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複入為鴻臚卿,兼戶部侍郎。明年,拜黃門侍郎,與裴光庭並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融既居相位,欲以天下為己任,謂人曰:“使吾居此數月,庶令海內無事矣。”於是薦宋璟為右丞相,裴耀卿為戶部侍郎,許景先為工部侍郎,甚允朝廷之望。然性躁急多言,又引賓客故人,晨夕飲謔,由是為時論所譏。時禮部尚書、信安王禕為朔方節度使,殿中侍禦史李宙劾之,驛召將下獄。禕既申訴得理,融坐阿黨李宙,出為汝州刺史,在相凡百日而罷。
裴光庭時兼禦史大夫,又彈融交遊朋黨及男受贓等事,貶昭州平樂尉。在嶺外歲餘,司農少卿蔣岑舉奏融在汴州回造船腳,隱沒钜萬,給事中馮紹烈又深文案其事實,融於是配流岩州。地既瘴毒,憂恚發疾,遂詣廣府,將停留未還。都督耿仁忠謂融曰:“明公負朝廷深譴,以至於此,更欲故犯嚴命,淹留他境,仁忠見累,誠所甘心,亦恐朝廷知明公在此,必不相容也。”融遽還,卒於路。上聞之,思其舊功,贈台州刺史。
韋堅,京兆萬年人。父元珪,先天中,銀青光祿大夫,開元初,袞州刺史。
堅姊為贈惠宣太子妃,堅妻又楚國公薑皎女,堅妹又為皇太子妃,中外榮盛,故早從官敘。二十五年,為長安令,以幹濟聞。與中貴人善,探候主意。見宇文融楊慎矜父子以勾剝財物爭行進奉而致恩顧,堅乃以轉運江淮租賦,所在置吏督察,以裨國之倉廩,歲益钜萬。玄宗以為能。
天寶元年三月,擢為陝郡太守、水陸轉運使。自西漢及隋,有運渠自關門西抵長安,以通山東租賦。奏請於鹹陽擁渭水作興成堰,截灞、滻水傍渭東注,至關西永豐倉下與渭合。於長安東九裏長樂坡下、滻水之上架苑牆,東麵有望春樓,樓下穿廣運潭以通舟楫,二年而成。堅預於東京、汴、宋取小斛底船三二百隻置於潭側,其船皆署牌表之。若廣陵郡船,即於栿背上堆積廣陵所出錦、鏡、銅器、海味;丹陽郡船,即京口綾衫段;晉陵郡船,即折造官端綾繡,會稽郡船,即銅器、羅、吳綾、絳紗;南海郡船,即玳瑁、真珠、象牙、沉香;豫章郡船,即名瓷、酒器、茶釜、茶鐺、茶碗;宣城郡船,即空青石、紙筆、黃連;始安郡
船,即蕉葛、蚺蛇膽、翡翠。船中皆有米,吳郡即三破糯米、方丈綾。凡數十郡。
駕船人皆大笠子、寬袖衫、芒屨,如吳、楚之製。先是,人間戲唱歌詞雲:“得丁紇反體都董反紇那也,紇囊得體耶?潭裏船車鬧,揚州銅器多。三郎當殿坐,看唱《得體歌》。”至開元二十九年,田同秀上言“見玄元皇帝,雲有寶符在陝州桃林縣古關令尹喜宅”,發中使求而得之,以為殊祥,改桃林為靈寶縣。及此潭成,陝縣尉崔成甫以堅為陝郡太守鑿成新潭,又致揚州銅器,翻出此詞,廣集兩縣官,使婦人唱之,言:“得寶弘農野,弘農得寶耶!潭裏船車鬧,揚州銅器多。三郎當殿坐,看唱《得寶歌》。”成甫又作歌詞十首,白衣缺胯綠衫,錦半臂,偏袒膊,紅羅抹額,於第一船作號頭唱之。和者婦人一百人,皆鮮服靚妝,齊聲接影,鼓笛胡部以應之。餘船洽進,至樓下,連檣彌亙數裏,觀者山積。京城百姓多不識驛馬船牆竿,人人駭視。
堅跪上諸郡輕貨,又上百牙盤食,府縣進奏,教坊出樂迭奏。玄宗歡悅,下詔敕曰:
古之善政者,貴於足食,欲求富國者,必先利人。朕關輔之間,尤資殷贍,比來轉輸,未免艱辛,故置比潭,以通漕運。萬代之利,一朝而成,將允葉於永圖,豈苟求於縱觀。其陝郡太守韋堅,始終檢校,夙夜勤勞,賞以懋功,則惟常典。宜特與三品,仍改授一三品京官兼太守,判官等並即量與改轉。其專知檢校始末不離潭所者並孔目官,及至典選日,優與處分,仍委韋堅具名錄奏。應役人夫等,雖各酬傭直,終使役日多,並放今年地稅。且啟鑿功畢,舟楫已通,既涉遠途,又能先至,永言勸勵,稍宜甄獎。其押運綱各賜一中上考,準前錄奏。船夫等宜共賜錢二千貫,以充宴樂。外郡進上物,賜貴戚朝官。賜名廣運潭。
時堅姊故惠宣太子妃亦出寶物供樓上鋪設,進食竟日而罷。
李林甫以堅薑氏婿,甚狎之。至是懼其詭計求進,承恩日深,堅又與李適之善,益怒之,恐入為相,乃與腹心構成其罪。四月,進銀青光祿大夫、左散騎常侍、陝郡太守、水陸轉運使,勾當緣河及江淮南租庸轉運處置使並如故;又以判官元捴、豆盧友除監察禦史。三年正月,堅又加兼禦史中丞,封韋城男。九月,拜守刑部尚書,奪諸使,以楊慎矜代之。
五載正月望夜,堅與河西節度、鴻臚卿皇甫惟明夜遊,同過景龍觀道士房,為林甫所發,以堅戚裏,不合與節將狎暱,是構謀規立太子。玄宗惑其言,遽貶堅為縉雲太守,惟明為播川太守。尋發使殺惟明於黔中,籍其資財。六月,又貶堅為江夏員外別駕。又構堅與李適之善,貶適之為宜春太守。七月,堅又長流嶺南臨封郡,堅弟將作少匠蘭、鄠縣令冰、兵部員外郎芝、堅男河南府戶曹諒並遠貶。至十月,使監察禦史羅希奭逐而殺之,諸弟及男諒並死。堅妻薑氏,林甫以其久遭輕賤,特放還本宗。倉部員外郎鄭章貶南豐丞,殿中侍禦史鄭欽說貶夜郎尉,監察禦史豆盧友貶富水尉,監察禦史楊惠貶巴東尉,連累者數十人。又敕嗣薛王琄夷陵郡員外別駕長任,其母隨男任;女婿新貶巴陵太守盧幼林長流合浦郡。肅宗時為皇太子,恐懼上表,稱與新婦離絕。七載,嗣薛王琄停,仍於夜郎郡安置,其母亦勒隨男。堅貶黜後,林甫諷所司發使於江淮、東京緣河轉運使,恣求堅之罪以聞,因之綱典船夫溢於牢獄,郡縣征剝不止,鄰伍盡成裸形,死於公府,林甫死乃停。
楊慎矜,隋煬帝玄孫也。曾祖隋齊王暕,祖正道,大業末,隨宇文化及至河北,為竇建德所破,因與其祖母蕭皇後入於建德軍,建德送於突厥處羅可汗牙。
貞觀初,李靖擊破頡利可汗,胡酋康蘇密以蕭後及正道歸,授尚衣奉禦。父隆禮,長安中天官郎中,神龍後,曆洛、梁、滑、汾、懷五州刺史,皆以清嚴能檢察人吏絕於欺隱聞。景雲中,以名犯玄宗上字,改為崇禮。開元初,擢為太府少卿,雖錢帛充牣,丈尺間皆躬自省閱,時議以為前後為太府者無與為比。擢拜太府卿,加銀青光祿大夫,進封弘農郡公。在職二十年,公清如一。年九十餘,授戶部尚書致仕。時太平且久,禦府財物山積,以為經楊卿者無不精好,每歲勾剝省便出錢數百萬貫。
慎矜沉毅有材幹,任氣尚朋執。初,為汝陽令,有能名。崇禮罷太府,玄宗訪其子堪委其父任者。宰臣以慎餘、慎矜,慎名三人皆勤恪清白有父風,而慎矜為其最,因拜監察禦史,知太府出納。慎餘先為司農丞,除太子舍人,監京倉。
尋丁父憂。二十六年服闋,累遷侍禦史,仍知太府出納。慎名授大理評事,攝監察禦史,充都含嘉倉出納使,甚承恩顧。慎矜於諸州納物者有水漬傷破及色下者,皆令本州征折估錢,轉市輕貨,州縣征調,不絕於歲月矣。在台數年,又專知雜事,風格甚高。
天寶二年,遷權判禦史中丞,充京畿采訪使,知太府出納使並如故。時右相李林甫握權,慎矜以遷拜不由其門,懼不敢居其任,固讓之,因除諫議大夫,兼侍禦史,仍依舊知太府出納。以鴻臚少卿蕭諒為禦史中丞,諒至台,無所捴讓,頗不相能,竟出為陝郡太守。林甫以慎矜屈於己,複擢為禦史中丞,仍充諸道鑄錢使,餘如故。
時散騎常侍、陝郡太守韋堅兼禦史中丞,為水陸漕運使,權傾宰相。侍禦史王鉷推堅獄,慎矜引身中立以候望,鉷恨之,林甫亦憾焉。慎矜與鉷父瑨中外兄弟,鉷即表侄,少相狎,鉷入台,慎矜為台端,亦有推引。及鉷遷中丞,雖與鉷同列,每呼為王鉷,鉷恃與林甫善,漸不平之。五載,慎矜遷戶部侍郎,中丞、使如故。林甫見慎矜受主恩,心嫉之,又知王鉷於慎矜有間,又誘而啖之,鉷乃伺其隙以陷之。慎矜奪鉷職田,背詈鉷,詆其母氏,鉷不堪其辱。慎矜性疏快,素昵於鉷,嚐話讖書於鉷,又與還俗僧史敬忠遊處,敬忠有學業。鉷於林甫構成其罪,雲慎矜是隋家子孫,心規克複隋室,故蓄異書,與凶人來往,而說國家休咎。
時天寶六載十一月,玄宗在華清宮,林甫令人發之。玄宗震怒,係之於尚書省,詔刑部尚書蕭隱之、大理卿李道邃、少卿楊璹、侍禦史楊釗、殿中侍禦史盧鉉同鞫之;又使京兆士曹吉溫往東京收慎矜兄少府少監慎餘、弟洛陽令慎名等雜訊之;又令溫於汝州捕史敬忠獲之,便赴行在所。先令盧鉉收太府少卿張瑄於會昌驛,係而推之,瑄不肯答辯。鉉百端拷訊不得,乃令不良枷瑄,以手力絆其足,以木按其足間,其枷柄向前,挽其身長校數尺,腰細欲絕,眼鼻皆血出,謂之“驢駒拔撅”,瑄竟不肯答。又使鉉與禦史崔器入城搜慎矜宅,無所得,拷其小妻韓珠團,乃在豎櫃上作一暗函盛讖書等,鉉於袖中出而納之,詬以示慎矜。
慎矜曰:“他日不見,今乃來,是命也。吾死也。”及溫以敬忠至戲水驛東十餘裏,使證說之:“若至溫湯,即求首陳不可得矣。”去溫湯十餘裏,敬忠乞紙筆於桑樹下具吐之。比見慎矜,敬忠證之,慎矜皆引實。二十五日,詔楊慎矜、慎餘、慎名並賜自盡;史敬忠決重杖一百;鮮於賁、範滔並決重杖,配流遠郡;慎矜外甥前通事舍人辛景湊決杖配流。義陽郡司馬、嗣虢王巨與敬忠相識,解官於南賓郡安置;太府少卿張瑄決六十,長流嶺南臨封郡,亦死於流所。慎矜兄弟並史敬忠莊宅官收,以男女配流嶺南諸郡;其張瑄、萬俟承暉、鮮於賁等準此配流。
乃使臨察禦史顏真卿送敕至東京,殿中侍禦史崔寓引慎名,令河南法曹張萬頃宣敕示之。慎名見慎矜賜自盡,初尚撫膺,及聞慎餘及身皆爾,遂止。及宣敕了,慎名曰:“今奉聖恩,不敢稽留晷刻,但以寡姊老年,請作數行書以別之。”寓揖真卿,真卿許之。慎名神色不變,入房中作書曰:“拙於謀運,不能靜退。兄弟並命,唯姊尚存,老年孤煢,何以堪此!”書後又數條事。又宅中作一板池,池中魚一皆放之,遂縊而死。監察禦史平冽齎敕至大理寺,慎餘聞死,合掌指天而縊。
初,慎矜至溫湯,正食,忽見一鬼物長丈餘,朱衣冠幘,立於門扇後,慎矜叱之,良久不滅,以熱羹投之乃滅。無何,下獄死。兄弟甚友愛,事寡姊如母,皆偉儀形,風韻高朗,愛客喜飲,籍甚於時。慎名嚐覽鏡,見其須麵神彩,有過於人,覆鏡歎惋曰:“吾兄弟三人,盡長六尺餘,有如此貌、如此材而見容當代以期全,難矣!何不使我少體弱耶?”竟如其言。
王鉷,太原祁人也。祖方翼,夏州都督,為時名將,生、瑨、珣。
、瑨,開元初並曆中書舍人。珣,兵部侍郎、秘書監。鉷,即瑨之孽子。開元十年,為鄠縣尉、京兆尹稻田判官。二十四年,再遷監察禦史。二十九年,累除戶部員外郎,常兼禦史。天寶二年,充京和市和糴使,遷戶部郎中。三載,長安令柳升以賄敗。初,韓朝宗為京兆尹,引升為京令。朝宗又於終南山下為苟家觜買山居,欲以避世亂。玄宗怒,敕鉷推之,朝宗自高平太守貶為吳興別駕。又加鉷長春宮使。四載,加勾戶口色役使,又遷禦史中丞,兼充京畿采訪使。五載,又為京畿、關內道黜陟使,又兼充關內采訪使。
時右相李林甫怙權用事。誌謀不利於東儲,以除不附己者,而鉷有吏幹,倚之轉深,以為己用。既為戶口色役使,時有敕給百姓一年複。鉷即奏征其腳錢,廣張其數,又市輕貨,乃甚於不放。輸納物者有浸漬,折估皆下本郡征納。
又敕本郡高戶為租庸腳士,皆破其家產,彌年不了。恣行割剝,以媚於時,人用嗟怨。古製,天子六宮,皆有品秩高下,其俸物因有等差。唐法沿於周、隋,妃嬪宮官,位有尊卑,亦隨其品而給授,以供衣服鉛粉之費,以奉於宸極。玄宗在位多載,妃禦承恩多賞賜,不欲頻於左右藏取之。鉷探旨意,歲進錢寶百億萬,便貯於內庫,以恣主恩錫齎。鉷雲:“此是常年額外物,非征稅物。”玄宗以為鉷有富國之術,利於王用,益厚待之。丁嫡母憂,起複舊職,使如故。
七載,又加檢察內作事,遷戶部侍郎,仍兼禦史中丞,賜紫金魚袋。八載,兼充閑廄使及苑內營田五坊宮苑等使、隴右群牧都支度營田使,餘並如故。太白山人李渾言於金星洞見老人,雲有玉版石記符,聖上長生久視。玄宗令鉷入山洞求而得之。因上尊號,加鉷銀青光祿大夫、都知總監及栽接等使。九載五月,兼京兆尹,使並如故。
鉷威權轉盛,兼二十餘使,近宅為使院,文案堆積,胥吏求押一字,即累日不遂。中使賜遺,不絕於門,雖晉公林甫亦畏避之。林甫子岫為將作監,供奉禁中;鉷子準衛尉少卿,亦鬥雞供奉,每謔岫,岫常下之。萬年尉韋黃裳、長安尉賈季鄰常於廳事貯錢數百繩,名倡珍饌,常有備擬,以候準所適。又於宅側自有追歡之所。鉷與弟戶部郎中銲,召術士任海川遊其門,問其相命,言有王否。海川震懼,潛匿不出。鉷懼泄其事,令逐之,至馮翊郡,得,誣以他事杖殺之。定安公主男韋會任王府司馬,聞之,話於私庭,乃被侍兒說於傭保者。
或有憾於會,告於鉷,鉷遣賈季鄰收於長安獄,入夜縊之,明辰載屍還其家。
會皇堂外甥,同產兄王繇尚永穆公主,而惕息不敢言。
十載,封太原縣公,又兼殿中監。十一載四月,銲與故鴻臚少卿邢璹子縡情密累年,縡潛構逆謀,引右龍武軍萬騎刻取十一月殺龍武將軍,因燒諸城門及市,分數百人殺楊國忠及右相李林甫、左相陳希烈等。先期二日事發,玄宗臨朝,召鉷,上於玉案前過狀與鉷。鉷好弈棋,縡善棋,鉷因銲與之交故,至是意銲在縡處金城坊,密召之,日晏,始令捕賊官捕之。萬年尉薛榮光、長安尉賈季鄰等捕之,逢銲於化度寺門。季鄰為鉷所引用,為赤尉,銲謂之曰:“我與邢縡故舊,縡今反,恐事急妄相引,請足下勿受其言。”
榮先等至縡門,縡等十餘人持弓刃突出,榮先等遂與格戰。季鄰以銲語白鉷,鉷肐謂之曰:“我弟何得與之有謀乎!”鉷與國忠共討逐縡,縡下人曰:“勿損太夫人。”國忠為劍南節度使,有隨身官以白國忠曰:“賊有號,不可戰。”須臾,驃騎大將軍、內侍高力士領飛龍小兒甲騎四百人討之,縡為亂兵所斬,擒其黨善射人韋瑤等以獻。國忠以白玄宗,玄宗以鉷委任深,必不與之知情,鉷與銲別生,嫉其富貴,故欲陷鉷耳,遂特原銲不問,然意欲鉷請罪之。上密令國忠諷之,國忠不敢泄上意,諷鉷曰:“且主上眷大夫深,今日大夫須割慈存門戶,但抗疏請罪郎中。郎中亦未必至極刑,大夫必存,何如並命!”鉷俯首久曰:“小弟先人餘愛,平昔頻有處分,義不欲舍之而謀存。”乃進狀。十二日,鉷入朝,左相陳希烈言語侵之,鉷恨之,憤訴言氣頗高。鉷朝回,於中書侍郎廳修表,令人進狀,門司已不納矣。須臾,敕希烈推之。鉷以表示宰相,林甫曰:“大夫後之矣。”遂不許。俄銲至,國忠問:
“大夫知否?”銲未及應。侍禦史裴冕恐銲引之,冕叱詈之曰:“足下為臣不忠,為弟不義。聖上以大夫之故,以足下為戶部郎中,又加五品,恩亦厚矣。
大夫豈知縡事乎?”國忠愕然,謂銲曰:“實知,即不可隱;不知,亦不可妄引。”銲方曰:“七兄不知。”季鄰證其罪。及日暮,奏之。銲決杖死於朝堂,賜鉷自盡於三衛廚。明日,移於資聖寺廊下,裴冕言於國忠,令歸宅權斂之,又請令妻、女送墓所,國忠義而許之,令鉷判官齊奇營護之。男準除名,長流嶺南承化郡,備長流珠崖郡,至故驛殺之;妻薛氏及在室女並流。初,鉷與禦史中丞、戶部侍郎楊慎矜親,且情厚,頗為汲引,及貴盛爭權,鉷附於李林甫,為所誘,陷慎矜家。經五年而鉷至赤族,豈天道歟!
史臣曰:夫奸佞之輩,惟事悅人;聚斂之臣,無非害物。賈禍招怨,敗國喪身,罕不由斯道也。君人者,中智已降,亦心緣利動,言為甘聞,誌雖慕於聖明,情不勝於嗜欲,徒有賢佐,無如之何,所以禮經戒其勿畜。宇文融、韋堅、楊慎矜、王鉷,皆開元之幸人也,或以括戶取媚,或以漕運承恩,或以聚貨得權,或以剝下獲寵,負勢自用,人莫敢違。張說、李林甫手握大權,承主恩顧,尚遭淩擯,以身下之,他人即可知也。然天道惡盈,器滿則覆,終雖不令,其弊已多,良可痛也。宋璟、裴耀卿、許景先獲居重任,因融薦之,此亦有鳳之一毛也。玄宗以聖哲之姿,處高明之位,未免此累,或承之羞,後之帝王,得不深鑒!
讚曰:財能域人,聚則民散。如何帝王,誌求餘羨。融、堅、矜、鉷,因利乘便。以徼寵榮,宜招後患。
舊唐書
○李林甫 楊國忠 張暐 王琚 王毛仲(陳玄禮附)
李林甫,高祖從父弟長平王叔良之曾孫。叔良生孝斌,官至原州長史。孝斌生思誨,官至揚府參軍,思誨即林甫之父也。林甫善音律,初為千牛直長,其舅楚國公薑皎深愛之。開元初,遷太子中允。時源乾曜為侍中,乾曜侄孫光乘,薑皎妹婿,乾曜與之親。乾曜之男潔白其父曰:“李林甫求為司門郎中。”乾曜曰:
“郎官須有素行才望高者,哥奴豈是郎官耶?”數日,除諭德。哥奴,林甫小字。
累遷國子司業。
十四年,宇文融為禦史中丞,引之同列,因拜禦史中丞,曆刑、吏二侍郎。
時武惠妃愛傾後宮,二子壽王、盛王以母愛特見寵異,太子瑛益疏薄。林甫多與中貴人善,乃因中官白惠妃雲:“願保護壽王。”惠妃德之。初,侍中裴光庭妻武三思女,詭譎有材略,與林甫私。中官高力士本出三思家,及光庭卒,武氏銜哀祈於力士,請林甫代其夫位,力士未敢言,玄宗使中書令蕭嵩擇相,嵩久之以右丞韓休對,玄宗然之,乃令草詔。力士遽漏於武氏,乃令林甫白休。休既入相,甚德林甫,與嵩不和,乃薦林甫堪為宰相,惠妃陰助之,因拜黃門侍郎,玄宗眷遇益深。
二十三年,以黃門侍郎平章事裴耀卿為侍中,中書侍郎平章事張九齡為中書令,林甫為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並加銀青光祿大夫。林甫麵柔而有狡計,能伺侯人主意,故驟曆清列,為時委任。而中官妃家,皆厚結托,伺上動靜,皆預知之,故出言進奏,動必稱旨。而猜忌陰中人,不見於詞色,朝廷受主恩顧,不由其門,則構成其罪;與之善者,雖廝養下士,盡至榮寵。尋曆戶、兵二尚書,知政事如故。
尋又以太子瑛、鄂王瑤、光王琚皆以母失愛而有怨言,駙馬都尉楊洄白惠妃。
玄宗怒,謀於宰臣,將罪之。九齡曰:“陛下三個成人兒不可得。太子國本,長在宮中,受陛下義方,人未見過,陛下奈何以喜怒間忍欲廢之?臣不敢奉詔。”
玄宗不悅。林甫惘然而退,初無言,既而謂中貴人曰:“家事何須謀及於人。”
時朔方節度使牛仙客在鎮,有政能,玄宗加實封,九齡又奏曰:“邊將馴兵秣馬,儲蓄軍實,常務耳,陛下賞之可也;欲賜實賦,恐未得宜。惟聖慮思之。”帝默然。林甫以其言告仙客,仙客翌日見上,泣讓官爵。玄宗欲行實封之命,兼為尚書,九齡執奏如初。帝變色曰:“事總由卿?”九齡頓首曰:“陛下使臣待罪宰相,事有未允,臣合盡言。違忤聖情,合當萬死。”玄宗曰:“卿以仙客無門籍耶?卿有何門閥?”九齡對曰:“臣荒徼微賤,仙客中華之士。然陛下擢臣踐台閣,掌綸誥;仙客本河湟一使典,目不識文字,若大任之,臣恐非宜。”林甫退而言曰:“但有材識,何必辭學;天子用人,何有不可?”玄宗滋不悅。
九齡與中書侍郎嚴挺之善。挺之初娶妻出之,妻乃嫁蔚州刺史王元琰。時元琰坐贓,詔三司使推之,挺之救免其罪。玄宗察之,謂九齡曰:“王元琰不無贓罪,嚴挺之囑托所由輩有顏麵。”九齡曰:“此挺之前妻,今已婚崔氏,不合有情。”玄宗曰:“卿不知,雖離之。亦卻有私。”玄宗籍前事,以九齡有黨,與裴耀卿俱罷知政事,拜左、右丞相,出挺之為洺州刺史,元琰流於嶺外。即日林甫代九齡為中書、集賢殿大學士、修國史;拜牛仙客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知門下省事。監察禦史周子諒言仙客非宰相器,玄宗怒而殺之。林甫言子諒本九齡引用,乃貶九齡為荊州長史。
玄宗終用林甫之言,廢太子瑛、鄂王瑤、光王琚為庶人,太子妃兄駙馬都尉薛鏽長流瀼州,死於故驛,人謂之“三庶”,聞者冤之。其月,佞媚者言有烏鵲巢於大理獄戶,天下幾致刑措。玄宗推功元輔,封林甫晉國公,仙客豳國公。其冬,惠妃病,三庶人為崇而薨。儲宮虛位,玄宗未定所立。林甫曰:“壽王年已成長,儲位攸宜。”玄宗曰:“忠王仁孝,年又居長,當守器東宮。”乃立為皇太子。自是林甫懼,巧求陰事以傾太子。
林甫既秉樞衡,兼領隴右、河西節度,又加吏部尚書。天寶改易官名,為右相,停知節度事,加光祿大夫,遷尚書左仆射。六載,加開府儀同三司,賜實封三百戶,而恩渥彌深。凡禦府膳羞,遠方珍味,中人宣賜,道路相望。與宰相李適之雖同宗屬,而適之輕率,嚐與林甫同論時政,多失大體,由是主恩益疏,以至罷免。黃門侍郎陳希烈性便佞,嚐曲事林甫,適之既罷,乃引希烈同知政事。
林甫久典樞衡,天下威權,並歸於己,台司機務,希烈不敢參議,但唯諾而已。
每有奏請,必先賂遺左右,伺察上旨,以固恩寵。上在位多載,倦於萬機,恒以大臣接對拘檢,難徇私欲,自得林甫,一以委成。故杜絕逆耳之言,恣行宴樂,衽席無別,不以為恥,由林甫之讚成也。
林甫京城邸第,田園水磑,利盡上腴。城東有薛王別墅,林亭幽邃,甲於都邑,特以賜之,及女樂二部,天下珍玩,前後賜與,不可勝紀。宰相用事之盛,開元已來,未有其比。然每事過慎,條理眾務,增修綱紀,中外遷除,皆有恒度。
而耽寵固權,己自封植,朝望稍著,必陰計中傷之。初,韋堅登朝,以堅皇太子妃兄,引居要職,示結恩信,實圖傾之,乃潛令禦史中丞楊慎矜陰伺堅隙。會正月望夜,皇太子出遊,與堅相見,慎矜知之,奏上。上大怒,以為不軌,黜堅,免太子妃韋氏。林甫因是奏李適之與堅昵狎,及裴寬、韓朝宗並曲附適之,上以為然,賜堅自盡,裴、韓皆坐之斥逐。後楊慎矜權位漸盛,林甫又忌之,乃引王鉷為禦史中丞,托以心腹。鉷希林甫意,遂誣罔密奏慎矜左道不法,遂族其家。楊國忠以椒房之親,出入中禁,奏請多允,乃擢在台省,令按刑獄。會皇太子良娣杜氏父有鄰與子婿柳勣不葉,勣飛書告有鄰不法,引李邕為證,詔王鉷與國忠按問。鉷與國忠附會林甫奏之,於是賜有鄰自盡,出良娣為庶人,李邕、裴敦複枝黨數人並坐極法。林甫之苞藏安忍,皆此類也。
林甫自以始謀不佐皇太子,慮為後患,故屢起大獄以危之,賴太子重慎無過,流言不入。林甫嚐令濟陽別駕魏林告隴右、河西節度使王忠嗣,林往任朔州刺史,忠嗣時為山東節度,自雲與忠王同養宮中,情意相得,欲擁兵以佐太子。玄宗聞之曰:“我兒在內,何路與外人交通?此妄也。”然忠嗣亦左授漢陽太守。八載,鹹寧太府趙奉章告林甫罪狀二十餘條。告未上,林甫知之,諷禦史台逮捕,以為妖言,重杖決殺。
十載,林甫兼領安西大都護、朔方節度,俄兼單於副大都護。十一載,以朔方副使李獻忠叛,讓節度,舉安思順自代。國家武德、貞觀已來,蕃將如阿史那杜爾、契苾何力,忠孝有才略,亦不專委大將之任,多以重臣領使以製之。開元中,張嘉貞、王晙、張說、蕭嵩、杜暹皆以節度使入知政事,林甫固位,誌欲杜出將入相之源,嚐奏曰:“文士為將,怯當矢石,不如用寒族、蕃人,蕃人善戰有勇,寒族即無黨援。”帝以為然,乃用思順代林甫領使。自是高仙芝、哥舒翰皆專任大將,林甫利其不識文字,無入相由,然而祿山竟為亂階,由專得大將之任故也。
林甫恃其早達,輿馬被服,頗極鮮華。自無學術,僅能秉筆,有才名於時者尤忌之。而郭慎微、苑鹹文士之闒茸者,代為題尺。林甫典選部時,選人嚴迥判語有用“杕杜”二字者,林甫不識“杕”字,謂吏部侍郎韋陟曰:“此雲‘杖杜’,何也?”陟俯首不敢言。太常少卿薑度,林甫舅子,度妻誕子,林甫手書慶之曰:“聞有弄獐之慶。”客視之掩口。
初,楊國忠登朝,林甫以微才不之忌;及位至中司,權傾朝列,林甫始惡之。
時國忠兼領劍南節度,會南蠻寇邊,林甫請國忠赴鎮。帝雖依奏,然待國忠方渥,有詩送行,句末言入相之意。又曰:“卿止到蜀郡處置軍事,屈指待卿。”林甫心尤不悅。林甫時已寢疾。其年十月,扶疾從幸華清宮,數日增劇,巫言一見聖從差減,帝欲視之,左右諫止。乃敕林甫出於庭中,上登降聖閣遙視,舉紅巾招慰之,林甫不能興,使人代拜於席。翌日,國忠自蜀還,謁林甫,拜於床下,林甫垂涕托以後事。尋卒,贈太尉、揚州大都督,給班劍、西園秘器。諸子以吉儀護柩還京師,發喪於平康坊之第。
林甫晚年溺於聲妓,姬侍盈房。自以結怨於人,常憂刺客竊發,重扃複壁,絡板甃石,一夕屢徙,雖家人不之知。有子二十五人、女二十五人:岫為將作監,崿為司儲郎中,嶼為太常少卿;子婿張博濟為鴻臚少卿,鄭平為戶部員外郎,杜位為右補闕,齊宣為諫議大夫,元捴為京兆府戶曹。
初,林甫嚐夢一白晰多須長丈夫逼己,接之不能去。既寤,言曰:“此形狀類裴寬,寬謀代我故也。”時寬為戶部尚書、兼禦史大夫,故因李適之黨斥逐之。
是時楊國忠始為金吾胄曹參軍,至是不十年,林甫卒,國忠竟代其任,其形狀亦類寬焉。國忠素憾林甫,既得誌,誣奏林甫與蕃將阿布思同構逆謀,誘林甫親族間素不悅者為之證。詔奪林甫官爵,廢為庶人,岫、崿諸子並謫於嶺表。林甫性沉密,城府深阻,未嚐以愛憎見於容色。自處台衡,動循格令,衣寇士子,非常調無仕進之門。所以秉鈞二十年,朝野側目,憚其威權。及國忠誣構,天下以為冤。
楊國忠,本名釗,蒲州永樂人也。父珣,以國忠貴,贈兵部尚書。則天朝幸臣張易之,即國忠之舅也。國忠無學術拘檢,能飲酒,蒱博無行,為宗黨所鄙。
乃發憤從軍,事蜀帥,以屯優當遷,益州長史張寬惡其為人,因事笞之,竟以屯優授新都尉。稍遷金吾衛兵曹參軍。太真妃,即國忠從祖妹也。天寶初,太真有寵,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引國忠為賓佐,既而擢授監察禦史。去就輕率,驟履清貴,朝士指目嗤之。
時李林甫將不利於皇太子,掎摭陰事以傾之。侍禦史楊慎矜承望風旨,誣太子妃兄韋堅與皇甫惟明私謁太子,以國忠怙寵敢言,援之為黨,以按其事。京兆府法曹吉溫舞文巧詆,為國忠爪牙之用,因深竟堅獄,堅及太子良娣杜氏、親屬柳勣、杜昆吾等,痛繩其罪,以樹威權。於京城別置推院,自是連歲大獄,追捕擠陷,誅夷者數百家,皆國忠發之。林甫方深阻保位,國忠凡所奏劾,涉疑似於太子者,林甫雖不明言以指導之,皆林甫所使,國忠乘而為邪,得以肆意。上春秋高,意有所愛惡,國忠探知其情,動契所欲。驟遷檢校度支員外郎,兼侍禦史,監水陸運及司農、出納錢物、內中市買、召募劍南健兒等使。以稱職遷度支郎中,不期年,兼領十五餘使,轉給事中、兼禦史中丞,專判度支事。是歲,貴妃姊虢國、韓國、秦國三夫人同日拜命,兄銛拜鴻臚卿。八載,玄宗召公卿百僚觀左藏庫,喜其貨幣山積,麵賜國忠金紫,兼權太府卿事。國忠既專錢穀之任,出入禁中,日加親幸。
初,楊慎矜希林甫旨,引王鉷為禦史中丞,同構大獄,以傾東宮。既帝意不回,慎矜稍避事防患,因與鉷有隙。鉷乃附國忠,奏誣慎矜,誅其昆仲,由是權傾內外,公卿惕息。吉溫為國忠陳移奪執政之策,國忠用其謀,尋兼兵部侍郎。京兆尹蕭炅、禦史中丞宋渾皆林甫所親善,國忠皆誣奏譴逐,林甫不能救。
王鉷為禦史大夫,兼京兆尹,恩寵侔於國忠,而位望居其右。國忠忌其與己分權,會邢縡事泄,乃陷鉷兄弟誅之,因代鉷為禦史大夫,權京兆尹,賜名國忠。乃窮竟邢縡獄,令引林甫交私鉷、銲與阿布思事狀,而陳希烈、哥舒翰附會國忠,證成其狀,上由是疏薄林甫。
南蠻質子閤羅鳳亡歸不獲,帝怒甚,欲討之。國忠薦閬州人鮮於仲通為益州長史,令率精兵八萬討南蠻,與羅鳳戰於瀘南,全軍陷沒。國忠掩其敗狀,仍敘其戰功,仍令仲通上表請國忠兼領益部。十載,國忠權知蜀郡都督府長史,充劍南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仍薦仲通代己為京兆尹。國忠又使司馬李宓率師七萬再討南蠻。宓渡瀘水,為蠻所誘,至和城,不戰而敗,李宓死於陣。國忠又隱其敗,以捷書上聞。自仲通、李宓再舉討蠻之軍,其征發皆中國利兵,然於土風不便,沮洳之所陷,瘴疫之所傷,饋餉之所乏,物故者十八九。凡舉二十萬眾,棄之死地,隻輪不還,人銜冤毒,無敢言者。國忠尋兼山南西道采訪使。十一載,南蠻侵蜀,蜀人請國忠赴鎮,林甫亦奏遣之。將辭,雨泣懇陳必為林甫所排,帝憐之,不數月召還。會林甫卒,遂代為右相,兼吏部尚書、集賢殿大學士、太清太微宮使、判度支、劍南節度、山南西道采訪、兩京出納租庸鑄錢等使並如故。
國忠本性疏躁,強力有口辯,既以便佞得宰相,剖決機務,居之不疑。立朝之際,或攘袂扼腕,自公卿已下,皆頤指氣使,無不讋憚。故事,宰相居台輔之地,以元功盛德居之,不務威權,出入騎從簡易。自林甫承恩顧年深,每出車騎滿街,節將、侍郎有所關白,皆趨走辟易,有同案吏。舊例,宰相午後六刻始出歸第,林甫奏太平無事,以巳時還第,機務填委,皆決於私家。主書吳珣持籍就左相陳希烈之第,希烈引籍署名,都無可否。國忠代之,亦如前政。國忠自侍禦史以至宰相,凡領四十餘使,又專判度支、吏部三銓,事務鞅掌,但署一字,猶不能盡,皆責成胥吏,賄賂公行。
國忠既以宰臣典選,奏請銓日便定留放,不用長名。先天已前,諸司官知政事,午後歸本司決事,兵部尚書、侍郎亦分銓注擬。開元已後,宰臣數少,始崇其任,不歸本司。故事,吏部三銓,三注三唱,自春及夏,才終其事。國忠使胥吏於私第暗定官員,集百僚於尚書省對注唱,一日令畢,以誇神速,資格差謬,無複倫序。明年注擬,又於私第大集選人,令諸女弟垂簾觀之,笑語之聲,朗聞於外。故事,注官訖,過門下侍中、給事中。國忠注官時,呼左相陳希烈於座隅,給事中在列,曰:“既對注擬,過門下了矣。”吏部侍郎韋見素、張倚皆衣紫,是日與本曹郎官同谘事,趨走於屏樹之間。既退,國忠謂諸妹曰:“兩員紫袍主事何如人?”相對大噱。其所昵京兆尹鮮於仲通、中書舍人竇華、侍禦史鄭昂諷選人於省門立碑,以頌國忠銓綜之能。
貴妃姊虢國夫人,國忠與之私,於宣義裏構連甲第,土木被綈繡,棟宇之盛,兩都莫比,晝會夜集,無複禮度。有時與虢國並轡入朝,揮鞭走馬,以為諧謔,衢路觀之,無不駭歎。玄宗每年冬十月幸華清宮,常經冬還宮。國忠山第在宮東門之南,與虢國相對,韓國、秦國甍棟相接,天子幸其第,必過五家,賞賜宴樂。
每扈從驪山,五家合隊,國忠以劍南幢節引於前,出有餞路,還有軟腳,遠近餉遺,珍玩狗馬,閹侍歌兒,相望於道。進封衛國公,食實封三百戶,俄拜司空。
時安祿山恩寵特深,總握兵柄,國忠知其跋扈,終不出其下,將圖之,屢於上前言其悖逆之狀,上不之信。是時,祿山已專製河北,聚幽、並勁騎,陰圖逆節,動未有名,伺上千秋萬歲之後,方圖叛換。及見國忠用事,慮不利於己,祿山遙領內外閑廄使,遂以兵部侍郎吉溫知留後,兼禦史中丞、京畿采訪使,內伺朝廷動靜。國忠使門客蹇昂、何盈求祿山陰事,圍捕其宅,得李超、安岱等,使侍禦史鄭昂縊殺於禦史台。又奏貶吉溫於合浦,以激怒祿山,幸其搖動,內以取信於上,上竟不之悟。由是祿山惶懼,遂舉兵以誅國忠為名。玄宗聞河朔變起,欲以皇太子監國,自欲親征,謀於國忠。國忠大懼,歸謂姊妹曰:“我等死在旦夕。今東宮監國,當與娘子等並命矣。”姊妹哭訴於貴妃,貴妃銜土請命,其事乃止。及哥舒翰守潼關,諸將以函關距京師三百裏,利在守險,不利出攻。國忠以翰持兵未決,慮反圖己,欲其速戰,自中督促之。翰不獲已出關,及接戰桃林,王師奔敗,哥舒受擒,敗國喪師,皆國忠之誤惑也。
自祿山兵起,國忠以身領劍南節製,乃布置腹心於梁、益間,以圖自全之計。
六月九日,潼關不守。十二日淩晨,上率龍武將軍陳玄禮、左相韋見素、京兆尹魏方進,國忠與貴妃及親屬,擁上出延秋門,諸王妃主從之不及,慮賊奄至,令內侍曹大仙擊鼓於春明門外,又焚芻槁之積,煙火燭天。既渡渭,即令斷便橋。
辰時,至鹹陽望賢驛,官吏駭竄,無複貴賤,坐宮門大樹下。亭午,上猶未食,有老父獻麥,帝令具飯,始得食。翌日,至馬嵬,軍士饑而憤怒,龍武將軍陳玄禮懼亂,先謂軍士曰:“今天下崩離,萬乘震**,豈不由楊國忠割剝氓庶,朝野怨谘,以至此耶?若不誅之以謝天下,何以塞四海之怨憤!”眾曰:“念之久矣。
事行,身死固所願也。”會吐蕃和好使在驛門遮國忠訴事,軍士呼曰:“楊國忠與蕃人謀叛。”諸軍乃圍驛擒國忠,斬首以徇。是日,貴妃既縊,韓國、虢國二夫人亦為亂兵所殺。禦史大夫魏方進死,左相韋見素傷。良久兵解,陳玄禮等見上謝罪曰:“國忠撓敗國經,構興禍亂,使黎元塗炭,乘輿播越,此而不誅,患難未已。臣等為社稷大計,請矯製之罪。”帝曰:“朕識之不明,任寄失所。近亦覺悟,審其詐佞,意欲到蜀,肆諸市朝。今神明啟卿,諧朕夙誌,將疇爵賞,何至言焉。”
是時,祿山雖據河洛,其兵鋒東止於梁、宋,南不過許、鄧。李光弼、郭子儀統河朔勁卒,連收恒、定,若崤、函固守,兵不妄動,則凶逆之勢,不討自弊。及哥舒翰出師,凡不數日,乘輿遷幸,朝廷陷沒,百僚係頸,妃主被戮,兵滿天下,毒流四海,皆國忠之召禍也。
國忠子:暄、昢、曉、晞。暄為太常卿兼戶部侍郎,尚延和郡主;昢為鴻臚卿,尚萬春公主。兄弟各立第於親仁裏,窮極奢侈。國忠娶蜀倡裴氏女曰裴柔,國忠既死,柔與虢國夫人皆自剄死。暄死於馬嵬;昢陷賊被殺;曉走漢中郡,漢中王瑀榜殺之;晞走至陳倉,為追兵所殺。
國忠之黨翰林學士張漸竇華、中書舍人宋昱、吏部郎中鄭昂等,憑國忠之勢,招來賂遺,車馬盈門,財貨山積;及國忠敗,皆坐誅滅,其斫喪王室,俱一時之沴氣焉。
張暐,汝州襄城人也。祖德政,武德中鄆州刺史。暐,景龍初為銅鞮令,家本豪富,好賓客,以弋獵自娛。會臨淄王為潞州別駕,暐潛識英姿,傾身事之,日奉遊處。及樂人趙元禮自山東來,有女美麗,善歌舞,王幸之,止於暐第,生廢太子瑛。唐隆元年六月,王清內難,升為皇太子,召暐拜宮門大夫,每與諸王、薑皎、崔滌、李令問、王守一、薛伯陽在太子左右以接歡。其年,擢拜左台侍禦史,數月遷左禦史台中丞。
先天元年,太子即位,帝居武德殿。太平公主有異謀,廣樹朋黨,暐與仆射劉幽求請先為備。太平聞之,白於睿宗,乃流暐於嶺南峰州,幽求謫於嶺外。及太平之敗,幽求追拜尚書左仆射、兼侍中;暐為大理卿,封鄧國公,實封三百戶,逾月又加權兼雍州長史。其年十二月,改元開元,以雍州為京兆府,長史為尹。
暐首遷京兆尹,入侍宴私,出主都政,以為榮寵之極。暐亦有應務才幹,遷太子詹事,判尚書左右丞,再除左羽林大將軍,三為左金吾大將軍,又為殿中監、太仆卿。
二十年,以暐年高,加特進。子履冰、季良、弟晤皆居清列。天寶初,暐還鄉拜掃,特賜錦袍繒彩,禦賜詩以寵異之,乘傳來往,敕郡縣供擬。暐鬢發華皓,在輿中,子弟車馬連接數裏,衣冠榮之。中使中路追賜藥物。至襄城月餘,詔還京。五載薨,年九十餘,贈開府儀同三司。其後,履冰為金吾將軍,季良殿中監,俱列啟戟,時人美之。暐壽考。善保終始。
王琚,懷州河內人也。叔父隱客,則天朝為鳳閣侍郎。琚少孤而聰敏,有才略,好玄象合煉之學。神龍初,年二十餘,嚐謁駙馬王同皎,同皎甚器之,益歡洽。言及刺武三思事,琚義而許之,與周璟、張仲之為忘年之友。及同皎敗,琚恐為吏所捕,變姓名詣於江都,傭書於富商家,主人後悟其非傭者,以女嫁之,資給其財。經四五年,睿宗登極,琚具白主人,厚資其行裝,乃至長安。遇玄宗為太子監國,為太平公主所忌,思立孱弱,以竊威權,太子憂危。沙門普潤先與玄宗筮,克清內難,加三品,食實封,常入太子宮。琚見之,說以天時人事,曆然可觀。普潤白玄宗,玄宗異之。及琚於吏部選補諸暨主簿,於東宮過謝,及殿,而行徐視高,中官曰:“殿下在簾下。”琚曰:“在外隻聞有太平公主,不聞有太子。太子有大功於社稷,大孝於君親,何得有此聲?”玄宗遽召見之,琚曰:
“頃韋庶人智識淺短,親行弑逆,人心盡搖,思立李氏,殿下誅之為易。今社稷已安,太平則天之女,凶狡無比,專思立功,朝之大臣,多為其用。主上以元妹之愛,能忍其過。賤臣淺識,為殿下深憂。”玄宗命之同榻而坐。玄宗泣曰:
“四哥仁孝,同氣唯有太平,言之恐有違犯,不言憂患轉深,為臣為子,計無所出。”琚曰:“天子之孝,貴於安宗廟。定萬人。征之於昔,蓋主,漢帝之長姊,帝幼,蓋主共養帝於宮中,後與上官桀、燕王謀害大司馬霍光,不議及君上,漢主恐危劉氏,以大義去之。況殿下功格天地,位尊儲貳。太平雖姑,臣妾也,何敢議之!今劉幽求、張說、郭元振一二大臣,心輔殿下。太平之黨,必有移奪安危之計,不可立談。”玄宗又曰:“公有何小藝,可隱跡與寡人遊處?”琚曰:
“飛丹煉藥,談諧嘲詠,堪與優人比肩。”玄宗益喜,與之為友,恨相知晚,呼為王十一。翌日,奏授詹事府司直、內供奉兼崇文學士,日與諸王及薑皎等侍奉焉,獨琚常預秘計。逾月,又拜太子舍人,尋又兼諫議大夫、內供奉,又贈其父故下邽丞仲友楚州刺史。
先天元年七月,玄宗居尊位,在武德殿。八月,擢拜中書侍郎。時劉幽求、張暐並流於嶺外,琚見事迫,請早為之計。二年七月三日,琚與岐王範、薛王業、薑皎、李令問、王毛仲、王守一並預誅逆,以鐵騎至承天門。時睿宗聞鼓噪聲,召郭元振升承天樓,宣詔下關,侍禦史任知古召募數百人於朝堂,不得入。頃間,琚等從玄宗至樓上,誅蕭至忠、岑義、竇懷貞、常元楷、李慈、李猷等。睿宗遜居百福殿。十日,拜琚銀青光祿大夫、戶部尚書,封趙國公,食實封五百戶;皎銀青光祿大夫、工部尚書,封楚國公,實封五百戶;令問銀青光祿大夫、殿中監、宋國公,實封三百戶;毛仲輔國大將軍、左武衛大將軍、檢校閑廄兼知監牧使、霍國公,實封五百戶;守一銀青光祿大夫、太常卿員外置同正員,進封晉國公,實封五百戶。琚、皎、令問並固讓尚書、殿中監,不上。十八日,琚、皎依舊官各加實封二百戶,通前七百戶。累日,玄宗宴於內殿,賜功臣金銀器皿各一床、雜彩各一千匹、絹一千匹,列於庭,宴慰終夕,載之而歸。
琚轉見恩顧,每延入閣中,迄夜方出。歸休之日,中官至第召之。中官亦使尚宮就琚宅問訊琚母,時果珍味齎之,助其甘旨。琚在帷幄之側,常參聞大政,時人謂之“內宰相”,無有比者。又贈其父魏州刺史。或有上說於玄宗曰:“彼王琚、麻嗣宗譎詭縱橫之士,可與履危,不可得誌。天下已定,宜益求純樸經術之士。”玄宗乃疏之。
十一月,令禦史大夫持節巡天兵以北諸軍。十二月,改年號為開元,又改官名,與蘇頲同為紫微侍郎。二年二月回,未及京,便除澤州刺史,削封。曆衡、郴、滑、虢、沔、夔、許、潤九州刺史,又複其封。二十年,丁母憂。二十二年,起複右庶子,兼巂州刺史,又改同、蒲、通、鄧、蔡五州刺史。天寶後,又為廣平、鄴郡二太守。性豪侈,著勳中朝,又食實封,典十五州,常受饋遺,下簷帳設,皆數千貫。玄宗念舊,常優容之。侍兒二十人,皆居寶帳。家累三百餘口,作造不遵於法式。雖居州伯,與佐官、胥吏、酋豪連榻飲謔,或樗蒱、藏钅句以為樂。每移一州,車馬填路,數裏不絕。攜妓從禽,恣為歡賞,垂四十年矣。
時李邕、王弼與琚皆年齒尊高,久在外郡,書疏尺題來往,有“譴謫留落”
之句。右相林甫以琚等負材使氣,陰議除之。五載正月,琚果為林甫構成其罪,貶琚江華郡員外司馬,削階封。至任未幾,林甫使羅希奭重按之。希奭排馬牒至,琚懼,仰藥,竟不能死;及希奭至,遂自縊而卒。死非其罪,人用憐之。寶應元年,贈太子少保。
王毛仲,本高麗人也。父遊擊將軍職事求婁,犯事沒官,生毛仲,因隸於玄宗。性識明悟,玄宗為臨淄王,常伏事左右。及出兼潞州別駕,又見李宜德趫捷善騎射,為人蒼頭,以錢五萬買之。景龍三年冬,玄宗還長安,以二人挾弓矢為翼。
初,太宗貞觀中,擇官戶蕃口中少年驍勇者百人,每出遊獵,令持弓矢於禦馬前射生,令騎豹文韉,著畫獸文衫,謂之“百騎”。至則天時,漸加其人,謂之“千騎”,分隸左右羽林營。孝和謂之“萬騎”,亦置使以領之。玄宗在藩邸時,常接其豪俊者,或賜飲食財帛,以此盡歸心焉。毛仲亦悟玄宗旨,待之甚謹,玄宗益憐其敏惠。
及四年六月,中宗遇弑,韋後稱製,令韋播、高嵩為羽林將軍,令押千騎營,榜棰以取威。其營長葛福順、陳玄禮等相與見玄宗訴冤,會玄宗已與劉幽求、麻嗣宗、薛崇簡等謀舉大計,相顧益歡,令幽求諷之,皆願決死從命。及二十日夜,玄宗入宛中,宜德從焉,毛仲避之不入。乙夜,福順等至,玄宗曰:“與公等除大逆,安社稷,各取富貴,在於俄頃,何以取信?”福順等請號而行,斯須斬韋播、韋璿、高嵩等頭來,玄宗舉火視之。又召鍾紹京領總監丁匠刀鋸百人至,因斬關而入,後及安樂公主等皆為亂兵所殺。其夜,少帝以玄宗著大勳,進封平王。
以紹京、幽求知政事,署詔敕。崇簡、嗣宗及福順、宜德,功大者為將軍,次者為中郎將。其時,梓宮在殯,舉城縞素。及明,玄宗引新立功者皆衣紫衣緋,持滿鐵騎而出,傾城聚觀歡慰。其犯逆者,盡曝屍於城外。毛仲數日而歸,玄宗不責,又超授將軍。
及玄宗為皇太子監國,因奏改左右萬騎左右營為龍武軍,與左右羽林為北門四軍,以福順等為將軍以押之。龍武官盡功臣,受錫齎,號為“唐元功臣”。長安良家子避征徭,納資以求隸於其中,遂每軍至數千人。毛仲專知東宮駝馬鷹狗等坊,未逾年,已至大將軍,階三品矣。及先天二年七月,毛仲預誅蕭、岑等功,授輔國大將軍、左武衛大將軍、檢校內外閑廄兼知監牧使,進封霍國公,實封五百戶。毛仲奉公正直,不避權貴,兩營萬騎功臣、閑廄官吏皆懼其威,人不敢犯。
苑中營田草萊常收,率皆豐溢,玄宗以為能。開元十四年,贈其父秦州刺史。
毛仲雖有賜莊宅,奴婢、駝馬、錢帛不可勝紀,常於閑廄側內宅住。每入侍宴賞,與諸王、薑皎等禦幄前連榻而坐。玄宗或時不見,則悄然如有所失;見之則歡洽連宵,有至日晏。其妻已邑虢國夫人;賜妻李氏又為國夫人。每入內朝謁,二夫人同承賜齎,生男,孩稚已授五品,與皇太子同遊,故中官楊思勖、高力士等常避畏之。七年,進位特進,行太仆卿,餘並如故。九年,持節充朔方道防禦討擊大使,仍以左領軍大總管王晙與天兵軍節度張說,東與幽州節度裴伷先等計會。
毛仲部統嚴整,群牧孳息,遂數倍其初。芻粟之類,不敢盜竊,每歲回殘,常致數萬斛。不三年,扈從東封,以諸牧馬數萬匹從,每色為一隊,望如雲錦,玄宗益喜。於嶽下以宰相源乾曜、張說加左右丞相,毛仲加開府儀同三司。自玄宗先天正位後,以後父王同皎及姚崇、宋璟及毛仲十五年間四人至開府,又敕張說為《監牧頌》以美之。十七年,從朝五陵,又贈毛仲父益州大都督。毛仲益驕,嚐求為兵部尚書,玄宗不悅,毛仲怏怏,見於詞色。又福順子娶毛仲女,宜德、唐地文等數十人皆與毛仲善,倚之多為不法。中官等妒其全盛逾己,專發其罪,尤倨慢之。中官高品者,毛仲視之蔑如也;如卑品者,小忤意則挫辱如己之僮仆。
力士輩恨入骨髓。毛仲承恩遇,妻產,嚐借苑中亭子納涼,玄宗借之。中官構之彌甚,曰:“北門奴官太盛,豪者皆一心,不除之,必起大患。”
後毛仲索甲仗於太原軍器監,時嚴挺之為少尹,奏之。玄宗恐其黨震懼為亂,乃隱其實狀,詔曰:“開府儀同三司、兼殿中監、霍國公、內外閑廄監牧都使王毛仲,是惟微細,非有功績,擢自家臣,升於朝位。恩寵莫二,委任斯崇。無涓塵之益,肆驕盈之誌。往屬艱難,遽茲逃匿,念深惟舊,義在優容,仍荷殊榮,蔑聞悛悔。在公無竭盡之效,居常多怨望之詞。跡其深愆,合從誅殛;恕其庸昧,宜從遠貶。可瀼州別駕員外置長任,差使馳驛領送至任,忽許東西及判事。”左領軍大將軍耿國公葛福順,貶壁州員外別駕;左監門將軍盧龍子唐地文,貶振州員外別駕;右武衛將軍成紀侯李守德,貶嚴州員外別駕,守德,本宜德也,立功後改名;右威衛將軍王景耀,貶黨州員外別駕;右威衛將軍高廣濟,貶道州員外別駕。毛仲男太子仆守貞,貶施州司戶;太子家令守廉,貶溪州司戶;率更令守慶,貶鶴州司倉;左監門長史守道,貶涪州參軍。連累者數十人。又詔殺毛仲,及永州而縊之。
其後,中官益盛,而陳玄禮以淳樸自檢,宿衛宮禁,誌節不衰。天寶中,玄宗在華清宮,乘馬出宮門,欲幸虢國夫人宅,玄禮曰:“未宣敕報臣,天子不可輕去就。”玄宗為之回轡。他年在華清宮,逼正月半,欲夜遊,玄禮奏曰:“宮外即是曠野,須有備預,若欲夜遊,願歸城闕。”玄宗又不能違。及安祿山反,玄禮欲於城中誅楊國忠,事不果,竟於馬嵬斬之。從玄宗入巴蜀回,封蔡國公,實封三百戶。上元元年八月致仕。
史臣曰:李林甫以諂佞進身,位極台輔,不懼盈滿,蔽主聰明,生既唯務陷人,死亦為人所陷,得非彼蒼假手,以示禍**者乎!楊國忠稟性奸回,才薄行穢,領四十餘使,恣弄威權,天子莫見其非,群臣由之杜口,致祿山叛逆,鑾輅播遷,梟首覆宗,莫救艱步。以玄宗之睿哲,而惑於二人者,蓋巧言令色,先意承旨,財利誘之,迷而不悟也。開元任姚崇、宋璟而治,幸林甫、國忠而亂,與夫齊桓任管仲、隰朋,幸豎刁、易牙,亦何異哉!《書》曰:“臣有作福作威,害於而家,凶於而國。”孔子曰:“佞人殆。”誠哉是言也。張暐、王琚、王毛仲,皆鄧通、閎孺之流也。琚有締構之功,過多僣侈,死於非罪,亦何惜之!
讚曰:天啟亂階,甫、忠當國。蔽主聰明,秉心讒慝。暐同二王,亦承恩德。
籲哉僣逾,不知紀極。
舊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