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遇,代宗第十六子。大曆十年封,貞元七年薨。
循王遹,代宗第十七子。大曆十年封。
恭王通,代宗第十八子。大曆十年封。
原王逵,代宗第十九子。大曆十年封。大和六年薨。
雅王逸,代宗第二十子。大曆十年封,貞元十五年薨。
史臣曰:豔妻破國,孽子敗宗。前代英傑之君,率不免於斯累者,何也?良以愛惡不由於義斷,毀譽遽逐於情移。雖申生孝己之仁,卒不能回君父之愛,悲哉!孝宣皇帝當屯剝之運,收忠義之心,忍行愛子之刑,終宥奸閹之罪,大雅君子,為之痛心。張後卒以凶終,固其宜矣。
讚曰:床簀之愛,人情易惑。以義製情,哲王令德。李侯悟主,韻諧金石。
褒諡建寧,良堪太息。
舊唐書
○嚴武 郭英乂 崔寧(弟寬從孫蠡蠡子蕘從孫黯) 嚴震 嚴礪
嚴武,中書侍郎挺之子也。神氣雋爽,敏於聞見。幼有成人之風,讀書不究精義,涉獵而已。弱冠以門蔭策名,隴右節度使哥舒翰奏充判官,遷侍禦史。至德初,肅宗興師靖難,大收才傑,武杖節赴行在。宰相房琯以武名臣之子,素重之,及是,首薦才略可稱,累遷給事中。既收長安,以武為京兆少尹、兼禦史中丞,時年三十二。以史思明阻兵不之官,優遊京師,頗自矜大。出為綿州刺史,遷劍南東川節度使;入為太子賓客、兼禦史中丞。
上皇誥以劍兩川合為一道,拜武成都尹、兼禦史大夫,充劍南節度使;入為太子賓客,遷京兆尹、兼禦史大夫。二聖山陵,以武為橋道使。無何,罷兼禦史大夫,改吏部侍郎,尋遷黃門侍郎。與宰臣元載深相結托,冀其引在同列。事未行,求為方麵,複拜成都尹,充劍南節度等使。廣德二年,破吐蕃七萬餘眾,拔當狗城。十月,取鹽川城,加檢校吏部尚書,封鄭國公。
前後在蜀累年,肆誌逞欲,恣行猛政。梓州刺史章彝初為武判官,及是小不副意,赴成都杖殺之,由是威震一方。蜀土頗饒珍產,武窮極奢靡,賞賜無度,或由一言賞至百萬。蜀方閭裏以征斂殆至匱竭,然蕃虜亦不敢犯境。而性本狂**,視事多率胸臆,雖慈母言不之顧。初為劍南節度使,舊相房琯出為管內刺史,琯於武有薦導之恩,武驕倨,見琯略無朝禮,甚為時議所貶。永泰元年四月,以疾終,時年四十。
郭英乂,先朝隴右節度使、左羽林軍將軍知運之季子也。少以父業,習知武藝,策名河、隴間,以軍功累遷諸衛員外將軍。至德初,肅宗興師朔野,英乂以將門子特見任用,遷隴右節度使、兼禦史中丞。既收二京,征還闕下,掌禁兵。
遷羽林軍大將軍,加特進。以家艱去職。
朝廷方討史思明,選任將帥,乃起英乂為陝州刺史,充陝西節度、潼關防禦等使,尋加禦史大夫,兼神策軍節度。代宗即位,加檢校戶部尚書、兼禦史大夫。
元帥雍王自陝統諸軍討賊洛陽,留英乂在陝為後殿。東都平,以英乂權為東都留守。既至東都,不能禁暴,縱麾下兵與朔方、回紇之眾大掠都城,延及鄭、汝等州,比屋**盡。廣德元年,策勳加實封二百戶,征拜尚書右仆射,封定襄郡王。
恃富而驕,於京城創起甲第,窮極奢靡。與宰臣元載交結,以久其權。
會劍南節度使嚴武卒,載以英乂代之,兼成都尹,充劍南節度使。既至成都,肆行不軌,無所忌憚。玄宗幸蜀時舊宮,置為道士觀,內有玄宗鑄金真容及乘輿侍衛圖畫。先是,節度使每至,皆先拜而後視事。英乂以觀地形勝,乃入居之,其真容圖畫,悉遭毀壞。見者無不憤怒,以軍政苛酷,無敢發言。又頗恣狂**,聚女人騎驢擊球,製鈿驢鞍及諸服用,皆侈靡裝飾,日費數萬,以為笑樂。未嚐問百姓間事,人頗怨之。又以西山兵馬使崔旰得眾心,屢抑之。旰因蜀人之怨,自西山率麾下五千餘眾襲成都,英乂出軍拒之,其眾皆叛,反攻英乂。英乂奔於簡州,普州刺史韓澄斬英乂首以送旰,並屠其妻子焉。
崔寧,衛州人,本名旰。雖儒家子,喜縱橫之術。衛州刺史茹璋授旰符離令,既罷,久不調,遂客遊劍南,從軍為步卒,事鮮於仲通。又隨李宓討雲南,宓戰敗,旰歸成都。行軍司馬崔論見旰,悅其狀貌,又以其宗姓厚遇,薦為衙將。曆事崔圓、裴冕。冕遭流謗,朝廷將遣使推按,旰部下截耳稱冤,中使奏之。旰亦赴京師,授司戈,曆司階、折衝郎將軍等官。
寶應初,蜀中亂,山賊擁絕縣道,代宗憂之。嚴武薦旰為利州刺史,既至,山賊遁散,由是知名。嚴武為劍南節度,赴鎮過利州,心欲辟旰為部將,以利非屬部,旰難輒去,俾旰籌之。旰曰:“節度使張獻誠見忌,且又好利,誠能重賂之,旰可以從大夫矣。”武至劍南,遺獻誠奇錦珍貝,價兼百金,獻誠大悅。武乃遺獻誠書求旰,獻誠然之,令旰移疾去郡。旰乃之劍南,武奏為漢州刺史。久之,吐蕃與諸雜羌戎寇陷西山柘、靜等州,詔嚴武收複。武遣旰統兵西山,旰善撫士卒,皆願致死命。始次賊城,周圍皆石礫,攻具無所設。唯東南隅環丈之地,壤土可穴,諜知之以告。旰晝夜穿地道攻之,再宿而拔其城。因拓地數百裏,下城寨數四。番眾相語曰:“崔旰,神兵也。”將更前進,以糧盡還師。武大悅,裝七寶輿迎旰入成都,以誇士眾,賞齎過厚。
永泰元年五月,嚴武卒,杜濟為西川行軍司馬,權知軍府事。時郭英幹為都知兵馬使,郭嘉琳為都虞候,皆請英幹兄英乂為節度使。旰時為西山都知兵馬使,與軍眾共請大將王崇俊為節度使。二奏俱至京師,會朝廷已除英乂,旰使因見英乂陳其事。英乂至成都,數日,誣殺王崇俊,又召旰還成都。英乂減將健糧賜,人心怨怒。旰在西山聞之,大恐,乃托備吐蕃,未赴成都。英乂怒,出兵聲言助旰討吐蕃,其實襲之也。旰家在漢州,英乂遷之成都,通其妾媵。旰知之,轉入深山。英乂自率師攻旰,值天大寒,雪深數尺,英乂士馬凍死者數百人,眾心離叛。旰遂出兵拒敵,英乂與之接戰,英乂軍大敗而還,收餘兵才千人,歸成都,將卒因多逃散。
初,天寶中,劍南節度使鮮於仲通嚐建一使院,院宇甚華麗。及玄宗幸蜀,嚐居之,因為道觀,兼寫玄宗真容,置之正室。英乂因入觀行香,悅其竹樹,遂奏請以仲通舊院為軍營,乃移去真容自居之。旰聞之,謂將士曰:“英乂反矣!不然,何得除毀玄宗真容而自居之?”乃率兵攻成都。英乂出兵於城西門,令柏茂琳為前軍,郭英幹為左軍,郭嘉琳為後軍,與旰戰。茂琳等軍累敗,軍人多投旰。旰令降將統兵與英乂轉戰,大敗之。兵至子城,英乂單騎奔簡州,為普州刺史韓澄所殺。時邛、劍所在起兵相攻,劍南大亂。
永泰二年二月,乃以黃門侍郎平章事杜鴻漸兼成都尹、山南西道劍南東川西川邛南等道副元帥、劍南西川節度使。鴻漸出駱穀,有謀者曰:“相公駐車閬州,遙製劍南,數移牒述英乂過失,言旰有方略;旰腹心攝諸州刺史者皆奏正之,令旰及將校不疑怨。然後與東川節度使張獻誠及諸賊帥合議,數出兵攻旰。既數道連兵,未經一年,兵勢減耗,旰窮,必束身歸朝。此上策也。”鴻漸畏懦,計疑未決。會旰使至,卑辭厚禮,送繒錦數千匹。鴻漸貪其利,遂至成都,日與判官杜亞、楊炎將吏等高會縱觀,軍州政事悉委旰,乃連表聞薦。
先時,張獻誠數與旰戰,獻誠屢敗,旌節皆為旰所奪。朝廷因鴻漸之請,加成都尹,兼西山防禦使、西川節度行軍司馬,仍賜名曰寧。大曆二年,鴻漸歸朝,遂授寧西川節度使。恃地險人富,乃厚斂財貨,結權貴,令弟寬留京師。元載及諸子有所欲,寬恣與之,故寬驟曆禦史知雜事、禦史中丞。寬兄審亦任郎中、諫議大夫、給事中。寧在蜀十餘年,地險兵強,肆侈窮欲,將吏妻妾,多為所**汙,朝廷患之而不能詰。累加尚書左仆射。
大曆十四年入朝,遷司空、平章事,兼山陵使,尋代喬琳為禦史大夫、平章事。寧以為選擇禦史當出大夫,不謀及宰相,乃奏請以李衡、於結等數人為禦史。
楊炎大怒,其狀遂寢。炎又數讒毀劉晏,寧又求解之。寧既厚結元載已久,楊炎又出自載門,寧初附炎,炎因此大怒。
其年十月,南蠻大下,與吐蕃三道合進。一出茂州,過文川及灌口。一出扶、文,過方維、白壩。一出黎壩、雅,過邛、郲。戎酋誡其眾曰:“吾要蜀川為東府,凡伎巧之工皆送邏娑,平歲賦一縑而已。”是蠻之入,連陷郡邑,士庶奔亡山穀。屬寧在朝,軍中無帥,德宗促寧還鎮。炎懼寧怨己,入蜀難製,謂德宗曰:“蜀川天下奧壤,自寧擅置其中,朝廷失其外府十四年矣。今寧來朝,尚有全師守蜀。貨利之厚,適中奉給,貢賦所入,與無地同。始寧與諸將等夷,獨因叛亂得位,不敢自有,以恩柔煦育,威令不行。今雖歸之,必無功,是徒遣也;若有功,義不可奪。則西川之奧,敗固失之,勝亦非國家所有。陛下熟察。”帝曰:“卿策何從?”炎曰:“請無歸寧。今朱泚所部範陽勁兵,戍在近甸,促令與禁兵雜往,舉無不捷。因是役得置親兵內其腹中,蜀將必不敢動。然後換授他帥,以收其權,得千裏肥饒之地,是因小禍受大福也。”帝曰:“善”,即止寧不行。乃發禁兵四千、範陽兵五千,赴援東川。出軍自江油趣白壩,與山南兵合擊,蠻兵敗走。範陽軍又擊破於七盤,遂拔新城,戎、蠻大敗。凡斬馘六千,生擒六百,傷者殆半,饑寒隕於崖穀者八九萬。
寧遂罷西川節度使,製授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禦史大夫、京畿觀察使,兼靈州大都督、單於鎮北大都護、朔方節度等使,兼鄜坊丹延都團練觀察使。托以重臣綏靖北邊,但令居鄜州。雖以寧為節度,每道皆置留後,自得奏事,炎悉諷令伺寧過犯。杜希全為靈州,王翃為振武,李建徽為鄜州,及戴休顏、杜從政、呂希倩等,皆炎署置也。寧巡邊至夏州,刺史呂希倩與寧同力招撫黨項,歸降者甚多。炎惡之,因奏希倩撫綏之功,才堪委任。召歸朝,除右仆射知省事,以神武將軍時常春代之。
朱泚之亂,上卒迫行幸,百僚諸王鮮有知者。寧後數日自賊中來,上初喜甚。
寧私謂所親曰:“聖上聰明英邁,從善如轉規,但為盧杞所惑至此爾。”杞聞之,潛與王翃圖議陷之。初,涇原兵作亂之夕,寧與翃及禦史大夫於頎俱出延平門而西,數下馬便液,每下輒良久。翃等促之,不敢前。又懼賊兵追及,翃乃大聲而言曰:“已至此,不必顧望。”至奉天,翃具以事聞。會朱泚行反間,偽除柳渾宰相,署寧中書令。寧朔方掌書記康湛時為盩厔尉,翃逼湛作寧遺朱泚書,使寧無以自辯,翃遂獻之。杞因誣奏曰:“崔寧初無葵藿向日之心,聞於城中與朱泚堅為盟約,所以後於百辟。今事果驗。使凶渠外逼,奸臣內謀,則大事去矣。”
因俯伏歔欷曰:“臣備位宰相,危不能持,顛不能扶,宜當萬死,伏待斧鉞。”
上命左右扶起之。既還,俄有中人引寧於幕後,二力士自後縊殺之,時年六十一。
初,將誅寧,召至朝堂,雲令江淮宣慰。尋命翰林學士陸贄草誅寧製;贄求寧與泚書,將以狀生之。複亂言雲,其書已失。寧既得罪,籍沒其家,中外稱其冤,乃赦其家,歸其資產。貞元十二年六月,寧故將、夏、綏、銀節度使韓潭奏請以新加禮部尚書恩製以雪寧之罪。詔從之,任其家收葬。
初,寧入朝,留弟寬守成都。瀘州楊子琳乘間以精騎數千突入成都,據城守之。寬屢戰力屈,子琳威聲頗盛。寧妾任氏魁偉果幹,乃出其家財十萬募勇士,信宿間得千人,設隊伍將校,手自麾兵,以逼子琳。子琳懼,城內糧盡,乃拔城自潰。子琳素有妖術,其夕致大雨,引舟至庭除,登之而遁。
寧季弟密,密子繪,父子皆以文雅稱,曆使府從事。繪生四子:蠡、黯、確、顏,皆以進士擢第。
蠡,字越卿,元和五年擢第,累辟使府。寶曆中,入朝監察禦史。大和初,為侍禦史,三遷戶部郎中,出為汝州刺史。開成初,以司勳郎中征,尋以本官知製誥。明年,正拜舍人。三年,權知禮部貢舉。四年,拜禮部侍郎,轉戶部。上疏論國忌日設僧齋,百官行香,事無經據。詔曰:“朕以郊廟之禮,嚴奉祖宗,備物盡誠,庶幾昭格。恭惟忌日之感,所謂終身之憂。而近代以來,歸依釋、老,征二教以設食,會百辟以行香。將以有助聖靈,冥資福祚。有異皇王之術,頗乖教義之宗。昨得崔蠡奏論,遂遣討尋本末,禮文令式,曾不該明,習俗因循,雅當整革。其兩京、天下州府,以國忌日為寺觀設齋焚香,從今已後,並宜停罷。”
蠡尋為華州刺史、鎮國軍等使,再曆方鎮。子蕘。
蕘,字野夫。大中二年,擢進士第,累官至尚書郎、知製誥。正拜中書舍人、戶部侍郎。乾符中,自尚書右丞遷吏部侍郎。蕘美文詞,善談論,而馭事簡率,銓管非所長。出為陝州觀察使,以器韻自高,不屑細故,權移仆下。時河南寇盜蜂起,王仙芝亂漢南,朝綱不振,而蕘自恃清貴,不恤人之疾苦。百姓訴旱,蕘指庭樹曰:“此尚有葉,何旱之有?”乃笞之,吏民結怨。既而為軍人所逐,饑渴甚,投民舍求水,民以溺飲之。初為軍人所俘,翦其髭發,拜而獲免。以失守貶端州司馬,複入為左散騎常侍,卒。
子居敬、居儉。居敬終尚書郎,居儉中興終戶部尚書。
黯,字直卿,大和二年,進士擢第。開成初,為青州從事。入為監察禦史,奏郊廟祭器不虔,請敕有司。文宗謂宰臣曰:“宗廟之事,朕合親奉其禮,但以千乘萬騎,動費國用,每有司行事之日,被衣冠坐以俟旦。比聞主者不虔,祭器勞敝,非事神蠲潔之義。卿宜嚴敕有司,道吾此意。”黯具條奏以聞。尋遷員外郎。會昌中,為諫議大夫。
確,字嶽卿,顏,字希卿,位皆至尚書郎。
嚴震,字遐聞,梓州鹽亭人。世為田家,以財雄於鄉裏。至德、乾元已後,震屢出家財以助邊軍,授州長史、王府諮議參軍。東川節度判官韋收薦震才用於節度使嚴武,遂授合州長史。及嚴武移西川,署為押衙,改恒王府司馬。嚴武以宗姓之故,軍府之事多以委之,又曆試衛尉、太常少卿。嚴武卒,乃罷歸。東川節度使又奏為渝州刺史,以疾免。山南西道節度使又奏為鳳州刺史,加侍禦史,丁母憂罷。起複本官,仍充興、鳳兩州團練使,累加開府儀同三司、兼禦史中丞。
為政清嚴,興利除害,遠近稱美。建中初,司勳郎中韋楨為山、劍黜陟使,薦震理行為山南第一,特賜上下考,封鄖國公。在鳳州十四年,能政不渝。
建中三年,代賈耽為梁州刺史、兼禦史大夫、山南西道節度觀察等使。及朱泚竊據京城,李懷光頓軍鹹陽,又與之連結。泚令腹心穆庭光、宋瑗等齎白書誘震同叛,震集眾斬庭光等。時李懷光連賊,德宗欲移幸山南。震既聞順動,遣吏馳表往奉天迎駕,仍令大將張用誠領兵五千至盩厔已東迎護,上聞之喜。既而用誠為賊所誘,欲謀背逆,朝廷憂之。會震又遣牙將馬勳奉表迎候,上臨軒召勳與之語,勳對曰:“臣請計日至山南取節度使符召用誠,即不受召,臣當斬其首以複。”上喜曰:“卿何日當至?”勳克日時而奏,帝勉勞之。勳既得震符,乃請壯丁五人偕行。既出駱穀,用誠以勳未知其謀,乃以數百騎迎勳,勳與俱之傳舍,用誠左右森然。勳先聚草發火於驛外,軍士爭附火。勳乃從容出懷中符示之曰:
“大夫召君。”用誠惶懼起走,壯士自背束手而擒之。不虞用誠子居後,引刀斫勳,勳左右遽承其臂,刀下不甚,微傷勳首。遂格殺其子,而仆用誠於地。壯士跨其腹,以刃擬其喉曰:“出聲即死!”勳即其營,軍士已被甲執兵矣。勳大言曰:“汝等父母妻子皆在梁州,一朝棄之,欲從用誠反逆,有何利也?但滅汝族耳!大夫使我取張用誠,不問汝輩,欲何為乎?”眾皆讋服。於是縛用誠送州,震杖殺之,拔其副將,使率其眾迎駕。勳以藥封首馳赴行在,愆約半日,上頗憂之,及勳至,上喜動顏色。翌日,車駕發奉天,及入駱穀,李懷光遣數百騎來襲,賴山南兵擊之而退,輿駕無警急之患。尋加震檢校戶部尚書,賜實封二百戶。
三月,德宗至梁州。山南地貧,糧食難給,宰臣議請幸成都府。震奏曰:
“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圖收複,藉六軍聲援。如幸西川,則晟未見收複之期也。
幸陛下徐思其宜。”議未決,李晟表至,請車駕駐蹕梁、洋,以圖收複,群議乃止。梁、漢之間,刀耕火耨,民以采穭為事,雖節察十五郡,而賦額不敵中原三數縣。自安、史之後,多為山賊剽掠,戶口流散大半。洎六師駐蹕,震設法勸課,鳩聚財賦,以給行在,民不至煩,供億無闕。其年六月,收複京城,車駕將還京師,進位檢校尚書左仆射。詔曰:“朕遭罹寇難,播越梁、岷,蒸庶煩於供億,武旅勤於扞衛。凡百執事,各奉厥司,眷於是邦,複我興運,宜加崇大,以示將來。宜改梁州為興元府,官名品製,同京兆、河南府;鄭縣升為赤,諸縣升為畿。
見任州縣官,考滿日放選,百姓給複一年。洋州宜升為望,見任州縣官,考滿減兩選。山南西道將士,並與甄敘。”以震為興元尹,賜實封二百戶。
貞元元年十一月,德宗親祀昊天上帝於南郊,震入朝陪祭。十一年二月,加同平章事。貞元十五年六月卒,時年七十六,廢朝三日,冊贈太保,賻布帛米粟有差。及喪將至,令百官以次赴宅吊哭。
嚴礪,震之宗人也。性輕躁,多奸謀,以便佞在軍,曆職至山南東道節度都虞候、興州刺史、兼監察禦史。貞元十五年,嚴震卒,以礪權留府事,兼遺表薦礪才堪委任。七月,超授興元尹,兼禦史大夫,山南西道節度、支度營田、觀察使。詔下,諫官禦史以為除拜不當。是日,諫議、給事、補闕、拾遺並歸門下省共議:礪資曆甚淺,人望素輕,遽領節旄,恐非允當。既兼雜話,發論喧然。拾遺李繁獨奏雲:“昨除拜嚴礪,眾以為不當,諫議大夫苗拯雲:‘已三度表論,未見聽允。’給事中許孟容曰:‘誠如此,不曠職矣。’”又雲:“李元素、陳京、王舒並見拯及孟容言議。”上遣三司使詰之。拯狀雲:“實於眾中言曾論奏,不言三度。”繁證之不已。孟容等又雲:“拯實言兩度。”拯請依眾狀。翌日,貶拯萬州刺史,李繁播州參軍,並同正。礪在位貪殘,士民不堪其苦。素惡鳳州刺史馬勳,誣奏貶賀州司戶。縱情肆誌,皆此類也。
元和四年三月卒。卒後,禦史元稹奉使兩川按察,糾劾礪在任日贓罪數十萬。
詔征其贓,以死,恕其罪。
史臣曰:爵人於朝,與眾共之;刑人於市,與眾棄之。縊崔寧,除嚴礪,時君之政可知矣,輔相之才可見矣!武不稟父風,有違母誨,凡為人子者,得不戒哉!雖有周、孔之才,不足稱也,況狂夫乎!英乂失政,其死也宜哉。嚴震立功,其道也顯矣。
讚曰:英乂失政,崔寧發身。武為士子,震作純臣。
舊唐書
○元載(王昂李少良郇謨附) 王縉 楊炎 黎幹(劉忠翼附) 庾準
元載,鳳翔岐山人也,家本寒微。父景昇,任員外官,不理產業,常居岐州。
載母攜載適景昇,冒姓元氏。載自幼嗜學,好屬文,性敏惠,博覽子史,尤學道書。家貧,徒步隨鄉賦,累上不升第。天寶初,玄宗崇奉道教,下詔求明莊、老、文、列四子之學者。載策入高科,授邠州新平尉。監察禦史韋鎰充使監選黔中,引載為判官,載名稍著,遷大理評事。東都留守苗晉卿又引為判官,遷大理司直。
肅宗即位,急於軍務,諸道廉使隨才擢用。時載避地江左,蘇州刺史、江東采訪使李希言表載為副,拜祠部員外郎,遷洪州刺史。兩京平,入為度支郎中。
載智性敏悟,善奏對,肅宗嘉之,委以國計,俾充使江、淮,都領漕輓之任,尋加禦史中丞。數月征入,遷戶部侍郎、度支使並諸道轉運使。既至朝廷,會肅宗寢疾。載與幸臣李輔國善。輔國妻元氏,載之諸宗,因是相昵狎。時輔國權傾海內,舉無違者,會選京尹,輔國乃以載兼京兆尹。載意屬國柄,詣輔國懇辭京尹,輔國識其意,然之。翌日拜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度支轉運使如故。旬日,肅宗晏駕,代宗即位,輔國勢愈重,稱載於上前。載能伺上意,頗承恩遇,遷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加集賢殿大學士,修國史。又加銀青光祿大夫,封許昌縣子。載以度支轉運使職務繁碎,負荷且重,慮傷名,阻大位,素與劉晏相友善,乃悉以錢穀之務委之,薦晏自代,載自加營田使。李輔國罷職,又加判天下元帥行軍司馬。廣德元年,與宰臣劉晏、裴遵慶同扈從至陝。及輿駕還宮,遵慶皆罷所任,載恩寵彌盛。輔國死,載複結內侍董秀,多與之金帛,委主書卓英倩潛通密旨。以是上有所屬,載必先知之,承意探微,言必玄合,上益信任之。
妻王氏狠戾自專,載出朝謁,縱子伯和等遊於外,上封人顧繇奏之,上方任載以政,反罪繇而已。
內侍魚朝恩負恃權寵,不與載協,載常憚之。大曆四年冬,乘間密奏朝恩專權不軌,請除之。朝恩驕橫,天下鹹怒,上亦知之,及聞載奏,適會於心。載遂結北軍大將同謀,以防萬慮。五年三月,朝恩伏法,度支使第五琦以朝恩黨坐累,載兼判度支,誌氣自若,謂己有除惡之功,是非前賢,以為文武才略,莫己之若。
外委胥吏,內聽婦言。城中開南北二甲第,室宇宏麗,冠絕當時。又於近郊起亭榭,所至之處,帷帳什器,皆於宿設,儲不改供。城南膏腴別墅,連疆接畛,凡數十所,婢仆曳羅綺一百餘人,恣為不法,侈僣無度。江、淮方麵,京輦要司,皆排去忠良,引用貪猥。士有求進者,不結子弟,則謁主書,貨賄公行,近年以來,未有其比。與王縉同列,縉方務聚財,遂睦於載,二人相得甚歡,日益縱橫。
代宗盡察其跡,以載任寄多年,欲全君臣之分,載嚐獨見,上誡之,不悛。
初,扈駕自陝還,與縉上表,請以河中府為中都,秋杪行幸,春首還京,以避蕃戎侵軼之患。帝初納之,遣條奏以聞。自魚朝恩就誅,誌頗盈滿,遂抗表請建中都,文多不載。大略以關輔、河東等十州戶稅入奉京師,創置精兵五萬,管在中都,以威四方,辭多開合。自以為表入事行,潛遣所由吏於河中經營。
節度寄理於涇州。大曆八年,蕃戎入邠寧之後,朝議以為三輔已西,無襟帶之固,而涇州散地,不足為守。載嚐為西州刺史,知河西、隴右之要害,指畫於上前曰:“今國家西境極於潘源,吐蕃防戍在摧沙堡,而原州界其間。原州當西塞之口,接隴山之固,草肥水甘,舊壘存焉。吐蕃比毀其垣墉,棄之不居。其西則監牧故地,皆有長濠巨塹,重複深固。原州雖早霜,黍稷不藝,而有平涼附其東,獨耕一縣,可以足食。請移京西軍戍原州,乘間築之,貯粟一年。戎人夏牧多在青海,羽書覆至,已逾月矣。今運築並作,不二旬可畢。移子儀大軍居涇,以為根本。分兵守石門、木峽、隴山之關,北抵於河,皆連山峻嶺,寇不可越。
稍置鳴沙縣、豐安軍為之羽翼,北帶靈武五城為之形勢。然後舉隴右之地以至安西,是謂斷西戎之脛,朝廷可高枕矣。”兼圖其地形以獻。載密使人逾隴山,入原州,量井泉,計徒庸,車乘畚鍤之器皆具。檢校左仆射田神功沮之曰:“夫興師料敵,老將所難。陛下信一書生言,舉國從之,聽誤矣。”上遲疑不決,會載得罪乃止。
初,六年,載條奏應緣別敕授文武六品以下,敕出後望令吏部、兵部便附甲團奏,不得檢勘,從之。時功狀奏擬,結銜多謬,載欲權歸於己,慮有司駁正。
會有上封人李少良密以載醜跡聞,載知之,奏於上前,少良等數人悉斃於公府。
由是道路以目,不敢議載之短。門庭之內,非其黨與不接,平素交友,涉於道義者悉疏棄之。
代宗寬仁明恕,審其所由,凡累年,載長惡不悛,眾怒上聞。大曆十二年三月庚辰,仗下後,上禦延英殿,命左金吾大將軍吳湊收載、縉於政事堂,各留係本所,並中書主事卓英倩、李待榮及載男仲武、季能並收禁,命吏部尚書劉晏訊鞫。晏以載受任樹黨,布於天下,不敢專斷,請他官共事。敕禦史大夫李涵、右散騎常侍蕭昕、兵部侍郎袁傪、禮部侍郎常袞、諫議大夫杜亞同推究其狀。辯罪問端,皆出自禁中,仍遣中使詰以陰事,載、縉皆伏罪。是日,宦官左衛將軍、知內侍省事董秀與載同惡,先載於禁中杖殺之。敕曰:“任直去邪,懸於帝典;獎善懲惡,急於時政。和鼎之寄,匪易其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元載,性頗奸回,跡非正直。寵待逾分,早踐鈞衡。亮弼之功,未能經邦成務;挾邪之誌,常以罔上麵欺。陰托妖巫,夜行解禱,用圖非望,庶逭典章。納受贓私,貿鬻官秩。凶妻忍害,暴子侵牟,曾不提防,恣其淩虐。行僻辭矯,心狠貌恭,使沉抑之流,無因自達,賞罰差謬,罔不由茲。頃以君臣之間,重於去就,冀其遷善,掩而不言。曾無悔非,彌益凶戾,年序滋遠,釁惡貫盈。將肅政於朝班,俾申明於憲綱,宜賜自盡。朕涉道猶淺,知人不明,理績未彰,遺闕斯眾,致茲刑辟,憫愧良深。黽勉行之,務申沮勸,凡在中外,悉朕懷焉。”又製曰:“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王縉,附會奸邪,阿諛讒佞。據茲犯狀,罪至難容,矜以耋及,未忍加刑。俾申屈法之恩,貸以嶽牧之秩。可使持節括州諸軍事,守括州刺史,宜即赴任。於戲!朕恭己南麵,推誠股肱,敷求哲人,將弼予理。昧於任使,過在朕躬,無曠厥官,各慎厥職。”初,晏等承旨,縉亦處極法,晏謂涵曰:“重刑再覆,國之常典,況誅大臣,豈得不覆奏!又法有首從,二人同刑,亦宜重取進止。”涵等鹹聽命。及晏等覆奏,上乃減縉罪從輕。
載長子伯和,先是貶在揚州兵曹參軍,載得罪,命中使馳傳於揚州賜死。次子仲武,祠部員外郎,次子季能,秘書省校書郎,並載妻王氏並賜死。女資敬寺尼真一,收入掖庭。王氏,開元中河西節度使忠嗣之女也,素以凶戾聞,恣其子伯和等為虐。伯和恃父威勢,唯以聚斂財貨,征求音樂為事。
載在相位多年,權傾四海,外方珍異,皆集其門,資貨不可勝計,故伯和、仲武等得肆其誌。輕浮之士,奔其門者,如恐不及。名姝、異樂,禁中無者有之。
兄弟各貯妓妾於室,倡優偎褻之戲,天倫同觀,略無愧恥。及得罪,行路無嗟惜者。中使董秀、主書卓英倩、李待榮及陰陽人李季連,以載之故,皆處極法。遣中官於萬年縣界黃台鄉毀載祖及父母墳墓,斫棺棄柩,及私廟木主;並載大寧裏、安仁裏二宅,充修百司廨宇。以載籍沒鍾乳五百兩分賜中書門下禦史台五品已上、尚書省四品已上。
王昂者,出自戎旅,以軍功累遷河中尹,充河中節度使。貪縱不法,務於聚斂,以貨藩身。永泰元年正月,檢校刑部尚書知省事,改殿中少監。元載秉政,與載深相結托。大曆五年六月,為江陵尹、兼禦史大夫,充荊南節度觀察使,代衛伯玉。昂既行,伯玉諷大將楊钅采等拒昂,乞留伯玉,詔許之。昂複檢校刑部尚書,知省事。專事奢靡,廣修第宅,多畜妓妾,以逞其誌。在刑部,雖公務有程,昂耽徇私宴,連日不視曹事。性貪吝,無愧苟得,乃鬻公廨園菜,收其錢以潤屋,甚為時論所醜。元載誅,貶連州刺史,遣中使監至萬州,過硤江,墜江而卒。
李少良者,以吏用,早從使幕,因職遷殿中侍禦史。罷,遊京師,幹謁權貴。
時元載專政,所居第宅崇侈,子弟縱橫,貨賄公行,士庶鹹嫉之。少良怨不見用,乘眾怒以抗疏上聞。留少良於禁內客省,少良友人韋頌因至禁門訪少良,少良漏其言;頌不慎密,遂為載備知之,乃奏少良狂妄,詔下禦史台訊鞫。是時禦史大夫缺,載以張延賞為之,屬意焉。少良以泄禁中奏議,製使陸珽同伏罪。初,韋頌及珽俱與少良友善,與載子弟親黨款狎。頌得少良微旨,漏於載所親,遂達於載。載密召珽問之,珽具白其狀及禁中語。載得之,奏於上前,上大怒,並付京兆府決殺。珽,國子司業善經之子也,少傳父業,頗通經史,性浮躁而疏,故及於累。
大曆中,元載弄權自恣,人皆惡之。八年七月,晉州男子郇謨以麻辮發,持竹筐及葦席哭於東市。人問其故,對曰:“有三十字請獻於上。若無堪,便以竹筐貯屍,棄之於野。”京兆府以聞。上既召見,賜衣,館於禁內客省。其獻三十字,各論一事。其要者:“團”字、“監”字。團者,請罷諸州團練使;監者,請罷諸道監軍使。殿中禦史楊護職居左巡,郇謨哭市,護不聞奏,上以為蔽匿,貶連州桂陽縣丞員外置。元載當承寵得誌,每改張朝政,出於載手,中外共怒,當時歸咎於載,故少良封事於前,郇謨哭市於後。凡百有位,宜為明誡。
王縉,字夏卿,河中人也。少好學,與兄維早以文翰著名。縉連應草澤及文辭清麗舉,累授侍禦史、武部員外。祿山之亂,選為太原少尹,與李光弼同守太原,功效謀略,眾所推先,加憲部侍郎,兼本官。時兄維陷賊,受偽署,賊平,維付吏議,縉請以己官贖維之罪,特為減等。
縉尋入拜國子祭酒,改鳳翔尹、秦隴州防禦使,曆工部侍郎、左散騎常侍。
撰《玄宗哀冊文》,時稱為工。改兵部侍郎。屬平殄史朝義,河朔未安,詔縉以本官河北宣慰,奉使稱旨。廣德二年,拜黃門侍郎、同平章事、太微宮使、弘文崇賢館大學士。其年,河南副元帥李光弼薨於徐州,以縉為侍中、持節都統河南、淮西、山南東道諸節度行營事。縉懇讓侍中,從之,加上柱國,兼東都留守。歲餘,遷河南副元帥,請減軍資錢四十萬貫修東都殿宇。大曆三年,幽州節度使李懷仙死,以縉領幽州、盧龍節度。縉赴鎮而還,委政於燕將朱希彩。又屬河東節度辛雲京卒,遂兼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營田觀察等使。縉又讓河南副元帥、東都留守,從之。太原舊將王無縱、張奉璋等恃功,且以縉儒者易之,每事多違約束。縉一朝悉召斬之,將校股栗。
二歲,罷河東歸朝,授門下侍郎、中書門下平章事。時元載用事,縉卑附之,不敢與忤,然恃才與老,多所傲忽。載所不悅,心雖希載旨,然以言辭淩詬,無所忌憚。時京兆尹黎幹者,戎州人也,數論事,載甚病之,而力不能去也。幹嚐白事於縉,縉曰:“尹,南方君子也,安知朝禮!”其慢而侮人,率如此類。
縉弟兄奉佛,不茹葷血,縉晚年尤甚。與杜鴻漸舍財造寺無限極。妻李氏卒,舍道政裏第為寺,為之追福,奏其額曰寶應,度僧三十人住持。每節度觀察使入朝,必延至寶應寺,諷令施財,助己修繕。初,代宗喜祠祀,未甚重佛,而元載、杜鴻漸與縉喜飯僧徒。代宗嚐問以福業報應事,載等因而啟奏,代宗由是奉之過當,嚐令僧百餘人於宮中陳設佛像,經行念誦,謂之內道場。其飲膳之厚,窮極珍異,出入乘廄焉,度支具廩給。每西蕃入寇,必令群僧講誦《仁王經》,以攘虜寇。苟幸其退,則橫加錫賜。胡僧不空,官至卿監,封國公,通籍禁中,勢移公卿,爭權擅威,日相淩奪。凡京畿之豐田美利,多歸於寺觀,吏不能製。僧之徒侶,雖有贓奸畜亂,敗戮相繼,而代宗信心不易,乃詔天下官吏不得箠曳僧尼。
又見縉等施財立寺,窮極瑰麗,每對揚啟沃,必以業果為證。以為國家慶祚靈長,皆福報所資,業力已定,雖小有患難,不足道也。故祿山、思明毒亂方熾,而皆有子禍。仆固懷恩將亂而死;西戎犯闕,未擊而退。此皆非人事之明征也。帝信之愈甚。公卿大臣既掛以業報,則人事棄而不修,故大曆刑政,日以陵遲,有由然也。
五台山有金閣寺,鑄銅為瓦,塗金於上,照耀山穀,計錢巨億萬。縉為宰相,給中書符牒,令台山僧數十人分行郡縣,聚徒講說,以求貨利。代宗七月望日於內道場造盂蘭盆,飾以金翠,所費百萬。又設高祖已下七聖神座,備幡節、龍傘、衣裳之製,各書尊號於幡上以識之,舁出內,陳於寺觀。是日,排儀仗,百僚序立於光順門以俟之,幡花鼓舞,迎呼道路。歲以為常,而識者嗤其不典,其傷教之源始於縉也。
李氏,初為左丞韋濟妻,濟卒,奔縉。縉嬖之,冒稱為妻,實妾也。又縱弟妹女尼等廣納財賄,貪猥之跡如市賈焉。元載得罪,縉連坐貶括州刺史,移處州刺史。大曆十四年,除太子賓客,留司東都。建中二年十二月卒,年八十二。
楊炎,字公南,鳳翔人。曾祖大寶,武德初為龍門令,劉武周陷晉、絳,攻之不降,城破被害,褒贈全節侯。祖哲,以孝行有異,旌其門閭。父播,登進士第,隱居不仕,玄宗征為諫議大夫,棄官就養,亦以孝行禎祥,表其門閭。肅宗就加散騎常侍,賜號玄靖先生,名在《逸人傳》。
炎美須眉,風骨峻峙,文藻雄麗,汧、隴之間,號為小楊山人。釋褐辟河西節度掌書記。神烏令李大簡嚐因醉辱炎,至是與炎同幕,率左右反接之,鐵棒撾之二百,流血被地,幾死。節度使呂崇賁愛其才,不之責。後副元帥李光弼奏為判官,不應,征拜起居舍人,辭祿就養岐下。丁憂,廬於墓前,號泣不絕聲,有紫芝白雀之祥,又表其門閭。孝著三代,門樹六闕,古未有也。服闋久之,起為司勳員外郎,改兵部,轉禮部郎中、知製誥。遷中書舍人,與常袞並掌綸誥,袞長於除書,炎善為德音,自開元已來,言詔製之美者,時稱常、楊焉。
炎樂賢下士,以汲引為己任,人士歸之。嚐為《李楷洛碑》,辭甚工,文士莫不成誦之。遷吏部侍郎,修國史。元載自作相,常選擢朝士有文學才望者一人厚遇之,將以代己。初,引禮部郎中劉單;單卒,引吏部侍郎薛邕,邕貶,又引炎。載親重炎,無與為比。載敗,坐貶道州司馬。德宗即位,議用宰相,崔祐甫薦炎有文學器用,上亦自聞其名,拜銀青光祿大夫、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炎有風儀,博以文學,早負時稱,天下翕然,望為賢相。
初,國家舊製,天下財賦皆納於左藏庫,而太府四時以數聞,尚書比部覆其出入,上下相轄,無失遺。及第五琦為度支、鹽鐵使,京師多豪將,求取無節,琦不能禁,乃悉以租賦進入大盈內庫,以中人主之意,天子以取給為便,故不複出。是以天下公賦,為人君私藏,有司不得窺其多少,國用不能計其贏縮,殆二十年矣。中官以冗名持簿書,領其事者三百人,皆奉給其間,連結根固不可動。
及炎作相,頓首於上前,論之曰:“夫財賦,邦國之大本,生人之喉命,天下理亂輕重皆由焉。是以前代曆選重臣主之,猶懼不集,往往覆敗,大計一失,則天下動搖。先朝權製,中人領其職,以五尺宦豎操邦之本,豐儉盈虛,雖大臣不得知,則無以計天下利害。臣愚待罪宰輔,陛下至德,惟人是恤,參校蠹弊,無斯之甚。請出之以歸有司,度宮中經費一歲幾何,量數奉入,不敢虧用。如此,然後可以議政。惟陛下察焉。”詔曰:“凡財賦皆歸左藏庫,一用舊式,每歲於數中量進三五十萬入大盈,而度支先以其全數聞。”炎以片言移人主意,議者以為難,中外稱之。
初定令式,國家有租賦庸調之法。開元中,玄宗修道德,以寬仁為理本,故不為版籍之書,人戶浸溢,堤防不禁。丁口轉死,非舊名矣;田畝移換,非舊額矣;貧富升降,非舊第矣。戶部徒以空文總其故書,蓋得非當時之實。舊製,人丁戍邊者,蠲其租庸,六歲免歸。玄宗方事夷狄,戍者多死不返,邊將怙寵而諱,不以死申,故其貫籍之名不除。至天寶中,王鉷為戶口使,方務聚斂,以丁籍且存,則丁身焉往,是隱課而不出耳。遂案舊籍,計除六年之外,積征其家三十年租庸。天下之人苦而無告,則租庸之法弊久矣。迨至德之後,天下兵起,始以兵役,因之饑癘,征求運輸,百役並作,人戶凋耗,版圖空虛。軍國之用,仰給於度支、轉運二使;四方征鎮,又自給於節度、都團練使。賦斂之司數四,而莫相統攝,於是綱目大壞,朝廷不能覆諸使,諸使不能覆諸州,四方貢獻,悉入內庫。權臣猾吏,因緣為奸,或公托進獻,私為贓盜者動萬萬計。河南、山東、荊襄、劍南有重兵處,皆厚自奉養,王賦所入無幾。吏職之名,隨人署置;俸給厚薄,由其增損。故科斂之名凡數百,廢者不削,重者不去,新舊仍積,不知其涯。
百姓受命而供之,瀝膏血,鬻親愛,旬輸月送無休息。吏因其苛,蠶食千人。凡富人多丁者,率為官為僧,以色役免;貧人無所入則丁存。故課免於上,而賦增於下。是以天下殘瘁,**為浮人,鄉居地著者百不四五,如是者殆三十年。
炎因奏對,懇言其弊,乃請作兩稅法,以一其名,曰:“凡百役之費,一錢之斂,先度其數而賦於人,量出以製入。戶無主客,以見居為簿;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不居處而行商者,在所郡縣稅三十之一,度所與居者均,使無僥利。
居人之稅,秋夏兩征之,俗有不便者正之。其租庸雜徭悉省,而丁額不廢,申報出入如舊式。其田畝之稅,率以大曆十四年墾田之數為準而均征之。夏稅無過六月,秋稅無過十一月。逾歲之後,有戶增而稅減輕,及人散而失均者,進退長吏,而以尚書度支總統焉。”德宗善而行之,詔諭中外。而掌賦者沮其非利,言租庸之令四百餘年,舊製不可輕改。上行之不疑,天下便之。人不土斷而地著,賦不加斂而增入,版籍不造而得其虛實,貪吏不誡而奸無所取。自是輕重之權,始歸於朝廷。
炎救時之弊,頗有嘉聲。蒞事數月,屬崔祐甫疾病,多不視事,喬琳罷免,炎遂獨當國政。祐甫之所製作,炎隳之。初減薄護作元陵功優,人心始不悅。又專意報恩複仇。道州錄事參軍王沼有微恩於炎,舉沼為監察禦史。感元載恩,專務行載舊事以報之。初,載得罪,左仆射劉晏訊劾之,元載誅,炎亦坐貶,故深怨晏。晏領東都、河南、江淮、山南東道轉運、租庸、青苗、鹽鐵使,炎作相數月,欲貶晏,先罷其使,天下錢穀皆歸金部、倉部。又獻議開豐州陵陽渠,發京畿人夫於西城就役,閭裏騷擾,事竟無成。
初,大曆末,元載議請城原州,以遏西番入寇之衝要,事未行而載誅。及炎得政,建中二年二月,奏請城原州,先牒涇原節度使段秀實,令為之具。秀實報曰:“凡安邊卻敵之長策,宜緩以計圖之,無宜草草興功也。又春事方作,請待農隙而緝其事。”炎怒,征秀實為司農卿。以邠寧別駕李懷光居前督作,以檢校司空平章事朱泚、禦史大夫平章事崔寧各統兵萬人以翼後。三月,詔下涇州為具。
涇軍怒而言曰:“吾曹為國西門之屏,十餘年矣!始治於邠,才置農桑,地著之安;而徙於此,置榛莽之中,手披足踐,才立城壘;又投之塞外,吾何罪而置此乎!”李懷光監朔方軍,法令嚴峻,頻殺大將。涇州裨將劉文喜因人怨怒,拒不受詔,上疏複求段秀實為帥,否則朱泚。於是以朱泚代懷光,文喜又不奉詔。涇有勁兵二萬,閉城拒守,令其子入質吐蕃以求援。時方炎旱,人情**,群臣皆請赦文喜,上皆不省。德宗減服禦以給軍人,城中軍士當受春服,賜與如故。命朱泚、李懷光等軍攻之,乃築壘環之。涇州別將劉海賓斬文喜首,傳之闕下。苟非海賓效順,必生邊患,皆因炎以喜怒易帥,涇帥結怨故也。原州竟不能城。
炎既構劉晏之罪貶官,司農卿庾淮與晏有隙,乃用準為荊南節度使,諷令誣晏以忠州叛,殺之,妻子徙嶺表,朝野為之側目。李正己上表請殺晏之罪,指斥朝廷。炎懼,乃遣腹心分往諸道:裴冀,東都、河陽、魏博;孫成,澤潞、磁邢、幽州;盧東美,河南、淄青;李舟,山南、湖南;王定,淮西。聲言宣慰,而意實說謗。且言“晏之得罪,以昔年附會奸邪,謀立獨孤妃為皇後,上自惡之,非他過也。”或有密奏“炎遣五使往諸鎮者,恐天下以殺劉晏之罪歸己,推過於上耳。”乃使中人複炎辭於正己,還報信然。自此德宗有意誅炎矣,待事而發。乃擢用盧杞為門下侍郎、平章事,炎轉中書侍郎,仍平章事。二人同事秉政,杞無文學,儀貌寢陋,炎惡而忽之,每托疾息於他閣,多不會食,杞亦銜恨之。舊製,中書舍人分押尚書六曹,以平奏報,開元初廢其職,杞請複之,炎固以為不可。
杞益怒,又密啟中書主書過,逐之。炎怒曰:“主書,吾局吏也,有過吾自治之,奈何而相侵?”
屬梁崇義叛換,德宗欲以淮西節度使李希烈統諸軍討之。炎諫曰:“希烈始與李忠臣為子,親任無雙,竟逐忠臣而取其位,背本若此,豈可信也!居常無尺寸功,猶強不奉法,異日平賊後,恃功邀上,陛下何以馭之?”初,炎之南來,途經襄、漢,固勸崇義入朝,崇義不能從,已懷反側。尋又使其黨李舟使馳說,崇義固而拒命,遂圖叛逆,皆炎迫而成之。至是,德宗欲假希烈兵勢以討崇義,然後別圖希烈。炎又固言不可,上不能平,乃曰:“朕業許之矣,不能食言。”
遂以希烈統諸軍。
會德宗嚐訪宰相群臣中可以大任者,盧杞薦張鎰、嚴郢,而炎舉崔昭、趙惠伯。上以炎論議疏闊,遂罷炎相,為左仆射。後數日中謝,對於延英,及出,馳歸,不至中書,盧杞自是益怒焉。杞尋引嚴郢為禦史大夫。初,郢為京兆尹,不附炎,炎怒之,諷禦史張著彈郢,郢罷兼禦史中丞。炎又夙聞源休與郢有隙,乃拔休自流人為京兆尹,令伺郢過。休蒞官後,與郢友善,炎大怒。張光晟方謀議殺回紇酋帥,炎乃以休為入回紇使,休幾為虜所殺。郢尋坐以度田不實,改為大理卿,時人惜之。至是,杞因群情所欲,又知郢與炎有隙,故引薦之。
炎子弘業不肖,多犯禁,受賂請托,郢按之,兼得其他過。初,炎將立家廟,先有私第在東都,令河南尹趙惠伯貨之,惠伯為炎市為官廨。時惠伯自河中尹、都團練觀察等使初受代,郢奏追捕惠伯詰案。禦史以炎為宰相,抑吏貨市私第,貴估其宅,賤入其幣,計以為贓。杞召大理正田晉評罪,晉曰:“宰臣於庶官,比之監臨,官市賈有羨利,計其利以乞取論罪,當奪官。”杞怒,謫晉衡州司馬。
更召他吏繩之,曰:“監主自盜,罪絞。”開元中,蕭嵩將於曲江南立私廟,尋以玄宗臨幸之所,恐置廟非便,乃罷之。至是,炎以其地為廟,有飛語者雲:
“此地有王氣,炎故取之,必有異圖。”語聞,上愈怒。及台司上具獄,詔三司使同覆之。建中二年十月,詔曰:“尚書左仆射楊炎,托以文藝,累登清貫。雖謫居荒服,而虛稱猶存。朕初臨萬邦,思弘大化,務擢非次,招納時髦。拔自郡佐,登於鼎司,獨委心膂,信任無疑。而乃不思竭誠,敢為奸蠹,進邪醜正,既偽且堅,黨援因依,動涉情故。隳法敗度,罔上行私,苟利其身,不顧於國。加以內無訓誡,外有交通,縱恣詐欺,以成贓賄。詢其事跡,本末乖謬,蔑恩棄德,負我何深!考狀議刑,罪在難宥。但以朕於將相,義切始終,顧全大體,特有弘貸,俾從遠謫,以肅具僚。可崖州司馬同正,仍馳驛發遣。”去崖州百裏賜死,年五十五。
炎早有文章,亦勵誌節,及為中書舍人,附會元載,時議已薄之。後坐載貶官,憤恚益甚,歸而得政,睚眥必仇,險害之性附於心,唯其愛憎,不顧公道,以至於敗。惠伯亦坐炎貶費州多田尉,尋亦殺之。
黎幹者,戎州人。始以善星緯數術進,待詔翰林,累官至諫議大夫。尋遷京兆尹,以嚴肅為理,人頗便之,而因緣附會,與時上下。大曆二年,改刑部侍郎。
魚朝恩伏誅,坐交通出為桂州刺史、本管觀察使。至江陵,丁母憂。久之,會京兆尹缺,人頗思幹。八年,複拜京兆尹、兼禦史大夫。幹自以得誌,無心為理,貪暴益甚,徇於財色。十三年,除兵部侍郎。性險,挾左道,結中貴,以希主恩,代宗甚惑之。時中官劉忠翼寵任方盛,幹結之素厚,嚐通其奸謀。及德宗初即位,幹猶以詭道求進,密居輿中詣忠翼第。事發,詔曰:“兵部侍郎黎幹,害若豺狼,特進劉忠翼,掩義隱賊,並除名長流。”即行,市裏兒童數千人噪聚,懷瓦礫投擊之,捕賊尉不能止,遂皆賜死於藍田驛。
忠翼,宦官也,本名清潭,與董秀皆有寵於代宗。天憲在口,勢回日月,貪饕納賄,貨產巨萬。大曆中,德宗居東宮,幹及清潭嚐有奸謀動搖。及是,積前罪以誅之。
庾準,常州人。父光先,天寶中,文部侍郎。準以門入仕,昵於宰相王縉,縉驟引至職方郎中、知製誥,遷中書舍人。準素寡文學,以柔媚自進,既非儒流,甚為時論所薄。尋改禦史中丞,遷尚書左丞。縉得罪,出為汝州刺史。複入為司農卿,與楊炎厚善。炎欲殺劉晏,知準與晏有隙,乃用為荊南節度。準乃上言得晏與朱泚書,且有怨望,又召補州兵以拒命。於是先殺晏,然後下詔賜自盡,海內冤之。炎以殺晏征準為尚書左丞。建中三年六月丁巳卒,時年五十一。贈工部尚書。
史臣曰:仲尼雲:富與貴是人之欲,不以道得之不處。反乎是道者小人。載諂輔國以進身,弄時權而固位,眾怒難犯,長惡不悛,家亡而誅及妻兒,身死而殃及祖禰。縉附會奸邪,以至顛覆。炎隳崔祐甫之規,怒段秀實之直,酬恩報怨,以私害公。三子者鹹著文章,殊乖德行。“不常其德,或承之羞”,大《易》之義也。富貴不以其道,小人之事哉!觀庾準之憸,遭王縉之複,徇楊炎之意,曲致劉晏之冤。積惡而獲令終者,其在餘殃乎!
讚曰:載、縉、炎、準,交相附會。《左傳》有言,貪人敗類。
舊唐書
○楊綰 崔祐甫(子植植再從兄俊) 常袞
楊綰,字公權,華州華陰人也。祖溫玉,則天朝為戶部侍郎、國子祭酒。父侃,開元中醴泉令,皆以儒行稱。綰生聰惠,年四歲,處群從之中,敏識過人。
嚐夜宴親賓,各舉坐中物以四聲呼之,諸賓未言,綰應聲指鐵燈樹曰:“燈盞柄曲。”眾鹹異之。及長,好學不倦,博通經史,九流七略,無不該覽,尤工文辭,藻思清贍。而宗尚玄理,沉靜寡欲,常獨處一室,左右經書,凝塵滿席,澹如也。
含光晦用,不欲名彰,每屬文,恥於自白,非知己不可得而見。早孤家貧,養母以孝聞,甘旨或闕,憂見於色。親友諷令幹祿,舉進士。調補太子正字。天寶十三年,玄宗禦勤政樓,試博通墳典、洞曉玄經、辭藻宏麗、軍謀出眾等舉人,命有司供食,既暮而罷。取辭藻宏麗外,別試詩賦各一首。製舉試詩賦,自此始也。
時登科者三人,綰為之首,超授右拾遺。
天寶末,安祿山反,肅宗即位於靈武。綰自賊中冒難,披榛求食,以赴行在。
時朝廷方急賢,及綰至,眾心鹹悅,拜起居舍人、知製誥。曆司勳員外郎、職方郎中,掌誥如故。遷中書舍人,兼修國史。故事,舍人年深者謂之“閣老”,公廨雜料,歸閣老者五之四。綰以為品秩同列,給受宜均,悉平分之,甚為時論歸美。再遷禮部侍郎,上疏條奏貢舉之弊曰:
國之選士,必藉賢良。蓋取孝友純備,言行敦實,居常育德,動不違仁。體忠信之資,履謙恭之操,藏器則未嚐自伐,虛心而所應必誠。夫如是,故能率己從政,化人鎮俗者也。自叔葉澆詐,茲道浸微,爭尚文辭,互相矜炫。馬卿浮薄,竟不周於任用;趙壹虛誕,終取擯於鄉閭。自時厥後,其道彌盛,不思實行,皆徇空名,敗俗傷教,備載前史,古人比文章於鄭、衛,蓋有由也。
近煬帝始置進士之科,當時猶試策而已。至高宗朝,劉思立為考功員外郎,又奏進士加雜文,明經填帖,從此積弊,浸轉成俗。幼能就學,皆誦當代之詩;長而博文,不越諸家之集。遞相黨與,用致虛聲,《六經》則未嚐開卷,《三史》則皆同掛壁。況複征以孔門之道,責其君子之儒者哉。祖習既深,奔競為務。矜能者曾無愧色,勇進者但欲淩人,以毀讟為常談,以向背為己任。投刺幹謁,驅馳於要津;露才揚己,喧騰於當代。古之賢良方正,豈有如此者乎!朝之公卿,以此待士,家之長老,以此垂訓。欲其返淳樸,懷禮讓,守忠信,識廉隅,何可得也!譬之於水,其流已濁,若不澄本,何當複清。方今聖德禦天,再寧寰宇,四海之內,顒顒向化,皆延頸舉踵,思聖朝之理也。不以此時而理之,則太平之政又乖矣。
凡國之大柄,莫先擇士。自古哲後,皆側席待賢;今之取人,令投牒自舉,非經國之體也。望請依古製,縣令察孝廉,審知其鄉閭有孝友信義廉恥之行,加以經業,才堪策試者,以孝廉為名,薦之於州。刺史當以禮待之,試其所通之學,其通者送名於省。自縣至省,不得令舉人輒自陳牒。比來有到狀保辯識牒等,一切並停。其所習經,取《左傳》、《公羊》、《穀梁》、《禮記》、《周禮》、《儀禮》、《尚書》、《毛詩》、《周易》,任通一經,務取深義奧旨,通諸家之義。試日,差諸司有儒學者對問,每經問義十條,問畢對策三道。其策皆問古今理體及當時要務,取堪行用者。其經義並策全通為上第,望付吏部便與官;其經義通八、策通二為中第,與出身;下第罷歸。其明經比試帖經,殊非古義,皆誦帖括,冀圖僥幸。並近有道舉,亦非理國之體,望請與明經、進士並停。其國子監舉人,亦請準此。如有行業不著,所由妄相推薦,請量加貶黜。所冀數年之間,人倫一變,既歸實學,當識大猷。居家者必修德業,從政者皆知廉恥,浮競自止,敦龐自勸,教人之本,實在茲焉。事若施行,即別立條例。
詔左右丞、諸司侍郎、禦史大夫、中丞、給、舍同議奏聞。給事中李廣、給事中李棲筠、尚書左丞賈至、京兆尹兼禦史大夫嚴武所奏議狀與綰同。尚書左丞至議曰:
謹按夏之政尚忠,殷之政尚敬,周之政尚文,然則文與忠敬,皆統人之行也。
且夫諡號述行,美極人文,人文興則忠敬存焉。是故前代以文取士,本文行也,由辭以觀行,則及辭也。宣父稱顏子不遷怒,不貳過,謂之好學。至乎修《春秋》,則遊、夏之徒不能措一辭,不亦明乎!間者禮部取人,有乖斯義。《易》曰:
“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關雎》之義曰:“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蓋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故延陵聽《詩》,知諸侯之存亡。
今試學者以帖字為精通,不窮旨義,豈能知遷怒貳過之道乎?考文者以聲病為是非,唯擇浮豔,豈能知移風易俗化天下之事乎?是以上失其源而下襲其流,波**不知所止,先王之道,莫能行也。夫先王之道消,則小人之道長;小人之道長,則亂臣賊子生焉。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漸者何?謂忠信之淩頹,恥尚之失所,末學之馳騁,儒道之不舉,四者皆取士之失也。
夫一國之事,係一人之本謂之風。讚揚其風,係卿大夫也,卿大夫何嚐不出於士乎?今取士試之小道,而不以遠者大者,使幹祿之徒,趨馳末術,是誘導之差也。夫以蝸蚓之餌雜垂滄海,而望吞舟之魚,不亦難乎!所以食垂餌者皆小魚,就科目者皆小藝。四人之業,士最關於風化。近代趨仕,靡然向風,致使祿山一呼而四海震**,思明再亂而十年不複。向使禮讓之道弘,仁義之道著,則忠臣孝子比屋可封,逆節不得而萌也,人心不得而搖也。
且夏有天下四百載,禹之道喪而殷始興焉;殷有天下六百祀,湯之法棄而周始興焉;周有天下八百年,文、武之政廢而秦始並焉。觀三代之選士任賢,皆考實行,故能風化淳一,運祚長遠。秦坑儒士,二代而亡。漢興,雜三代之政,弘四科之舉,西京始振經術之學,東都終持名節之行。至有近戚竊位,強臣擅權,弱主孤立,母後專政,而社稷不隕,終彼四百,豈非興學行道、扇化於鄉裏哉?
厥後文章道弊,尚於浮侈,取士術異,苟濟一時。自魏至隋,僅四百載,三光分景,九州阻域,竊號僣位,德義不修,是以子孫速顛,享國鹹促。國家革魏、晉、梁、隋之弊,承夏、殷、周、漢之業,四隩既宅,九州攸同,覆燾亭育,合德天地。安有舍皇王舉士之道,蹤亂代取人之術?此公卿大夫之辱也。楊綰所奏,實為正論。
然自典午覆敗,中原版**,戎狄亂華,衣冠遷徙,南北分裂,人多僑處。聖朝一平區宇,尚複因循,版圖則張,閭井未設,士居鄉士,百無一二,累緣官族,所在耕築,地望係之數百年之外,而身皆東西南北之人焉。今欲依古製鄉舉裏選,猶恐取士之未盡也,請兼廣學校,以弘訓誘。今京有太學,州縣有小學,兵革一動,生徒流離,儒臣師氏,祿廩無向。貢士不稱行實,胄子何嚐講習,獨禮部每歲擢甲乙之第,謂弘獎擢,不其謬歟?祗足長浮薄之風,啟僥幸之路矣。其國子博士等,望加員數,厚其祿秩,選通儒碩生,間居其職。十道大郡,量置太學館,令博士出外,兼領郡官,召置生徒。依乎故事,保桑梓者鄉裏舉焉,在流寓者庠序推焉。朝而行之,夕見其利。如此則青青不複興刺,擾擾由其歸本矣。人倫之始,王化之先,不是過也。
李暠等議與綰協,文多不載。宰臣等奏以舉人舊業已成,難於速改,其今歲舉人,望且許應舊舉,來歲奉詔,仍敕禮部即具條例奏聞。代宗以廢進士科問翰林學士,對曰:“進士行來已久,遽廢之,恐失人業。”乃詔孝廉與舊舉兼行。
綰又奏歲貢孝悌力田及童子科等,其孝悌力田,宜有實狀,童子越眾,不在常科,同之歲貢,恐長僥幸之路。詔停之。再遷吏部侍郎,曆典舉選,精核人物,以公平稱。
時元載秉政,公卿多附之,綰孤立中道,清貞自守,未嚐私謁。載以綰雅望素高,外示尊重,心實疏忌。會魚朝恩死,載以朝恩嚐判國子監事,塵汙太學,宜得名儒,以清其秩,乃奏為國子祭酒,實欲以散地處之。載貪冒日甚,天下清議,亦歸於綰,上深知之,以載久在樞衡,未即罷遣。仍遷綰為太常卿,充禮儀使,以郊廟禮久廢,藉綰振起之也,亦以觀其效用。是年三月,載伏誅,上乃拜綰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崇文館大學士,兼修國史。綰久積公輔之望,及詔出,朝野相賀。綰累表懇讓,上屬意稍重,綰不敢辭。
綰素以德行著聞,質性貞廉,車服儉樸,居廟堂未數月,人心自化。禦史中丞崔寬,劍南西川節度使寧之弟,家富於財,有別墅在皇城之南,池館台榭,當時第一,寬即日潛遣毀拆。中書令郭子儀在邠州行營,聞綰拜相,座內音樂減散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幹以承恩,每出入騶馭百餘,亦即三日減損車騎,唯留十騎而已。其餘望風變奢從儉者,不可勝數,其鎮俗移風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