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神就是與陰陽師締結契約的妖怪。

他們受靈力供養,以此中和渾濁妖力,擺脫了妖怪生來對於“畏”的依賴,走上了另外一條道路。

式神的壽命非常悠久,禁地內就有戰國時期的古老式神,他們依附於刀劍琥珀團扇等等物品,使用秘法沉睡,度過漫長歲月,等待再次與人類締結契約,行走人間。

這也正是如今明麵上的路家主脈隻有祖孫兩人,看似香火凋零,日暮西山,卻仍然沒有一個人敢於招惹的症結所在。

誰都不知道,一旦招惹了路家,將會迎來何等恐怖的後果。

走入禁地,先是一段長長的路,四麵八方都是黑暗,一丁點光也沒有,路明非一個人走在這裏,漸漸模糊了時間空間甚至自我的存在,孤獨寂寞痛苦瘋狂,各種各樣的負麵情緒潮水般湧來。

黑暗中,路明非的臉色變幻不停,幾次停下腳步。

但到底都會重新啟程。

最後,他已經忘了自己走了多久,也忘了自己為什麽要走,隻剩下繼續的念頭。

有個聲音問。

“你是誰?”

路明非隻是走,不說話。

那聲音便歎息。

“路明非。”

那聲音像是愣了一下。

“什麽!”

“我是,路明非。”

安靜了會,忽然,黑暗中有人輕笑。

“很好,就是你了!”

路明非像是從一場大夢中醒來。

他看到龐大的黑暗如有生命般向著一個點坍縮。

一副殘破的甲胄虛影若隱若現。

甲胄向著路明非走來。

“締約吧。”

“從今往後,我將為你而戰。”

他向路明非伸出手,撲麵的是血腥和殺氣。

“至死方休。”

離開禁地後,爺爺問路明非契約了哪個式神。

路明非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式神可以選的麽?”

“怎麽不行!”

爺爺深深皺眉。

“禁地裏存放有我路家曆代先祖契約的式神。”

在老人的口中,禁地大概是類似博物館的布置,每個展櫃中放著一個依附有式神的載體,路家傳人和式神是雙向選擇的關係。

但……展櫃?

哪裏有展櫃。

路明非給爺爺講了他的經曆。

爺爺越聽越是皺眉,神色也越來越是凝重,直至路明非說到最後的甲胄,爺爺下意識的喃喃重複,忽的好似想起什麽,神色一變,追問路明非有關甲胄的細節,最後所有的凝重和擔憂統統一掃而空,忍不住的笑起來,哼著小曲就回屋睡了。

他這架勢把路明非給惹得心癢癢,好奇的不行,不停追問,爺爺隻是打著哈哈,後來更是以明天還得戰鬥為由,打發了他。

“(ˉ▽ ̄~)切~~,臭老頭。”

路明非在**翹著腿,遙望星空。

他抬起手,借著月光打量大拇指的青銅扳指。

露出一個淡淡的笑。

“明天的戰鬥。”

“就請多指教了。”

……

沐浴,更衣。

天不亮就開始,在爺爺的輔助下,路明非走完繁瑣的流程。

祠堂前霧氣嫋嫋。

式神們恭敬跪在地上。

爺爺舉起白瓷杯盞,淺淺的清酒,倒映天上星光。

“快點回來。”

路明非飲盡杯中酒。

“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老頭子。”

四個衣著類似古代灶服的人悄無聲息間抬來朱紅轎子,一者掀開珠簾,路明非低頭而入,理理一百,轉身坐下。

他和祠堂前的老人對視,老人雙手攏在袖中,麵色淡淡,路明非笑了笑,輕輕點頭。

“起轎!”

灶服者扯著嗓子高喊。

四轎夫應聲而起。

底下升騰起朦朧的煙霧,托舉著轎子,飄飄然,向遠方去了。

古戰場是靈能者們約定俗成的稱呼,真實所在是一片人跡罕至的山區,常年有濃霧籠罩,網絡上關於此地還有神隱的傳說,也有好奇心旺盛的人進去探索,最終都是下落不明,濃霧裏難辨方向,指南針也沒有作用,除非是強大的靈能者,否則普通人根本沒辦法走出。

路明非抵達時,古戰場外已聚集了很多人。

協會執事,三大神社的巫女,世代傳承的和尚,還有一些靈能者,他們各自按著關係遠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

其中人數最多的一個團體,有巫女有武士還有許多沒有傳承的野生靈能者,應當就是路明非這次戰鬥的對手,齋藤。

雲上,轎中,路明非的目光透過珠簾,齋藤家中一個氣質穩重的中年人弱有所感,看了過來。

在他之後,則是一個娃娃臉的巫女。

其餘人見了他們的動作,這才陸續投來目光。

路明非輕笑,他敲了敲扶手,充當轎夫的妖怪按下雲投,飄飄渺渺,落停地上。

眾人忽的看見場中多出一架轎子,都是麵色驚訝,有心人注意到齋藤家的動靜,若有所思。

萬眾矚目中,珠簾掀開,路明非從中走出。

他掃視全場,與一個巫女,一個僧人,對視數息,最後則是與最先發現自己的齋藤家武士點頭致意。

“我來了。”

靈能者們頻頻交換目光,很多人壓低了聲音說話。

“那就是路家少主麽?”

“用具備飛行能力的式神抬轎,這麽大排場,就是他沒錯了。”

“真來了啊,一人挑組,我還以為他會逃呢。”

“逃?別開玩笑了,那可是路家少主,要我說,真正該逃的是齋藤家才對吧。”

“誇張了吧,我聽說齋藤可是有三十人應戰,就算是兩大陰陽師之一的少主,想要活下來也沒可能吧。”

“你懂什麽!陰陽師可是最強大的傳承,人數根本不是問題,誰知道路家少主究竟帶了多少式神呢!”

安倍秀迎上路明非,他眯著眼,用折扇擋住下半張臉。

“聽到了麽?路君。”

“大家都很關心你呢。”

“這也叫關心?”

“應該是看熱鬧才對吧。”

“嗬嗬,說起來,在下也很好奇。”

安倍秀輕笑著。

“一人挑組,路君有多少把握呢?”

“這還用問。”

“當然是十成十了!”

安倍秀驚歎。

“不愧是路君,真是相當驚人的氣勢呢。”

他們又說了兩句,忽的,安倍秀一收折扇,點了點某個方向。

“有個人可是很想見你哦,路君,在下暫且告退。”

那是一個俊美的男人,應該是男人,個頭不高,五官介於男女之間,是屬於沒有攻擊性,大概無論誰見了都會放下戒心的類型。

隻是,不知為何,路明非總覺得這人有些眼熟。

他向著路明非深深鞠躬。

“冒昧打擾,很抱歉,我是風間琉璃。”

“你好。”

路明非有些不解。

“那個,我們認識麽?”

“是這樣的。”

風間琉璃恭恭敬敬的垂著頭。

“上杉繪梨衣,正是舍妹。”

路明非恍然,難怪覺得眼熟,原來是繪梨衣的哥哥,果然,仔細看一看,真的能從對方臉上找出繪梨衣的影子。

隻是,繪梨衣的哥哥怎麽突然來找我?

餘光瞥見某個眯眼對著自己笑的家夥,路明非心中一動,應該就是他了,安倍秀。

資料顯示,繪梨衣的家族雖然有龐大的勢力,但那也隻是相對於普通人而言,在靈能者看來,再大的權勢金錢,沒有實力,終究也隻是一個普通人。

“舍妹的事,麻煩路君您了。”

“應該的,殺人償命,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而且走到這一步,已經不隻是上杉同學一個人的事了。”

兩人說著話,齋藤家的人走過來,為首的是他們家長,也是最先發現路明非到來的武士。

“少主大人。”

他鞠躬,姿態擺得很低。

“現在撤回戰書還來得及,刀劍無眼,請您三思。”

“不必了。”

路明非抬手。

“與其說這些無用的事,不如考慮一下怎麽打,等會別輸得太難看才好。”

此話一出,除齋藤家家長外,其餘人盡皆義憤填膺,麵有不忿。

“我明白了。”

家長再次鞠躬。

“那麽,我等期待少主指點。”

路明非眯著眼,盯著家長的背影。

是個不好惹的家夥啊。

“路君……”

風間琉璃麵有憂色。

“無妨。”

路明非說。

巫女,和尚,陰陽師,三家各出一人,負責公正。

陰陽師的代表正是安倍秀,本來按實力名望,當代最強的應是路家家主,不過出於避嫌考慮,最後便由安倍秀出麵。

他們重申規矩,介紹戰鬥雙方,路明非一人,挑戰齋藤家全組,總計三十名武士。

不限時間,戰至最後一人為止。

“那麽,一人挑組,開始!”

齋藤家武士深深看了眼路明非,走進古戰場。

路明非點頭致意,不落人後。

眾靈能者聚在外麵,無人說話。

風間琉璃打破這死寂。

他深深鞠躬,大聲喊。

“祝君,武運昌隆!”

他就這樣鞠著躬,沒有起來。

靈能者們指指點點,好奇這個普通人到底在做什麽。

難道要一直鞠躬麽?

路明非像後揮揮手。

“哦。”

他說。

“知道了。”

古戰場的濃霧吞沒了他。

百年前這裏曾是慘烈的戰場,不知埋了多少的骨,濃烈的死氣怨氣以及軍陣殺氣扭曲糾纏在一起,方才形成了這片奇異空間。

濃霧隔絕視線,靈能者們隻能幹巴巴等待結果,眾人七嘴八舌聊開,很快變得騷亂。

安倍秀看向僧侶。

“還請大師略施手段。”

年輕僧人誦了聲佛號,一揚手,打出一麵銅鏡。

銅鏡滴溜溜旋轉,定在空中,放出一道光滑,照在濃霧。

濃霧被這一激,便起旋渦,等到旋渦散去,就見到一幕清晰的畫麵,正是一人挑組的戰鬥。

議論一靜,靈能者們紛紛看去,這一看卻是驚了一跳。

原來畫麵中正是一麵倒的態勢。

而且占據上風的人,竟是路家少主。

安倍秀眯起的眼中,閃過一線異芒。

他輕輕撫摸懷中狐狸。

“有趣。”

就見畫麵中路明非宛如一頭大妖在世,橫衝直撞,剛猛已極,踏步間塵土飛濺,追著齋藤家的武士大開大合,拳腳間似有千鈞的力。

偶爾有武士試圖還手,揮出的刀劍裹挾寒芒,分明是具備相當火候的斬擊,與路明非那一雙血肉的拳頭碰撞,結果竟然平分秋色,不,看看狼狽後退的武士,再看看稍微一停便繼續前衝的路明非,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正是因此,齋藤家的武士隻能狼狽逃竄,毫無還手餘地。

靈能者們頓時沸騰。

確實有人猜到路家少主或許會占據上風,雖然他隻有一個人,但好歹是陰陽師傳承,式神的強大怎麽估計也不過分。

戰鬥也的確是少主大人占據上風,但他的方式卻大大的出人意外。

不是式神。

看路家少主現在的戰鬥風格,誰能相信這是一個陰陽師呢,把他的衣服一脫,換上大妖的皮,真是一點都不奇怪。

安倍秀注意到和尚巫女頻頻投來的目光,搖頭一笑。

“別看我,我也很好奇路君是怎麽做到的。”

巫女收回目光,和尚點頭致意。

雖然驚訝,但以這裏幾人的眼力,都能看得出來,路明非顯然使用了某種秘法,他此刻的戰力雖強,所能維持的時間卻是有限。

而秘法必有反噬,等時間一過,路明非可就危險了。

顯然看出這一點的並非隻有他們,至少齋藤家家主也發現了這一點,他沒有直麵此刻的路明非,而是指揮著族人們避開,一旦發現誰有危險便立刻救援,其餘時間便是避著路明非奔跑,最大程度保留己方實力,耐心等待反擊的時間。

不得不說,這是相當正確的策略。

可是,再好的策略也得有合格的執行才行。

要不然也隻是徒勞。

安倍秀的目光落在某個年輕的武士身上。

“一刀,退!”

“大家,退!”

“小心,不要還手!”

“一刀,你在做什麽!”

年輕的武士麵色漸漸通紅。

退!退!退!

到底要退到什麽時候!

當他再一次聽到族長的命令。

狂奔中的年輕武士驟停。

他垂著頭,脖子上青筋畢露,全身都在顫抖。

“你在做什麽,一刀!”

族長嗬斥他。

“想死嗎!”

“繼續跑!”

“不要停下來!”

像是點燃炸藥桶的那點火星。

齋藤一刀憤怒咆哮。

“我受夠了!”

“一個小鬼!”

“隻是一個小鬼而已啊!”

“你們到底在害怕什麽!”

“到底要逃到什麽時候!”

族長一皺眉,連連呼喚。

一刀渾然未覺。

他轉身,麵對路明非。

“狂妄的小鬼!”

齋藤一刀叫囂著。

“真以為我們隻有這種程度麽!”

“哈哈哈!”

“太天真了!”

割開手掌,再把血塗在刀上。

路明非眼一眯。

這是……

“出來吧!”

仿佛打開了某個禁忌開關,齋藤一刀的靈力瘋狂攀升,甚至影響到現實,造成氣流,吹動他的衣擺,在抵達某個臨界點時,他的雙眼驟然明亮,化為純白。

路明非的目光卻是越過他,在武士的身後,正有一個由光組成的人影,披著神明的服裝,綬帶飄飄,隻是眼眶竟是空的,沒有眼球,也沒有光,隻是漆黑的虛無。

路明非喃喃。

“雙生神。”

……

濃霧外,靈能者們一片嘩然。

他們驚訝於齋藤一刀的變化。

“誰知道那個是什麽!”

“式神麽?”

“怎麽可能,齋藤家是武士啊!”

“不對,跟武士沒關係,你們應該也發現了吧,從剛才開始,那股強大的壓力!”

“難道說……那家夥強大到了這種程度,居然影響到了這裏!”

靈能者們麵麵相覷,一時無言。

巫女深深的望著畫麵中一刀的身後。

年輕僧人閉上眼,口送佛號。

安倍秀輕聲問。

“大師您發現了什麽?”

僧人不答,隻是歎。

“苦海無邊。”

其他人隻是震撼於雙生神的強大。

僧人關注的卻是其中的罪孽。

安倍秀不動聲色的掃了眼全場,將所有人的神色盡收眼底,尤其是巫女。

這場戰鬥遠比表麵看起來的更複雜,在路明非和藤原家戰鬥之外,是多方博弈,陰陽師一脈和巫女一脈,圍繞著齋藤家的雙生神技術紛紛落子。

但一切隻是後話,沒什麽能比眼下的戰鬥更重要,路明非勝了還好,陰陽師一脈可從容安排,可一旦他輸了,死在古戰場,無論安倍還是路家,都會非常被動。

事實上以安倍秀想來,最好還是避免這場戰鬥,路明非何等身份,親自下場實在太過危險,更何況他就真的十成十能盈麽?

雙生神,那可是神。

若隻是武士,路明非或許還有勝利的希望。

但是當藤原家拿出雙生神後,勝利的天平已無限倒向他們一方。

雖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雙生神狀態不對,應當不是真正的完成態,隻能算是殘神。

但是,齋藤家難道就真的隻有一尊麽?

……

“一刀!”

齋藤家長目光如電,嚴厲非常。

“回去受罰!”

如果可以,家長想用最小代價解決路明非,畢竟誰都明白,這場戰鬥隻是一個導火索,齋藤家真正的危機來自於那個老人。

他們出動三十人當然不是怕了路明非,隻是考慮著能否活捉對方,可以的話,齋藤真的不想直麵路家這個龐然大物。

至少,再給他們一年的時間。

但是一刀!

哎,年輕人,太衝動了。

有人帶頭,就有人跟進。

在藤原一刀後,又有三個武士站定,陸續召出雙生神。

恐怖的靈力攪動濃霧,就連戰場外的靈能者們也感到吃力。

巫女激動的邁出一步,僧人和安倍秀也睜大眼。

四……四尊!

不!

真的隻有四尊麽?

他們凝重的目光一一掃過齋藤家的武士。

注意他們的表情。

三十人!

莫非……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心頭。

齋藤家……到底想做什麽!

巫女也無法保持鎮定,本以為齋藤家最多也隻是成為神社一脈的附庸,但如果是掌握有三十尊雙生神的話,他們的野心,又豈是區區附庸所能滿足。

陰陽師,巫女,僧人。

三家傳承向來高高在上。

但是今天,武士露出他的爪牙。

三十尊雙生神,能與這般龐大野望相匹配的,估計也隻有……

娃娃臉巫女,年輕和尚,安倍秀,三人齊齊麵色一變。

他們異口同聲的驚呼。

“不好!”

但是。

“晚了。”

齋藤家家長的目光跨過濃霧,看向三人。

“諸君。”

他的身後浮現出一尊巨大的神像。

比其他齋藤族人更加龐大,更加神聖。

真的好似無所不能的神明。

“請留下吧。”

巨大的雙生神點出一指。

在安倍秀三人采取動作前。

古戰場的濃霧驟然擴散,就要將他們完全吞噬。

齋藤家長沉痛的歎息。

“我本來,還想再等幾年的。”

“隻有這些,還不夠。”

“雙生神需要成長。”

“不過,現在的話,隻要吃掉諸君,想必我們的雙生神,就能完美了吧。”

齋藤家長畢恭畢敬的鞠躬。

“那麽,就請諸君赴死了。”

直起腰,他向著安倍秀等人所在,邁出一步。

“那個,稍等一下,大叔。”

齋藤家主緩緩回頭。

瞳孔驟然一縮。

他看到了,路明非。

這家夥為什麽還活著!

“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麽還活著。”

路明非撓撓頭,笑起來。

“因為我說過的嘛,把握的話,可是十成十哦。”

“這一場啊。”

他的身上浮現甲胄,鐵麵鏗鏘合上。

“我贏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