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有些時候,很多事情往往事與願違,墨遲一心想著將雲初歸還於平靜的生活,卻沒想過,這世上,注定有人不願讓他們如願。

被司命請到天帝寢宮的時候,墨遲心裏已經隱隱有了不安的預感。

不能求議和,就開戰。

這是天帝給他的選擇。

到時候兩方兵戎相見,血濺弱水河畔,就像五百年前的那場大戰一樣。

墨遲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神色平靜無波的男人,漆黑深邃的眼睛目光沉沉,四目相對,兩人誰都沒有退讓,寢殿裏的氣壓低到了極致。

男人在天帝的那雙悲天憫人的目光裏看見了勢在必得的篤定。

最終,墨遲不得不妥協,天帝牢牢的抓住了他的命脈,不管是身為天界的滄瀾神君還是隻是對雲初有著別樣情愫的普通男人,墨遲都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兩界交戰,看著心愛的人置身危險。

離開宮殿的時候,墨遲背對著身後的天帝,低沉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你說的事,我答應,但是我也希望天帝能說到做到。”

天帝:“這是自然。”

前世的回憶到了戛然而止,墨遲睜開眼睛,看著眼前漫天飛舞的桃花和不遠處站在桃樹下背對著他負手而立的男人,慢慢地撐著身子從地上坐了起來。

對方像是聽見了他的動靜一樣,下一秒,緩緩的轉過了身,那雙漆黑深邃的目光靜靜地落在他的身上,神色平靜。

四目相對,墨遲看著眼前宛如照鏡子一般的另一個自己,嘴唇動了動。

“統爹……”

男人聽見他的話,眼裏飛快的閃過了一抹詫異,旋即輕輕勾了勾唇角,然後抬腳向他走來。

看著另一個自己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麵前,饒是墨遲的心裏承受能力再強大,也還是覺得有些別扭。

男人走到他身邊,像他一樣撩著衣擺在地上坐了下來,絲毫不在意自己一身雪白的長袍會沾上腥濕的泥土。

他開口說話,和墨遲一樣的聲音裏多了一種曆經滄海桑田後的空靈。

“傷有沒有好一點?”

墨遲聽著他的話,閉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體內紊亂的靈氣重新變得溫順,還比以前更加的充沛,他睜開眼睛,看著麵前的人,在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裏看見了答案。

“謝謝。”墨遲開口道謝。

男人搖了搖頭沒說話,一手隨意的擱在膝蓋上,另一隻手撐在身後,微微仰著頭,看著半空中紛紛揚揚落下的花瓣,側臉恬靜而溫和,有著幾分歲月靜好的模樣。

墨遲跟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漆黑深邃的眸子神色暗了暗。

“想問什麽,就問吧。”男人像是猜到了他內心的想法,開口道。

墨遲張了張嘴:“統爹……”

對方轉過頭來看著他,麵前的這張臉和自己的一般無二,但是,他知道,到底不是同一個人,至少,對方沒有經曆過那些無法挽回的遺憾。

“你既已知曉了我的身份,便不用再像之前那般喚我了。”

墨遲:“那我應該叫你什麽?墨遲嗎?”

男人聽著他帶著幾分嘲諷的話,絲毫不在意,隻是道:“如果你願意,叫我滄瀾吧,那是我……很久以前的名字了。”

“滄瀾,”墨遲看著他,“我想知道,這一切都是怎麽回事。”

滄瀾:“我說過,你想知道的,總有一天我會全都告訴你,但是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聽我講一個故事。”

墨遲看著他不言語,滄瀾也沒有在意,沉默一瞬後,緩緩的開了口,聲音帶著滿滿的回憶,像是跨越了千萬年的時光。

那個時候的他為了雲初的安全,不得不答應了天帝的條件,帶著天族的誠意,在眾神的目送下,隻身前往魔界。

記憶中的小桃樹失去記憶之後,眼裏沒了以前的那種靈動和狡黠,整個人泛著清冷的氣息,帶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淡漠,那雙清冷的眼睛在看著你的時候,即便不發一言,也能讓你心生寒意。

在做了許久的心理準備後,他才踏入了通往魔界的通道。

五百年後的再一次重複,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美好,每每見著雲初看向自己時的陌生目光,墨遲都感覺心如刀絞,但是除了裝作若無其事之外,他別無他法。

以前不能見麵,他縱然有太多的思念,也隻能靜悄悄的放在心底,可是現在就見到了人,那思念就像破土而出的種子一般,迅速長成了參天大樹。

墨遲控製不住的想要朝對方靠近。聽雲初的聲音,看雲初的笑容,這基本已經成了那段時間他的心裏的執念。

所以他又一次變回了以前那個帶著紈絝和不正經的自己,暫時忘卻了自己的身份和來魔界的目的,每天就像牛皮糖一樣的跟在雲初的身後,變著法兒的逗對方開心,亦或是生氣,他著了魔一樣的想讓男人變回以前的那個可愛的小桃樹。

隻有呆在雲初的身邊,墨遲才感覺自己是真的自己。

時間久了,雲初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不近人情,男人就像是從遙不可及的雪山之巔走了下來一樣,對他的靠近和溫柔給予了默許。

那段時間,魔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尊上和天族的滄瀾神君走得很近。

雲初再也不是那個隻會散發冷氣的移動冰塊,底下的人都察覺到了他身上多出的生氣。

然而就是因為他的這番變化,緋煙等人才對墨遲更加的警惕。

天帝打的什麽主意,他們再清楚不過,他們也堅信自己的尊上也清楚,可是對方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現一樣,默許著男人在魔界的自由出入,甚至給了他特殊的權力,比如,可以自由出入魔君的寢宮。

墨遲不是傻子,雲初對他的特別對待,讓他知道,對方對自己不是沒有感覺,他開心的同時也害怕,害怕對方知道自己的目的後會厭惡自己,更害怕萬一真的發生了什麽事,他會護不住男人。

原本抱著就這樣永遠的將對對方的心意埋藏在心底,直到海枯石爛那一天,可一切都在那個人界的花燈節上,被打亂了。

漫天絢爛的煙火和燦如繁星的花燈擾亂了他本就不平靜的心神,看著站在逆流的人群道中舉著一串冰糖葫蘆衝自己清淺一笑的男人,墨遲無可抑製的上前將人緊緊抱在了懷裏,聲音低沉沙啞,說出了那句在心底停留了幾百年的話。

“雲初,我喜歡你。”

人群熙攘,歡笑聲鼎沸的夜空下,墨遲聽見了雲初異常柔軟,帶著笑意的聲音,他說:

“真巧,我也是。”

後來數不盡的漫長歲月中,在每一次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墨遲都是靠著對那一天的回憶,撐著自己走下去。

互通心意後的兩人度過了一段很快樂的時光,直到有一天,雲初主動提起了墨遲從來不願提起的話題。

天族和魔族的恩怨,自三界劃分之後就從未停歇過片刻,世人都隻知道魔族的人嗜血好戰,卻不知道,其實他們也很討厭戰爭。

如果能有和平相處的一天,誰也不願意過終日提心吊膽,生怕哪一天醒來就身首搬家的生活。

成為魔君之前的所有事情,雲初都已經不記得了,但是在在位的這幾百年的時間裏,他知道,自己應該給魔界的子民一個安穩無虞,沒有戰爭和殺戮的生活。

如果仙魔兩界真的能摒棄前嫌握手言和,對誰來說,都不失為一件好事。

知道雲初真實想法的墨遲先是愣怔,旋即便是狂喜,再然後就是隱隱的不安。

然而他的不安,雲初一無所知,在力排眾議之後,雲初安排好了底下的所有人,然後讓出了魔君的位置,跟著墨遲,上了九重天。

那個時候,滿心歡喜的兩人都不知道,這一去,是他們噩夢的開始。

天界最高的禮儀來接待了兩人,高位上的男人更是當著眾神的麵,承認了他們兩人的感情。

底下的墨遲和雲初接受著各路神仙的祝福,相視一笑之間,皆是甜蜜和幸福。

一切仿佛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直到……

“我從未想過,我擁有的一切,竟然都隻是天帝設的一個局”

滄瀾揚著唇角自嘲的笑了兩聲,看向空中飛舞的桃花,眼底的神色滿是痛苦。

他為了雲初的安全,同意了天帝的條件,雲初為了他,放棄了自己魔君的身份,結果到頭來,卻是一個被軟禁在滄瀾殿對外界的事一無所知;一個被禁了法力眾神圍攻,生生被打進了無間煉獄,再然後,就是魔界新任魔君意外身亡,幾個長老接二連三被殺,整個魔界群龍無首,陷入了一片混亂,天族趁機出兵,不費任何吹灰之力就將其剿滅,三界之中,再無魔族。

“我錯誤的信任和一己之私,造成了我和雲初之間不可挽回的悲劇,那個時候,我竟然不知道該怨誰……嗬……”滄瀾猩紅著眼眶,回頭看著身旁的墨遲,對方麵無表情,然而繃緊的下頜線和緊握成拳的手昭示著他不平靜的內心。

“南辭打暈了看守結界的天兵,帶回了我被天帝沒收的武器,我那個時候渾渾噩噩的,滿腦子隻剩下了複仇二字……是南辭攔住了我,他告訴了我一些事,還有,當年仙魔大戰後,我被昆侖鏡封印的那份記憶。”

滄瀾垂下頭,盯著手心裏交織錯雜的紋路,周身帶著噬血的殺意,他說:“那是我第一次,有了想要毀滅三界的衝動……天族的人三番兩次的毀了我原本該有的一切,我的愛情,我的信仰,我要他們所有人為雲初陪葬。”

“在知道雲初有可能還活著後,我一路從九重天殺到了無間煉獄,北鬥星君之前曾問我,是不是為了一個妖魔,棄三界於不顧。”滄瀾看著墨遲冷笑了一聲,神情滿是嘲諷,說,“你說好不好笑,明明是三界,棄了我們。”

墨遲看著麵前的男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一路打到了無間煉獄,在最後一層,看見了奄奄一息的雲初,墨遲,你知道嗎……他在怪我……”說到這裏,眼眶猩紅的男人終究是沒忍住流了淚,聲音哽咽沙啞,滿是無助的絕望和痛苦,“他怪我欺他瞞他,甚至怪我們兩人的初遇……”他最害怕的事,最終還是發生了,雲初責怪他給了他不一樣的人生,卻沒能信守自己的承諾,護好他。

“然後呢?你們在無間煉獄發生了什麽,之後的九世又是怎麽一回事?”墨遲看著陷入自責痛苦當中的滄瀾,顫抖著深呼吸了一口氣,隻覺得喉嚨間滿是腥甜。

他不是傻子,很清楚的就能想到,事情不會那麽簡單。

“無間煉獄戾氣橫生,雲初身受重傷,我也沒好到哪裏去,神魂受到戾氣的侵蝕和壓製,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弱,可以說,隻能等死。”

“我死無所謂,但是雲初不可以,我虧欠他太多,無論如何,我都必須讓他活著出去,所以,我獻祭了自己的神魂。”

“你……”墨遲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我一心想著雲初能活下去,卻忘記了,他本質裏,還是那棵善良的小桃樹……獻祭被迫終止,看著他逐漸化作光芒消散的三魂七魄,我才知道,他身上的傷,遠比我想象的嚴重,哪怕我將他送出去,他也活不過多久……”

“我一生活得恣意瀟灑,隨性而為,從不曾虧欠任何人,卻唯獨他。他的一切不幸,皆起源於我,理應,也應由我結束。”

“無間煉獄裏沒有時間的流逝,然而雲初的生命體征卻越來越弱,大概是魂魄的消散模糊了他的神智,他變得很依賴我,我可笑的貪戀那最後一點溫柔,在本應該放手的時候,自私的用自己的一半靈魂和剩下的全部靈力和修為為代價,許下了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的願望。”

說到這裏,滄瀾看著墨遲臉上無以複加的震驚,自嘲的笑了笑。

“再後麵的事,你就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