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這些傳言,墨遲聽得不少,每每都是雲淡風輕的一笑而過。
那些個人,背著他的時候什麽話都說,卻在當著他麵的時候,笑容真誠,言辭懇切地說他是個好人,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聽著這些話,看著那一張張不同的笑臉,墨遲隻是覺得好笑,人啊,就是這樣,無欲無求,就什麽都好,一旦有了自己想要的,就會變,變得虛偽,變得違心,變得……見人說鬼話,見鬼說人話。
短短的十幾年,他卻覺得自己已經看透了這世上的一切,直到,那個小孩的到來。
墨遲看不透雲初,從見到小孩的第一眼,他就看不透。
明明瘦得像隻猴子,卻吃得比貓還少,同在一個餐桌上,隻敢夾自己麵前的青菜,每夾一筷子還會自認為沒人注意的,抬起那雙比貓兒還大的眼睛偷偷看一眼坐在他對麵的人。
墨遲喝著麵前滿是藥味的藥膳,突然間就覺得小孩兒很可愛,像隻小貓。
也就是那個時候,他就想,如果他親自把小孩帶在身邊,小孩會不會像隻小貓一樣親近他,依賴他。
他想了,然後也做了,他對小孩溫柔的笑,親自給他安排房間,用溫柔的嗓音對他說話,一段時間以後,小孩果然像他想的那樣,在他麵前漸漸的放下了戒備和緊張,開始用那雙小鹿般的眼睛看著他,會很輕很輕的對他說話,會在他吃藥的時候捧著水杯安靜地站在他身邊,乖巧的看著他,然後在他吃完藥後,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水果糖遞給他。
墨遲對於小孩的轉變很欣慰,心情好了之後那段時間的身體都好了很多,他甚至有了罕見的好心情,讓雲初推著他去了花房,打理了那些從各個國家空運過來的珍貴花卉。
有了少年陪伴的日子,不再像以前一樣隻有灰色和荒蕪,那是墨遲第一次覺得,活著,有那麽一點意思,在花房看著少年小心翼翼的蹲在一叢火紅的玫瑰前,輕輕嗅著上麵的花香時,他忽然就變貪婪了。他想要活得久一點,更久一點,看著他的小貓長大,看著他的小貓對他攤開柔軟的肚子,將最脆弱的部分毫無保留的交給他。
隻是他沒想到,他才剛興出那一點貪婪的念頭,上天就察覺到了他求生的欲望,然後,毫不留情的懲罰了他。
那是十八年來,他第一次離死亡如此之近,他甚至看到了一片血紅,岩漿翻滾的地獄,拿著鐵鏈的牛頭馬麵站在他麵前,將鏈子鎖在了他的脖子上,麵無表情的推著他往閻王殿走,裏麵是一群長相各異的鬼差,墨遲看到了坐在高台之上鐵麵無私的閻君,還有他身旁拿著生死簿的判官。
判官瞪大了沒有眼白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後往手指上吐了一口口水,開始翻閱生死簿,最後,對著座位上的閻君耳語了一句。
墨遲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隻記得最後閻君對著他說了一句:“你命不該絕。”然後揮了揮衣袖,他就感覺自己被一陣風吹走了,再然後,他就聽到了一陣有規律的“滴滴”聲,這種聲音他並不陌生,曾經有無數個日日夜夜,他就是在這樣的聲音中醒來,然後又在這樣的聲音中睡去。
在看見自己主治醫生臉上難得一見的放鬆的神情時,墨遲第一次慶幸,慶幸自己命不該絕。
他在接受檢查過後,向管家問起了雲初,管家卻隻是笑著讓他好好休息,閉口不談雲初的事,他皺了皺眉,敏銳的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可是沒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那樣的。
他的小貓,想要看著長大的小貓,竟然是他爺爺,送到他身邊,為他續命的血庫……
前世那種心痛震驚的情緒,直到醒來後依舊在心裏縈繞久久不散。
墨遲微微撐起頭,透過桔黃的光線,看著趴在床邊即便是在睡夢中也依然皺起眉頭的少年,彎著蒼白開裂的唇角輕輕笑了笑。
天光大亮後,前來檢查情況的醫生看見**已經醒來的人,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男人這一次的恢複,超乎預料的好。
墨遲看著主治醫生輕輕笑了笑,然後任由對方替自己做檢查。
在人對自己檢查的時候,他目光似不經意的落在了自己的兩隻手臂上,在看見上麵光滑沒有針眼的皮膚時,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醫生檢查弄出的聲響不小,雲初很快便被吵醒了,他睜開眼睛對上那雙漆黑微紅的眼睛時,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墨遲看著他呆愣的樣子,彎著唇角對著他輕輕笑了笑,張了張嘴:“辛苦了。”
輕又短的三個字,卻讓雲初的眼淚嘩的一下就流了下來。
主治醫生早已在檢查完後安安靜靜的退出了臥室,走之前甚至貼心的幫兩人關上了房門,偌大的臥室裏,床頭的少年無聲的流著淚,**的男人聲音溫柔的,一遍又一遍的輕輕安慰著他,氣氛一片靜謐。
好不容易將人哄好之後,墨遲問雲初,他昏迷的時候有沒有人欺負他,雲初吸著鼻子搖了搖頭。墨遲看著他沾濕了的睫毛,無奈輕笑,想也知道小孩在說謊。看來,他不得不加快手中的計劃了,這麽想著,墨遲眼底的神情暗了暗。
墨遲醒了之後又在**躺了兩天身體才恢複,等到他下床的時候,除夕也在千萬人的期盼中隆重登場。
大年三十這天晚上,墨宅處處亮起了紅色的燈籠,就連一向喜歡穿黑色唐裝的墨老爺子也換了一身紅色的裝扮,身上的淩厲被衝淡了不少,看起來倒是多了幾分平易近人。
安靜了一整年的墨宅終於在這一天多了幾分喜氣。
寬大的餐桌上擺滿了廚師一整天的成果,雲初扶著墨遲從樓上下來,看著坐在客廳的老人,腳上的步子微微頓了頓,然後又再墨遲無聲的鼓勵下上前。
這樣一個喜慶的日子,餐桌上用餐的卻以然隻有他們三人,幾年的時間下來,雲初已經習慣這樣的氛圍,所以他隻是安靜的坐在墨遲的身旁,吃著自己碗中的飯菜,然後聽著這對一年說不上幾句的爺孫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
許是因為是個合家團圓的日子,所以墨老爺子並沒有對雲初擺什麽臉色,餐桌上的氣氛還算不錯,但是這種不錯的氣氛也隻延續到年夜飯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