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許下了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為什麽……”為什麽每一世的感情都是不得善終?

滄瀾知道墨遲想問什麽,他伸出手,空中飛舞的緋色花瓣打著旋兒的緩緩落在他的手心。

垂眸看著掌心裏的東西,男人仿佛透過精致小巧的花瓣看到了千萬年前那一個眉眼帶笑的少年,他輕輕勾了勾唇角,眉宇之間皆是溫柔。

“天道的懲罰。”

輕輕的五個字,像是驚雷一般炸開在墨遲的耳畔,他微微瞪大了眼眶看著麵前這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然而對方對他的目光毫無所覺,又或者說,注意到了,但是並不在意。

白皙修長的手指尖微微轉動,空中的花瓣像是受到了牽引一般,自發的匯聚在了男人的指尖,像一隻乖巧溫順的小動物,親昵而又信賴的蹭著對方的冰涼的手指。

墨遲看著男人和桃花的互動,沒有出聲打破眼前這唯美的一幕。

滄瀾眉眼含笑,溫柔而寵溺的陪著手中的桃花玩耍了一會兒,這才撤去了法力。失去術法支撐的花瓣“簌簌”的在男人的腳邊落了一地,甚至有不少掉在了他的衣擺上。

“仙魔相戀,本就觸犯了天規,加之昔日為了救人,打入了無間煉獄,放出了不少凶殘狠戾的妖魔鬼怪,更有後來的以生魂為祭,一樁樁一件件加起來,足以讓天道抹殺我的存在。”滄瀾語氣平靜,像是在說一件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事一樣,他抬眸,那雙和墨遲一模一樣的眼睛裏,有著對方看不懂的情緒,“天道在我身上下了禁製,追殺我,足足追殺了十世,而你,是第十一世。”

墨遲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麽也說不出來,事情的真相遠比他以為的還要複雜。

等到將這一切都消化得差不多之後,墨遲才開口問了一個問題:“如果第十一世沒有你,我和雲初原本的結局,是怎樣的?”

“嗯?”滄瀾先是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卻還是道:“雲初和旁的人白頭共老,而你,或者說我,終生未娶,孤老一生。”

“是嗎……”心裏並沒有對這個結局感到多大的意外,比起這十世來說,能有這樣一個結局,好像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你看上去好像對這個結局並沒有很驚訝。”滄瀾看著他。

墨遲:“有一句話叫做‘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這樣的結局在那個時候對我們兩人來說,已經很不錯了,不是嗎?”

滄瀾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

墨遲也跟著笑,而後倏地斂去了唇邊的笑容,目光沉沉地看著麵前和自己別無二致的男人,問出了一直壓在心裏的問題。

“你還活著,是嗎?”

滄瀾聽見他的話,先是愣怔了一瞬,眼底的笑意一點一點的消散,再是漫長的沉默,許久之後,低沉磁性的聲音帶著絲絲縷縷化不開的惆悵和落寞,輕不可聞的飄散在滿是花香的空氣中。

他說:“墨遲,我已經死了。”

昔日那個風光無限,活得恣意瀟灑的滄瀾神君,已經陪著他的小桃樹,死在了那個戾氣叢生的無間煉獄,再也不在了。

盡管心裏已經有了模糊的猜測,墨遲還是被男人的這個回答震驚到了。

滄瀾抬眸,一雙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眸子靜靜地看著麵前的男人:“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你是我,卻也不是我。”

墨遲掩蓋在寬大衣袖下的手倏地緊握成拳,他輕輕抿了抿唇角沒有說話,隻聽得滄瀾繼續道:“白雲蒼狗,鬥轉星移,千萬年的時間,數十世的輪回,足以讓一個人有了自己的思想和神格,縱然還是那一個靈魂,但無論如何,也不會是同一個人。”

這一點,雲初看得比他們任何人都通徹。滄瀾想,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第五世時,還是小狐狸的雲初才會說出那樣一番話吧?

“雲初還是雲初,但是轉世的阿遲,卻再也不是阿遲了,我都知道的。”

是啊,他的小桃樹那麽聰明的一個人,怎麽會不知道呢。

“那你為什麽……”墨遲聽著他的一番話,隻覺得心髒像裏麵像是有人伸進了一隻手狠狠地在裏麵來回翻攪一樣,動作之間扯著帶血的神經和血管,一片鮮血淋漓的疼。

“為什麽還要找到轉世的你,讓你回到每一世,改寫原本悲慘的結局,你想問這個,是嗎?”滄瀾目光平靜無波的看著他,替他說完了他沒說完的話。

“也許,是因為愧疚和不甘心吧。”滄瀾目光遠眺,聲音悠悠的,帶著亙古而來的滄桑。

“第十世,可以說這是最後一世,也是第一世。”

“我和雲初所有的幸與不幸都從這裏開始,理應,也從這裏結束,”說到這裏,滄瀾收回了目光,跨越了千萬年的眸子溫潤而平靜的看著墨遲,讓他心裏悶然一痛,“所有的痛苦和難過,由我一人承受足以。”

“你……”墨遲震驚啞然。

滄瀾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甚至還有心情開玩笑:“是不是覺得我很偉大?實不相瞞,我也這麽覺得。”

說到這裏,墨遲沒笑,他自己先笑了起來。

墨遲:“……”

看著神色毫無改變的男人,滄瀾有些尷尬的抬手摸了摸鼻子。

“你不用用那種眼神看著我,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塵埃落定之後,我會履行自己的承諾,送你回去,讓你回到一切都才剛開始的時候。”

“那你呢?”墨遲猝不及防的開口。

滄瀾:“什麽?”

“送我回到現世之後,你呢?”

滄瀾:“……”

“墨遲,你還活著,而我,隻是一縷執念。”許久之後,滄瀾輕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墨遲:“執……念?”

“是啊,執念。”滄瀾點了點頭。

從看著懷中的人不甘的咽下最後一口氣,到被薄涼虛偽的盟主父親製成傀儡扔下懸崖;從跪坐在雲初墓碑前自殺賠罪到抱著雲初的心髒孤寂下葬,每一世,都是在他身死之後才憶起兩人所有的過去,他不甘心,明明應該有著一個不一樣的結局,不一樣的一生。

他們兩人彼此相愛,難道不是嗎?

“……我用了五百年的時間,躲避天道的追捕,尋找回溯時光的法術,在做完這一切後,找到了身為第十一世轉世的你。”

滄瀾看著墨遲,揚著的唇角帶著幾分苦澀:“相愛卻不能善終的痛苦,我已經嚐夠了……”

“我抹去了天道在我轉世靈魂上烙下的禁製,送你回到每一世,看著你將那些造成一切悲劇的誤會解開,給了雲初安穩無虞而又幸福美滿的一生……我很開心。”

“你真的是……”聽完一切的墨遲已經已經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了,隻是看著麵前這張和自己別無二致的臉,心裏悶悶的難受得緊,像是一口氣堵在了心頭不上也不下一樣。

他無法想象,不得善終的每一世,對方是怎麽過來的,又是怎麽樣去找到下一世的自己,然後重複之前的痛苦,周而複始,不止不休。

滄瀾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他心底在想什麽。唇角帶著淺淺的笑容,他單手撐著地麵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掉落的花瓣後,朝地上的男人伸出了手。

“時間差不多要到了,你該走了。”

墨遲眨了眨眼睛,一把抓住對方的手借力起身。

猛然睜開雙眼,眼前是熟悉的房間,沒有巨大的桃樹,沒有緋紅的花瓣,也沒有那個一身白衣的自己。

大殿裏一片安靜,燭台上的蠟燭盡職盡責的燃燒著自己的身體,橘黃色的火苗跳動之間,燈芯偶爾發出一聲輕微的“劈啪”聲,然後從燭身上流下一滴滾燙的淚水。

右手的手心裏還握著什麽東西,有些硌人,墨遲低頭,看著靜靜地躺在手心裏的昆侖鏡碎片,腦海裏回響的還是夢中滄瀾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最後,都化作了一聲極具嘲諷意味的輕笑:“天道……嗎?”

……

時間轉眼匆匆已經過去一月有餘,這期間,天界發生了幾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其一,之前妖界妖皇被魔界魔君所殺,天界說了會給出妖界一個合理的答複,然而至今一點動靜也沒有。妖界的幾個長老又一次上了九重天,態度堅決,這一次說什麽都要讓天帝給他們,給妖界一個解釋。

其二,天帝在書房接見幾個長老後,疑似身體不適,第二天起人就不見了蹤影,身邊的一切大小事務,全都交由司命星君暫為管理。

一時間,天上對此眾說紛紜,有人猜測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更有人猜測,天帝早就已經不在九重天,至於去了哪裏,他們也無從知曉。

但是不管怎麽樣,這些都隻是那些神仙的私下猜測,他們表麵上還是一副雲淡風輕仙風道骨的樣子,平日裏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一切看似那樣的和平,然而這份和平之中,又隱隱帶著幾分詭異,像極了暴風雨到來前的平靜。

滄瀾殿的宮門自滄瀾神君回來之後,除了一開始上門看望人的天帝和之後給人看病的醫官之外,再沒有對外打開過,裏麵的人也不見出來,就好像整個與世隔絕了一般。

另一邊,魔界。

“尊上!尊上!”一襲紅衣的緋煙匆匆從門外走了進來,看著坐在書桌後批閱折子的男人,臉色有些難看。

雲初聽見她的聲音,放下了手中的筆抬頭看著他,一月有餘的時間,他竟然看起來比墨遲離開前要清瘦了許多,那雙眼睛更顯清亮了。

“何事如此慌張?”

緋煙看著男人沒多少血色的臉,咬了咬牙,眼裏閃過一抹掙紮,最後還是跺了跺腳上前,俯身湊到對方耳邊壓低了聲音嘀嘀咕咕了一陣。

雲初清冷俊逸的臉麵無表情,然而那雙精致漂亮的眼睛裏,眸色驟然深沉,風暴開始匯聚。

“消息可靠?”清冽的聲音帶著徹骨的寒意,讓人聞之都忍不住顫抖。

“可靠。”

雲初:“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緋煙看著自家尊上麵不改色的模樣,張了張嘴,一副欲言欲止的樣子,但是在對上男人那雙清冷帶著淡淡疑惑的目光時,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

“屬下告退。”

等到緋煙離開後,雲初的思緒再也無法集中在公務之上,他偏頭看向窗外霧蒙蒙的陽光,右手擱在桌麵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著金絲楠木的桌麵,整個人心思已經飄出去了老遠。

天帝出現在妖界,那會不會意味著,墨遲也在那裏……

剛出書房的緋煙還沒走到圍牆的轉角就被重渚給攔住了,長相妖孽的男人和大長老一起,看著她的目光滿是不讚同。

“這麽瞪著我做什麽?討揍啊?”

“煙兒,你這次做事衝動了。”大長老開口,不急不緩的聲音裏帶著淡淡的譴責。

緋煙先是一愣,再然後就是羞惱:“我怎麽就衝動了,那隻老狐狸好不容易才肯從自己的窩裏出來,千載難逢的機會,難不成要我們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機會溜走?”

大長老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現在的確時機不對,你明明知道尊上一心掛念著……天族的那位,如果這個時候出了什麽差池,後果不是我們所能承受的。”

道理緋煙都懂,可是她真的不甘心。

看著女人咬著唇瓣瞪著一雙猩紅得眼睛固執地看著自己,大長老心裏悶悶的酸軟了一瞬,無奈的輕歎一聲,他上前一步將人抱進懷裏:“我知道你想報仇,但是,我們不能被仇恨衝昏了頭腦,就什麽都不顧了,知道嗎?”

緋煙的聲音悶悶的從他懷中響起:“我知道……”

大長老抬手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知道了,就不要再做傻事,尊上有能力救我們一次,卻沒有義務再救我們第二次,第三次……他,不欠我們魔族什麽。”

“嗯……”

一旁的重渚看著相擁的兩人,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之後,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