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有宿痼疾,居職旬日,中風,優詔令就中書省攝養,每引見延英殿,特許扶入。時厘革舊弊,唯綰是瞻,恩遇莫二。綰累抗疏辭位,頻詔敦勉不許。及綰疾亟,上日發中使就第存問,尚書禦醫,旦夕在側,上聞其有間,喜見容色。數日而薨,中使在門,馳奏於上,代宗震悼久之,輟朝三日。詔曰:

王者之於大臣也,存則寄其腹心,均於肢體,參於軍國之重,敘以陰陽之和;歿則誄其事功,加之命數,告於宗廟之祭,襚以紱冕之章,則九原可歸,百辟知勸。故朝議大夫、守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崇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上柱國、賜紫金魚袋楊綰,性合元和,身齊律度,道匡雅俗,器重宗彝。

寬柔敬恭,協於九德;文行忠信,弘於四教。內無耳目之役,以孝悌傳於家;外無車服之容,以貞實形於代。西掖專宥密之地,南宮領選舉之源。以儒術首於國庠,以禮度掌於高廟,簡廉其質,條職同休。頃以任非其才,毒流於政,爰登清淨之輔,庶諧至理之期。道風既穆於朝班,儉德已行於海內。雖賢人之業,冀於可久;而夫子之命,末如之何。方有憑依,遽此淪謝,屏予之歎,震悼良深。所懷莫從,長想何及。況曆官有素絲之節,居家無匹帛之餘,故飾以華袞,增其法賻,備膺典策,載賁朝經。可贈司徒。

又詔文武百僚臨於其第,遣內常侍吳承倩會吊,贈絹千匹、布三百端。上深惜之,顧謂朝臣曰:“天不使朕致太平,何奪我楊綰之速也!俯及大斂,與卿等悲悼同之。”宰輔賻贈恩遇哀榮之盛,近年未有其比。太常初諡曰:“文貞”。

詔曰:“褒德勸善,《春秋》之舊章;考行易名,禮經之通典。垂範作則,存乎格言。朝議大夫、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崇文館大學士、修國史、上柱國、賜紫金魚袋、贈司徒楊綰,履道居貞,含和毓德,行為人紀,文合典謨。

清而晦名,無自伐之善;約以師儉,有不矜之謙。方冊直書,秩宗相禮,辭稱良史,學茂醇儒。委在樞衡,掌茲密命,彌契沃心之道,累陳造膝之誠。將以布天下五行之和,同君臣一德之運,遽軫藏舟之歎,未展濟川之才。素業久而彌彰,清風歿而可尚。自古飾終之義,皆錫以美名。諡法曰:‘忠信愛人曰文,平易不懈曰簡。’宜諡曰文簡。”比部郎中蘇端,性疏狂,嫉其賢,乃肆毀黷,異同其議。上怒,貶端為廣州員外司馬。

綰儉薄自樂,未嚐留意家產,口不問生計,累任清要,無宅一區,所得俸祿,隨月分給親故。清識過人,至如往哲微言,《五經》奧義,先儒未悟者,綰一覽究其精理。雅尚玄言,宗釋道二教,嚐著《王開先生傳》以見意,文多不載。凡所知友,皆一時名流。或造之者,清談終日,未嚐及名利。或有客欲以世務幹者,見綰言必玄遠,不敢發辭,內愧而退。大曆中,德望日崇,天下雅正之士爭趨其門,至有數千裏來者。以清德坐鎮雅俗,時比之楊震、邴吉、山濤、謝安之儔也。

崔祐甫,字貽孫。祖晊,懷州長史。父沔,黃門侍郎,諡曰孝公。家以清儉禮法,為士流之則。祐甫舉進士,曆壽安尉。安祿山陷洛陽,士庶奔迸,祐甫獨崎危於矢石之間,潛入私廟,負木主以竄。曆起居舍人、司勳吏部員外郎,累拜禦史中丞、永平軍行軍司馬,尋知本軍京師留後。性剛直,無所容受,遇事不回。累遷中書舍人。時中書侍郎闕,祐甫省事,數為宰相常袞所侵,祐甫不從;袞怒之,奏令分知吏部選,每有擬官,袞多駁下,言數相侵。時朱泚上言,隴州將趙貴家貓鼠同乳,不相為害,以為禎祥。詔遣中使以示於朝,袞率百僚慶賀,祐甫獨否。中官詰其故,答曰:“此物之失常也,可吊不可賀。”中使征其狀,祐甫上奏言:

臣聞天生萬物,剛柔有性,聖人因之,垂訓作則。《禮記郊特牲》曰:“迎貓,為其食田鼠也。”然則貓之食鼠,載在禮典,以其除害利人,雖微必錄。今此貓對鼠不食,仁則仁矣,無乃失於性乎!鼠之為物,晝伏夜動,詩人賦之曰:“相鼠有體,人而無禮。”又曰:“碩鼠碩鼠,無食我黍。”其序曰:“貪而畏人,若大鼠也。”臣旋觀之,雖雲動物,異於麋鹿麝兔,彼皆以時殺獲,為國之用。貓受人養育,職既不修,亦何異於法吏不勤觸邪,疆吏不勤扞敵?又按禮部式具列三瑞,無貓不食鼠之目,以茲稱慶,臣所未詳。伏以國家化洽理平,天符洊至,紛綸雜遝,史不絕書。今茲貓鼠,不可濫廁。若以劉向《五行傳》論之,恐須申命憲司,察聽貪吏,誡諸邊候,無失徼巡。貓能致功,鼠不為害。

代宗深嘉之。袞益惡祐甫。

代宗初崩,發哀於西宮,袞以獨受任遇,哀逾等禮。例,晨夕臨者,皆十五舉音,而袞輒哀慟涕泗,或中墀返哭,顧慕若不能去,同列者皆不悅。及袞與禮司議群臣喪服,曰:“案《禮》,為君斬衰三年。漢文權製,猶三十六日。國家太宗崩,遺詔亦三十六日,而群臣延之,既葬而除,約四月也。高宗崩,服絕輕重,如漢故事,武太後崩亦然。及玄宗、肅宗崩,始變天子喪為二十七日,且當時遺詔雖曰:‘天下吏人三日釋服’在朝群臣實服二十七日而除,則朝臣宜如皇帝之製。”祐甫執曰:“伏準遺詔,無朝臣庶人之別,但言‘天下人吏,敕到後出臨,三日皆釋服’,則朝野中外,何非天下?凡百執事,誰非吏職?則皇帝宜二十七日而群臣當三日也。”袞曰:“案賀循注義,吏者謂官長所署,則今胥吏耳,非公卿百僚之例。”祐甫曰:“《左傳》雲:‘委之三吏。’則三公也。史稱循吏、良吏者,豈胥徒歟?”袞曰:“禮非天降地出,人情而已。且公卿大臣,榮受殊寵,故宜異數。今與黔首同製,信宿而除之,於爾安乎?”祐甫曰:“若遺詔何?詔旨可改,孰不可?”袞堅諍不服,而聲色甚厲,不為禮節。又袞方哭於鉤陳之前,而袞從吏或扶之,祐甫指示於眾曰:“臣哭於君前,有扶禮乎?”

袞聞之,不堪其怒。乃上言祐甫率情變禮,輕議國典,請謫為潮州刺史。內議太重,改為河南少尹。

初,肅宗時天下事殷,而宰相不減三四員,更直掌事。若休沐各在第,有詔旨出入,非大事不欲曆抵諸第,許令直事者一人假署同列之名以進,遂為故事。

是時,中書令郭子儀、檢校司空平章事朱泚,名是宰臣,當署製敕,至於密勿之議,則莫得聞。時德宗踐祚未旬日,居不言之際,袞循舊事,代署二人之名進。

貶祐甫敕出,子儀及泚皆表明祐甫不當貶謫,上曰:“向言可謫,今言非罪,何也?”二人皆奏實未嚐有可謫之言,德宗大駭,謂袞誣罔。是日,百僚苴絰序立於月華門,立貶袞為河南少尹,以祐甫為門下侍郎、平章事,兩換其職。祐甫出至昭應縣,征還。尋轉中書侍郎,修國史,仍平章事。

上初即位,庶務皆委宰司。自至德、乾元中,天下多戰伐,啟奏填委,故官賞紊雜。及永泰之後,四方既定,而元載秉政,公道隘塞,官由賄成。中書主書卓英倩、李待榮輩用事,勢傾朝列,天下官爵,大者出元載,小者自倩、榮。四方齎貨賄求官者,道路相屬,靡不稱遂而去,於是綱紀大壞。及元載敗,楊綰尋卒,常袞當國,杜絕其門,四方奏請,莫有過者,雖權勢與匹夫等。非以辭賦登科者,莫得進用。雖賄賂稍絕,然無所甄異,故賢愚同滯。及祐甫代袞,薦延推舉,無複疑滯,日除十數人,作相未逾年,凡除吏幾八百員,多稱允當。上嚐謂曰:“有人謗卿所除擬官,多涉親故,何也?”祐甫奏曰:“臣頻奉聖旨,令臣進擬庶官,進擬必須諳其才行。臣若與其相識,方可粗諳,若素不知聞,何由知其言行?獲謗之由,實在於此。”上以為然。

神策軍使王駕鶴掌禁兵十餘年,權傾中外,德宗初登極,將令白琇珪代之,懼其生變。祐甫召駕鶴與語,留連之,琇珪已赴軍視事矣。時李正己畏懼德宗威德,乃表獻錢三十萬貫。上欲納其奏,慮正己未可誠信,以計逗留止之,未有其辭,延問宰相。祐甫對曰:“正己奸詐,誠如聖慮。臣請因使往淄青,便令宣尉將士,因正己所獻錢錫齎諸軍人,且使深荷聖德,又令外藩知朝廷不重財貨。”

上悅,從之,正己大慚,而心畏服焉。祐甫謀猷啟沃,多所弘益,天下以為可複貞觀、開元之太平也。

至冬被疾,肩輿入中書,臥而承旨。或休假在第,大事必令中使谘決。薨時年六十,上甚悼惜之,廢朝三日,冊贈太傅,賻布帛米粟有差,諡曰文貞。無子,遺命猶子植為嗣。有文集三十卷。故事,門下侍郎未嚐有贈三師者,德宗以祐甫謇謇有大臣節,故特寵異之。朱泚之亂,祐甫妻王氏陷於賊中,泚以嚐與祐甫同列,雅重其為人,乃遺王氏繒帛菽粟,王氏受而緘封之,及德宗還京,具陳其狀以獻。士君子益重祐甫家法,宜其享令名也。

植字公修,祐甫弟廬江令嬰甫子。植既為相,上言出繼伯父胤,推恩不及於父,詔贈嬰甫吏部侍郎。植潛心經史,尤精《易象》。累曆清要,為給事中,時稱舉職。時皇甫鎛以宰相判度支,請減內外官俸祿,植封還敕書,極諫而止。鎛複奏諸州府鹽院兩稅、榷酒、鹽利、匹段等加估定數,及近年天下所納鹽酒利抬估者一切征收,詔皆可之。植抗疏論奏,令宰臣召植宣旨嘉諭之,物議罪鎛而美植。尋除禦史中丞,入閣彈事,頗振綱紀。

長慶初,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穆宗嚐謂侍臣曰:“國家貞觀中,文皇帝躬行帝道,治致昇平。及神龍、景龍之間,繼有內難,玄宗平定,興複不易,而聲明最盛,曆年長久,何道而然?”植對曰:“前代創業之君,多起自人間,知百姓疾苦。初承丕業,皆能厲精思理。太宗文皇帝特稟上聖之資,同符堯、舜之道,是以貞觀一朝,四海寧晏。有房玄齡、杜如晦、魏徵、王珪之屬為輔佐股肱,君明臣忠,事無不理,聖賢相遇,固宜如此。玄宗守文繼體,嚐經天後朝艱危,開元初得姚崇、宋璟,委之為政。此二人者,天生俊傑,動必推公,夙夜孜孜,致君於道。璟嚐手寫《尚書·無逸》一篇,為圖以獻。玄宗置之內殿,出入觀省,鹹記在心,每歎古人至言,後代莫及,故任賢戒欲,心歸衝漠。開元之末,因《無逸圖》朽壞,始以山水圖代之。自後既無座右箴規,又信奸臣用事,天寶之世,稍倦於勤,王道於斯缺矣。建中初,德宗皇帝嚐問先臣祐甫開元、天寶治亂之殊,先臣具陳本末。臣在童丱,即聞其說,信知古人以韋、弦作戒,其益弘多。陛下既虛心理道,亦望以《無逸》為元龜,則天下幸甚。”穆宗善其對。

他日,複謂宰臣曰:“前史稱漢文帝惜十家之產而罷露台。又雲身衣弋綈,履革舄,集上書囊以為殿帷,何太儉也!信有此乎?”植對曰:“良史所記,必非妄言。漢興,承亡秦殘酷之後,項氏戰爭之餘,海內凋弊,生人力竭。漢文仁明之主,起自代邸,知稼穡之艱難,是以即位之後,躬行儉約。繼以景帝,猶遵此風。由是海內黔首,鹹樂其生,家給戶足。迨至武帝,公私殷富,用能出師征伐,威行四方,錢至貫朽,穀至紅腐。上務侈靡,資用複竭,末年稅及舟車六畜,人不聊生,戶口減半,乃下哀痛之詔,封丞相為富人侯。皆漢史明征,用為事實。

且耕蠶之勸,出自人力,用既無度,何由以至富強!據武帝嗣位之初,物力阜殷,前代無比,固當因文帝儉約之致也。”上曰:“卿言甚善,患行之為難耳。”

憲宗皇帝削平群盜,河朔三鎮複入提封。長慶初,幽州節度使劉總表以幽、薊七州上獻,請朝廷命帥。總仍懼部將構亂,乃籍其豪銳者先送京師。時朱克融在籍中。植與同列杜元潁素不知兵,且無遠慮。克融等在京羈旅窮餓,日詣中書乞官,殊不介意。及張弘靖赴鎮,令克融等從還。不數月,克融囚弘靖,害賓佐,結王廷湊,國家複失河朔,職植兄弟之由。乃罷知政事,守刑部尚書,出為華州刺史。大和三年正月卒,年五十八。植雖器量謹厚,而無開物成務之才,及喪師異方,天下尤其失策。

倰,字德長。祖濤,大理卿孝公沔之弟也。濤生儀甫,終大理丞,即俊之父。以門蔭由太廟齋郎調授太平、東陽二主簿。李衡廉察湖南、江西,辟為賓佐,坐事沉廢。久之,複以選授宣州錄事參軍。觀察使崔衍奇其才,奏加章服,倰辭而不受。李巽鎮江西,奏為副使,得監察裏行,又從巽領使,為河陰院鹽鐵留後。入為侍禦史,尋改膳部員外,充轉運判官。入為膳部郎中,充荊襄十道兩稅使,賜金紫。遷蘇州刺史,理行為第一。轉潭州刺史、湖南都團練觀察使。湖南舊法,豐年貿易不出境,鄰部災荒不相恤。倰至,謂屬吏曰:“此非人情也,無宜閉糶,重困於民也。”自是商賈通流。入為戶部侍郎、判度支。

時倰再從弟植為宰相,倰性剛褊,恃其權寵,與奪任情。時朝廷以王承元歸國,命田弘正移帥鎮州。弘正之行,以魏卒二千為帳下,又以常山之人久隔朝化,人情易為變擾,累表請留魏卒為綱紀,其糧賜請度支歲給。穆宗下宰臣議,倰固言魏、鎮各有鎮兵,朝廷無例支給,恐為事例,不可聽從。弘正不獲已,遣魏卒還藩,不數日而鎮州亂,弘正遇害。穆宗失德,倰黨方盛,人不敢糾其罪。罷領度支,檢校禮部尚書,出為鳳翔節度等使。不期歲,召為河南尹,時年七十,抗疏致仕,詔以戶部尚書歸第。明年暴卒,輟朝一日,贈太子少保,諡曰肅。倰居官清嚴,所至必理,然性介急,待僚屬不以禮節,恃己之廉,見贓汙者如仇焉。

子岩,登進士第,辟襄陽掌書記、監察禦史,方雅有父風。

常袞,京兆人也。父無為,三原縣丞,以袞累贈仆射。袞,天寶末舉進士,曆太子正字,累授補闕、起居郎。寶應二年,選為翰林學士、考功員外郎中、知製誥,依前翰林學士。永泰元年,遷中書舍人。袞文章俊拔,當時推重,與楊炎同為舍人,時稱為常、楊。性清直孤潔,不妄交遊。內侍魚朝恩恃權寵,兼領國子監事,袞上疏以為不可。時朝廷多事,西北邊虜,連為寇盜,袞累上章陳其利害,代宗甚顧遇之,加集賢院學士。大曆元年,遷禮部侍郎,仍為學士。時中官劉忠翼權傾內外,涇原節度馬璘又累著功勳,恩寵莫二,各有親戚幹貢部及求為兩館生,袞皆執理,人皆畏之。

元載之得罪,令袞與劉晏、李涵等鞫之,獄竟,拜袞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太清、太微宮使,崇文、弘文館大學士,與楊綰同掌樞務。代宗尤信重綰。綰弘通多可,袞頗務苛細,求清儉之稱,與綰之道不同。先是,百官俸料寡薄,綰與袞奏請加之。時韓滉判度支,袞與滉各騁私懷,所加俸料,厚薄由己。時少列各定月俸為三十五千,滉怒司業張參,唯止給三十千;袞惡少詹事趙期,遂給二十五千。太子洗馬,實司經局長官,文學為之貳。袞有親戚任文學者給十二千,而給洗馬十千。其輕重任情,不通時政,多如此類。

無幾,楊綰卒,袞獨當政。故事,每日出內廚食以賜宰相,饌可食十數人,袞特請罷之,迄今便為故事。又將故讓堂封,同列以為不可而止。議者以為厚祿重賜,所以優賢崇國政也,不能,當辭位,不宜辭祿食。政事堂有後門,蓋宰相時到中書舍人院,谘訪政事,以自廣也,袞又塞絕其門,以示尊大,不相往來。

既懲元載為政時公道梗澀,賄賂朋黨大行,不以財勢者無因入仕。袞一切杜絕之。

中外百司奏請,皆執不與,權與匹夫等,尤排擯非文辭登科第者。雖窒賣官之路,政事大致壅滯。

代宗既素重楊綰,欲以政事委之。綰尋卒,袞與綰誌尚素異,嫉而怒之。有司議諡綰為文貞,袞微諷比部郎中蘇端令駁之,毀綰過甚,端坐黜官。時既無中書侍郎,舍人崔祐甫領省事,袞以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得總中書省,遂管綜中書胥吏、省事去就及其案牘,祐甫不能平之,累至忿競。遂令祐甫分知吏部選事,所擬官又多駁下。時袞散官尚朝議,又無封爵,郭子儀因入朝奏之,遂特加銀青光祿大夫,封河內郡公。及代宗崩,與祐甫爭論喪服輕重,代相署奏。初換祐甫河南少尹,再貶為潮州刺史。楊炎入相,素與袞善,建中元年,遷福建觀察使。

四年正月卒,時年五十五。久之。贈左仆射。有文集六十卷。

史臣曰:善人為邦百年,即可勝殘去殺,楊綰入相數日,遽致移風易俗。周、召、伊、傅,蕭、張、房、杜,曆代為相之顯者,蔑聞斯道也。嚐讀諸集,賞善多溢美,書罪多溢惡;如楊綰拜相之麻,贈官之製,改諡之詔,則當時秉筆者無愧色矣。昔趙文子薦士七十,古為美談;崔祐甫除吏八百,人無間言。開物成務之才,滅私徇公之道可知也。噫!公權餘旬日而薨,貽孫未期年而逝,邃古已來,理世少而亂世多,其義在茲矣。常袞之輩,不足雲爾。

讚曰:公權儒道,貽孫相才。命乎不永,時哉可哀。

舊唐書

○郭子儀(子曜晞曖曙晤映晞子鋼曖子釗鏦釗子仲文族弟幼明子昕)

郭子儀,華州鄭縣人。父敬之,曆綏、渭、桂、壽、泗五州刺史,以子儀貴,贈太保,追封祁國公。子儀長六尺餘,體貌秀傑,始以武舉高等補左衛長史,累曆諸軍使。天寶八載,於木剌山置橫塞軍及安北都護府,命子儀領其使,拜左衛大將軍。十三載,移橫塞軍及安北都護府於永清柵北築城,仍改橫塞為天德軍,子儀為之使,兼九原太守、朔方節度右兵馬使。

十四載,安祿山反。十一月,以子儀為衛尉卿,兼靈武郡太守,充朔方節度使,詔子儀以本軍東討。遂舉兵出單於府,收靜邊軍,斬賊將周萬頃,傳首闕下。

祿山遣大同軍使高秀岩寇河曲,子儀擊敗之,進收雲中馬邑,開東陘,以功加禦史大夫。十五載正月,賊將蔡希德陷常山郡,執顏杲卿,河北郡縣皆為賊守。二月,子儀與河東節度使李光弼率師下井陘,拔常山郡,破賊於九門,南攻趙郡,生擒賊四千,皆舍之,斬偽太守郭獻璆,獲兵仗數萬。師還常山,賊將史思明以數萬人踵其後,我行亦行,我止亦止。子儀選驍騎五百更挑之,三日至行唐,賊疲乃退,我軍乘之,又敗於沙河。祿山聞思明敗,乃以精兵益之。我軍至恒陽,賊亦隨至。子儀堅壁自固,賊來則守,賊去則追,晝揚其兵,夕襲其幕,賊人不及息。數日,光弼議曰:“賊怠矣,可以戰。”六月,子儀、光弼率仆固懷恩、渾釋之、陳回光等陣於嘉山,賊將史思明、蔡希德、尹子奇等亦結陣而至,一戰敗之,斬馘四萬級,生擒五千人,獲馬五千匹,思明露發跣足奔於博陵。於是河北十餘郡皆斬賊守者以迎王師。子儀將北圖範陽,軍聲大振。

是月,哥舒翰為賊所敗,潼關不守,玄宗幸蜀,肅宗幸靈武,子儀副使杜鴻漸為朔方留後,奏迎車駕。七月,肅宗即位,以賊據兩京,方謀收複,詔子儀班師。八月,子儀與李光弼率步騎五萬至自河北。時朝廷初立,兵眾寡弱,雖得牧馬,軍容缺然。及子儀、光弼全師赴行在,軍聲遂振,興複之勢,民有望焉。詔以子儀為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依前靈州大都督府長史、朔方軍節度使。

肅宗大閱六軍,南趨關輔,至彭原郡,宰相房琯請兵萬人,自為統帥以討賊,帝素重琯,許之。兵及陳濤,為賊所敗,喪師殆盡。方事討除,而軍半殪,唯倚朔方軍為根本。十一月,賊將阿史那從禮以同羅、仆骨五千騎出塞,誘河曲九府、六胡州部落數萬,欲迫行在。子儀與回紇首領葛邏支往擊敗之,斬獲數萬,河曲平定。

賊將崔乾祐守潼關。二年三月,子儀大破賊於潼關,崔乾祐退保蒲津。時永樂尉趙複、河東司戶韓旻、司士徐炅、宗子李藏鋒等,陷賊在蒲州,四人密謀俟王師至,則為內應。及子儀攻蒲州,趙複等斬賊守陴者,開門納子儀。乾祐與麾下數千人北走安邑,安邑百姓偽降,乾祐兵入將半,下懸門擊之,乾祐未入,遂得脫身東走。子儀遂收陝郡永豐倉。自是潼、陝之間無複寇鈔。

是月,安祿山死,朝廷欲圖大舉,詔子儀還鳳翔。四月,進位司空,充關內、河東副元帥。五月,詔子儀帥師趨京城。師於潏水之西,與賊將安太清、安守忠戰,王師不利,其眾大潰,盡委兵仗於清渠之上。子儀收合餘眾,保武功,詣闕請罪,乞降官資,乃降為左仆射,餘如故。九月,從元帥廣平王率蕃漢之師十五萬進收長安。回紇遣葉護太子領四千騎助國討賊,子儀與葉護宴狎修好,相與誓平國難,相得甚好。子儀奉元帥為中軍,與賊將安守忠、李歸仁戰於京西香積寺之北,王師結陣橫亙三十裏,賊眾十萬陳於北。歸仁先薄我軍,我軍亂,李嗣業奮命馳突,擒賊十餘騎乃定。回紇以奇兵出賊陣之後夾攻之,賊軍大潰,自午至酉,斬首六萬級。賊將張通儒守長安,聞歸仁等敗,是夜奔陝郡。翌日,廣平王入京師,老幼百萬,夾道歡叫,涕泣而言曰:“不圖今日複見官軍。”廣平王休士三日,率師東趨。肅宗在鳳翔聞捷,群臣稱賀,帝以宗廟被焚,悲咽不自勝,臣僚無不感泣。

十月,安慶緒遣嚴莊悉其眾十萬來赴陝州,與張通儒同抗官軍。賊聞官軍至,悉其眾屯於陝西,負山為陣。子儀以大軍擊其前,回紇登山乘其背,遇賊潛師於山中,與鬥過期,大軍稍卻。賊分兵三千人,絕我歸路,眾心大搖,子儀麾回紇令進,盡殺之。師馳至其後,於黃埃中發十餘箭,賊驚顧曰:“回紇來!”即時大敗,僵屍遍山澤。嚴莊、張通儒走歸洛陽,遂與安慶緒渡河保相州。子儀奉廣平王入東都,陳兵於天津橋南,士庶歡呼於路。偽侍中陳希烈、偽中書令張垍等三百餘人素服請罪,王慰撫遣之。是時,河東、河西、河南賊所盜郡邑皆平,以功加司徒,封代國公,食邑千戶。尋入朝,天子遣兵仗戎容迎於灞上,肅宗勞之曰:“雖吾之家國,實由卿再造。”子儀頓首感謝。十二月,還東都,命子儀經營北討。乾元元年七月,破賊河上,擒偽將安守忠以獻,遂朝京師,敕百僚班迎於長樂驛,帝禦望春樓待之,進位中書令。九月,奉詔大舉,子儀與河東節度使李光弼、關內節度使王思禮、北庭行營節度李嗣業、襄鄧節度使魯炅、荊南節度季廣琛、河南節度使崔光遠、滑濮節度許叔冀、平盧兵馬使董秦等九節度之師討安慶緒。帝以子儀、光弼俱是元勳,難相統屬,故不立元帥。唯以中官魚朝恩為觀軍容宣慰使。十月,子儀自杏園渡河,圍衛州。安慶緒與其驍將安雄俊、崔乾祐、薛嵩、田承嗣悉其眾來援,分為三軍。子儀陣以待之,預選射者三千人伏於壁內,誡之曰:“俟吾小卻,賊必爭進,則登城鼓噪,弓弩齊發以迫之。”既戰,子儀偽遁,賊果乘之,及壘門,遽聞鼓噪,俄而弓弩齊發,矢注如雨,賊徒震駭,子儀整眾追之,賊眾大敗。是役也,獲偽鄭王安慶和以獻,遂收衛州。進軍趨鄴,與賊再戰於愁思岡,賊軍又敗,乃連營圍之。慶緒遣薛嵩以所乘馬十匹求救於史思明,且言禪代。十二月,思明遣將李歸仁率眾赴之,營於滏陽。

二年正月,史思明自率範陽精卒複陷魏州,乃偽稱燕王。王師雖眾,軍無統帥,進退無所承稟,自冬徂春,竟未破賊,但引漳水以灌其城,城中食盡,易子而食。二月,思明率眾自魏州來。李光弼、王思禮、許叔冀、魯炅前軍遇賊於鄴南,與之接戰,夷傷相半,魯炅中流矢。子儀為後陣,未及合戰,大風遽起,吹沙拔木,天地晦暝,跬步不辯物色。我師潰而南,賊軍潰而北,委棄兵仗輜重,累積於路。諸軍各還本鎮。子儀以朔方軍保河陽,斷浮橋,有詔令留守東都。三月,以子儀為東都畿、山南東道、河南諸道行營元帥。

中官魚朝恩素害子儀之功,因其不振,媒孽之,尋召還京師。天子以趙王係為天下兵馬元帥,李光弼副之,委以陝東軍事,代子儀之任。子儀雖失兵柄,乃思王室,以禍難未平,不遑寢息。俄而史思明再陷河洛,朝廷旰食,複慮蕃寇逼迫京畿,三年正月,授子儀邠寧、鄜坊兩鎮節度使,仍留京師。言事者以子儀有社稷大功,今殘孽未除,不宜置之散地,肅宗深然之。上元元年九月,以子儀為諸道兵馬都統,管崇嗣副之,令率英武、威遠等禁軍及河西、河東諸鎮之師,取邠寧、朔方、大同、橫野,徑抵範陽。詔下旬日,複為朝恩所間,事竟不行。

上元二年二月,李光弼兵敗於邙山,河陽失守,魚朝恩退保陝州。三年二月,河中軍亂,殺其帥李國貞。時太原節度鄧景山亦為部下所殺,恐其合從連賊,朝廷憂之。後輩帥臣未能彈壓,勢不獲已,遂用子儀為朔方、河中、北庭、潞、儀、澤、沁等州節度行營兼興平、定國副元帥,充本管觀察處置使,進封汾陽郡王,出鎮絳州。三月,子儀辭赴鎮,肅宗不豫,群臣莫有見者。子儀請曰:“老臣受命,將死於外,不見陛下,目不瞑矣。”帝乃引至臥內,謂子儀曰:“河東之事,一以委卿。”子儀嗚咽流涕。賜禦馬、銀器、雜彩,別賜絹四萬疋、布五萬端以賞軍。子儀至絳,擒其殺國貞賊首王元振數十人誅之。太原辛雲京聞子儀誅元振,亦誅害景山者,由是河東諸鎮率皆奉法。四月,代宗即位,內官程元振用事,自矜定策之功,忌嫉宿將,以子儀功高難製,巧行離間,請罷副元帥,加實封七百戶,充肅宗山陵使。子儀既謝恩,上表進肅宗所賜前後詔敕,因自陳訴曰:

臣德薄蟬翼,命輕鴻毛,累蒙國恩,猥廁朝列。會天地震**,中原血戰,臣北自靈武,冊先皇帝,乃舉兵而南,大搜於岐陽。先帝憂勤宗社,托臣以家國,俾副陛下掃兩京之妖昆。陛下雄圖丕斷,再造區宇,自後不以臣寡劣,委文武之二柄,外敷邦教,內調鼎飪,是以常許國家之死,實荷日月之明。臣本愚淺,言多詆直,慮此招謗,上瀆冕旒。陛下居高聽卑,察臣不貳,皇天後土,察臣無私。

伏以器忌滿盈,日增兢惕,焉敢偷全,久妨賢路?自受恩塞下,製敵行間,東西十年,前後百戰。天寒劍折,濺血沾衣;野宿魂驚,飲冰傷骨。跋涉難阻,出沒死生,所仗唯天,以至今日。陛下曲申惠獎,念及勤勞,貽臣詔書一千餘首,聖旨微婉,慰諭綢繆,彰微臣一時之功,成子孫萬代之寶。自靈武、河北、河南、彭原、鄜坊、河東、鳳翔、兩京、絳州,臣所經行,賜手詔敕書凡二十卷,昧死上進,庶煩聽覽。

詔答曰:“朕不德不明,俾大臣憂疑,朕之過也。朕甚自愧,公勿以為慮。”

代宗以子儀頃同患難,收複兩京,禮之逾厚。時史朝義尚據洛陽,元帥雍王率師進討,代宗欲以子儀副之,而魚朝恩、程元振亂政,殺裴茂、來瑱,子儀既為所間,其事遂寢,乃留京師。

俄而梁崇義據襄陽叛,仆固懷恩阻兵於汾州,引回紇、吐蕃之眾入寇河西。

明年十月,吐蕃陷涇州,虜刺史高暉,暉遂與蕃軍為鄉導,引賊深入京畿,掠奉天、武功,濟渭而南,緣山而東。渭北行營兵馬使呂日將逆戰於盩厔,自辰至酉,殺蕃軍數千,然其徒多殞。賊將逼京師,君上計無所出,遽詔子儀為關內副元帥,出鎮鹹陽。子儀自相州不利,李光弼代掌兵柄,及征還朝廷,部曲散去。及是承詔,部下唯二十騎,強取民家畜產以助軍。至鹹陽,蕃軍已過渭水。其日,天子避狄幸陝州。子儀聞上避狄,雪涕還京,至則車駕已發。射生將王獻忠從駕,沿路遂以四百騎叛,仍逼豐王已下十王欲投於賊。子儀入開遠門,遇之,詰豐王等所向,遂護送行在。子儀以三千騎傍南山,至商州,得武關防兵及六軍散卒四千人,招輯亡逸,其軍漸振。蕃犯京城,得故邠王守禮子廣武王承宏,立帝號,假署百官。子儀遣六軍兵馬使張知節、烏崇福、羽林軍使長孫全緒等將兵萬人為前鋒,營於韓公堆,盛張旗幟,鼓鞞震山穀。全緒遣禁軍舊將王甫入長安,陰結少年豪俠以為內應,一日,齊擊鼓於朱雀街,蕃軍惶駭而去。大將李忠義先屯兵苑中,渭北節度使王仲升守朝堂。子儀以大軍續進,至滻西。射生將王撫自署為京兆尹,聚兵二千人,擾亂京城,子儀召撫殺之。詔子儀權京城留守。

自西蕃入寇,車駕東幸,天下皆咎程元振,諫官屢論之。元振懼,又以子儀複立功,不欲天子還京,勸帝且都洛陽以避蕃冠,代宗然之,下詔有日。子儀聞之,因兵部侍郎張重光宣慰回,附章論奏曰:

臣聞雍州之地,古稱天府,右探隴、蜀,左扼崤、函,前有終南、太華之險,後有清渭、濁河之固,神明之奧,王者所都。地方數千裏,帶甲十餘萬,兵強士勇,雄視八方,有利則出攻,無利則入守。此用武之國,非諸夏所同,秦、漢因之,卒成帝業。其後或處之而泰,去之而亡,前史所書,不唯一姓。及隋氏季末,煬帝南遷,河、洛丘墟,兵戈亂起。高祖唱義,亦先入關,惟能翦滅奸雄,底定區宇。以至於太宗、高宗之盛,中宗、玄宗之明,多在秦川,鮮居東洛。間者羯胡構亂,九服分崩,河北、河南,盡從逆命。然而先帝仗朔方之眾,慶緒奔亡;陛下藉西土之師,朝義就戮。豈唯天道助順,抑亦地形使然,此陛下所知,非臣飾說。

近因吐蕃淩逼,鑾駕東巡。蓋以六軍之兵,素非精練,皆市肆屠沽之人,務掛虛名,苟避征賦,及驅以就戰,百無一堪。亦有潛輸貨財,因以求免。又中官掩蔽,庶政多荒。遂令陛下振**不安,退居陝服。斯蓋關於委任失所,豈可謂秦地非良者哉!今道路雲雲,不知信否,鹹謂陛下已有成命,將幸洛都。臣熟思其端,未見其利。夫以東周之地,久陷賊中,宮室焚燒,十不存一。百曹荒廢,曾無尺椽,中間畿內,不滿千戶。井邑榛荊,豺狼站嗥,既乏軍儲,又鮮人力,東至鄭、汴,達於徐方,北自覃懷,經於相土,人煙斷絕,千裏蕭條。將何以奉萬乘之牲餼,供百官之次舍?矧其土地狹厄,才數百裏間,東有成皋,南有二室,險不足恃,適為戰場。陛下奈何棄久安之勢,從至危之策,忽社稷之計,生天下之心。臣雖至愚,竊為陛下不取。

且聖旨所慮,豈不以京畿新遭剽掠,田野空虛,恐糧食不充,國用有闕,以臣所見,深謂不然。昔衛文小國之君,諸侯之主耳,遭懿公為狄所滅,始廬於曹,衣大布之衣,冠大帛之冠,元年革車三十乘,季年三百乘,卒能恢複舊業,享無疆之休。況明明天子,躬儉節用,苟能黜素餐之吏,去冗食之官,抑豎刁、易牙之權,任蘧瑗、史之直,薄征馳力,恤隱迨鰥,委諸相以簡賢任能,付老臣以練兵禦侮,則黎元自理,寇盜自平,中興之功,旬月可冀,卜年之期,永永無極矣。願時邁順動,回鑾上都,再造邦家,唯新庶政,奉宗廟以修薦享,謁陵寢以崇孝思,臣雖隕越,死無所恨。

代宗省表,垂泣謂左右曰:“子儀用心,真社稷臣也。可亟還京師。”十一月,車駕自陝還宮,子儀伏地請罪,帝駐車勞之曰:“朕用卿不早,故及於此。”

乃賜鐵券,圖形淩煙閣。

是時,河北副元帥仆固懷恩方頓軍汾州,掠並、汾諸縣以為己邑。乃以子儀兼關內河東副元帥、河中節度觀察使,出鎮河中。蕃戎既退,仆固懷恩部下離散。

是月,懷恩子瑒主兵榆次,為帳下將張惟嶽所殺,傳首京師。惟嶽以瑒之眾歸於子儀,懷恩懼,棄其母而走靈州。明年九月,以子儀守太尉,充北道邠寧、涇原、河西已東通和蕃及朔方招撫觀察使,其關內河東副元帥、中書令如故。子儀以懷恩未誅,不宜讓使,堅辭太尉,曰:“太尉職雄任重,竊憂非據,輒敢上聞。伏奉詔書,未允誠懇。臣疇昔之分,早知止足,今茲累請,竊懼滿盈。義實由衷,事非矯飾,誌之所至,敢不盡言。自兵亂已來,紀綱浸壞,時多躁競,俗少廉隅。

德薄而位尊,功微而賞厚,實繁有眾,不可殫論。臣每見之,深以為念。昔範宣子讓,其下皆讓,欒騕為汰,不敢違也。臣誠薄劣,竊慕古人,務欲以身率先,大變浮俗,是用勤勤懇懇,願罷此官,庶禮讓興行,由臣而致也。臣位為上相,爵為真王,參啟沃之謀,受腹心之寄,恩榮已極,功業已成,尋合乞骸,保全餘齒。但以冠仇在近,家國未安,臣子之心,不敢寧處。苟西戎即敘,懷恩就擒,疇昔官爵,誓無所受,必當追蹤範蠡,繼跡留侯。臣之鄙懷,切在於此。”優詔不許。子儀見上,感泣懇讓,乃止。

十月,仆固懷恩引吐蕃、回紇、黨項數十萬南下,京師大恐,子儀出鎮奉天。

帝召子儀問禦戎之計,子儀曰:“以臣所見,懷恩無能為也。”帝問其故,對曰:

“懷恩雖稱驍勇,素失士心,今所以能為亂者,引思歸之人耳。懷恩本臣偏將,其下皆臣之部曲,臣恩信嚐及之,今臣為大將,必不忍以鋒刃相向,以此知其無能為也。”虜寇邠州,子儀在涇陽,子儀令長男朔方兵馬使曜率師援之,與邠寧節度使白孝德閉城拒守。懷恩前鋒至奉天,近城挑戰,諸將請擊之,子儀止之曰:

“夫客兵深入,利在速戰,不可爭鋒。彼皆吾之部曲,緩之自當攜貳;若迫之,是速其戰,戰則勝負未可知。敢言戰者斬!”堅壁待之,果不戰而退。子儀自涇陽入朝,帝禦安福門待之,命子儀樓上行朝見之禮,宴賜隆厚。

十一月,以子儀為尚書令,上表懇辭曰:“臣以薄劣,素乏行能,逢時擾攘,猥蒙驅策,內參朝政,外總兵權。上不能翼戴三光,下不能糾逖群慝,功微賞厚,任重恩深,覆餗之憂,實盈寤寐。臣昨所以固辭太尉,乞保餘年,殊私曲臨,遂見矜許。竊謂陛下已知其願,深察其心,豈意未曆旬時,複延寵命。以臣褊淺,又寡智謀,安可謬職南宮,當茲大任?況太宗昔居藩邸,嚐踐此官,累聖相承,曠而不置。皇太子為雍王之日,陛下以其總兵薄伐,平定關東,飲至策勳,再有斯授。豈臣末職,敢亂大倫?德薄位尊,難逃天子之責;負乘致冠,複速神明之誅。伏乞天慈,俯停新命。”答詔不允。翌日,敕所司令子儀於尚書省視事。詔宰相百僚送上,遣射生五百騎執戟翼從,自朝堂至省,賜教坊樂。子儀不受,複上表曰:

臣伏以尚書令,武德之際,太宗為之,昨瀝懇上陳,請罷斯職;而陛下未垂亮察,務欲褒崇,區區微誠,益用惶懼。何則?太宗立極之主,聖德在人,自後因廢此官,永代作則。陛下守文繼體,固當奉而行之,豈可猥私老臣,隳厥成式,上掩陛下之德,下貽萬方之非。臣雖至愚,安敢輕受?況久經兵亂,僣賞者多,一人之身,兼官數四,朱紫同色,清濁不分,“爛羊”之謠,複聞聖代。臣頃觀其弊,思革其源,以逆寇猶存,未敢輕議。今元凶沮敗,計日成擒,中外無虞,妖氛漸息。此陛下作法之際,審官之時,固合始於老臣,化及班列。豈可輕為此舉,以亂國章?國章亂於上,則庶政隳於下,海內之政皆亂,則國家又安得永代而無患哉!陛下苟能從臣之言,俯察誠請,彼貪榮冒進者,亦將各讓其所兼之官,自然天下文明,百工式敘,太平之業,可得而複也。臣誠蒙鄙,識昧古今,誌之所切,實在於此。

手詔答曰:“優崇之命,所以報功;總領之司,期於賦政。卿入居台鉉,出統戎旃,爰自先朝,累匡多難,靖群氛於海表,凝庶績於天階。敏事而寡言,居敬而行簡,人難其易,爾易其難。所以命掌六聯,首茲百辟,顧循時議,僉謂允諧。而屢拜封章,懇懷讓揖,守淳素之道,語政理之源,無待禮成,曲從德讓。

宜宣示於外,編之史冊。”遣內侍魚朝恩傳詔,賜美人盧氏等六人、從者八人,並車服、帷帳、床蓐、珍玩之具。

時蕃虜屢寇京畿,倚蒲、陝為內地,常以重兵鎮之。永泰元年五月,以子儀都統河南道節度行營,出鎮河中。八月,仆固懷恩誘吐蕃、回紇、黨項、羌、渾、奴剌,山賊任敷、鄭庭、郝德、劉開元等三十餘萬南下,先發數萬人掠同州,期自華陰趨藍田,以扼南路,懷恩率重兵繼其後。回紇、吐蕃自涇、邠、鳳翔數道寇京畿,掠奉天、醴泉。京師震恐,天子下詔親征,命李忠臣屯東渭橋,李光進屯雲陽,馬璘、郝廷玉屯便橋,駱奉先、李日越屯盩啡,李抱玉屯鳳翔。周智光屯同州,杜冕屯坊州,天子以禁軍屯苑內。京城壯丁,並令團結。城二門塞其一。

魚朝恩括士庶私馬,重兵捉城門,市民由竇穴而遁去,人情危迫。

是時,急召子儀自河中至,屯於涇陽,而虜騎已合。子儀一軍萬餘人,而雜虜圍之數重。子儀使李國臣、高升拒其東,魏楚玉當其南,陳回光當其西,朱元琮當其北。子儀率甲騎二千出沒於左右前後,虜見而問:“此誰也?”報曰:

“郭令公也。”回紇曰:“令公存乎?仆固懷恩言天可汗已棄四海,令公亦謝世,中國無主,故從其來。今令公存,天可汗存乎?”報之曰:“皇帝萬歲無疆。”

回紇皆曰:“懷恩欺我。”子儀又使諭之曰:“公等頃年遠涉萬裏,翦除凶逆,恢複二京。是時子儀與公等周旋艱難,何日忘之。今忽棄舊好,助一叛臣,何其愚也!且懷恩背主棄親,於公等何有?”回紇曰:“謂令公亡矣,不然,何以至此。令公誠存,安得而見之?”子儀將出,諸將諫曰:“戎狄之心,不可信也,請無往。”子儀曰:“虜有數十倍之眾,今力固不敵,且至誠感神,況虜輩乎!”

諸將曰:“請選鐵騎五百衛從。”子儀曰:“適足以為害也。”乃傳呼曰:“令公來!”虜初疑,持滿注矢以待之。子儀以數十騎徐出,免胄而勞之曰:“安乎?

久同忠義,何至於是?”回紇皆舍兵下馬齊拜曰:“果吾父也。”子儀召其首領,各飲之酒,與之羅錦,歡言如初。子儀說回紇曰:“吐蕃本吾舅甥之國,無負而至,是無親也。若倒戈乘之,如拾地芥耳。其羊馬滿野,長數百裏,是謂天賜,不可失也。今能逐戎以利舉,與我繼好而凱旋,不亦善乎!”會懷恩暴死於鳴沙,群虜無所統攝,遂許諾,乃遣首領石野那等入朝。子儀遣朔方兵馬使白元光與回紇會軍。吐蕃知其謀,是夜奔退。回紇與元光追之,子儀大軍繼其後,大破吐蕃十餘萬於靈武台西原,斬首五萬,生擒萬人,收其所掠士女四千人,獲牛羊駝馬,三百裏內不絕。子儀自涇陽入朝,加實封二百戶,還鎮河中。

大曆元年十二月,華州節度使周智光殺監軍張誌斌謀叛,帝以同、華路阻,召子儀女婿工部侍郎趙縱受口詔往河中,令子儀起軍討之。縱請為蠟書,令家僮間道賜子儀。奉詔大閱軍戎,將發,同華將吏聞軍起,乃斬智光父子,傳首京師。

二年二月,子儀入朝,宰相元載、王縉、仆射裴冕、京兆尹黎幹、內侍魚朝恩共出錢三十萬,置宴於子儀第,恩出羅錦二百匹,為子儀纏頭之費,極歡而罷。九月,吐蕃寇涇州,詔子儀以步騎三萬自河中移屯涇陽。十月,蕃軍退至靈州,邀擊敗之,斬馘二萬。十二月,盜發子儀父墓,捕盜未獲。人以魚朝恩素惡子儀,疑其使之。子儀心知其故,及自涇陽將入,議者慮其構變,公卿憂之。及子儀入見,帝言之,子儀號泣奏曰:“臣久主兵,不能禁暴,軍士殘人之墓,固亦多矣。

此臣不忠不孝,上獲天譴,非人患也。”朝廷乃安。三年三月,還河中。八月,吐蕃寇靈武。九月,詔子儀率師五萬自河中移鎮奉天。是月,白元光大破吐蕃靈武。十月,子儀入朝,還鎮河中。時議以西蕃侵寇,京師不安,馬璘雖在邠州,力不能拒,乃以子儀兼邠寧慶節度,自河中移鎮邠州,徙馬璘為涇原節度使。八年十月,吐蕃寇涇州,子儀遣先鋒兵馬使渾瑊逆戰於宜祿,不利。會馬璘設伏於潘源,與瑊合擊,大破蕃軍,俘斬數萬計。回紇赤心賣馬一萬匹,有司以國計不充,請市千匹。子儀以回紇前後立功,不宜阻意,請自納一年奉物,充回紇馬價,雖詔旨不允,內外稱之。九年,入朝,代宗召對延英。語及西蕃棄斥,苦戰不暇,言發涕零。既退,複上封論備吐蕃利害,曰:

朔方,國之北門,西禦犬戎,北虞獫狁,五城相去三千餘裏。開元、天寶中,戰士十萬,戰馬三萬,才敵一隅。自先皇帝龍飛靈武,戰士從陛下收複兩京,東西南北,曾無寧歲。中年以仆固之役,又經耗散,人亡三分之二,比於天寶中有十分之一。今吐蕃充斥,勢強十倍,兼河、隴之地,雜羌、渾之眾,每歲來窺近郊。以朔方減十倍之軍,當吐蕃加十倍之騎,欲求製勝,豈易為力!入近內地,稱四節度,每將盈萬,每賊兼乘數四。臣所統將士,不當賊四分之一,所有征馬,不當賊百分之二,誠合固守,不宜與戰。又得馬璘牒,賊擬涉渭而南。臣若堅壁,恐犯畿甸;若過畿內,則國人大恐,諸道易搖。外有吐蕃之強,中有易搖之眾,外畏內懼,將何以安?

臣伏以陛下橫製勝之術,力非不足,但慮簡練未精,進退未一,時淹師老,地闊勢分。願陛下更詢讜議,慎擇名將,俾之統軍,於諸道各抽精卒,成四五萬,則製勝之道必矣,未可失時。臣又料河南、河北、山南、江淮小鎮數千,大鎮數萬,空耗月餼,曾不習戰。臣請抽赴關中,教之戰陣,則軍聲益振,攻守必全,亦長久之計也。臣猥蒙任遇,垂二十年,今齒發已衰,願避賢路,止足不誡,神明所鑒。

詔曰:“卿憂深虛遠,殊沃朕心,始終倚賴,未可執辭也。”

德宗即位,詔還朝,攝塚宰,充山陵使,賜號“尚父”,進位太尉、中書令,增實封通計二千戶,給一千五百人糧,二百匹馬草料,所領諸使副元帥並罷。諸子弟女婿拜官者十餘人。建中二年夏,子儀病甚,德宗令舒王誼傳詔省問。及門,郭氏子弟迎拜於外,王不答拜;子儀臥不能興,以手叩頭謝恩而已。六月十四日薨,時年八十五,德宗聞之震悼,廢朝五日,詔曰:

天地以四時成物,元首以股肱作輔,公台之任,鼎足相承,上以調三光,下以蒙五嶽。允釐庶績,鎮撫四夷,體元和之氣,根貞一之德,功至大而不伐,身處高而更安。尚父比呂望之名,為師增周公之位,盛業可久,歿而彌光。故太尉、兼中書令、上柱國、汾陽郡王、尚父子儀,天降人傑,生知王佐,訓師如子,料敵若神。昔天寶多難,羯胡作禍,鹹秦失險,河洛為戎。公能扶翼肅宗,載造區夏。於國有患,勞其戡定;於邊有寇,藉其驅除。安社稷必在於絳侯,定羌戎無逾於充國。絳台綏四散之眾,涇陽降十萬之虜。勳高今古,名璟夷狄,而勞乎征鎮,二紀於茲。

頃以春秋既高,疆埸多事,罷彼旌鉞,寵在台衡。以公柱石四朝,藩翰萬裏,忠貞懸於日月,寵遇冠於人臣,尊其元老,加以崇號,期壽考之永,養勳賢之德。

膏肓生疾,藥石靡攻,人之雲亡,梁木斯壞。雖賻禮加等,輟朝增日,悼之流涕,曷可弭忘!更議追崇,名位斯極,而尊為尚父,官協太師,雖爵秩則同,而體望尤重。斂以袞冕,旌我元臣。聖祖園陵,所宜陪葬,式墓表文終之德,象山追去病之勳。千載如存,九原可作,冊命之禮,有司備焉。可贈太師,陪葬建陵。仍令所司備禮冊命,賻絹三千匹、布三千端、米麥三千石。

舊令一品墳高丈八,而詔特加十尺。群臣以次赴宅吊哭。凶喪所須,並令官給。及葬,上禦安福門臨哭送之,百僚陪位隕泣,賜諡曰忠武,配饗代宗廟庭。

子曜、旰、晞、昢、晤、曖、曙、映等八人,婿七人,皆朝廷重官。諸孫數十人,每群孫問安,不盡辨,頷之而已。參佐官吏六十餘人,後位至將相,升朝秩貴位,勒其姓名於石,今在河中府。人士榮之。

史臣裴垍曰:汾陽事上誠藎,臨下寬厚,每降城下邑,所至之處,必得士心。

前後遭罹幸臣程元振、魚朝恩譖毀百端,時方握強兵,或方臨戎敵,詔命征之,未嚐不即日應召,故讒謗不能行。代宗幸陝時,令以數十騎覘賊,及在涇陽,又陷於胡虜重圍之中,皆以身許國,未嚐以危亡易慮,亦遇天幸,竟免患難。田承嗣方跋扈魏州,傲狠無禮,子儀嚐遣使至,承嗣西望拜之,指其膝謂使者曰:

“茲膝不屈於人若幹歲矣,今為公拜。”李靈曜據汴州,公私財賦一皆遏絕,獨子儀封幣經其境,莫敢留之,必持兵衛送。其為豺虎所服如此。麾下老將若李懷光輩數十人,皆王侯重貴,子儀頤指進退,如仆隸焉。幕府之盛,近代無比。始與李光弼齊名,雖威略不逮,而寬厚得人過之。歲入官俸二十四萬貫,私利不在焉。其宅在親仁裏,居其裏四分之一,中通永巷,家人三千,相出入者不知其居。

前後賜良田美器,名園甲館,聲色珍玩,堆積羨溢,不可勝紀。代宗不名,呼為大臣。天下以其身為安危者殆二十年。校中書令考二十有四。權傾天下而朝不忌,功蓋一代而主不疑,侈窮人欲而君子不之罪。富貴壽考,繁衍安泰,哀榮終始,人道之盛,此無缺焉。唯以讒怒,誣奏判官戶部郎中張譚杖殺之,物議為薄。

曜,子儀長子。性孝友廉謹。子儀薨,出征於外,留曜治家,少長千人,皆得其所。諸弟爭飾池館,盛其車服,曜以儉樸自處。累遷至太子賓客。建中初,子儀罷兵柄,乃遍加諸子官,以曜為太子少保。子儀曜遵遺命,四朝所賜名馬珍玩,悉皆上獻,德宗複賜之,曜乃散諸昆弟。子儀薨後,楊炎、盧杞相次秉政,奸諂用事,尤忌勳族。子儀之婿太仆卿趙縱、少府少監李洞清、光祿卿王宰,皆以有人告訐細過,相次貶黜。曜家大恐,賴宰相張鎰力為庇護。奸人幸其危懼,多論奪田宅奴婢,曜不敢訴。德宗微知之,詔曰:“尚父子儀,有大勳力,保乂皇家,嚐誓以山河,琢之金石,十世之宥,其可忘也!其家前時與人為市,以子儀身歿,名被誣構,欲論奪之,有司無得為理。”詔下方已。曜居喪得禮,若儒家子,服未闋寢疾,或勸其茹蔥薤,曜竟不屬口。建中四年三月卒,贈太子太傅。

晞,子儀第三子。少善騎射,常從父征伐。初以戰功授左讚善大夫,從廣平王收複兩京,晞力戰於香積寺、陝西,皆出奇兵克捷,以功加銀青光祿大夫、鴻臚卿。後河中軍亂,殺節度使李國貞、荔非元禮於絳,詔以子儀為河東關內副元帥,鎮絳州,時四方擾叛,多逐戎帥,子儀至絳,誅其元惡,其黨頗不自安,欲謀翻變。晞知其謀,選親兵四千,伏甲以防之,常持弓警夜,不寐者凡七十日,叛將竟不敢發,以功拜殿中監。廣德二年,仆固懷恩誘吐蕃、回紇入寇。加晞禦史中丞,領朔方軍以援邠州,與馬璘合勢,大破蕃軍。其年冬,懷恩誘虜再寇邠州,陣於涇北,子儀令晞率步卒五千、騎軍五百,出西南掩擊之。晞以兵寡不敵,持而不戰,及至晡晚,乘其半濟而擊之,大破獯虜,斬首五千級。是時連戰皆捷,詔加禦史大夫,子儀固讓不受。永泰二年,檢校左散騎常侍。大曆七年,加開府儀同三司。十二年,丁母憂;服除,加檢校工部尚書,判秘書省事。建中二年,丁父喪,持服京城。朱泚構逆,遣人就第問訊,欲令掌兵,晞佯瘖,噤口不言,泚以兵脅之,晞終不語,賊知其不可用,乃止。晞潛奔奉天,僅而獲免。

初,晞兄曜襲父代國公,實封二千戶,及曜卒,詔曰:“故尚父、太尉中書令、汾陽王,功格上玄,道光下土,積其善慶,垂裕無窮。雖嫡長雲殂,支宗斯盛,汾陽舊邑,盍有丕承。其男前左散騎常侍、駙馬都尉、食實封五百戶曖,夙稟義方,居忠履孝,儷崇銀榜,攄美金章,繼撫先封,允宜聽複。曖兄檢校工部尚書、守太子賓客、趙國公晞,並弟右金吾將軍、祁國公、食實封二百五十戶曙,太子左諭德映等,並休有令名,保其先業,宜允推恩之典,以明延嗣之誠。其實封二千戶,宜準式減半,餘可分襲。曖可襲代國公,仍通前襲三百戶;晞可二百五十戶;曙可五十戶,通前三百七十戶;映可二百三十五戶。”尋又詔尚父子儀男晞、曖、映、曙四人所襲實封,各減五十戶,以賜郭曜男鉾、郭晤男鐇,各襲一百戶。

晞至行在,複檢校工部尚書、太子詹事;從駕還京,改太子賓客。晞子鋼為朔方節度使杜希全賓佐,希全以鋼攝豐州刺史。晞以鋼幼弱,恐不任邊職,貞元七年,晞上章請罷鋼官。德宗遣中使召之,鋼疑以他事見攝,乃單騎走入吐蕃。蕃將見鋼獨叛,不納,置之筏上,流入黃河令歸,杜希全得之,送赴京師,賜鋼自盡,晞亦坐子免官。明年,複授太子賓客。貞元十年卒,贈兵部尚書。晞次子鈞。鈞子承嘏別有傳。

曖,子儀第六子。年十餘歲,尚代宗第四女升平公主,時升平年亦與暖相類。

大曆中,恩寵冠於戚裏,歲時錫賚珍玩,不可勝紀。大曆十三年,有詔毀除白渠水支流碾磑,以妨民溉田。升平有脂粉磑兩輪,郭子儀私磑兩輪,所司未敢毀徹。

公主見代宗訴之,帝謂公主曰:“吾行此詔,蓋為蒼生,爾豈不識我意耶?可為眾率先。”公主即日命毀。由是勢門碾磑八十餘所,皆毀之。曖檢校左散騎常侍。

建中末,公主坐事,留之禁中,曖亦不令出入。既而朱泚之亂,不知車駕幸奉天,為賊所逼,欲授偽官,曖辭以居喪被疾。既而與兄晞、弟曙及升平公主皆奔奉天,德宗喜,並釋前咎,待之如初,複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左散騎常侍。從駕至山南,改太常卿同正員。

貞元中,帝為皇孫廣陵郡王納曖女為妃。曖,貞元十六年七月卒,贈尚書左仆射。升平公主,元和五年十月薨,贈虢國大長公主,諡曰懿。廣陵王即位,為憲宗皇帝,妃生穆宗皇帝。元和十五年,穆宗即位,尊郭妃為皇太後,詔曰:

“追遠飾終,先王令典。況積仁累義,事已顯於身前;祥會慶傳,福遂流於天下。

式光盛德,爰舉徽章,尊尊親親,於是乎在。皇太後父贈尚書左仆射曖,克荷崇構,有勞王家,孝友本於生知,英華發於事任,實修一德,曆仕三朝。建中末年,屬有大難,畢力扈駕,忘軀即戎,忠貞之節,國史明備。才高望洽,是膺沁水之祥;德厚流光,乃啟塗山之祚。肆予小子,獲纘大業,未展定申之命,敢緣褒紀之恩,俾繼維師,用不縟禮。可贈太傅。”曖子釗、鏦、銛。

曙,代宗朝累曆司農卿,居父憂。建中三年冬,舒王誼為淮西、山南諸大元

帥,以曙檢校左庶子,為元帥府都押牙。京城亂,從幸山南,轉太府卿。隨駕還

京,拜左金吾衛大將軍。貞元末卒。

釗,偉姿儀,身長七尺,方口豐下,沉默寡言。母升平長公主。代宗朝,釗為外孫,恩寵逾等,起家為太常寺奉禮郎。德宗朝,累官至太子右庶子。元和初,為左金吾衛大將軍,充左街使。九年十一月,檢校工部尚書,兼邠州刺史,充邠寧節度使。數歲,檢校戶部尚書,入為司農卿。釗,大勳之後,姻聯戚裏,而謙和接物,恭慎自持,居家臨民,無驕怠之色,無奢侈之失,士君子重之。十五年正月,憲宗寢疾彌旬,諸中貴人秉權者欲議廢立,紛紛未定。穆宗在東宮,心甚憂之,遣人問計於釗,釗曰:“殿下身為皇太子,但旦夕視膳,謹守以俟,又何慮乎!”迄今稱釗得元舅之體。

穆宗即位,冊皇太後南內,推崇外氏,以釗兼司農卿。未幾,檢校戶部尚書,充河陽三城懷節度使。歲中,換河中尹、河中晉絳慈隰節度使。釗曆踐藩鎮,以汾陽胄胤,材能選用,不獨憑椒房之勢,所蒞簡約不撓,其俗自理。敬宗即位,尊郭太後為太皇太後,征釗為兵部尚書,兼檢校尚書左仆射。明年,出為梓州刺史、劍南東川節度使。文宗即位,加司空。大和三年冬,南蠻陷巂州,遂寇西川,杜元穎失於控禦,蠻軍陷成都府外城。朝廷未暇除帥,乃以釗兼領西川節度。蠻軍已寇樟州,諸道援軍未至,川軍寡弱,不可令戰。釗致書於蠻首領泬巔,責以侵寇之意,泬巔曰:“杜元穎不守疆埸,屢侵吾圉,以是修報也。”與釗修好而退。朝廷嘉之,授成都尹、劍南西川節度使。與南詔立約,疆陲不擾。以疾求代。

四年,入為太常卿、檢校司徒。十二月,在道卒,詔贈司徒。子仲文、仲辭。

鏦,母升平長公主,大曆、貞元之間,恩禮冠諸主。順宗在東宮,以女德陽郡主尚鏦,時鏦與公主年未及冠,郡主尤為德宗之所鍾愛,故鏦之貴寵,焜翟一時。順宗即位,改封德陽為漢陽公主。鏦累官至衛尉卿、駙馬都尉,改殿中監。穆宗即位,鏦為叔舅,改右金吾衛大將軍、兼禦史大夫,充左街使。

城南有汾陽王別墅,林泉之致,莫之與比,穆宗常遊幸之,置酒極歡而罷,賜鏦甚厚。俄加檢校工部尚書,兼太子詹事,充閑廄宮苑使。從容貴位三十餘年,而椒房之寵,國舅之恩,近代已來,無有其比。而鏦恭遜虔恪,不以富貴驕人,士無賢不肖,接之以禮,由是中外稱之。長慶二年十月卒,贈尚書左仆射,仍以其弟銛代鏦為太子詹事,充閑廄宮苑使。

仲文,大和末為殿中少監。開成初,詔仲文襲父太原郡公,製上,給事中封敕奏曰:“伏準製書,贈司徒郭釗嫡男仲文襲封太原郡公者,臣近訪知郭釗妻沈氏,公主之女,代宗皇帝外孫,有男仲辭,已選尚主。仲文不合假冒,自稱嫡子。

若仲文承嫡,即沈氏須黜居別室,仲辭不合配尚貴主。伏以郭仲文,尚父子儀之孫,太皇太後之侄,戚裏勳門,無與儔比,婚姻嫡庶,朝野具知,奪宗之配,實玷風教。且仲文、仲辭既非同出,襲封尚主,不可並行。伏請付台勘當。”詔曰:

“以萬年縣尉仲辭襲封。”仲文落下,以太皇太後侄,不之罪。尋以仲辭為銀青光祿大夫、檢校中少監、駙馬都尉,襲封太原郡公,尚饒陽公主。又仲辭兄詹事府丞仲恭,為銀青光祿大夫,尚金堂公主。

幼明,尚父子儀之母弟也。性謹願無過,不工武藝,喜賓客飲宴,居家禦眾,皆得其歡心。以子儀勳業,累曆大卿監,大曆八年卒,贈太子太傅。

子昕,肅宗末為四鎮留後。自關、隴陷蕃,為虜所隔,其四鎮、北庭使額,李嗣業、荔非元禮皆遙領之。昕阻隔十五年,建中二年,與伊西北庭節度使李元忠俱遣使於朝,德宗嘉之。詔曰:“四鎮、二庭,統任西夏五十七蕃十姓部落,國朝以來,相次率職。自關、隴失守,東西阻絕,忠義之徒,泣血相守,慎固封略,奉尊朝法,皆候伯守將交修共理之所致也。伊西北庭節度使李元忠,可北庭大都護;四鎮節度留後郭昕,可安西大都護、四鎮節度使。其將吏已下敘官,可超七資。”

李元忠,本姓曹,名令忠,以功賜姓名。時昕使自回紇曆諸蕃部,方達於朝。

又有袁光庭者,為伊州刺史,隴右諸郡皆陷,光庭堅守伊州,吐蕃攻之累年,兵盡食竭,光庭先刃其妻子,自焚而死。因昕使知之,贈工部尚書。

史臣曰:天寶之季,盜起幽陵,萬乘播遷,兩都覆沒。天祚土德,實生汾陽。

自河朔班師,關西殄寇,身扞豺虎,手披荊榛。七八年間,其勤至矣,再造王室,勳高一代。及國威複振,群小肆讒,位重懇辭,失寵無怨。不幸危而邀君父,不挾憾以報仇讎,晏然效忠,有死無二,誠大雅君子,社稷純臣。自秦、漢已還,勳力之盛,無與倫比。而晞、曖於縗粗之中,拔身虎口,赴難奉天,可謂忠孝之門有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