身體和魂魄都無法再承受誅仙台中的戾氣,此番掉下去,凶多吉少。
每個人都知道,雲初也知道,可是他不願相信。
在魔氣耗盡失血過多昏迷後,他被護送回了魔界,重爾和重九聯手保住了他的心脈,等他醒來已是七日之後。
這七日,昏迷中的雲初身陷夢魘之中無法自拔,一會兒是九重天滄瀾殿裏,他還是小桃樹,男人一身玄色長袍給他施肥澆水,用慵懶磁性的聲音和他說著三界的各種趣事;一會兒又是他仙魔大戰前夕,他睡在滄瀾殿的寢殿裏,男人悄無聲息的來到他的床邊,在看見他緊緊抱著的畫後,笑著說他傻瓜……
許許多多的夢境交織在一起來回的變換,讓他分不清虛假還是現實,最後,夢中的他來到不周山腳下的無間煉獄,在那裏,他看見了另一個雲初和墨遲。
兩人皆是一身狼狽,像兩隻受傷的小獸緊緊依偎在一起,雲初不由自主地上前,借著腳下通紅的岩漿,看清了滿臉淚水的自己,和懷中已經再無生命體征的墨遲。
呼吸陡然一窒,雲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眶看著眼前的一切,大腦一陣嗡鳴。
眼前的一切突然就像蒙上了一層白霧,而後如潮水一般快速退去,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記不清夢中發生了什麽,隻知道胸膛裏的那顆心髒,空落落的疼,那種心悸感怎麽也揮之不去。
知道自己昏迷了七日,醒來後的雲初什麽也沒說,隻是將自己一個人關在了寢殿裏,足足一天一夜,等到擔心不已的緋煙和南辭撞開門進去之後,人已經不在了。
而後,白雪皚皚的雪山之巔,烈日炎炎的蒼涼大漠,西山的昆侖,黃泉之下的地府,總會有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出現,用清冷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搜尋男人的身影,然而,一月已經過去,他卻毫無所獲。
雲初找遍了所有他能找的地方,卻始終沒有發現墨遲的蹤跡,每過去一天,他心裏的絕望就擴大一分,等到那份絕望如潮水一般鋪天蓋地的將他籠罩之後,他就像一具沒有了靈魂的行屍走肉,木然的來到了誅仙台前,沒日沒夜的守在這裏,徹底變成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重爾他們害怕男人一時想不開跟著墨遲跳下去,隻能輪流守在對方的身邊。
這個時候,任何安慰的語言都顯得蒼白而無力,重爾看著雲初,隻覺得心痛難當,他沙啞著聲音開口。
“尊上,我們……回去吧,魔界需要您……”
雲初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毫無反應。
重爾和南辭一直守在他的身邊,直到天黑盡之後,緋煙和大長老來替他們,兩人這才轉身離開。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一個月前才經過戰爭洗禮的天宮已經逐漸恢複了昔日的寧靜和祥和,被毀的宮殿也盡數重新被修葺,唯有誅仙台。除了魔界的幾位長老,無人敢靠近。
魔界的子民不能沒有他們的君上,就在重九和眾人商議,要不要采取強製措施將雲初帶回魔界的時候,那天負責守在雲初身邊的大長老傳來了消息。
“尊上,走了……”
初聞這句話的重爾還有些回不過神來,什麽叫做……走了?
九重天再一次被魔族的人包圍,然而這一次,卻不是來宣戰的。
重爾和南辭眾人氣喘籲籲的來到誅仙台,卻隻看見大長老神色平靜的跪在誅仙台前,而一旁的緋煙,捂著臉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聽見腳步聲的大長老回頭,那雙永遠無悲無喜的眸子略微空洞的看著他們,而後扯了扯唇角,聲音飄渺:“你們來了。”
重九和重渚看著他身上熟悉的魔氣,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下一秒,齊齊猩紅了眼眶。
雲初走了,在將一身的修為盡數傳給大長老之後,拖著已是油盡燈枯的身體,毅然決然的跳下了誅仙台,臨走前,一直木然的臉上唇角微微上揚,笑容帶著解脫。
大長老和緋煙被困在他布下的結界中掙脫不得,重新換回一身緋色衣衫的雲初回頭,看著身後滿臉是淚的兩人,眉眼之間全是溫柔,他說:“我曾經和他說過,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開,如今,他已不在,我即便守著魔界,守著三界,也毫無意義了。”
“重寰,我不是一個好魔君,以後,魔界就交給你了……告訴重九他們,不要為我難過,我隻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我不能,讓他一個人孤單的走……”
話音帶著輕不可聞的歎息,隨著那翻飛的衣擺,一起沒入了戾氣肆虐的誅仙台。
至此,天界再無滄瀾神君墨遲,魔界,也再無魔君雲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