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咬著牙,手中的靈力不要錢了一樣的往墨遲身體裏送,然而一點效果都沒有。
少年猩紅著眼眶,身子微微發抖:“師兄……”
**的男人聽不見他的聲音,獨自身陷在夢魘之中無法逃脫。
“仙人,承蒙您的厚愛,犬子能入您的眼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可是您看,我家幾代單傳,到了現在也隻有他一個兒子,還想著他能一直在我們身邊,百年之後給我們養老送終,這跟著您一起修道成仙,怕是……”
一道蒼老的聲音帶著討好在耳邊響起,墨遲看著站在自己麵前佝僂著脊背的男人,仰頭,看向了那個一身仙風道骨負手立於劍身之上的謫仙男子,稚嫩的臉上帶著和他那個年齡不符的成熟穩重。
漆黑的眸子和那雙琉璃色的眼睛對上,小男孩被男子眼裏的冰冷嚇得抖了抖身子,默默地往墨父身後躲了躲。
“此子身負天道,與仙家有緣,未來前途不可限量,你真的忍心讓他一輩子都蝸居在這樣一個小小的村莊,度過碌碌無為的一生嗎?”柳青虹謫仙般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清冷的嗓音就像他這個人一半,不帶一絲溫度。
“這……”墨父有些遲疑,一身粗布短衫的墨母從他身後的茅草屋裏走了出來,柔柔喚了墨遲一聲。
“娘……”墨遲跑過去抱著她的腰。
墨母低頭,一臉慈祥地看著墨遲,聲音溫柔:“遲兒告訴娘,你想跟著仙人一起走嗎?”
墨遲聽著她的話抬起頭又看了一眼柳青虹,對方古井無波的眸子靜靜地同他對視,墨遲搖了搖頭:“遲兒不去,就在這裏陪著爹和娘。”
墨母聽見他的回答,唇角揚了起來,抬眸看向麵前的墨父。
墨父原本心裏還有些猶豫,可是在聽見墨遲的回答後,突然間就想通了,他看著麵前的柳青虹,又一次鞠了一躬。
“仙師,小兒既已做出了決定,隻能辜負仙師厚愛了。”
柳青虹看著麵前不識好歹的一家三口,臉上的偽善徹底消失不見,整個人氣勢都沉了下去,清冷的眸子目光冷戾。
“本尊好意給你們這個機會,助你們脫離苦海,你們竟然如此不識好歹,實在是,太讓本尊失望了。”
他冰冷無情的聲音在半空中響起,看著幾人的目光像是在看螻蟻一般。
墨父墨母心裏一驚,下意識地將墨遲護在自己身後,然而凡人的力量在修仙者麵前就如同蜉蝣撼樹一般。
銀發白衣的男子隻不過是輕輕揮了揮衣袖,夫妻兩人就像秋風中的殘夜一樣飛出去了好遠,身子重重地砸在了房屋的柱子上,然後又被狠狠地反彈回來。
“爹!娘!”
墨遲看著躺在地上鮮血吐了一地的父母,驚呼一聲轉身就要朝兩人跑去,然後身子卻被一陣吸力抓了起來,轉眼間變落在了柳青虹手裏。
“妖怪!壞人!你放開我!放開我!”墨遲不停地在男人手中折騰,朝著墨父墨母的方向掙紮,“爹!娘……”
地上的墨父墨母身子不自然的抖了抖,雙眼不甘地看向兩人的方向,而後緩緩閉上了眼睛,徹底沒了氣兒。
柳青虹絲毫不在意自己殺了兩條人命,他垂眸看著手中的小孩,對方身上天生的火靈根純粹得毫無雜質。感受著手中鮮活的生命,男子的目光逐漸變得猩紅。
這麽多年,終於讓他找到了。
柳青虹提著墨遲的衣領轉身就走,然而手中的小孩卻吵鬧個不停,看著他的目光恨不得將他戳成窟窿。
小孩的聲音引起了村裏其他村民的注意,他們朝著墨遲家的方向走過來。在看見墨遲被一個陌生男子抓住的時候,一下就變了臉色:“你是什麽人?!放開那個孩子!”
柳青虹看著眼前扛著農具將自己團團圍住的村民,琉璃色的眸子冰冷地從那一張張憨厚樸實的臉上滑過,眼裏殺意畢露。
“原本想饒你們一命的,可惜了……”他抬手掐了個訣,手上原本還在不停掙紮的墨遲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男子一手提著孩子,另一隻手白色的光芒一閃而過,手中凝聚出了一把長長的冰劍,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那些村民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然而還不等他們回過神來,隻感覺脖子一涼一疼,眼前的世界便天地顛倒。
死之前的最後一秒,他們看到的是男子臉上虛假飄渺的悲憫眾生的笑容,和對方白得不染一絲塵埃的衣擺。
全村上下三百餘口人,在那一天,全都死在了柳青虹的冰劍之下。
村子裏血流成河,地上橫七豎八的滿是屍體,頭顱滾了一地,每一張死去的臉上神情滿是驚恐,瞪大的眼睛裏全是不甘和怨恨。
墨遲一直被柳青虹提在手中,明明應該中了法術昏迷的他卻始終留有一絲意識,他半睜著眼睛,看著一個個熟悉的人在他麵前倒下去,最後,被一場大火徹底吞噬。
那一年,他才剛滿六歲。
在被柳青虹帶上長青派之後,他發了一場高熱,深深陷在那一天的噩夢當中無法清醒。
清冷毫無生氣的清月齋裏,柔軟的床鋪之上,小孩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了一團,臉頰通紅,死死地咬住唇瓣雙眼緊閉。
墨遲能夠聽見耳邊有人說話的聲音,也能感受到有人強硬地掰開他的嘴往裏麵灌藥,意識很清醒,但是他就是無法醒過來。
爹娘因為他死了,村子裏的所有人都因為他死了,而殺害他們的人還將他帶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墨遲不知道自己醒來之後會麵對什麽,但是他知道,他必須報仇,他一定要報仇,不然,他的父母和那些村民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的。
高熱後的他在連續昏迷了七天後,突然間就醒了過來,然後忘記了之前發生過的一切,看什麽東西都是一臉茫然陌生的樣子。
柳青虹看著他什麽都沒有的眼睛,心裏哂笑了一聲,什麽都沒說,隻是在拜師大會上的時候宣布了對方是他徒弟。
墨遲表麵上對柳青虹恭敬無比,在任何人嚴重看來,都是一副父慈子孝的畫麵,然後隻有墨遲自己知道,他每天睜開眼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親手結束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的生命。
跟在柳青虹身邊的第一個月,他在被發現無法修煉術法後,被對方叫去了清月齋在胸口上狠狠劃了一刀。取了半碗鮮血之後,墨遲終於知道了男人為什麽要找自己的原因。
自那之後,每月一次,柳青虹都會從他身上取血,,那段時間,他單薄的胸口上全是猙獰的刀疤。
男人從來不會關心他的死活,每每取完血之後就像趕一條流浪狗一樣將他趕走,因此,他往往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直到有一次柳青虹取完血後墨遲當場昏了過去,他才像良心發現一樣扔給了對方一瓶治傷的藥。
墨遲在長青派的生活並不好過,長時間的缺血和營養不良讓他整個人看起來臉色蠟黃,身子單薄得就像一根豆芽菜,而最嚴重的,是他無法修行任何法術,懼怕火光。
柳青虹將墨遲帶回長青派的第一年裏,除了在取血的時候會見一見他,其他時候都任由他自生自滅。初進長青派時罕見的天生火靈根在弟子間銀引起的轟動和羨慕嫉妒已經在他一次又一次失敗的修煉中化為了泡沫。
山上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肆意的嘲諷欺辱他,更甚者直接將他當成了出氣的工具。
仿佛隻有這樣,他們才能滿足心裏那點可笑的虛榮感。
柳青虹本意是將墨遲帶回來等到修煉到金丹之後再將他用作爐鼎,可誰曾想對方竟然無法修煉,逼不得已他隻能將對方養作血袋。
在每月一次取血的同時,柳青虹也在堅持不懈地到處尋找,試圖重新找到一個能供他雙休的極致鼎爐,隻可惜,天生純粹的靈根太過罕見,他用了四年的時間,也隻勉強找到了一個水木雙靈根的雲初。
墨遲十二歲那年是第一次見到那個隻有六歲的小團子,對方不諳世事天真懵懂的樣子幾乎一瞬間就擊中了十二歲少年的心。
但是在知道雲初是柳青虹帶回來,而且還是水木雙靈根的時候,他立馬就知道了對方的目的。
心裏不忍這麽一個可可愛愛的糯米團子走上和他一樣的道路,墨遲幾乎是想盡了一切辦法想將對方趕走。
可是不知道什麽原因,那個小孩仿佛就賴上他了一般,不論他怎麽冷落他怎麽忽視他,對方還是像一根小尾巴一樣緊緊跟在他的身後,甩也甩不掉。
每每看見小孩用一雙清亮如同小鹿一般的眼睛濕漉漉地盯著自己的時候,墨遲都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放進了油糖參半的大鍋中反複的煎炸一般。
他渴望雲初的親近,卻又害怕對方的親近,隻能違背自己的本心一次又一次的傷害著對方。
隨著時間漸漸的過去,雲初已經成為了長青派修為最高的弟子,但是他依舊還是喜歡粘著墨遲,盡管少年對他越發的冷漠。
所有人都對他的這一行為感到很不理解,在每次看見雲初跟在冷著一張臉的墨遲身後跑前跑後的時候,他們都在說墨遲不識好歹。
事實上墨遲也是這樣認為的,小孩無論怎麽樣對他都還是那樣笑得燦爛,好像什麽都不懂的樣子。
有時候墨遲也在心裏想,不然就這樣吧,總歸有他在,柳青虹不會將主意打到雲初身上的,可是他還是將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
柳青虹之所以到現在都沒有動手取雲初的血,是因為他帶雲初回來的目的壓根兒就不是這個。在雲初十四歲那年,一直在外雲遊的柳青虹突然間毫無預兆的就回來了。
一回來就是召見墨遲。
墨遲對此已經習以為常,隻是他沒有想到,男人這一次見的,不僅有他,還有雲初。
十四歲的少年已經褪去了幼時的青青澀,整個人清朗俊逸,溫潤的五官隱隱透著長大後的模樣。
柳青虹對此非常滿意,把人叫去了清月齋之後,上演了一出師父關心徒弟生活的戲碼,事無巨細皆一一過問,然後在少年離開的時候,化出了一本有著火紅封麵的書籍交與對方,叮囑一定要參透其中的內容……夢中的畫麵一幀一幀的從腦海中閃過,墨遲眉間擰出了深深的溝壑。
“雲初……”他聲音模糊地叫著雲初的名字。
“師兄,我在,我在……”守在床邊的雲初緊緊抓住了墨遲冰涼的手,眼眶猩紅得快要滴血。
男人的臉色已經隱隱透著灰敗,雲初知道,若是再不止血,對方就真的沒救了。
少年看著昏迷中也一直叫著自己名字的男人,下唇被咬出了一道嫣紅的痕跡。
“師兄,對不起……”
輕不可聞的聲音帶著哽咽和孤注一擲的堅定在安靜破敗的房間裏響起,手中青藍色的靈力逐漸化作絲絲縷縷的緋色光芒,雲初目光緊緊盯著**的男人,那雙漆黑清亮的眸子瞳孔化作了一片紅色,紅與黑交織的紋路一路從眼角延伸,最後形成了一朵妖冶詭異的彼岸花攀附在眼角。
少年清秀俊逸的模樣也逐漸發生了變化,整個人透著幾分邪氣,同之前的模樣判若兩人。
緋色的光慢慢慢匯聚在半空,最後凝聚成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光球,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活潑亂跳。
雲初麵無表情的看著它,而後靈氣化作薄薄的利刃,毫不猶豫地往自己的心口上插了一刀,下一秒,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少年心口爭先恐後湧出的血液像是受到了召喚一般,逐漸和空中的光球融合在了一起,原本豔麗的緋色被染成了鮮紅。
失血過多的雲初看著光球一點點的縮小,最後變成了一顆山楂一樣的大小,緩緩落在了他的掌心。
手中的東西仿佛有千斤重一般,雲初已經可以想象得到若是墨遲醒來知曉他做的事情以後,看向他的神情會是有多厭惡……
可是,他已經顧不得許多了,他隻要他的師兄活著,好好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