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玉羅刹成名起, 就沒有人敢這樣對他了。

所以他驕傲慣了。

上一個大宗師安雲山也是如此。

在這些人眼中,禮教這等束縛已經完全不起作用。

隻可惜,他們遇到的是顧青衣。

一個無法用常理判斷的男人。

上來就扒了玉羅刹身份, 毫不講道理,也不講前輩麵子的男人。

而顧青衣不光扒了他的身份,更是直接開口扒了他的武功跟腳:“你所修習的可是出自天魔策?”

這種做派,真是和他曾遇見過的那些修煉了天魔策的人像了個八分。

天魔策共有十二冊,待到顧青衣去‘借’書看時, 已經隻剩下了六冊, 分別分散在魔門下屬分支門派之中。

或許消失的那六策, 就是被帶出了中原,所以才一直沒有被人找到。

玉羅刹身上的煙霧**起微波,可見他內心有多激**。

他明明沒有察覺到顧青衣身上有內力, 卻沒想到這人竟是一語道破了他的身份,更是直接點破了他的功法!

更讓玉羅刹駭然的是顧青衣接下來的這一句。

“真不明白你怎麽還到處亂跑, 不如先回去乖乖的給自己準備個墳頭, 免得一不小心就暴屍荒野。”

說完, 顧青衣看向宮九, 手指著玉羅刹說到:“不出一年, 此子必暴斃而亡!”

玉羅刹服氣了,他起身恭敬的行了一個抱拳禮:“還請前輩救我!”

這些江湖人總仗著自己厲害,行事起來就完全不管別人如何,卻不知道,求人也該有一個求人的態度!

顧青衣上下打量他一眼:“什麽藏頭露尾、強盜行徑的人我都要救,那我豈不是忙死過去?”

他坐沒坐相的靠在椅背上, 翹著二郎腿,鞋尖輕輕一點對方的膝蓋:“這求人呢, 就該有求人的態度。”

“既是想要別人救你性命,就該捧著一切能拿得出手的東西,恭恭敬敬、誠誠懇懇的夾著尾巴上門,哪怕是跪地磕頭也是應該的。”

“如你這般派人行刺在先,又傷我的人在後,竟也好意思厚著臉皮叫我救你?”

玉羅刹:“……”

玉羅刹真是要被他給氣笑了。

可他不敢動手。

歲寒三友已經試探出了顧青衣的些許內裏。

就算他不明白為什麽顧青衣的身上沒有絲毫內力,腳步沉重的就像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

或許這是顧青衣的個人嗜好。

若是在這個時候,他真的動了手,那就是徹底的撕破臉皮,再莫想從顧青衣的口中得到隻言片語的指教。

可他除了派人試探顧青衣,並沒有將宮九怎麽樣啊!

否則的話,宮九如何能好好的站在這裏?

說起來,他與宮九的師傅小老頭無名還有些許的交情呢!

若不是宮九聽到聲音就要出去,他壓根不會將人給點住。

如今倒好,宮九自己搞出來的傷也給怪到他頭上了。

這可真是越想越生氣,氣血翻湧起來,直接把玉羅刹氣得散了身外的煙霧。

顧青衣又道:“怎麽樣?這氣血衝湧的感覺很不舒服吧?”

“這天魔策據傳可以追溯到三皇五帝時期,是戰神蚩尤所遺留的無上心法。所以,別人的功法是不進則退,你的功法嘛,是不進則死。”

“而你已經進無可進,對嗎?”

對。

全對。

玉羅刹被他說得冷汗淋淋。

竟有幾分後悔自己此前的行事方式了。

他用無形勁氣解了宮九身上的穴位,又恭敬的道:“我願奉上一半西方魔教,還請前輩救命。”

顧青衣下巴一抬,示意他誠意不夠。

莫非這人竟以為偷偷解開穴道,這事兒就當抹過去了?

更別說他緊要關頭出來搗亂子,派歲寒三友出手,差點兒就逼得他下手殺人,結下因果。

如此種種,是錢能抹過的?

嗬。

他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一百萬就能打動的顧青衣。

而玉羅刹也遠沒有宮九來得可愛,來得能屈能伸。

玉羅刹咬牙切齒的問:“前輩定要如此折辱我?”

顧青衣瞥了他一眼:“若有人像你試探我一樣,去試探你,你會如何?”

玉羅刹:……

如此不知死活的人,自然是死不足惜。

這樣一換位思考,他竟也說不出來顧青衣的行為到底是仁慈還是折辱。

顧青衣本也沒打算等他回答,端起茶杯垂下了眼簾,再不去看他了。

端茶送客這個道理,玉羅刹還是懂的。

如今他也拿不定主意,正好離開,等顧青衣氣消了再說。

“玉某就不打擾前輩休息了,下一次定然上門賠罪,還請前輩原諒則個。”

可見玉羅刹還是懂得正常人是怎麽寒暄的。

隻是他之前並不將人放在眼裏,所以壓根沒有寒暄的意思罷了!

眼見玉羅刹離開,宮九立刻開口:“要不然我去信一封給無名,把他做了!”

他打不過玉羅刹。

顧青衣身上沒有半點兒內力。

當初能對付安雲山也是安雲山想吸人內力不成,反倒害得自己內力紊亂,才輕易的落了網。

玉羅刹卻不是這樣輕敵的人。

從他得知了顧青衣是破碎虛空的高手這個消息以後,還能按耐得住,先派人去試探顧青衣就看得出來他是一個嚴謹的人。

兩人對上玉羅刹恐會有差池,不如去信給無名,讓兩個大宗師自己去打。

顧青衣:“……”

宮九真的很懂得怎麽坑爹,坑師傅了。

當初賣他爹賣得那叫一個快,現在遇到危險賣師傅也是賣得毫不手軟。

不被他放在心上的人,真是半點兒別想得到宮九的溫情。

這人簡直是將偏心展現到了極致。

“不必如此。”

顧青衣不得不阻止他,但不是因為他共情宮九的師傅無名與父親太平王。

這兩人對宮九也不如何,不論落得什麽結局都是應該。

可宮九不該將自己困在仇恨裏。

一個人若是困在過去,困在仇恨裏,那他未來必定走不遠。

“我希望你能走到更高的境界,而不是止步於此,你明白嗎?”

兩人對視。

宮九慢慢的垂下了眼簾,拒絕之意分外明顯。

顧青衣:“???”

怎麽會是這個反應呢?

“你是有什麽心結嗎?”顧青衣試探著問到:“或許你可以和我說說。”

他想到宮九當初就是為了學是時光回溯,就將這個拿出勸解他:“哪怕不為了走得更遠,隻為了學習時光回溯,你也該珍惜武道,走到更高的境界。”

宮九問:“那先生呢?”

顧青衣一愣。

他沒想到宮九會這麽問。

宮九卻並沒有停止:“先生是否也希望中原一點紅放棄當一個殺手,繼續走在武道之上,走向更高更遠的境界?”

“莫說中原一點紅本就是殺手出生,組織首領也絕不可能放他自由,如此,先生也希望他拋卻過去,走上武道嗎?”

“先生會全盤否定他的過去嗎?”

顧青衣:“???”

這其中有中原一點紅什麽事兒啊?

但是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中原一點紅的事,目前需要關注的也不是中原一點紅。

“若不是過去造就了你,又如何會有現在的你?”

“我也從不曾看輕過你。”

“無論是怎樣的你都很好,坦然,炙熱,可愛,遠比我要來得赤誠。”

“我那樣說,並不是在否定你的過去,我隻是希望你的未來可以更好。”

“你明白嗎?”

宮九抬眸看他,神色莫名。

口中卻道:“如今我們在討論中原一點紅的事情,你顧左右而言其他做什麽?”

“這不是顧左右而言他,你對我而言,不是‘他’,你與中原一點紅不同,你並不需要與他類比,我也絕不可能勸他放棄當一個殺手,去實踐武道。”

“你該明白的,我其實是一個很冷漠的人,旁人再如何,與我也沒有半點兒關係。”

“唯有你,是不同的。”

近乎於剖白內心的話從顧青衣的口中說出來。

脫口而出以後,他又覺得氣氛尷尬起來,很菜的轉移了話題:“不說這些了,你的傷怎麽樣了?”

宮九內力一轉,伸出手腕讓顧青衣查探:“你知道的,我的內力特殊,那樣的傷根本算不得傷。”

小老頭無名給宮九的內功心法是一則殘卷,寫的是青蓮劍仙李白的一句詩。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由此而得的內力生生不息,具備極其強大的自我恢複能力。

雖是殘卷,卻也是非常難得的東西,而且修習的門檻極高,需要極強的悟性才能從這段文字中悟得這內功心法。

小老頭無名未必是出於什麽好心,要不然不會把這種會造成什麽後果都不清楚的東西拿出來給宮九練。

隻是宮九運氣好,誤打誤撞的修習了這樣頂級的內功心法,擁有了不斷作死還能不死的本錢。

他的脈搏果然穩健,之前亂衝穴道的內傷早在內力運轉幾圈之後治愈。

“可是我看到你受傷的樣子,差點兒沒忍住拔劍殺了他。”

宮九的劍就在手上,他若真想殺玉羅刹,拔劍就可取玉羅刹項上人頭。

顧青衣有這個自信。

若不是他沒有內力不能給宮九解穴,恐怕當時情景,他根本沒辦法保持冷靜去與玉羅刹周旋。

他不得不承認,玉羅刹確實抓住了他的軟肋。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越發不能表現出來。

曾經,他怕承受不起另一個人的一生,無法確定自己能否給對方一個穩定的未來。

甚至,無法肯定會不會有未來。

所以,他希望宮九可以講自己放在第一位,而不是為了別人去改變,哪怕那個別人是他。

可如今,他卻像是平白生出了一股勇氣,讓他再不用這樣瞻前顧後。

“所以,哪怕是出於私心,我也沒辦法放任你繼續這樣下去了。”

一貫鎮定如顧青衣此時也有些緊張,他手心裏全是汗,心跳不由的加速起來,耳中都是嘣咚嘣咚的聲音,問出口的話都像是在發夢一般飄忽:“我可以擁有這個資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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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老顧就是含蓄,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