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睜開眼睛的時候,眼裏滿是愴然和惶恐,夜空中的紅月依舊高掛,位置好像一點都沒有變化。他撐著身子坐起來,臉上一陣冰涼,抬手一抹,指尖滿是濕潤。
跌跌撞撞的從屋頂上站起身,下一秒身子便化作了一道緋色的煙霧消失在了原地。
大門被人“砰”的一聲從外麵打開的時候,重爾剛幫著南辭梳理完他體內四處亂竄的靈氣。
厚實的門扉撞在牆壁上被反彈回去,來人顧不得許多,匆匆進了門,那雙漂亮的眼睛紅了眼眶,直直地落在了床邊重爾和南辭的身上。
雲初去而複返,而且情緒很不對勁,重爾放下手中的南辭,起身看著他,聲音裏帶著疑惑和驚訝。
“尊上?!”
雲初沒有理會他,徑直上前目光定定的看著南辭,眼裏帶著的不安和惶恐讓南辭莫名的心驚了一瞬。
“南辭,你能聯係墨遲,對不對。”明明是問句,他說得卻及其的肯定。
南辭張了張嘴,目光看向一旁的重爾,小豆眼裏帶著求助。
重爾上前:“尊上,發生何事了?您……”
“重爾,退下。”雲初聲音平靜,目光並未從南辭身上離開。
跟在男人身邊幾百年,重爾知道對方平靜下洶湧的情緒,他頓了頓身子,最後還是安靜的退到了一旁。
“回答我。”
南辭:“唧。”
雲初聽著這一聲唧唧聲,眉頭皺了皺,重爾正要做翻譯的時候,卻隻見男人大手一揮,掌心匯聚的靈力不要錢一樣的朝著南辭的體內送。
“夠了夠了尊上!”半盞茶的時間都還沒到,身子圓鼓鼓的南辭就急忙開了口,生怕自己晚一步就要活活被男人的靈氣撐得爆體而亡。
雲初聽見他的聲音,收回了手,臉色微微帶著蒼白,那雙看著人的眼睛卻有些黑得嚇人。
“說。”
“我的確能聯係上他。”
南辭說完這句話,就清楚的看到站在他麵前的男人緊繃著的神情陡然一鬆。
雲初:“你現在聯係他。”
南辭:“現在?”
“對,就是現在。”雲初的語氣帶著幾分不容人拒絕的強勢,隱隱還有急切,這讓南辭心裏升起了一股疑惑。
“敢問尊上,您找墨遲……有事嗎?”
他來之前,墨遲曾經叮囑過他,如非必要,盡量不要聯係,不然有可能會暴露。可是現在看雲初這番著急的樣子,南辭一下犯了難。
南辭的話讓雲初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他輕輕抿住了唇瓣,寬大衣袖下掩蓋的手指甲陷進了掌心。
“是,我有些話想對他說,還請你……幫幫忙。”
一旁的重爾聽著自家尊上的話,心裏一陣驚訝,他跟在男人身邊幾百年,還是第一次見人用這種語氣求人幫忙。
“南南……”重爾輕輕的開口。
南辭被兩人的目光注視著,隻能在心裏歎了口氣。
紅紅的圓滾滾的身子在**蹦噠了兩下後來到床邊,南辭仰頭看著麵前的雲初,開口道:“尊上,您對我和重爾有恩,您隻要說一聲,南辭能幫的,都會幫您。”
雲初:“謝謝……”
“我曾經是昆侖鏡的溫床,來之前,墨遲取走了我體內昆侖鏡的碎片,隻要碎片還在他身邊,我就能以此為媒介,聯係上他。”
被重爾小心翼翼捧到桌子上站好的南辭看著麵前的兩人,說完這句話後就閉上了眼睛,周身隱隱有著金色的靈氣流轉,那是先前昆侖鏡殘留下來的氣息。
雲初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眼裏帶著自己都不知道的忐忑。
許久後,桌上的南辭終於睜開了眼睛,隨後,一道低沉磁性的聲音在安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的房間裏響了起來,帶著淡淡的疑惑。
“南辭?”
雲初瞬間紅了眼眶:“墨遲……”
那道聲音在聽見雲初的聲音後,先是頓了頓,再一次響起的時候,已經帶上了不可置信和驚喜。
“雲初?!”
雲初點了點頭,想著現在的男人看不見,又改為開口:“是我。”
遠在九重天上的墨遲一身玄色衣袍靠坐在桌邊,光潔飽滿的額頭上布滿了汗水,俊美的臉上滿是隱忍的痛苦,然後蒼白的唇角卻止不住的上揚。
在他的手中,是一小塊鏡子的碎片,而現在,碎片的鏡麵泛起了忽明忽暗的光芒,音色略帶清冷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帶著讓他心疼的柔軟。
“你……你什麽時候回來?”明明有很多話想要對對方說,然而等真正到了嘴邊後,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透過鏡子的聲音軟軟的落在耳畔,身上被靈氣反噬的疼痛也不是那麽疼了,墨遲忍不住將手中的碎片握緊了一些,然後放在了距離心髒最近的地方,放輕了聲音,帶著繾綣的溫柔和纏綿。
“很快了……”
“好,那我等你。”
“嗯。”
“墨遲。”
“嗯?”
“你不會背著我做傻事的,對不對?”
“傻瓜……”
再也得不到回應的雲初神色變得有些焦急,他看向南辭,南辭一臉無辜的回望。
“可能……墨遲現在有急事要處理吧……”
聽完南辭話的雲初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開。
重爾和南辭看著他的背影,男人走了兩步之後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南辭一眼,認真道謝:“南辭,謝謝你。”
南辭:“不……不客氣……”
知道男人沒事,雲初心裏一直懸著的一塊巨石終於緩緩的放回了原地,那麽,現在就隻剩下了一個問題,那個出現在他夢境中的“墨遲”,究竟是誰。
另一邊,南辭口中可能有急事要處理的男人在說完那句“傻瓜”之後,終於靈力不支陷入了昏迷。
墨遲覺得自己是被活生生疼醒的,身上的每一根骨頭和經脈都像是被拆開重組過得一樣,難以忍受的劇痛像是浪潮一般一波又一波的刺。激著他的大腦,明明意識已經清醒,他卻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你日日坐在這桃樹下發呆,什麽也不做,活像個遲暮的老人。”
帶著三分笑意的聲音由遠及近的響起,墨遲聽出那是南辭的聲音。
“怎麽,就許你每日和那仙娥來眉去眼,就不許我做些自己喜歡的事?”
這是……自己的聲音……
“你喜歡的,就是每日對著這株桃樹發呆?”南辭嗤笑一聲,絳紫色的衣擺隨著他的步伐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
隨意的在一旁的石塊上坐了下來,南辭單手撐著下巴,神色慵懶的看著麵前彎腰給樹苗除草的男人,沒一會兒後百無聊賴的打了一個嗬欠。
“聽說今日是人界的元宵節,我們去湊湊熱鬧?”
“沒興趣。”墨遲提著小鏟子給樹苗鬆土,然後澆水,動作之間滿是細致,眉眼溫柔。
“你這樣真的很無聊啊,這麽喜歡桃樹,青丘有著十裏桃林,這個時候花開得正好,去看看?”
伸手推開男人湊到自己跟前的腦袋,墨遲勾著唇角:“弱水三千,隻取一瓢。”
南辭:“……”
男人眉宇之間皆是溫柔,南辭看著這樣的他,心裏突然間就一陣酸澀,他張了張嘴,身體快大腦一步,將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你這麽想他,為什麽不去找他呢?”
墨遲撫摸樹幹的手動作頓了頓,上揚的唇角也收了回去,整個人周身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落寞。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花園裏隻剩下了風吹過的聲音,許久之後,南辭才聽見對方輕輕笑了笑,盡管聲音裏沒什麽笑意。
“找到了,又能如何?”
“當初是我不經他的同意擅自將他帶上天界,給了他一個不一樣的生活,卻沒有問過那些是不是他想要的……其實後來我仔細想過了,或許他很早就想著離開了吧,隻是苦於一直找不到機會。”
男人像是自言自語的一番話,化作了一把把鋼針直直地插在了南辭的心上,讓他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他整個人連著靈魂都像是被架在了名為“愧疚”的火焰上來回炙烤一樣。他知道所有的真相,卻什麽也不能說,隻能看著昔日風光無限的滄瀾神君像一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裏,活在整個天界為他織就的騙局之中,一無所知。
“蒼梧神君,你怎麽了?”墨遲說著說著就看見南辭臉上的神情處處透著不對勁,他叫了對方兩聲,有些疑惑的開了口。
南辭回過神來,一時間竟然不敢同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對視,他像躲避什麽洪水猛獸一樣低下了頭,聲音裏帶著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心虛。
“沒……沒什麽……”
墨遲看著他不對勁的樣子,心裏雖然還有些疑惑,但也還是什麽都沒說。
南辭又陪著墨遲在花園裏坐了一會兒,直到金烏從天邊飛過後,他才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準備離開。
走到花園門口時,南辭停下了腳步,看著在桃樹旁清洗茶具準備煮茶的男人,猶豫了一瞬後開口道。
“你下凡曆劫的事司命已經準備妥當,你若是什麽時候有空就去找他吧。”
墨遲點了點頭,頭也不抬道:“知道了。”
一陣風吹過,眼前的一切像是海市蜃樓般飛速消退,畫麵一轉,已經是墨遲在人界曆劫結束準備回天庭了。
依舊一身絳紫色衣袍的南辭一手負在身後,一手置於身前,手中拿著一把從人界隨手順來的折扇,在胸前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胸前的發絲被他扇得隨風飄揚。
墨遲還在熟悉靈魂歸位帶來的不適感,睜開眼睛後看著身邊的男人。
“我下凡曆劫,你跟著湊什麽熱鬧?”
南辭:“我在天界就隻有你一個好友,你走了我該多無聊啊,反正左右也沒什麽事,跟著你一起去玩一玩,就當為我下一次曆劫取取經了。”
聞言,墨遲忍不住搖頭,眉宇之間帶著淡淡的無奈。
兩人一起來到結界入口,就在墨遲正準備踏入通道的時候,不遠處緩緩走來一群人,他目光不經意的掃了過去,隻一眼,整個人如遭雷擊。
一旁的南辭發現了他的不對勁,目光順著男人的方向看了過去,在看見被人簇擁著往魔界方向走去的一身白衣,清秀俊逸的人時,瞳孔驟然緊縮。
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麽的愛捉弄人。
墨遲沒想過到,他還能有再見到小桃樹的一天,更沒有想到,再次見麵的時候,他仍舊是天界的滄瀾神君,而他的小桃樹,已經成為了魔界新上任的魔君,並且忘記了有關他們兩人的所有。
南辭沒有想過,原本被扔下誅仙台的少年竟然還活著,還是魔界新上任的魔君。
兩人皆是震驚不已,各懷心事的回到了天界,然後在南天門分別。
分開前,南辭曾試探過墨遲,問對方有沒有想起什麽。
男人一臉疑惑不解地看著他,南辭心裏有了答案,告別對方後,猶豫掙紮了許久,還是咬了咬牙,去了天帝住的的宮殿。
再後來,魔族的勢力不斷強大,竟然隱隱有著超越天族之勢,九天之上那群平日隻知飲酒作樂的神仙坐不住了,於是一番商討之下,想出了議和一招,而推選出來去往魔界求和的,是墨遲。
在瑤池找到天帝的時候,對方正在和西王母坐在棋盤前博弈。
墨遲上前朝著兩人行了一禮,而後安靜的站在一旁不言一語。
西王母心知兩人有事要談,草草的讓天帝吃完自己的最後一顆棋子之後,帶著底下的仙娥起身離開,將空間留給了兩人。
天帝坐在棋盤邊上整理棋子,神色平靜,動作不急不緩,直到將黑白棋子都歸位之後,他才抬頭看向麵前的墨遲。
“滄瀾神君找本君,有何事?”
“稟天帝,是關於去往魔界一事,墨遲才疏學淺,恐難以勝任,還請天帝收回成命。”
墨遲說完這句話後就低著頭不語,天地一雙悲天憫人眸子靜靜地看著他,許久之後才道:“滄瀾神君,你太過謙虛了。”
事情最後的結局,是兩人鬧得不歡而散。
那次談話後,墨遲將自己關在滄瀾殿足足一個月,期間南辭曾來看過他幾次,卻都被拒之門外。
將提來的青梅酒放在門外,南辭問他,為什麽不願意答應天帝,墨遲隻說了一句話。
他不願去打擾對方現在平靜的生活,他的出現,隻會給雲初帶來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