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宮九情緒穩定下來, 顧青衣就徹底放開了他,撚起一枚糖炒栗子輕笑一聲,對著老婦人說道:“你猜這枚糖炒栗子上的毒, 能不能夠毒死一頭大象?”

這個時代的人,已經知道大象是什麽樣的龐然大物。

老婦人聽著他的話,瞬間睜大了雙眼,麵上全是驚詫。

看著她的表情,顧青衣了然。

很顯然。

她從沒想過這框糖炒栗子會有問題。

而那些人為了算計宮九, 也壓根沒有想過會不會誤傷到其他人。

恐怕那位公孫大娘隻會覺得, 要是宮九真一不小心被糖炒栗子毒死, 那也是老天有眼。

他垂眸蓋住了眼中的戾氣,讓人從客棧後院抓了一隻活雞來,將剝了殼的板栗碾成碎渣喂給了雞吃。

抓來時還活蹦亂跳的雞不出一炷香的時間, 就躺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 徹底的死去。

原本還抱著僥幸心理的老婦人徹底破防, 呆呆的跌坐在地上, 聲音沙啞極了:“在被你們發現之前, 我已經, 賣掉兩份糖炒栗子了……”

她根本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殺人凶手。

明明,她也隻是拿了錢,替人賣一晚上的糖炒栗子而已。

“我還……”

她語氣哽咽,帶著哭音,幾乎語不成調:“……還,留了一份糖炒栗子……給我孫子……”

“我真是造孽啊。”

顧青衣聽了, 立刻安排人去將賣出去的糖炒栗子找回來。

老婦人此時已經失去了演戲的心態,幾乎是問什麽答什麽。

可她知道的也很有限。

畢竟隻是拿錢辦事。

而那個貴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在她麵前露麵, 兩人見麵都是隔著屏風,非常的神秘。

後來還專門給她做了裝容造型。

若不是對方實在給的太多,她也不可能一把年紀了還在外奔波。

她家裏實在太需要這一筆救命錢了。

所以哪怕老婦人心裏也嘀咕過,為什麽要在傍晚賣糖炒栗子,而且隻是頂替做個買賣而已,居然就給了她五百兩白銀。

這一籃子糖炒栗子全賣光,也不值五兩。

如此翻倍的價錢,肯定不是好拿的。

她自以為自己已經活夠了,為了家裏孫子可以活下去,她寧願自己豁出命去掙這五百兩。

她以為自己可能會死。

沒想到,因為她這一籃子糖炒栗子,更多的人會死去。

“所以,你肯定對方是一個年輕女人,對嗎?”

“是。”

老婦人的聲音沙啞得非常難聽,嘴唇也幹裂起皮,整個人散發著一股遲暮之氣,仿佛隨時都可能行將就木。

“我那小孫子……還有得救嗎?”

顧青衣聽了,勾起一個微笑:“或許你可以祈禱一下,他們還沒來得及吃糖炒栗子呢?”

“這一切,就看天意吧。”

老婦人明白了。

人活得夠久了以後,就很容易能夠明白別人的話裏話外都有些什麽意思。

而今,她還想為了自己的孫子,再拚一次。

她踉蹌著站了起來,一副失心瘋了的樣子,也不去看顧青衣和宮九,轉身就要往外走。

一邊走一邊還嘴裏念念有詞:“對,毒是她下在板栗裏的,她肯定有解藥,我要去找她。”

“對的,找到她肯定會有辦法的。”

“肯定會有辦法的。”

也不知這話是為了安慰誰,她就這麽念叨了一路。

影衛們都很有眼力見,眼看著老婦人要去找幕後黑手,自然是悄無聲息的就跟了上去。

宮九看著突然安靜下來的屋子,開口道:“她此去,凶多吉少。”

乍一開口,聽得顧青衣嚇了一跳。

這樣沙啞的嗓音竟沒比老婦人好到哪裏去,也不知他是怎麽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她會死。”

宮九又重複了一遍。

公孫大娘可不是什麽信男善女。

正如老婦人所想,她本就沒想過老婦人會活著回去,給的那五百兩就是老婦人的賣命錢。

老婦人如今把事情搞砸了,還敢把人往她那兒領。

別管是什麽原因。

她能活下來的可能性,都太低太低。

顧青衣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隻是看著宮九。

專注的眼神落在宮九的臉上,企圖看出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宮九卻是垂著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整個人有些遊離在外的感覺。

顧青衣也沒讓他等太久,隻笑著說到:“既然你提出這樣的情況,想來就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了?”

宮九猛然睜大雙眼,抬眸看他。

仿佛想要透過這雙含笑的眼睛看到顧青衣的心裏去。

顧青衣不閃不避,任由他看。

最後,宮九挪開了視線,輕聲問到:“你竟這般相信我嗎?”

那聲音很輕很輕。

又很沙啞。

若不是這個房間裏隻剩下了他與宮九二人,十分的安靜,他甚至不一定能夠聽清宮九說的是什麽。

可這樣輕的問句落在顧青衣的耳朵裏卻是分外清晰。

他的阿九,此刻就像是**在殼外的蝸牛,隻要有一點點會受傷的可能,剛剛伸出來的觸角就很可能立刻縮回去。

明明一直渴望被信任。

又悲觀的懷疑些這份信任。

渴望擁有。

又悲觀的覺得總會失去。

可憐又可愛。

就像是有人在用羽毛在他心上輕輕的撓,帶出一陣陣癢。

顧青衣克製住腦海裏發散的各種廢料,十分肯定的回答:“因為阿九就是這樣一個言而有信的人。”

“因為阿九答應過我,所以,我相信你。”

宮九抿了抿唇,低落的情緒徹底消失,抬眸看過來時,眼中都是明亮的。

他點了點頭,頗有些高傲的矜貴:“那是自然。”

此時,他才注意到房間裏經過老婦人的掙紮已經亂做一團。

地上更是有著一灘可疑的水漬。

已經沒辦法住人。

他心裏有幾分雀躍,麵上卻還繃著表情:“如今這裏是沒法住人了,不如就去你的房間將湊一晚?”

顧青衣點頭應允。

兩人的房間都是三樓天字號房。

宮九是一號,顧青衣是二號,就在宮九這間房的隔壁。

兩人出了門左拐一下就到了顧青衣的房間。

天字號房很寬敞。

除了睡覺的床榻,還用屏風和月門隔出了客廳和洗漱用的隔間,客廳裏甚至擺上了八仙桌。

床也很大,兩個人睡足夠足夠。

宮九洗漱過後,坐在床沿上,拿著一條棉布巾有一搭沒一搭的擦拭著頭發。

顧青衣洗澡的動作很快。

宮九的頭發還沒擦幹,顧青衣就已經洗好出來了,就連頭發都用內力蒸幹了。

瞧著他一身幹爽的樣子,宮九擦拭頭發的手一頓,無數腹稿全部胎死腹中。

顧青衣卻是完全沒察覺到宮九的小心機,也沒發現宮九此刻的複雜心情,十分自然的從宮九手中拿過棉布巾帕替他擦拭頭發。

也沒問宮九為什麽不用內力蒸騰幹。

就這麽安靜又仔細的將手中的青絲全部擦拭幹。

他轉身將棉布巾帕放在了屏風支架上,打開櫃子門,裏麵抱出來一床被子,動作麻利的在地上打好了地鋪。

轉頭就看到宮九麵無表情的坐在**。

顧青衣:???

他爽朗一笑,衝著宮九眨了眨眼睛,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放心,將就一晚不會怎麽樣的。你該知道的,我還睡過破廟呢。”

他說的是裝乞丐那幾天。

然而,宮九壓根沒和他有什麽心照不宣。

難道他還要為了顧青衣的大方感到高興嗎?!

他垂眸看著這寬敞的大床,再看看顧青衣一副準備安寢的樣子,張了張嘴。

虎口都被他自己掐得生疼,也沒說出個什麽來。

隻得胡亂應了兩句,躺在**睡著。

顧青衣吹滅了燈。

屋子陷入黑暗之中,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兩人之間隻隔了一個腳踏的距離。

相隔不超過三米。

而宮九,就睡在三米之外的,他的,**。

這讓顧青衣有點兒忍不住心底的燥熱。

他微微側頭看向床榻方向。

黑暗之中,顧青衣也隻能看到一個大概的輪廓。

宮九約摸是平躺在**的。

他甚至能夠想象得到,宮九睡覺的時候規規矩矩的樣子,肯定是睡前是什麽姿勢,睡著以後就是什麽姿勢,醒來以後也是一樣的姿勢。

想著宮九此人的矛盾與狂妄。

想著他的可憐又可愛。

想著他此時乖乖的,規規矩矩的躺平睡在**的樣子。

顧青衣緩緩呼出一口熱氣,警告自己不可以再想了,不要做出唐突了宮九的事情來。

不要嚇到宮九。

不要做出可能會後悔的事情。

背誦了五遍道德經以後,顧青衣慢慢靜下心來,聽著宮九平穩的呼吸聲,慢慢睡去。

將所有動靜都聽在耳中的宮九:……?

他轉過身麵對著顧青衣的方向,很有些不解。

不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嗎?

怎麽突然就平穩睡著了?

難道就他一個人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情緒波動嗎?

宮九緊抿著唇,有些不高興。

他直接坐了起來,借著窗外透來的些許月色打量著安睡的顧青衣。

顧青衣竟真的睡著了。

睡得熟極了,甚至連他起身的動作也沒有將人吵醒。

如此,宮九都不知道該說顧青衣是個木頭,還是該高興顧青衣對他毫無防備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