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藤家的人來了。
他們按著古老的禮節遞上拜帖,想要和路明非見上一麵。
三個武士打扮的男人一動不動站在門口,許久後,路宅的門打開,從中走出一個白麵女仆。
“很抱歉,少主不在家,諸位請回吧。”
為首的武士黯然點頭。
他們寒暄兩句,三人中有個年輕的武士,麵色不憤,似乎是想說什麽,同伴拉了拉他衣袖,用眼神警告,這才罷休。
武士告辭,留下大量的禮物,白麵女仆再三提醒,武士隻當不曾聽見,反倒是加快了腳步,匆匆遠去。
女仆垂目,輕輕揮手,主宅大門懸掛的八隻燈籠射下一串火苗,落在地上,滾一滾,長出雙手雙腳,又有眼鼻口耳,成了小小火妖。
小火妖跪在地上,朝路家磕了三磕,轉身三三兩兩,或抱著或頂著或抬著,搬起齋藤留下的禮物跑遠。
書房,一盞油燈明亮,路明非俯首案前,女仆敲門。
“少主,按您的吩咐,事情做完了。”
“嗯,下去吧。”
“是。”
路明非捏了捏眉心。
決定已下,便再無轉還餘地,三言兩語,再加一些零碎,就想讓他撤回戰書,天下哪有這等好事,若他真這樣做,又致路家數百年顏麵於何地。
何況,依路明非所想,恐怕齋藤家真正忌憚的,哪裏是他這個少主,他們大概從未擔心會在“一人挑組”的死鬥下落敗,真正擔心的應是勝利的後果,殺了路家主脈少主,得罪陰陽師陣營兩大家族之一,這樣的代價可不是區區一個武士家族可以承擔的。
可是,擔心報複麽?
路明非輕輕一笑。
你們也得能活到那時候。
向協會提交申請前,他便針對齋藤家做出調查,不查不知道,這個在除靈者圈子默默無聞的武士家族,近些年動作還真不少。
悄悄的購買靈材,分開十餘個渠道,掩人耳目的功夫做的很好,但這些都得有個前提,那就是真正的龐然大物沒有在意,但現在,恰好有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投來了目光。
當路明非啟動家族的資源,區區一個齋藤,再辛苦隱藏的秘密也隻是稍微花費一些功功夫而已。
近些年齋藤搜集的靈裁,還有悄悄補貨的一些妖怪,甚至部分情報顯示,至少十起靈能者失蹤事件都能追溯到齋藤這個家族。
繪梨衣隻是其中一個。
但應該是最特殊的一個。
其他的靈能者隻是失蹤,棺中少女卻徹底刪除檔案,加上繪梨衣隻是偶然覺醒的靈能者,沒有相關的家族傳承,因此也不必擔心靈能者的報複。
相對於普通人,靈能者太強大了。
路明非做不來分析情報的活,於是拜托家裏供養的大妖怪,有從前的軍師死後所化幽靈,有頭大如鬥的智叟,路明非不用操心分析過程,隻需要等待結果。
而結果令人震驚。
哪怕過去許久,路明非也無法釋然。
“真是沒想到,瘋狂,太瘋狂了。”
他搖搖頭。
“居然,想要人造神明。”
這是路家智囊團給出的分析,綜合齋藤家所有的動作,他們在古老的典籍裏找到了類似的行為,那是一種名叫雙生神的褻瀆術法,可以培養出一尊堪比神明的存在,且能與靈能者締結契約,為契約者提供強大的力量。
但代價是,每一尊雙生神,就代表著一位,甚至數位強大靈能者的死亡。
製造雙生神的原料之一,就是強大靈能者的魂魄,且對於魂魄的要求極其苛刻,天生靈能者,靈力強大,心性純粹,沒一個是能簡單達到的條件。
但是上杉繪梨衣,完美符合。
當看到最後的分析報告後,八年前的事幾乎完全呈現在路明非麵前,想來就是一直偷偷進行雙生神研究的齋藤家,機緣巧合下盯上了繪梨衣,最後繪梨衣的死,應當正是齋藤家下手,試圖完成雙生神的儀式。
那天具體的經過已不可考,除非去問當事人,路明非隻知道,結果肯定是以齋藤家的陰謀失敗告終,證明就是繪梨衣的魂魄出現在櫻山,沒有落到齋藤家的手中。
查到這裏,基本也算是水落石出。
路家智囊團貼心的給出一份計劃書,如何一步步打垮齋藤,利用路家的能量,利用協會的規則,堂堂正正的以勢壓人,或者精妙絕倫的環環相扣,隨便路明非選擇。
路明非一邊驚歎著自家智囊團的頭腦,一邊直接向協會遞交戰書。
計劃都很好,也很妙,但太麻煩,太慢了。
他等不起。
三天,死鬥,幹脆利落的解決一切。
吹滅油燈,上床睡覺。
一夜無話。
齋藤家怎麽說也是傳承百年的武士家族,盡管沒落,但底蘊仍在。
路明非的路走不通,那就找別人。
也不知道付出了什麽代價,從第二天開始,陸續有人找上門。
都是一些享有相當名望的靈能者,登門來也無非是充當齋藤的說客,希望兩家可以化幹戈為玉帛,冤家宜解不宜結,車軲轆話來回說,有的口若懸河,有的諄諄教誨,甚至還有的拿出在路明非小時候抱過她這種話企圖拉近距離。
無論如何,統統五分鍾一到,路明非端茶送客。
“下一個。”
說客麵色漲紅,憤憤離席。
路明非權當沒看見。
他是路家少主,兩大陰陽師家族之一的繼承者,有資格在他麵前說教的人不是沒有,但他們不夠,再怎麽不爽也給我憋著,這是一個大族傳人所應當有的氣量。
說來路明非實在有夠煩的,但也沒辦法,老頭子不在家裏也隻剩下他,讓式神招待也太不像話了,不過這都二十人,怎麽著也該到頭了吧。
沒想到,這隻是開始。
傍晚時分,他接到安倍秀的電話。
對方出奇的凝重。
“路君,你有麻煩了。”
“哦?”
路明非微微皺眉,他很少見到安倍秀這種態度。
隱約有點不好的預感。
“如果你也為齋藤家的事來當說客,那就不用開口了,我不會改變決定的。”
“不,我沒有那麽無聊。”
“那你說的麻煩是?”
“或許你還不清楚,齋藤家付出了一些代價,打動了三大神社,現在巫女們完全倒向了他們,我有消息,這兩天內,他們就會在協會發起提案,矛頭正是對準了你們。”
“巫女麽?”
路明非沉吟。
“路君,你是不是猜到了什麽?”
“嗯,我大概知道他們用什麽打動的巫女。”
“作為交換,可以告訴我麽?”
“當然。”
“但是在此之前,我想知道,有關齋藤家和巫女的消息,你是從哪裏得到的。”
“這個嘛。”
安倍秀的惡趣味又上來了,沉吟許久,方才用一種輕佻的口吻說。
“從哪裏得到的?”
“當然是,齋藤家了。”
“作為摯友,齋藤家的人剛走,我就給路君你通風報信了哦。”
這通電話打了很久,路明非沒有保留,他坦言了齋藤家近些年的研究,雙生神以及靈能者失蹤事件,隻是模糊掉繪梨衣的存在,托詞說自己在偶然間發現,看不下去,憤而出手。
因為與自己無關的人失蹤就向一個家族挑戰,這種事怎麽看怎麽像天方夜譚,但如果是放在路明非身上,就連安倍秀這個眼睫毛都是空的家夥也在第一時間相信了。
沒辦法,誰叫他路明非義薄雲天的形象深入人心呢。
交換情報後,安倍秀的分析和路明非一樣,兩人都認為齋藤家是利用“雙生神”技術拉攏到三大神社,自神明隱居高天原後,衝擊最大的不是武士劍客,而是神社。
若非他們底蘊深厚,怕是連自身傳承也保不住,隻能淪為陰陽師的附庸。
如今有一個人造神明的計劃擺在眼前,哪怕需要付出靈能者的魂魄作為代價,但是在可見的巨大回報前,區區靈能者魂魄又算得了什麽。
不過,這下可是麻煩了。
單單一個齋藤不可怕,一旦加上神社巫女,就連他們路家也會感到吃力。
果然,一個又一個麻煩接踵而至。
“莫西莫西,是明非君麽?”
“是我啊,倉健。”
“也沒什麽事啦,好久不見了不是麽?”
“還有就是,聽說你現在……”
這個人是當年路明非讀書時代的死黨。
因為也是靈能者,兩人關係很好。
剛參加任務時,他們還有共同戰鬥的經曆,從某方麵來說,也算得上是戰友。
隻是沒想到,在這種時候,路明非會接到倉健的電話。
“很抱歉和你說這些,明非。”
倉健的聲音很低沉。
沉默許久。
“我知道的。”
“沒事的話,我先掛了。”
“再見。”
“再見。”
聽著忙音,倉健咬著牙,一拳砸牆上,擦破皮膚,流出血。
“該死!”
他低低罵了句,麵色猙獰,深呼吸,胸膛劇烈起伏。
倉健低著頭,打出電話。
“你們說的事,我做到了。”
“該你們兌現承諾了。”
“我妹妹在神社的學習,別打擾她。”
“不用幫助,我的妹妹很優秀,不需要你們做多餘的事。”
“還有。”
倉健想起那個人。
“最後送你們一句話,以我對他的了解,這些小動作,沒有用。”
“他的決定,沒有人能動搖。”
有人在電話另一端輕笑。
“這種事,就不必倉健君思考了。”
“我們能解決。”
這一天,路明非接了很多電話。
最開始是死黨。
然後是老師。
甚至是國中時代的班花。
幾乎是所有和路明非關係親近的人都打來了電話。
“你在幹什麽,路君!”
曾經的老師怒斥他。
“不要衝動啊,明非君!”
曾經好看的女孩帶著哭腔。
“請務必冷靜一些,明非君。”
這是他在協會中的好友,曾經一起執行過任務,甚至有一次險死還生,算得上是過命的交情。
路明非從始至終都很平靜。
他隻是說。
“我知道的。”
一直到晚上,天黑了,電話還在響。
“真是努力啊。”
他笑了笑,給手機關機。
嘛,也挺不要臉就是了。
明明是靈能者之間的事,竟然把普通人也給卷進來。
路明非搖搖頭,伸了個懶腰。
該睡覺咯。
當路明非鑽入被窩時,齋藤家宅邸,一場圍繞著他的會議正在進行。
“那位少主大人有什麽反應?”
“老樣子。”
“不愧是路家幼龍啊,好心性,好定力。”
“明天是最後的機會了,用那招吧。”
“也隻能如此了。”
聽著族內大人物的交談,一個年輕的武士不由義憤填膺。
“很抱歉!”
他大聲的說。
“但是,我無法認同!”
“他隻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
“就算路家傳承再怎麽強大,他才學了多少年。”
“我們沒有任何落敗的可能!”
“諸位大人的態度,是不是太過嚴肅了呢!”
會議室很安靜。
首座的族長微微歎息。
“一刀,看來你還是沒有理解啊。”
“我們真正擔憂的,並非路家幼龍。”
“幼龍再強大,也隻是幼龍,成長起來之前,並不可怕。”
“我們真正擔憂的,是路家當代家主。”
名為一刀的年輕武士仍然不解。
“當代家主,我以前遠遠的見過一麵,不就是個瘦小的老頭麽?”
“老頭?”
族長搖頭,一雙眼爬上恐懼的神色。
“也不怪你,一刀,你是武士,不了解陰陽師,很正常。”
“陰陽師啊。”
“衰老的軀體並不能影響他們的實力。”
“畢竟隻要有式神,陰陽師就能繼續戰鬥。”
“而路家的式神。”
組長搖搖頭。
“所有人都在猜測,路家的底蘊,他們到底有多少式神。”
“甚至。”
“有一個傳說,每一代的路家家主,都傳承有一尊,妖鬼主層次的式神。”
“妖……妖鬼主!”
齋藤一刀瞳孔緊縮,喃喃失神。
族長深沉的望向某個方向,那裏正是路宅所在。
“誰會在意一頭還未成長起來的幼龍呢?”
“我們所擔心的,從來都隻有那一位啊。”
“算一算,有二十年沒出手了吧。”
“曾經,號稱最接近神明的男人的你。”
“現在又走到了哪一步呢?”
族長又歎氣。
無論走到哪一步,非不得已,沒有人想要和那個老人動手。
希望明天的計劃能成功,路家的少主大人啊,您如果能撤掉戰書,這樣的結果對誰都好。
族長整理思緒,而後嚴肅的對他的族人們說。
“行動。”
“是!”
……
明天就到了約戰的日子。
路明非一大早起來,開始為此準備。
對了,手機還沒開機。
路明非猶豫著,打開的話,不用想都知道會發生什麽,以齋藤的作風,肯定不會就此結束,昨天那樣的事,或者更加嚴重,總覺得會很麻煩。
算了,不開機了,免得心煩。
雖然有逃避的嫌疑,但路明非不在意,開機會讓他不爽,那就不開機。
這當然不是逃避,對他來說,沒有什麽能改變已經做出的決定。
但齋藤的手段,比他想象的還要下作。
大約是早上八點,路家主宅負責情報的鴉天狗,單膝跪在他麵前。
“少主,出事了。”
“說。”
“您前幾日見過的那些人,失蹤了。”
路明非豁然抬頭。
“什麽!”
“影妖遵循您的命令為吉良小姐解咒。”
“自那日後影妖每天前往查看吉良小姐的情況,本來在七日後,沒有異常,解咒便是陳宮。”
“但是在今天,影妖前往吉良小姐的家中,卻沒有找到吉良小姐。”
“使用秘法也感應不到氣息。”
“臣下判斷是有人囚禁了吉良小姐。”
“同時,我們發現,另外幾個人,隻要是少主您當日拜訪過的,全部失蹤。”
“我們隻在原地找到了這個。”
鴉天狗呈上一張紙條。
“到此為止。”
路明非用力攥緊,臉上沒有多餘神情。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此刻,就算是路明非,也沒有心情繼續做戰鬥準備。
他想起那個大太陽下仍然拚命工作的男人。
因為一瓶礦泉水就露出爽朗的笑容。
又想起那個小小隻的女孩。
因為貧窮吃不起晚飯,隻能挨餓的國中。
好不容易從那個地獄一樣的時期走過來,同齡人玩耍的時候都在用工念書,就這樣拚了命的才考上大學。
都是一些為了生活拚盡全力的人啊。
他們應該還有美好的未來。
努力的人,應該有回報。
應該有回報。
應該……有回報的。
路明非久久的凝望書桌上那張字條。
“到此為止”這幾個字像是烙鐵一樣燙得他眼睛生疼。
但路明非沒有移開目光。
過了不知道多久。
他拿起電話,手指放在開機鍵上。
“路君,上杉同學的事,就拜托您了。”
吉良對他鞠躬的樣子浮現眼前。
還有那個巫女服少女的過往。
從不同人口中拚湊而出的一幕幕畫麵。
路明非不懂多少大道理。
他隻知道。
殺人,償命。
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天若不報,替天行道。
他放下手機,沒有開機。
深深的看了眼字條,眼中像是燃著火。
“齋藤。”
路明非繼續準備起戰鬥。
靈力無法替代勁力,他需要一個解決方案,時間不多了。
當然,就算到最後也想不出來也沒關係,大不了拚命,靈力代勁力,不就是痛了點,不就是可能死,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嘛。
隻是現在的路明非,一雙手總會不經意的顫抖。
他的胸膛內燃燒有一團火。
囚禁普通人,以此要挾,路明非以為這已經是齋藤家能做到的極致。
但,不是。
齋藤的下限,比他想象的更低。
路家主宅,大廳。
路明非端著茶盞,默不作聲。
周圍都是人。
他們穿著正式的禮服,衣領有路家族徽,有老人有中年人也有年輕人,都是路家支脈的代表。
今天齊聚一堂,為的隻有一件事。
“我托大,叫你一聲明非。”
一個麵容刻板的中年人沉聲說。
“依我看,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路明非喝茶,不說話。
他聽到了什麽,到此為止?
“是啊,明非。”
有人帶頭,就有人附和。
“是啊,就到此為止吧!”
“小孩子胡鬧也該有個限度!”
“你知道我們承受了多少壓力麽!”
“真是的,明非,就算家主有事外出,你也不能亂來啊。”
“知道外麵的人都怎麽說我們麽?”
“時代不一樣了,大家都是靈能者,還有妖怪呢,沒必要打打殺殺。”
路明非放下茶盞,磕在木桌,響聲清脆。
他和每一個人對視。
本來義憤填膺的人們紛紛閉嘴,主動避開目光。
“都說完了?”
沒人接話。
路明非點頭。
“很好。”
“論起來,在座的很多人都是我的長輩,叫聲叔叔伯伯。”
“但是。”
“這裏是家族大廳。”
他向空著的首位拱拱手。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在這裏,我先是少主,其次才是晚輩。”
“家主不在,我就是最大。”
“所以,諸位今天。”
他忽的重重一拍桌,橫眉立目。
“是什麽意思!”
還是沒有人接話。
路明非端茶送客。
“我的決定,不可能改。”
“不會有收回戰書的事,我路家丟不起這個人。”
“你們走吧。”
他垂著眼,誰都沒有看,支脈旁係的竊竊私語,也隻當是沒聽到。
隻是桌下的手,攥成拳頭,是那樣緊。
最後一個人也走了。
路明非獨自坐在空****的大廳。
他發了會呆,兩天來的種種閃過腦海。
過了很久。
攥緊的拳頭鬆開,指間發白。
路明非抿茶,忽的發現,原來,這茶已經涼了。
再好的茶,涼掉了,也會很苦,很澀。
嗬,別有一番風味。
路明非閉上眼,一口飲盡,連茶葉也沒有放過,大口大口的咀嚼,很苦,非常苦,但越苦他就越起勁,腮幫高高鼓起,凶狠的動作像是撕咬血肉的猛獸。
齋藤。
我真是越來越期待明天了。
路明非咽下嚼成稀爛的茶葉,笑了笑。
他離開空****的大廳。
路明非聽到很多人在吵鬧。
他知道,這些都是路家支脈的人,家族大廳不敢造次,但是在主宅之外,就沒有規矩了。
路明非快步回到自己的書房,關上門,就一點聲音也傳不進來了。
繼續吧,他的工作。
要為明天的齋藤家,好好的準備一份大禮才行。
路明非在紙上寫寫畫畫,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就到了傍晚。
“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路明非打了個哈欠,拉伸拉伸拳腳。
肚子有些餓了,吃東西去。
把手搭載門上時,雖然不想承認,但路明非心中多少還是有點緊張。
但是打開門,卻並沒有聽到想象中的吵吵嚷嚷。
反而卻是。
“唷,臭小子。”
路家家主雙手攏在袖裏,靠著牆,輕笑著對路明非說。
“餓了吧?”
路明非眨眨眼,看看那個本應該在開會的爺爺。
噗嗤一下笑了。
“”我說啊,老頭。
他揉著肚子。
“真是餓死我了!”
爺爺得意笑著。
“我還不清楚你這臭小子。”
“走。”
“爺爺帶你吃飯去。”
路明非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好嘞!”
一高一矮祖孫倆走在昏暗的廊道。
路家主宅古色古香,沒有電燈,當然對一個陰陽師大族來說,也沒有電燈的需要,祖孫倆身旁漂浮著白紙燈籠,散發慘綠的光,心髒不好的人乍一看沒準都會嚇暈過去,路明非倒是習慣了。
爺爺沒有因這兩天的事責備路明非,安靜許久,他說的第一句話是。
“吃完飯,我給你挑幾個式神。”
路明非很意外。
“挑式神?”
“老頭子你怎麽想的,不是說我們路家人式神都得自己抓,除非繼承家主,否則家裏供養的式神想都不要想……”
說著說著,他恍然大悟。
“難道你終於想開,要把家主之位傳給我了麽?”
爺爺白了他一眼。
“做夢。”
“隻是暫時借你用用,明天打完架,要還的。”
“什麽嘛!”
路明非很失望。
“我可是你唯一的孫子,你的不就是我的,還什麽還啊。”
“不肖子孫,在老夫合眼之前,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一路鬥嘴,兩人到了餐房。
遠遠的路明非就聞到飯菜香氣,看來老頭子準備的不少嘛。
路明非期待的笑著。
跨進門時,忽的皺眉。
他意外的看著房間裏的人。
都是熟麵孔,白天剛見過,在家族大廳,口口聲聲勸他到此為止,說他胡鬧瞎來的支脈旁係。
爺爺眼也不抬。
“還愣著做什麽?”
“想逐出家譜麽?”
聞言,眾多支脈們忙不迭低頭,對路明非這個他們眼中的孩子行大禮,異口同聲的道歉。
“請少主賜罪!”
他們不敢奢求饒恕,隻能說賜罪。
路明非著實處理不來這種場麵。
他撓撓頭,擺擺手。
“別說什麽賜罪不賜罪的,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支脈眾人齊齊鬆了口氣。
“記得回去抄一百遍家譜就行。”
家……家譜?
他們想起那一箱的書。
傳承數百年而香火不斷的家族,開枝散葉,錄入家譜的人能有多少,可想而知。
他們懷著一種痛苦的心情離開主宅,到了門外,看看彼此,相顧無言。
算了,回家抄書去吧。
路明非大快朵頤,爺爺嘿嘿直樂。
“這群家夥啊。”
老人搖著頭。
“強大的家族最多的就是這種蛀蟲,遺忘了先祖的榮光,失去了開拓的精神,遇到困難不想著解決,隻知道一位的退讓和保全。”
“退讓?嗬,退讓的結果隻有跌落懸崖,連臭小子你都明白的道理,這些家夥真令人失望。”
路明非放下碗,狐疑的看向對麵。
“我說,老頭子,你是不是在拐著彎罵我啊。”
爺爺笑容和藹。
“怎麽會!”
“臭小子你可是我親愛的孫子啊!”
“嘖,雞皮疙瘩起來了。”
“不說這個,臭小子,你也吃的差不多了吧。”
爺爺的木屐踩在地板啪嗒啪嗒響。
“吃好了就跟我過來,給你挑幾個式神。”
“式神!”
路明非眼一亮,抹抹嘴,一臉笑的就跟上來。
路家有一個專門的地方安放式神,位置就在家族墓地的旁邊,打開需要用特定的手印配合驟言,這是主脈曆代相傳的隱秘,路明非也直到今天才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忍不住好奇,他偷偷拿眼去看,今個的發現爺爺居然沒有遮掩,大大方方的結印,動作慢到讓人懷疑這老人是不是剛打完一套太極。
路明非發現爺爺瞥了自己一眼,正是心虛,卻沒有下文,換以前的話肯定已經嚴厲的斥責我了吧,現在這是……
吐出咒言,靈力的封印打開,前方就是藏有路家式神的密室。
不等進入,隻是站在門口,路明非就能感覺到一股又一股的妖力潮汐撲麵而來,無法想象,密室裏到底有多少式神。
說來,他從很早以前就在好奇了。
一個陰陽師家族數百年的積累,換成誰都會好奇吧。
“臭小子,都記住了麽?”
正探頭探腦往裏麵看的路明非,頓時心虛的別過臉。
“記住什麽?”
倒不是他害怕,畢竟在靈能者中,傳承是很嚴肅的一件事,沒有得到允許就偷學的話,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就算父子,也可能出現慘劇。
當時他也隻是看一眼,沒打算偷學。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老頭動作那麽慢……
爺爺笑了笑。
“沒記住就沒記住吧,回頭再學也一樣的。”
到現在還聽不出爺爺話裏的意思,路明非就真的可以找棵樹撞死了。
“老頭你這是!”
爺爺拍了拍額頭。
“對了,有件事差點忘了。”
“這人老咯,記性不行咯。”
爺爺摸出手機,按了按,遞給路明非。
“這什麽?”
“有你的電話。”
把手機貼在耳朵,先是沙沙的電流音,大概是因為靈力,影響到信號。
他聽到輕微的呼吸聲。
“那個,莫西莫西?”
路明非說。
“太好了。”
是一個女生。
還是令他耳熟的聲音。
路明非有些沒反應過來。
好幾秒才將信將疑。
“那個,是吉良桑麽?”
女生立刻回答。
“是的!我是!”
“能再次聽到您的聲音真是太好了!”
“路君。”
電話另一邊不隻有吉良,失蹤的人都在。
他們的情緒很激動,被妖怪抓走,又被妖怪救出,劫後餘生和發現真實世界的興奮,這一天注定了終生難忘。
十分鍾左右,路明非把手機還給爺爺。
他欲言又止,有很多的話想說,也有很多問題想問,但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臭小子。”
爺爺忽然訓斥他。
“還不快進去,想傻站到什麽時候!”
路明非忽出一口氣。
“催催催,就知道催。”
“知道了,老頭子!”
他走了兩步,停下來,奇怪的回頭。
“你不一起麽?”
爺爺滿是皺紋的臉上,是淡淡的笑容。
“不去啦。”
“路家子孫,第一次去禁地,都隻能一個人。”
“好奇怪的規矩。”
“嘖,你老爹當年也這麽說。”
爺爺搖搖頭。
“不過嘛,有些事,還是得你自己去經曆。”
“爺爺我,隻能送你到這了。”
路明非有些懵懂。
看看老人,又看看禁地。
他露出沒心沒肺的笑容。
“老頭子,那我去咯。”
“臭小子!”
爺爺罵了句,目送路明非的身影消失於禁地,嘴角的笑慢慢斂去。
他像是車站送自家孩子上大學的老人,一個人站在原地,哪怕孩子早已遠去。
當孩子長大。
他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