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臣曰:曆代武臣,壯勇出眾者有諸,節行勵俗者鮮矣,矧蠻夷之人乎!如馮盎智勇守節,社{人小}廉慎知足,蘇尼失恩惠,史忠清謹。凡用兵破吐蕃、穀渾,勇也;心如鐵石,忠也;不解萬均官,恕也;阻延陀之親,智也;舍高突勃之死,識也。立大功,居顯位,夙夜匪懈者,何力有焉。常之以私馬恕官兵,與將士均賞賜,古之名將,無以加焉。多祚忘身許國,孝德壯勇立功,皆三軍之傑也,豈九夷之陋哉!嗣業力讚中興,終歿王事,未可倫而擬也。
讚曰:君子之居,九夷無陋。壯哉嗣業,孰出其右!
舊唐書
○李光弼 王思禮 鄧景山 辛雲京
李光弼,營州柳城人。其先,契丹之酋長。父楷洛,開元初,左羽林將軍同正、朔方節度副使,封薊國公,以驍果聞。光弼幼持節行,善騎射,能讀班氏《漢書》。少從戎,嚴毅有大略,起家左衛郎。丁父憂,終喪不入妻室。
天寶初,累遷左清道率兼安北都護府、朔方都虞候。五載,河西節度王忠嗣補為兵馬使,充赤水軍使。忠嗣遇之甚厚,常雲:“光弼必居我位。”邊上稱為名將。八載,充節度副使,封薊郡公。十一載,拜單於副使都護。十三載,朔方節度安思順奏為副使、知留後事。思順愛其材,欲妻之,光弼稱疾辭官。隴右節度哥舒翰聞而奏之,得還京師。祿山之亂,封常清、高仙芝戰敗,斬於潼關。又以哥舒翰率師拒賊。尋命郭子儀為朔方節度,收兵河西。玄宗眷求良將,委以河北、河東之事,以問子儀,子儀薦光弼堪當閫寄。十五載正月,以光弼為雲中太守,攝禦史大夫,充河東節度副使、知節度事。二月,轉魏郡太守、河北道采訪使,以朔方兵五千會郭子儀軍,東下井陘,收常山郡。賊將史思明以卒數萬來援常山,追擊破之,進收槁城等十餘縣,南攻趙郡。三月八日,光弼兼範陽長史、河北節度使,拔趙郡。自祿山反,常山為戰場,死人蔽野,光弼酹其屍而哭之,為賊幽閉者出之,誓平寇難,以慰其心。六月,與賊將蔡希德、史思明、尹子奇戰於常山郡之嘉山,大破賊黨,斬首萬計,生擒四千。思明露發跣足,奔於博陵。
河北歸順者十餘郡。
光弼以範陽祿山之巢穴,將先斷之,使將絕根本。會哥舒翰潼關失守,玄宗幸蜀,人心驚駭。肅宗理兵於靈武,遣中使劉智達追光弼、子儀赴行在,授光弼戶部尚書,兼太原尹、北京留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以景城、河間之卒五千赴太原。時節度王承業軍政不修,詔禦史崔眾交兵於河東。眾侮易承業,或裹甲持槍,突入承業廳事玩謔之。光弼聞之素不平。至是,交眾兵於光弼。眾以麾下來,光弼出迎,旌旗相接而不避。光弼怒其無禮,又不即次兵,令收係之。頃中使至,除眾禦史中丞,懷其敕問眾所在。光弼曰:“眾有罪,係之矣!”中使以敕示光弼,光弼曰:“今隻斬侍禦史;若宣製命,即斬中丞;若拜宰相,亦斬宰相。”
中使懼,遂寢之而還。翌日,以兵仗圍眾,至碑堂下斬之,威震三軍。命其親屬吊之。
二年,賊將史思明、蔡希德、高秀岩、牛廷玠等四偽帥率眾十餘萬來攻太原。
光弼經河北苦戰,精兵盡赴朔方,麾下皆烏合之眾,不滿萬人。思明謂諸將曰:
“光弼之兵寡弱,可屈指而取太原,鼓行而西,圖河隴、朔方,無後顧矣!”光弼所部將士聞之皆懼,議欲修城以待之,光弼曰:“城周四十裏,賊垂至,今興功役,是未見敵而自疲矣。”乃躬率士卒百姓外城掘壕以自固。作塹數十萬,眾莫知所用。及賊攻城於外,光弼即令增壘於內,環輒補之。賊城外詬詈戲侮者,光弼令穿地道,一夕而擒之,自此賊將行皆視地,不敢逼城。強弩發石以擊之,賊驍將勁卒死者十二三。城中長幼鹹伏其勤智,懦兵增氣而皆欲出戰。史思明揣知之,先歸,留蔡希德等攻之。月餘,我怒而寇怠,光弼率敢死之士出擊,大破之,斬首七萬餘級,軍資器械一皆委棄。賊始至及遁,五十餘日,光弼設小幕,宿於城東南隅,有急即應,行過府門,未嚐回顧。賊退三日,決軍事畢,始歸府第。轉檢校司徒,收清夷、橫野等軍,擒賊將李弘義以歸。詔曰:“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司徒、兼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禦史大夫、鴻臚卿、太原尹、北京留守、河東節度副大使、薊國公光弼,全德挺生,英才間出,幹城禦侮,坐甲安邊。可守司空、兼兵部尚書、中書門下平章事,進封魏國公,食實封八百戶。”
乾元元年,與關內節度使王思禮入朝,敕朝官四品已上出城迎謁。遷侍中,改封鄭國公。二年七月,製曰:“元帥之任,實屬於師貞;左軍之先,諒資於邦傑。自非道申啟沃,學富韜鈐,則何以翊分閫而專征,膺鑿門而受律。求諸將相,允得其人。司空、兼侍中、鄭國公光弼,器識弘遠,誌懷沉毅,蘊孫、吳之略,有文武之材。往屬艱難,備彰忠勇,協風雲而經始,保宗社於阽危。由是出備長城,入扶大廈,茂功懸於日月,嘉績被於岩廊。屬殘寇猶虞,總戎有命,用擇惟賢之佐,式弘建親之典。必能緝寧邦國,協讚天人,誓於丹浦之師,剿彼綠林之盜。載明朝獎,爰籍舊勳。宜副出車之命,仍踐分麾之寵。為天下兵馬元帥趙王係之副,知節度行營事。”八月,兼幽州大都督府長史、河北節度支度營田經略等使,餘如故。與九節度兵圍安慶緒於相州,拔有日矣。史思明自範陽來救,屬絕糧道,光弼身先士卒,苦戰勝之。屬大風晦冥,諸將引眾而退,所在剽掠,唯光弼所部不散。東京留守崔圓、河南尹蘇震南奔襄陽,郭於儀率眾屯於穀水。史思明因殺安慶緒,即偽位,縱兵河南。加光弼太尉、兼中書令,代郭子儀為朔方節度、兵馬副元帥,以東師委之。左廂兵馬使張用濟承子儀之寬,懼光弼之令,與諸將頗有異議,欲逗留其眾。光弼以數千騎出次汜水縣,用濟單騎迎謁,即斬於轅門。諸將懾伏,都兵馬使仆固懷恩先期而至。
初,光弼次汴州,聞思明悉眾且至,謂許叔冀曰:“大夫能守此城浹旬,我必將兵來救。”叔冀曰:“諾。”光弼還東京,思明至汴,叔冀與戰不利,遂與董秦、梁浦、劉從諫率眾降思明。賊勢甚熾,遣梁浦、劉從諫、田神功等將兵徇江淮,謂之曰:“收得其地,每人貢兩船玉帛。”思明乘勝而西。光弼整眾徐行,至洛,謂留守韋陟曰:“賊乘鄴下之勝,再犯王畿,按甲以挫其鋒,不利速戰。
洛城非禦備之所,公計若何?”陟曰:“加兵陝州,退守潼關,據險以待之,足挫其銳矣!”光弼曰:“此蓋兵家常勢,非用奇之策也。夫兩軍相寇,貴進尺寸之間耳。今委五百裏而不顧,是張賊勢也。若移軍河陽,北阻澤潞、三城以抗,勝則擒之,敗則自守,表裏相應,使賊不敢西侵,此則猿臂之勢也。夫辨朝廷之禮,光弼不如公;論軍旅之事,公不如光弼。”陟無以應。判官韋損曰:“東京帝宅,侍中何不守之?”光弼曰:“若守洛城,汜水、崿嶺皆須人守,子為兵馬判官,能守之乎?”遂移牒留守及河南尹並留司官、坊市居人,出城避寇,空其城,率軍士運油鐵諸物,以為戰守之備。時史思明已至偃師,光弼悉軍赴河陽。
賊已至洛城,光弼軍方至石橋。日暮,令秉炬徐行,與賊相隨,而不敢來犯。乙夜,入河陽三城。排閱守備,號令嚴明,與士卒同甘苦,鹹誓力戰。賊憚光弼威略,頓兵白馬寺,南不出百裏,西不敢犯宮闕,於河陽南築月城,掘壕以拒光弼。
十月,賊攻城。於中氵單城西大破逆黨五千餘眾,斬首千餘級,生擒五百餘人,溺死者大半。
初,光弼謂李抱玉曰:“將軍能為我守南城二日乎?”抱玉曰:“過期若何?”
光弼曰:“過期而救不至,任棄也。”抱玉稟命,勒兵守南城,將陷,抱玉紿賊曰:“吾糧盡,明日當降。”賊眾大喜,斂軍以俟之。抱玉複得繕完設備,明日,堅壁請戰。賊怒見欺,急攻之。抱玉出奇兵,表裏夾擊,殺傷甚眾,賊帥周摯領軍而退。光弼自將於中氵單城,城外置柵,柵外大掘塹,闊二丈,深亦如之。周摯舍南城,並力攻中氵單。光弼命荔非元禮出勁卒於羊馬城以拒賊。光弼於城東北角樹小紅旗,下望賊軍。賊恃眾直逼其城,以車二乘載木鵝、蒙衝、鬥樓、橦車隨其後,督兵填城下塹,三麵各八道過其兵,又當塹開柵,各置一門。光弼遙望賊逼城,使人語荔非元禮曰:“中丞看賊填塹開柵過兵,居然不顧,何也?”
元禮報曰:“太尉擬守乎,擬戰乎?”光弼曰:“戰。”元禮曰:“若戰,賊為我填塹,複何嫌也!”光弼曰:“吾智不及公,公其勉之!”元禮俟柵開,率其勇敢出戰,一逼賊軍,退走數百步。元禮料敵陣堅,雖出處馳突,不足破賊,收軍稍退,以怠其寇而攻之。光弼望見收軍,大怒,使人喚元禮,欲按軍令。元禮曰:“戰正忙,喚作何物?”良久,令軍中鼓噪出柵門,徒搏齊進,賊大潰。
周摯複整軍押北城而下,將攻之。光弼遽率眾入北城,登城望曰:“彼雖眾,亂而囂,不足懼也。當為公等日午而破之。”命出將戰。及期,不決,謂諸將曰:
“向來戰,何處最堅而難犯?”或曰:“西北角。”遽命郝玉曰:“爾往擊之。”
玉曰:“玉,步卒也,請騎軍五百翼之。”光弼與之三百。又問:“何處最堅?”
曰:“東南隅。”即命論惟貞以所部往擊之。對曰:“貞,蕃將也,不知步戰,請鐵騎三百。”與之百。光弼又出賜馬四十匹分給,且令之曰:“爾等望吾旗而戰,若麾旗緩,任爾觀望便宜;吾旗連麾三至地,則萬眾齊入,生死以之,少退者斬無舍。”玉策馬赴賊,有一人將援槍刺賊,洞馬腹,連刺數人;一人逢賊,不戰而退。光弼召不戰者斬,賞援槍者絹五百疋。須臾,郝玉奔歸。光弼望之,驚曰:“郝玉退,吾事危矣。”命左右取玉頭來。玉見使者曰:“馬中箭,非敢敗也。”使者馳報,光弼令換馬遣之。玉換馬複入,決死而前。光弼連麾,三軍望旗俱進,聲動天地,一鼓而賊大潰,斬萬餘級,生擒八千餘人,軍資器械糧儲數萬計,臨陣擒其大將徐璜玉、李秦授、周摯。其大將安太清走保懷州。思明不知摯等敗,尚攻南城。光弼悉驅俘囚臨河以示之,殺數十人以威之,餘眾懼,投河赴南岸,光弼皆斬之。初,光弼將戰,謂左右曰:“戰,危事,勝負係之。光弼位為三公,不可死於賊手,苟事之不捷,繼之以死。”及是擊賊,常納短刀於靴中,有決死之誌,城上麵西拜舞,三軍感動。賊既敗走,光弼收懷州,思明來救,迎擊於沁水之上,又敗之。城將安太清極力拒守,月餘不下。光弼令仆固懷恩、郝玉由地道而入,得其軍號,乃登陴大呼,我師同登,城遂拔。生擒安太清、周摯、楊希文等,送於闕下,即日懷州平。以功進爵臨淮郡王,累加實封至一千五百戶。
觀軍容使魚朝恩屢言賊可滅之狀,朝旨令光弼速收東都。光弼屢表:“賊鋒尚銳,請候時而動,不可輕進。”仆固懷恩又害光弼之功,潛附朝恩,言賊可滅。
由是中使督戰,光弼不獲已,進軍列陣於北邙山下。賊悉精銳來戰,光弼敗績,軍資器械並為賊所有。時李抱玉亦棄河陽,光弼渡河保聞喜。朝旨以懷恩異同致敗,優詔征之。光弼自河中入朝,抗表請罪,詔釋之。光弼懇讓太尉,遂加開府儀同三司、侍中、河南尹、行營節度使;俄複拜太尉,充河南、淮南、山南東道、荊南等副元帥,侍中如故,出鎮臨淮。史朝義乘邙山之勝,寇申、光等十三州,自領精騎圍李岑於宋州。將士皆懼,請南保揚州,光弼徑赴徐州以鎮之,遣田神功擊敗之。浙東賊首袁晁攻剽郡縣,浙東大亂。光弼分兵除討,克定江左,人心乃安。
初,光弼將止臨淮,在道舁疾而行。監軍使以袁晁方擾江淮,光弼兵少,請保潤州以避其鋒。光弼曰:“朝廷寄安危於我,今賊雖強,未測吾眾寡,若出其不意,當自退矣。”遂徑往泗州。光弼未至河南也,田神功平劉展後,逗留於揚府,尚衡、殷仲卿相攻於兗、鄆、來瑱旅拒於襄陽,朝廷患之。及光弼輕騎至徐州,史朝義退走,田神功遽歸河南,尚衡、殷仲卿、來瑱皆懼其威名,相繼赴闕。
寶應元年,進封臨淮王,賜鐵券,圖形淩煙閣。
廣德初,吐蕃入寇京畿,代宗詔征天下兵。光弼與程元振不協,遷延不至。
十月,西戎犯京師,代宗幸陝。朝廷方倚光弼為援,恐成嫌疑,數詔問其母。吐蕃退,乃除光弼東都留守,以察其去就。光弼伺知之,辭以久待敕不至,且歸徐州,欲收江淮租賦以自給。代宗還京,二年正月,遣中使往宣慰。光弼母在河中,密詔子儀輿歸京師。其弟光進,與李輔國同掌禁兵,委以心膂。至是,以光進為太子太保、兼禦史大夫、涼國公、渭北節度使,上遇之益厚。
光弼禦軍嚴肅,天下服其威名,每申號令,諸將不敢仰視。及懼朝恩之害,不敢入朝,田神功等皆不稟命,因愧恥成疾,遣衙將孫珍奉遺表自陳。廣德二年七月,薨於徐州,時年五十七。輟朝三日,贈太保,諡曰武穆。光弼既疾亟,將吏問以後事,曰:“吾久在軍中,不得就養,既為不孝子,夫複何言!”因取已封絹布各三千疋、錢三千貫文分給將士。部下護喪柩還京師。代宗遣中官開府魚朝恩吊問其母於私第,又命京兆尹第五琦監護喪事。十一月,葬於三原,詔宰臣百官祖送於延平門外。母李氏,有須數十莖,長五六寸,以子貴,封韓國太夫人,二子皆節製一品。光弼十年間三入朝,與弟光進在京師,雖與光弼異母,性亦孝悌,雙旌在門,鼎味就養,甲第並開,往來追歡,極一時之榮。
王思禮,營州城傍高麗人也。父虔威,為朔方軍將,以習戰聞。思禮少習戎旅,隨節度使王忠嗣至河西,與哥舒翰對為押衙。及翰為隴右節度使,思禮與中郎周泌為翰押衙,以拔石堡城功,除右金吾衛將軍,充關西兵馬使,兼河源軍使。
十一載,加雲麾將軍。十二載,翰征九曲,思禮後期,欲引斬之,續使命釋之。
思禮徐言曰:“斬則斬,卻喚何物?”諸將皆壯之。十三年,吐蕃蘇毗王款塞,詔翰至磨環川應接之。思禮墜馬損腳,翰謂中使李大宜曰:“思禮既損腳,更欲何之?”
十四載六月,加金城太守。祿山反,哥舒翰為元帥,奏思禮加開府儀同三司,兼太常卿同正員,充元帥府馬軍都將,每事獨與思禮決之。十五載二月,思禮白翰謀殺安思順父元貞,於紙隔上密語翰,請抗表誅楊國忠,翰不應。複請以三十騎劫之,橫馱來潼關殺之,翰曰:“此乃翰反,何預祿山事。”六月,潼關失守,思禮西赴行在,至安化郡。思禮與呂崇賁、李承光並引於纛下,責以不能堅守,並從軍令。或救之可收後效,遂斬承光而釋思禮、崇賁,與房琯為副使。便橋之戰又不利,除為關內節度使。尋遣守武功。賊將安守忠及李歸仁、安泰清來戰,思禮以其眾退守扶風。賊兵分至大和關,去鳳翔五十裏。王師大駭,鳳翔戒嚴,中官及朝官皆出其孥,上使左右巡禦史虞候書其名,乃止。遂命司徒郭子儀以朔方之眾擊之而退。至德二年九月,思禮從元帥廣平王收西京,既破賊,思禮領兵先入景清宮。又從子儀戰陝城、曲沃、新店,賊軍繼敗,收東京。思禮又於絳郡破賊六千餘眾,器械山積,牛馬萬計。遷戶部尚書、霍國公,食實封三百戶。乾元二年,與子儀等九節度圍安慶緒於相州。思禮領關內及潞府行營步卒三萬、馬軍八千,大軍潰,唯思禮與李光弼兩軍獨全。及光弼鎮河陽,製以思禮為太原尹、北京留守、河東節度使、兼禦史大夫,貯軍糧百萬,器械精銳。尋加守司空。自武德已來,三公不居宰輔,唯思禮而已。
上元二年四月,以疾薨,輟朝一日,贈太尉,諡曰武烈,命鴻臚卿監護喪事。
思禮長於支計,短於用兵,然立法嚴整,士卒不敢犯,時議稱之。
鄧景山,曹州人也。文吏見稱。天寶中,自大理評事至監察禦史。至德初,擢拜青齊節度使,遷揚州長史、淮南節度。為政簡肅,聞於朝廷。居職四年,會劉展作亂,引平盧副大使田神功兵馬討賊。神功至揚州,大掠居人資產,鞭笞發掘略盡,商胡大食、波斯等商旅死者數千人。
上元二年十月,追入朝,拜尚書左丞。太原尹、北京留守王思禮軍儲豐實,其外又別積米萬石,奏請割其半送京師。屬思禮薨,以管崇嗣代之,委任左右,失於寬緩,數月之間,費散殆盡,唯存陳爛萬餘石。上聞之,即日召景山代崇嗣。
及至太原,以鎮撫紀綱為己任,檢覆軍吏隱沒者,眾懼。有一偏將抵罪當死,諸將各請贖其罪,景山不許;其弟請以身代其兄,又不許;弟請納馬一匹以贖兄罪,景山許其減死。眾鹹怒,謂景山曰:“我等人命輕如一馬乎?”軍眾憤怒,遂殺景山。上以景山統馭失所,不複驗其罪,遣使諭之。軍中因請以都知兵馬使、代州刺史辛雲京為節度使,從之。
辛雲京者,河西之大族也。代掌戎旅,兄弟數人,並以將帥知名。雲京有膽略,誌氣剛決,不畏強禦,每在戎行,以擒生斬馘為務。累建勳勞,官至北京都知兵馬使、代州刺史。鄧景山統馭失所,為軍士所殺,請雲京為節度使,因授兼太原尹,以北門委之。雲京質性沉毅,部下有犯令者,不貸絲毫,其賞功效亦如之,故三軍整肅。回紇恃舊勳,每入漢界,必肆狼貪。至太原,雲京以戎狄之道待之,虜畏雲京,不敢惕息。數年間,太原大理,無烽警之虞。累加檢校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大曆三年八月庚午薨,上追悼發哀,為之流涕,冊贈太尉,輟朝三日,諡曰忠獻。後宰臣子儀、元載等見上,言及雲京,泫然久之。十一月葬,命中使吊祭。
時宰相及諸道節度使祭者凡七十餘幄。
史臣曰:凡言將者,以孫、吳、韓、白為首。如光弼至性居喪,人子之情顯矣;雄才出將,軍旅之政肅然。以奇用兵,以少敗眾,將今比古,詢事考言,彼四子者,或有慚德。邙山之敗,閫外之權不專;徐州之留,郡側之人伺隙。失律之尤雖免,匪躬之義或虧,令名不全,良可惜也。然閫外之事,君側之人,得不慎諸?思禮法令嚴整,儲廩豐盈,節製之才,固不易得。景山始以文吏,或有虛名。仗鉞揚州,召匪人而劫掠士庶;分茅並部,持小法而全昧機權。貴馬賤人,眾怒身死,宜哉!雲京賞善懲惡,靜亂安邊,功著軍中,寵加身後,不亦美歟!
讚曰:光弼雄名,思禮刑清。始致亂者鄧景山,何以救之辛雲京。
舊唐書
○崔光遠 房琯(子孺複從子式) 張鎬 高適 暢璀
崔光遠,滑州靈昌人也。本博陵舊族。祖敬嗣,好樗蒱飲酒。則天初,為房州刺史。中宗為廬陵王,安置在州,官吏多無禮度,敬嗣獨以親賢待之,供給豐贍,中宗深德之。及登位,有益州長史崔敬嗣,既同姓名,每進擬官,皆禦筆超拜之者數四。後引與語,始知誤寵。訪敬嗣已卒,乃遣中書令韋安石授其子汪官。
汪嗜酒不堪職任,且授洛州司功,又改五品。
光遠即汪之子,雖無學術,頗有祖風,勇決任氣,身長六尺餘,目睛白黑分明。少曆仕州縣。開元末為蜀州唐安令,與楊國忠以博徒相得,累遷至左讚善大夫。天寶十一載,京兆尹鮮於仲通舉光遠為長安令。十四載,遷京兆少尹。其載,使吐蕃吊祭。十五載五月,使回。十餘日,潼關失守,玄宗幸蜀,詔留光遠為京兆尹、兼禦史中丞,充西京留守采訪使。駕發,百姓亂入宮禁,取左藏大盈庫物,既而焚之,自旦及午,火勢漸盛,亦有乘驢上紫宸、興慶殿者。光遠與中官將軍邊令誠號令百姓救火,又募人攝府縣官分守之,殺十數人方定。使其息東見祿山,祿山大悅,偽敕複本官。先是祿山已令張休攝京兆尹十餘日,既得光遠歸款,召休歸洛。八月,同羅背祿山,以廄馬二千出至滻水。孫孝哲、安神威從而召之,不得,神威懼而憂死,府縣官吏驚走,獄囚皆空。光遠以為賊且逃矣,命所由守神威孝哲宅。孝哲以光遠之狀報祿山。光遠閉府門,斬為盜曳落河二人,遂與長安令蘇震等同出。至開遠門,使人前謂門官曰:“尹巡諸門。”門官具器仗以迎,至則皆斬之。領府縣官十餘人,於京西號令百姓,赴召者百餘人,夜過鹹陽,遂達靈武。上喜之,擢拜禦史大夫,兼京兆尹,仍使光遠於渭北召集人吏之歸順者。
嚐有賊剽掠涇陽縣界,於僧寺中椎牛釃酒,連夜酣飲,去光遠營四十裏。光遠偵知之,率馬步二千乙夜趨其所。賊徒多醉,光遠領百餘騎持滿扼其要,分命驍勇持陌刀呼而斬之,殺賊徒二千餘人,虜馬千疋,俘其渠酋一人。賊中以光遠勇勁,常避其鋒。及扈從還京,論功行賞,製曰:“持節京畿采訪、計會、招召、宣慰、處置等使崔光遠,毀家成國,致命前茅。可特進,行禮部尚書,封鄴國公,食實封三百戶。”
乾元元年,兼禦史大夫。五月,為河南節度使。八月,代張鎬為汴州刺史,兼本州防禦使。十二月,代蕭華為魏州刺史,充魏州節度使。初,司徒郭子儀與賊戰於汲郡,光遠率汴師千人渡河援之。及代蕭華入魏州,使將軍李處崟拒賊,賊大至,連戰不利,子儀怒不救,處崟遂敗,奔還。賊逐處崟至城下,反問之曰:
“處崟召我來,何為不出?”光遠乃腰斬處崟。處崟善戰有勇,眾皆倚之,及死,人用危懼。魏州城自祿山反,袁知泰、能元皓等皆繕完之,甚為堅峻。光遠不能守,遂夜潰圍而出,度河而還。肅宗不之罪,除太子少保。
襄州將士康楚元、張嘉延率眾為亂,陷荊、襄、澧、朗等州,以光遠兼禦史大夫,持節荊襄招討,仍充山南東道處置兵馬都使。三年,除鳳翔尹,充本府及秦隴觀察使。先是,岐、隴吏人郭愔等為土賊,掠州縣,為五堡,光遠使判官、監察禦史嚴侁召而降之。光遠在官好蒱酒,晚年不親戎事。上元元年冬,愔等潛連黨項及奴束刂、突厥敗韋倫於秦、隴,殺監軍使,擊黃戍。肅宗追還,以李鼎代之。二年,兼成都尹,充劍南節度營田觀察處置使,仍兼禦史大夫。及段子璋反,東川節度使李奐敗走,投光遠,率將花驚定等討平之。將士肆其剽劫,婦女有金銀臂釧,兵士皆斷其腕以取之,亂殺數千人,光遠不能禁。肅宗遣監軍官使按其罪,光遠憂恚成疾,上元二年十月卒。
房琯,河南人,天後朝正議大夫、平章事融之子也。琯少好學,風儀沉整,以門蔭補弘文生。性好隱遁,與東平呂向於陸渾伊陽山中讀書為事,凡十餘歲。
開元十二年,玄宗將封岱嶽,琯撰《封禪書》一篇及箋啟以獻。中書令張說奇其才,奏授秘書省校書郎,調補同州馮翊尉。無幾去官,應堪任縣令舉,授虢州盧氏令,政多惠愛,人稱美之。二十二年,拜監察禦史。其年坐鞫獄不當,貶睦州司戶。曆慈溪、宋城、濟源縣令,所在為政,多興利除害,繕理廨宇,頗著能名。
天寶元年,拜主客員外郎。三年,遷試主客郎中。五年正月,擢試給事中,賜爵漳南縣男。時玄宗企慕古道,數遊幸近甸,乃分新豐縣置會昌縣於驪山下,尋改會昌為昭應縣,又改溫泉宮為華清宮,於宮所立百司廨舍。以琯雅有巧思,令充使繕理。事未畢,坐與李適之、韋堅等善,貶宜春太守。曆琅邪、鄴郡、扶風三太守,所至多有遺愛。十四年,征拜左庶子,遷憲部侍郎。
十五年六月,玄宗蒼黃幸蜀,大臣陳希烈、張倚等銜於失恩,不時赴難。琯結張均、張垍兄弟與韋述等行至城南十數裏山寺,均、垍同行,皆以家在城中,逗留不進,琯獨馳蜀路。七月,至普安郡謁見,玄宗大悅,即日拜文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賜紫金魚袋。從幸成都,加銀青光祿大夫,仍與一子官。其年八月,與左相韋見素、門下侍郎崔渙等奉使靈武,冊立肅宗。至順化郡謁見,陳上皇傳付之旨,因言時事,詞情慷慨,肅宗為之改容。時潼關敗將王思禮、呂崇賁、李承光等引於纛下,將斬之,琯從容救諫,獨斬承光而已。肅宗以琯素有重名,傾意待之,琯亦自負其才,以天下為己任。時行在機務,多決之於琯,凡有大事,諸將無敢預言。尋抗疏自請將兵以誅寇孽,收複京都,肅宗望其成功,許之。詔加持節、招討西京兼防禦蒲潼兩關兵馬節度等使,乃與子儀、光弼等計會進兵。琯請自選參佐,乃以禦中史中丞鄧景山為副,戶部侍郎李揖為行軍司馬,中丞宋若思、起居郎知製誥賈至、右司郎中魏少遊為判官,給事中劉秩為參謀。
既行,又令兵部尚書王思禮副之。琯分為三軍:遣楊希文將南軍,自宜壽入;劉悊將中軍,自武功入;李光進將北軍,自奉天入。琯自將中軍,為前鋒。十月庚子,師次便橋。辛醜,二軍先遇賊於鹹陽縣之陳濤斜,接戰,官軍敗績。時琯用春秋車戰之法,以車二千乘,馬步夾之。既戰,賊順風揚塵鼓噪,牛皆震駭,因縛芻縱火焚之,人畜撓敗,為所傷殺者四萬餘人,存者數千而已。癸卯,琯又率南軍即戰,複敗,希文、劉悊並降於賊。琯等奔赴行在,肉袒請罪,上並宥之。
琯好賓客,喜談論,用兵素非所長,而天子采其虛聲,冀成實效。琯既自無廟勝,又以虛名擇將吏,以至於敗。琯之出師,戎務一委於李揖、劉秩,秩等亦儒家子,未嚐習軍旅之事。琯臨戎謂人曰:“逆黨曳落河雖多,豈能當我劉秩等?”
及與賊對壘,琯欲持重以伺之,為中使邢延恩等督戰,蒼黃失據,遂及於敗。上猶待之如初,仍令收合散卒,更圖進取。
會北海太守賀蘭進明自河南至,詔授南海太守,攝禦史大夫,充嶺南節度使。
中謝,肅宗謂之曰:“朕處分房琯與卿正大夫,何為攝也?”進明對曰:“琯與臣有隙。”上以為然。進明因奏曰:“陛下知晉朝何以至亂?”上曰:“卿有說乎?”進明曰:“晉朝以好尚虛名,任王夷甫為宰相,祖習浮華,故至於敗。今陛下方興複社稷,當委用實才,而琯性疏闊,徒大言耳,非宰相器也。陛下待琯至厚,以臣觀之,琯終不為陛下用。”上問其故,進明曰:“琯昨於南朝為聖皇製置天下,乃以永王為江南節度,潁王為劍南節度,盛王為淮南節度,製雲‘命元子北略朔方,命諸王分守重鎮’。且太子出為撫軍,入曰監國,琯乃以枝庶悉領大藩,皇儲反居邊鄙,此雖於聖皇似忠,於陛下非忠也。琯立此意,以為聖皇諸子,但一人得天下,即不失恩寵。又各樹其私黨劉秩、李揖、劉匯、鄧景山、竇紹之徒,以副戎權。推此而言,琯豈肯盡誠於陛下乎?臣欲正衙彈劾,不敢不先聞奏。”上由是惡琯,詔以進明為河南節度、兼禦史大夫。
崔圓本蜀中拜相,肅宗幸扶風,始來朝謁。琯意以為圓才到,當即免相,故待圓禮薄。圓厚結李輔國,到後數日,頗承恩渥,亦憾於琯。琯又多稱病,不時朝謁,於政事簡惰。時議以兩京陷賊,車駕出次外郊,天下人心惴恐。當主憂臣辱之際,此時琯為宰相,略無匪懈之意,但與庶子劉秩、諫議李揖、何忌等高談虛論,說釋氏因果、老子虛無而已。此外,則聽董庭蘭彈琴,大招集琴客筵宴。
朝官往往因庭蘭以見琯,自是亦大招納貨賄,奸贓頗甚。顏真卿時為大夫,彈何忌不孝,琯既黨何忌,遽托以酒醉入朝,貶為西平郡司馬。憲司又奏彈董庭蘭招納貨賄,琯入朝自訴,上叱出之,因歸私第,不敢預人事。諫議大夫張鎬上疏,言琯大臣,門客受贓,不宜見累。二年五月,貶為太子少師,仍以鎬代琯為宰相。
其年十一月,從肅宗還京師。十二月,大赦,策勳行賞,加琯金紫光祿大夫,進封清河郡公。琯既在散位,朝臣多以為言,琯亦常自言有文武之用,合當國家驅策,冀蒙任遇。又招納賓客,朝夕盈門,遊其門者,又將琯言議暴揚於朝。琯又多稱疾,上頗不悅。乾元元年六月,詔曰:
崇黨近名,實為害政之本;黜華去薄,方啟至公之路。房琯素表文學,夙推名器,由是累階清貴,致位台衡。而率情自任,怙氣恃權。虛浮簡傲者進為同人,溫讓謹令者捐於異路。所以輔佐之際,謀猷匪弘。頃者時屬艱難,擢居將相,朕永懷反席,冀有成功。而喪我師徒,既虧製勝之任;升其親友,悉彰浮誕之跡。
曾未逾時,遽從敗績。自合首明軍令,以謝師旅,猶尚矜其萬死,擢以三孤。
或雲緣其切直,遂見斥退。朕示以堂案,令觀所以,鹹知乖舛,曠於政事。
誠宜效茲忠懇,以奉國家,而乃多稱疾疹,莫申朝謁。郤犨為政,曾不疾其迂回;亞夫事君,翻有懷於鬱怏。又與前國子祭酒劉秩、前京兆少尹嚴武等潛為交結,輕肆言談,有朋黨不公之名,違臣子奉上之體。何以儀刑王國,訓導儲闈?但以嚐踐台司,未忍致之於理。況秩、武遽更相尚,同務虛求,不議典章,何成沮勸?
宜從貶秩,俾守外藩。琯可邠州刺史,秩可閬州刺史,武可巴州刺史,散官、封如故;並即馳驛赴任,庶各增修。朕自臨禦寰區,薦延多士,常思聿求賢哲,共致雍熙。深嫉比周之徒,虛偽成俗。今茲所譴,實屬其辜。猶以琯等妄自標持,假延浮稱,雖周行具悉,恐流俗多疑,所以事必縷言,蓋欲人知不濫。凡百卿士,宜悉朕懷。
時邠州久屯軍旅,多以武將兼領刺史,法度隳廢,州縣廨宇,並為軍營,官吏侵奪百姓室屋以居,人甚弊之。琯到任,舉陳令式,令州縣恭守,又緝理公館,僚吏各歸官曹,頗著政聲。二年六月,詔褒美之,征拜太子賓客。上元元年四月,改禮部尚書,尋出為晉州刺史。八月,改漢州刺史。琯長子乘,自少兩目盲。琯到漢州,乃厚結司馬李銳以財貨,乘聘銳外甥女盧氏,時議薄其無士行。寶應二年四月,拜特進、刑部尚書。在路遇疾,廣德元年八月四日,卒於閬州僧舍,時年六十七。贈太尉。
孺複,琯之孽子也。少黠慧,年七八歲,即粗解綴文,親黨奇之。稍長,狂疏傲慢,任情縱欲。年二十,淮南節度陳少遊辟為從事,多招陰陽巫覡,令揚言已過三十必為宰相。德宗幸奉天,包佶掌賦於揚州,少遊將抑奪之。佶聞而奔出,少遊方遣人劫佶令回,孺複請行,會佶已過江南,乃還。及少遊卒,浙西節度韓滉又辟入幕。其長兄宗偃先貶官嶺下而卒,及喪柩到揚州,孺複未嚐吊。初娶鄭氏,惡賤其妻,多畜婢仆,妻之保母累言之,孺複乃先具棺櫬而集家人,生斂保母,遠近驚異。及妻在產蓐三四日,遽令上船即路,數日,妻遇風而卒。孺複以宰相子,年少有浮名,而奸惡未甚露,累拜杭州刺史。又娶台州刺史崔昭女,崔妒悍甚,一夕杖殺孺複待兒二人,埋之雪中。觀察使聞之,詔發使鞫案有實,孺複坐貶連州司馬,仍令與崔氏離異。孺複久之遷辰州刺史,改容州刺史、本管經略使。乃潛與妻往來,久而上疏請合,詔從之。二歲餘,又奏與崔氏離異,其為取舍恣逸,不顧禮法也如此。貞元十三年九月卒,時年四十二。
式,琯之侄,舉進士。李泌觀察陝州,辟為從事。泌入為相,累遷起居郎,出入泌門,為其耳目。及泌卒,再除忠州刺史,韋皋表為雲南安撫使,兼禦史中丞。皋卒,詔除兵部郎中。屬劉辟反,式留不得行。性便佞,又懼辟,每於座中數讚辟之德美,比之劉備,同陷於賊者皆惡之。高崇文既至成都,式與王良士、崔從、盧士玖等白衣麻蹻銜土請罪,崇文寬禮之,乃表其狀,尋除吏部郎中。
時河朔節度劉濟、王士真、張茂昭皆以兵壯氣豪,相持短長,屢以表聞,迭請加罪。上欲止其兵,李吉甫薦式為給事中,將命於河朔。式曆使諸鎮諷諭之,還奏愜旨,除陝虢觀察使、兼禦史中丞,轉河南尹。時討王丞宗於鎮州,配河南府饋運車四千兩,式表以凶旱,人貧力微,難以征發,憲宗可其奏,既免力役,人懷而安之。明年,移授宣歙池觀察使。元和七年七月卒,贈左散騎常侍。
張鎬,博州人也。風儀魁岸,廓落有大誌,涉獵經史,好談王霸大略。少時師事吳兢,兢甚重之。後遊京師,端居一室,不交世務。性嗜酒,好琴,常置座右。公卿或有邀之者,鎬仗策徑往,求醉而已。
天寶末,楊國忠以聲名自高,搜天下奇傑。聞鎬名,召見薦之,自褐衣拜左拾遺。及祿山阻兵,國忠屢以軍國事谘於鎬,鎬舉讚善大夫來瑱可當方麵之寄。
數月,玄宗幸蜀,鎬自山穀徒步扈從。肅宗即位,玄宗遣鎬赴行在所。鎬至鳳翔,奏識多有弘益,拜諫議大夫,尋遷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時供奉僧在內道場晨夜念佛,動數百人,聲聞禁外。鎬奏曰:“臣聞天子修福,要在安養含生,靖一風化,未聞區區僧教,以致太平。伏願陛下以無為為心,不以小乘而撓聖慮。”
肅宗甚然之。時方興軍戎,帝注意將帥,以鎬有文武才,尋命兼河南節度使,持節都統淮南等道諸軍事。鎬既發,會張巡宋州圍急,倍道兼進,傳檄濠州刺史閭丘曉引兵出救。曉素愎戾,馭下少恩,好獨任己。及鎬信至,略無稟命,又慮兵敗,禍及於己,遂逗留不進。鎬至淮口,宋州已陷,鎬怒曉,即杖殺之。及收複兩京,加鎬銀青光祿大夫,封南陽郡公,詔以本軍鎮汴州,招討殘孽。時賊帥史思明表請以範陽歸順,鎬揣知其偽,恐朝廷許之,手書密表奏曰:“思明凶豎,因逆竊位,兵強則眾附,勢奪則人離。包藏不測,禽獸無異,可以計取,難以義招。伏望不以威權假之。”又曰:“滑州防禦使許叔冀,性狡多謀,臨難必變,望追入宿衛。”肅宗計意已定,表入不省。鎬為人簡澹,不事中要。會有宦官自範陽及滑州使還者,皆言思明、叔冀之誠愨。肅宗以鎬不切事機,遂罷相位,授荊州大都督府長史。後思明、叔冀之偽皆符鎬言。尋征為太子賓客,改左散騎常侍。屬嗣岐王珍被誣告構逆伏法,鎬買珍宅坐累,貶辰州司戶。
代宗即位,推恩海內,拜撫州刺史。遷洪州刺史、饒吉等七州都團練觀察等使,尋正授江南西道都團練觀察等使。廣德二年九月卒。
鎬自入仕凡三年,致位宰相。居身清廉,不營資產,謙恭下士,善談論,多識大體,故天下具瞻,雖考秩至淺,推為舊德雲。
高適者,渤海蓚人也。父從文,位終韶州長史。適少濩落,不事生業,家貧,客於梁、宋,以求丐取給。天寶中,海內事幹進者注意文詞。適年過五十,始留意詩什,數年之間,體格漸變,以氣質自高,每吟一篇,已為好事者稱誦。宋州刺史張九皋深奇之,薦舉有道科。時右相李林甫擅權,薄於文雅,唯以舉子待之。
解褐汴州封丘尉,非其好也,乃去位,客遊河右。河西節度哥舒翰見而異之。表為左驍衛兵曹,充翰府掌書記,從翰入朝,盛稱之於上前。
祿山之亂,征翰討賊,拜適左拾遺,轉監察禦史,仍佐翰守潼關。及翰兵敗,適自駱穀西馳,奔赴行在,及河池郡,謁見玄宗,因陳潼關敗亡之勢曰:“仆射哥舒翰忠義感激,臣頗知之,然疾病沉頓,智力將竭。監軍李大宜與將士約為香火,使倡婦彈箜篌琵琶以相娛樂,樗蒱飲酒,不恤軍務。蕃渾及秦、隴武士,盛夏五六月於赤日之中,食倉米飯且猶不足,欲其勇戰,安可得乎?故有望敵散亡,臨陣翻動,萬全之地,一朝而失。南陽之軍,魯炅、何履光、趙國珍各皆持節,監軍等數人更相用事,寧有是,戰而能必勝哉?臣與楊國忠爭,終不見納。陛下因此履巴山、劍閣之險,西幸蜀中,避其蠆毒,未足為恥也。”玄宗嘉之,尋遷侍禦史。至成都,八月,製曰:“侍禦史高適,立節貞峻,植躬高朗,感激懷經濟之略,紛綸贍文雅之才。長策遠圖,可雲大體;讜言義色,實謂忠臣。宜回糾逖之任,俾超諷諭之職,可諫議大夫,賜緋魚袋。”適負氣敢言,權幸憚之。
二年,永王璘起兵於江東,欲據揚州。初,上皇以諸王分鎮,適切諫不可。
及是永王叛,肅宗聞其論諫有素,召而謀之。適因陳江東利害,永王必敗。上奇其對,以適兼禦史大夫、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使。詔與江東節度來瑱率本部兵平江淮之亂,會於安州。師將渡而永王敗,乃招季廣琛於曆陽。兵罷,李輔國惡適敢言,短於上前,乃左授太子少詹事。未幾,蜀中亂,出為蜀州刺史,遷彭州。劍南自玄宗還京後,於梓、益二州各置一節度,百姓勞敝,適因出西山三城置戍,論之曰:
劍南雖名東西兩川,其實一道。自邛關、黎、雅,界於南蠻也;茂州而西,經羌中至平戎數城,界於吐蕃也。臨邊小郡,各舉軍戎,並取給於劍南。其運糧戍,以全蜀之力,兼山南佐之,而猶不舉。今梓、遂、果閬等八州分為東川節度,歲月之計,西川不可得而參也。而嘉、陵比為夷獠所陷,今雖小定,瘡痍未平。
又一年已來,耕織都廢,而衣食之業,皆貿易於成都,則其人不可得而役明矣。
今可稅賦者,成都、彭、蜀、漢州。又以四州殘敝,當他十州之重役,其於終久,不亦至艱?又言利者穿鑿萬端,皆取之百姓;應差科者,自朝至暮,案牘千重。
官吏相承,懼於罪譴,或責之於鄰保,或威之以杖罰。督促不已,逋逃益滋,欲無流亡,理不可得。比日關中米貴,而衣冠士庶,頗亦出城,山南、劍南,道路相望,村坊市肆,與蜀人雜居,其升合鬥儲,皆求於蜀人矣。且田士疆界,蓋亦有涯;賦稅差科,乃無涯矣。為蜀人之計,不亦難哉!
今所界吐蕃城堡而疲於蜀人,不過平戎以西數城矣。邈在窮山之巔,垂於險絕之末,運糧於束馬之路,坐甲於無人之鄉。以戎狄言之,不足以利戎狄;以國家言之,不足以廣土宇。奈何以險阻彈丸之地,而困於全蜀太平之人哉?恐非今日之急務也。國家若將已戍之地不可廢,已鎮之兵不可收,當宜卻停東川,並力從事,猶恐狼狽,安可仰於成都、彭、漢、蜀四州哉!慮乖聖朝洗**關東掃清逆亂之意也。倘蜀人複擾,豈不貽陛下之憂?昔公孫弘願罷西南夷、臨海,專事朔方,賈捐之請棄珠崖以寧中土,讜言政本,匪一朝一夕。臣愚望罷東川節度,以一劍南,西山不急之城,稍以減削,則事無窮頓,庶免倒懸。陛下若以微臣所陳有裨萬一,下宰相廷議,降公忠大臣定其損益,與劍南節度終始處置。
疏奏不納。
後梓州副使段子璋反,以兵攻東川節度使李奐,適率州兵從西川節度使崔光遠攻於璋,斬之。西川牙將花驚定者,恃勇,既誅子璋,大掠東蜀。天子怒光遠不能戢軍,乃罷之,以適代光遠為成都尹、劍南西川節度使。代宗即位,吐蕃陷隴右,漸逼京畿。適練兵於蜀,臨吐蕃南境以牽製之,師出無功,而鬆、維等州尋為蕃兵所陷。代宗以黃門侍郎嚴武代還,用為刑部侍郎,轉散騎常侍,加銀青光祿大夫,進封渤海縣侯,食邑七百戶。永泰元年正月卒,贈禮部尚書,諡曰忠。
適喜言王霸大略,務功名,尚節義。逢時多難,以安危為己任,然言過其術,為大臣所輕。累為藩牧,政存寬簡,吏民便之。有文集二十卷。其《與賀蘭進明書》,令疾救梁、宋,以親諸軍;《與許叔冀書》,綢繆繼好,使釋他憾,同援梁、宋;《未過淮先與將校書》,使絕永王,各求自白,君子以為義而知變。而有唐已來,詩人之達者,唯適而已。
暢璀,河東人也。鄉舉進士。天寶末,安祿山奏為河北海運判官。三遷大理評事,副元帥郭子儀辟為從事。至德初,肅宗即位,大收俊傑,或薦璀,召見悅之,拜諫議大夫。累轉吏部侍郎。廣德二年十二月,為散騎常侍、河中尹,兼禦史大夫。永泰元年,複為左常侍,與裴冕並集賢院待製。大曆五年,兼判太常卿,遷戶部尚書。十年七月卒,贈太子太師。
璀廓落有口才,好談王霸之略,居職責成屬吏。齪齪無過而已。
史臣曰:祿山寇陷兩京,儒生士子,被脅從、懷苟且者多矣;去逆效順,毀家為國者少焉。如光遠勇決任氣,會權變以立功;房琯文學致身,全節義以避寇。
阽危之時,顛沛之際,有足稱者。然光遠居重藩,掌軍政,琯登相位,奪將權,聚浮薄之徒,敗軍旅之事,不知機而固位,竟無德以自危。孺複凶狂,式之便佞,獲令終者幸焉。鎬直躬居位,重德鎮時,其為人也鮮矣。適以詩人為戎帥,險難之際,名節不虧,君子哉!璀擢第居官,守分無過,又何咎焉。
讚曰:光遠、房琯,有始有終。張鎬國器,適、璀儒風。
舊唐書
○李暠(族弟齊物齊物子複暠族弟若水) 李麟 李國貞(子錡) 李峘(弟嶧峴) 李巨(子則之)
李暠,淮安王神通玄孫,清河王孝節孫也。暠少孤,事母甚謹。睿宗時,累轉衛尉少卿。丁憂去職,在喪柴毀,家人密親未嚐窺其言笑。開元初,授汝州刺史,為政嚴簡,州境肅然。與兄昇弟暈,尤相篤睦,昇等每月自東都省暠,往來微行,州人不之覺,其清慎如此。俄入授太常少卿,三遷黃門侍郎,兼太原尹,仍充太原已北諸軍節度使。太原舊俗,有僧徒以習禪為業,及死不殮,但以屍送近郊以飼鳥獸。如是積年,土人號其地為“黃坑”。側有餓狗千數,食死人肉,因侵害幼弱,遠近患之,前後官吏不能禁止。暠到官,申明禮憲,期不再犯,發兵捕殺群狗,其風遂革。久之,轉太常卿,旬日,拜工部尚書、東都留守。
開元二十一年正月,製曰:“繼好之義,雖屬邊鄙;受命以出,必在親賢。
事欲重於當時,禮故崇於殊俗,選眾之舉,無出宗英。工部尚書李暠,體含柔嘉,識致明允,為公族之領袖,是朝廷之羽儀。金城公主既在蕃中,漢庭公卿非無專對,有懷於遠,夫豈能忘,宜持節充入吐蕃使,準式發遣。”以國信物一萬匹、私覿物二千匹,皆雜以五彩遣之。及還,金城公主上言,請以今年九月一日樹碑於赤嶺,定蕃、漢界。樹碑之日,詔張守珪、李行褘與吐蕃使莽布支同往觀焉。
既而吐蕃遣其臣隨漢使分往劍南及河西、磧西,曆告邊州曰:“兩國和好,無相侵掠。”漢使告亦如之。以暠奉使稱職,轉吏部尚書。時吏部告身印與曹印文同,行用參雜,難以區分,暠奏請準司勳兵部印文例,加“官告”兩字,至今行之。
暠風儀秀整,所曆皆以威重見稱,朝廷稱其有宰相之望。累封武都縣伯,俄為太子少傅。病卒,年六十餘,贈益州大都督。
齊物,淮安王神通子、鹽州刺史銳孫也。齊物無學術,在官嚴整。開元二十四年後,曆懷、陝二州刺史。齊物天寶初開砥柱之險,以通流運,於石中得古鐵犁鏵,有“平陸”字,因改河北縣為平陸縣,加齊物銀青光祿大夫,為鴻臚卿、河南尹。齊物與右相李適之善,適之為林甫所構貶官,齊物坐謫竟陵太守。入為司農、鴻臚卿。至德初,拜太子賓客,遷刑部尚書、鳳翔尹、太常卿、京兆尹。
為政發官吏陰事,以察為能,於物少恩,而清廉自飭,人吏莫敢抵犯。晚年除太子太傅、兼宗正卿。上元二年五月卒,輟朝一日。詔曰:“故金紫光祿大夫、太子太傅、兼宗正卿齊物,宗室珪璋,士林楨幹,清廉獨斷,剛毅不群。曆踐周行,備經中外,威名益振,忠效彌彰。三尹神州,一登會府,擒奸掩鉤距之術,恤獄正喉舌之官。遂令調護儲闈,再登師傅,從容賓友,師長官僚。桑榆之時,壯誌逾勵;鬆柏之性,晚歲常堅。天不憖遺,奄然殂謝,念親感舊,深軫於懷。宜錫寵章,載光營魄。可贈太子太師。”
子複,字初陽,以父蔭累官至江陵府司錄。精曉吏道,衛伯玉厚遇之,府中之事,多以谘委。性苛刻,為伯玉所信,奏為江陵縣令,遷少尹,曆饒州、蘇州刺史,皆著政聲。李希烈背叛,荊南節度張伯儀數出兵,為希烈所敗,朝廷憂之。
以複久在江陵,得軍民心,複方在母喪,起為江陵少尹、兼禦史中丞,充節度行軍司馬。伯儀既受代,以複為容州刺史、兼禦史中丞,充本管招討使,加檢校常侍。先時西原叛亂,前後經略使征討反者,獲其人皆沒為官奴婢,配作坊重役,複乃令訪其親屬,悉歸還之。在容州三歲,南人安悅。遷廣州刺史、兼禦史大夫、嶺南節度觀察使。會安南經略使高正平、張應相次卒官,其下參佐偏裨李元度、胡懷義等阻兵,黷亂州縣,奸贓狼藉。複誘懷義杖殺之,奏元度流於荒裔。又勸導百姓,令變茅屋為瓦舍。瓊州久陷於蠻獠中,複累遣使喻之,因奏置瓊州都督府以綏撫之。複曉於政道,所在稱理,征拜宗正卿,加檢校工部尚書。未一歲,會華州節度李元諒卒,以複為華州刺史、潼關防禦鎮國軍使,仍檢校戶部尚書,兼禦史大夫。
貞元十年,鄭滑節度使李融卒,軍中潰亂,以複檢校兵部尚書,兼滑州刺史、義成軍節度、鄭滑觀察營田等使、兼禦史大夫。複到任,置營田數百頃,以資軍食,不率於民,眾皆悅之。十二年,加檢校左仆射。十三年四月卒官,年五十九。
廢朝三日,贈司空。賻布帛米粟有差。複久典方麵,積財頗甚,為時所譏。
若水,齊物族弟,累官至左金吾大將軍,兼通事舍人。容貌甚偉,在館三十年,多識舊儀,每宣勞讚導,周旋俯仰,有可觀者。建中元年八月卒。
李麟,皇室之疏屬,太宗之從孫也。父浚,開元初置十道按察使,精選吏才,以浚為潤州刺史、江南東道按察使。轉虢潞二州刺史,益州大都督府長史、攝禦史大夫、劍南節度按察使。所曆以誠信待物,稱為良吏。八年卒,贈戶部尚書,諡曰誠。
麟以父任補職,累授京兆府戶曹。開元二十二年,舉宗室異能,轉殿中侍禦史,曆戶部、考功、吏部三員外郎。天寶元年,遷郎中,尋改諫議大夫。五載,充河西、隴右、磧西等道黜陟使,稱旨,遷給事中。七載,遷兵部侍郎。同列楊國忠專權,不悅麟同職,宰臣奏麟以本官權知禮部貢舉。俄而國忠為禦史大夫,麟複本官。十一載,遷銀青光祿大夫、國子祭酒。十四年七月,以本官出為河東太守、河東道采訪使,為政清簡,民吏稱之。其年冬,祿山構逆,朝廷以麟儒者,恐非禦侮之用,仍以將軍呂崇賁代還。複以祭酒歸朝,賜爵渭源縣男。六月,玄宗幸蜀,麟奔赴行在。既至成都,拜戶部侍郎,兼左丞。遷憲部尚書。至德二年正月,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時扈從宰相韋見素、房琯、崔渙已赴鳳翔,俄而崔圓繼去,玄宗以麟宗室子,獨留之,行在百司,麟總攝其事。其年十一月,從上皇還京,策勳行賞,加金紫光祿大夫、刑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進封褒國公。
時張皇後幹預朝政,殿中監李輔國以翊衛肅宗之勞,判天下兵馬事,充元帥府行軍司馬,勢傾同朝。宰相苗晉卿、崔圓已下懼其威權,傾心事之,唯麟正身謹事,無所依附,輔國不悅。乾元元年,罷麟知政事,守太子少傅。二年八月卒,時年六十六,贈太子太傅,賻絹二百匹。葬日,詔京兆府差官護送,官給所須。
麟好學能文,嚐編聚皇朝已來製集五十卷,行於時。
李國貞,淮安王神通子、淄川王孝同之曾孫。父廣業,劍州長史。國貞本名若幽,性剛正,有吏才,曆安定、扶風錄事參軍,皆稱職。乾元中累遷長安令,尋拜河南尹。會史思明逼城,元帥李光弼東保河陽,國貞領官吏寓於陝。數月,征為京兆尹。上元初,改成都尹、兼禦史大夫,充劍南節度使。入為殿中監。二年八月,遷戶部尚書、兼禦史大夫,持節充朔方、鎮西、北庭、興平、陳鄭等節度行營兵馬及河中節度都統處置使,鎮於絳,賜名國貞。既至,又加充管內河中、晉、絳、慈、隰、沁等州觀察處置等使,餘並如故。
國貞既至絳,屬軍中素無儲積,百姓饑饉,難為聚斂,將士等糧賜多闕。國貞頻以狀聞,未報。軍中喧喧怨讀,左右以告國貞,國貞喻之曰:“軍將何苦如是,已為奏聞,終有所給。”信宿軍亂,攻國貞,夜燒衙城門。國貞莫知所圖,左右勸國貞棄城遁去,國貞曰:“吾銜命為將,不能靖難,安可棄城乎!”左右固勸回避,乃隱於州獄,詐負縲絏。會國貞麾下為賊所擒,因指所在,遂於獄中執國貞,將害之,國貞曰:“軍中乏糧,已有陳請,人不堪賦,予無負於將士耳。”
眾引退。突將王元振獨曰:“今日之事,豈須問焉!”抽刀害國貞及二男、三大將。
國貞有風采,清白守法,為政急於操下,時論以辨吏稱之。追贈揚州大都督。
子錡,以父蔭貞元中累至湖、杭二州刺史。多以寶貨賂李齊運,由是遷潤州刺史兼鹽鐵使,持積財進奉,以結恩澤,德宗甚寵之。錡恃恩驕恣,有浙西人布衣崔善貞詣闕上封,論錡罪狀,而德宗械送賜錡,錡遂坑殺善貞,天下切齒。乃增置兵額,選善弓矢者聚之一營,名曰“挽硬隨身”;以胡、奚雜類虯須者為一將,名曰“蕃落健兒”。德宗複於潤州置鎮海軍,以錡為節度使,罷其鹽鐵使務。
錡雖罷其利權,且得節度,反狀未發。
憲宗即位已二年,諸道倔強者入朝,而錡不自安,亦請入朝,乃拜錡左仆射。
錡乃署判官王澹為留後。既而遷延發期,澹與中使頻喻之,不悅,遂諷將士以給冬衣日殺澹而食之。監軍使聞亂,遣衙將趙錡慰喻,又臠食之。複以兵注中使之頸,錡佯驚救解之,囚於別館。遂稱兵,飾五劍,分授管內鎮將,令殺刺史。於是常州刺史顏防用客李雲謀,矯製傳檄於蘇、杭、湖、睦等州,遂殺其鎮將李深;湖州辛秘亦殺其鎮將趙惟忠;而蘇州刺史李素為鎮將姚誌安所係,釘於船舷,生致於錡,未至而錡敗,得免。
初,錡以宣州富饒,有並吞之意,遣兵馬使張子良、李奉仙、田少卿領兵三千分略宣、池等州。三將夙有向順誌,而錡甥裴行立亦思向順,其密謀多決於行立,乃回戈趣城,執錡於幕,縋而出之,斬於闕下,年六十七。其“挽硬”、“蕃落”將士,或投井自縊,紛紛枕藉而死者,不可勝紀。
宰相鄭絪等議錡所坐,親疏未定,乃召兵部郎中蔣武問曰:“詔罪李錡一房,當是大功內耶?”武曰:“大功是錡堂兄弟,即淮安王神通之下,淮安有大功於國,不可以孽孫而上累。”又問:“錡親兄弟從坐否?”武曰:“錡親兄弟是若幽之子,若幽有死王事之功,如令錡兄弟從坐,若幽即宜削籍,亦所未安。”宰相頗以為然,故誅錡詔下,唯止元惡一房而已。
李峘,太宗第三子吳王恪之孫。恪第三子琨生信安王禕,禕生三子:峘、嶧、峴。峘誌行修立,天寶中為南宮郎,曆典諸曹十餘年。居父喪,哀毀得禮,服闋,以郡王子例封趙國公。楊國忠秉政,郎官不附己者悉出於外,峘自考功郎中出為睢陽太守。尋而弟峴出為魏郡太守,兄弟夾河典郡,皆以理行稱。十四載,入計京師。屬祿山之亂,玄宗幸蜀,峘奔赴行在,除武部侍郎,兼禦史大夫。俄拜蜀郡太守、劍南節度采訪使。上皇在成都,健兒郭千仞夜謀亂,上皇禦玄英樓招諭,不從,峘與六軍兵馬使陳玄禮等平之,以功加金紫光祿大夫。時峴為鳳翔太守,匡翊肅宗,兄弟俱效勳力。從上皇還京,為戶部尚書,峴為禦史大夫,兼京兆尹,封梁國公。兄弟同製封公。
乾元初,兼禦史大夫,持節都統淮南、江南、江西節度、宣慰、觀察處置等使。二年,以宋州刺史劉展握兵河南,有異誌,乃陽拜展淮南節度使,而密詔揚州長史鄧景山與峘圖之。時展徒黨方強,既受詔,即以兵渡淮。景山、峘拒之壽春,為展所敗。峘走渡江,保丹陽,坐貶袁州司馬。寶應二年,病卒於貶所,追贈揚州大都督,官給遞乘,護柩還京。
初,峘為戶部尚書,峴為吏部尚書、知政事,嶧為戶部侍郎、銀青光祿大夫,兄弟同居長興裏第,門列三戟,兩國公門十六戟,一、三品門十二戟,榮耀冠時。嶧位終蜀州刺史。
峴,樂善下士,少有吏幹。以門蔭入仕,累遷高陵令,政術知名。特遷萬年令、河南少尹、魏郡太守;入為金吾將軍,遷將作監,改京兆府尹,所在皆著聲績。天寶十三載,連雨六十餘日,宰臣楊國忠惡其不附己,以雨災歸咎京兆尹,乃出為長沙郡太守。時京師米麥踴貴,百姓謠曰:“欲得米粟賤,無過追李峴。”
其為政得人心如此。至德初,朝廷務收才傑,以清寇難,峴召至行在,拜扶風太守、兼禦史大夫。至德二年十二月,製曰:“銀青光祿大夫、守禮部尚書李峴,饋軍周給,開物成務。可光祿大夫,行禦史大夫,兼京兆尹,封梁國公。”乾元二年,製曰:“李峴朝廷碩德,宗室藎臣。可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與呂諲、李揆、第五錡同拜相。峴位望稍高,軍國大事,諸公莫敢言,皆獨決於峴,由是諲等銜之。
初,李輔國判行軍司馬,潛令官軍於人間聽察是非,謂之察事。忠良被誣構者繼有之,須有追呼,諸司莫敢抗。禦史台、大理寺重囚在獄,推斷未了,牒追就銀台,不問輕重,一時釋放,莫敢違者。每日於銀台門決天下事,須處分,便稱製敕,禁中符印,悉佩之出入。縱有敕,輔國押署,然後施行。及峴為相,叩頭論輔國專權亂國,上悟,賞峴正直,事並變革。輔國以此讓行軍司馬,請歸本官,察事等並停,由是深怨峴。
鳳翔七馬坊押官,先頗為盜,劫掠平人,州縣不能製,天興縣令知捕賊謝夷甫擒獲決殺之。其妻進狀訴夫冤。輔國先為飛龍使,黨其人,為之上訴,詔監察禦史孫鎣推之。鎣初直其事。其妻又訴,詔令禦史中丞崔伯陽、刑部侍郎李曄、大理卿權獻三司訊之,三司與鎣同。妻論訴不已,詔令侍禦史毛若虛覆之,若虛歸罪於夷甫,又言伯陽等有情,不能質定刑獄。伯陽怒,使人召若虛,詞氣不順。
伯陽欲上言之,若虛先馳謁,告急於肅宗,雲:“已知,卿出去。”若虛奏曰:
“臣出即死。”上因留在簾內。有頃,伯陽至,上問之,伯陽頗言若虛順旨,附會中人。上怒,叱出之。伯陽貶端州高要尉,權獻郴州桂陽尉,鳳翔尹嚴向及李曄皆貶嶺下一尉,鎣除名長流播州。峴以數人鹹非其罪,所責太重,欲理之,遂奏:“若虛希旨用刑,不守國法,陛下若信之重輕,是無禦史台。”上怒峴言,出峴為蜀州刺史。時右散騎常侍韓擇木入對,上謂之曰:“峴欲專權耶?何乃雲任毛若虛是無禦史台也?令貶蜀州刺史,朕自覺用法太寬。”擇木對曰:“峴言直,非專權。陛下寬之,祗益聖德爾。”
代宗即位,征峴為荊南節度、江陵尹,知江淮選補使。入為禮部尚書,兼宗正卿。屬鑾輿幸陝,峴由商山路赴行在。既還京師,拜峴為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故事,宰臣不於政事堂邀客,時海內多務,宰相元載等見中官傳詔命至中書者,引之升政事堂,仍置榻待之;峴為宰相,令去其榻。奏請常參官各舉堪任諫官、憲官者,不限人數。
初收東京,受偽官陳希烈已下數百人,崔器希旨深刻,奏皆處死;上意亦欲懲勸天下,欲從器議。時峴為三司使,執之曰:“夫事有首從,情有輕重,若一概處死,恐非陛下含弘之義,又失國家惟新之典。且羯胡亂常,無不淩據,二京全陷,萬乘南巡,各顧其生,衣冠**覆。或陛下親戚,或勳舊子孫,皆置極法,恐乖仁恕之旨。昔者明王用刑,殲厥渠魁,脅從罔理。況河北殘寇未平,官吏多陷,苟容漏網,適開自新之路,若盡行誅,是堅叛逆之黨,誰人更圖效順?困獸猶鬥,況數萬人乎!”崔器、呂諲,皆守文之吏,不識大體,殊無變通。廷議數日,方從峴奏,全活甚眾。其料敵決事皆此類。竟為中官所擠,罷知政事,為太子詹事,尋遷吏部尚書,知江淮舉選,置銓洪州。明年,改檢校兵部尚書,兼衢州刺史。永泰二年七月以疾終,時年五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