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伷增革,向逾百篇;葉遵刪修,僅全十二。魏公病群言之錯雜,眾說之精深。經文不同,未敢刊正;注理睽誤,寧不芟礱。成畢上聞,太宗嘉賞,齎縑千匹,錄賜儲藩。將期頒宣,未有疏義。聖皇纂業,耽古崇儒,高曾規矩,宜所修襲,乃製昏愚,甄分舊義。其有注遺往說,理變新文,務加搜窮,積稔方畢。具錄呈進,敕付群儒,庶能斟詳,以課疏密。豈悟章句之士,堅持昔言,特嫌知新,欲仍舊貫,沉疑多月,擯壓不申,優劣短長,定於通識,手成口答,安敢銓量。”

客曰:“當局稱迷,傍觀見審,累朝銓定,故是周詳,何所為疑,不為申列?”

答曰:“是何言歟?談豈容易!昔孔安國注壁中書,會巫蠱事,經籍道息。族兄臧與之書曰:‘相如常忿俗儒**詞冒義,欲撥亂反正而未能果。然雅達通博,不代而生;浮學宋株,比肩皆是。眾非難正,自古而然。誠恐此道未申,而以獨智為議也。’則知變易章句,其難一矣。

“漢有孔季產者,專於古學;有孔扶者,隨俗浮沉。扶謂產雲:‘今朝廷皆為章句內學,而君獨修古義,修古義則非章句內學,非章句內學則危身之道也。

獨善不容於代,必將貽患禍乎!”則知變易章句,其難二矣。

“劉歆以通書屬文,待詔官署,見《左氏傳》而大好之,後蒙親近,欲建斯業。哀帝欣納,令其討論,各遷延推辭,不肯置對。劉歆移書責讓,其言甚切,諸博士等皆忿恨之。名儒龔勝,時為光祿,見歆此議,乃乞骸骨;司空師丹,因大發怒,奏歆改亂前誌,非毀先朝所立。帝曰:“此廣道術,何為毀耶?”由是犯忤大臣,懼誅,求出為河南太守,宗室不典三河,又徙五原太守。以君實之著名好學,公仲之深博守道,猶迫同門朋黨之議,卒令子駿負謗於時。則知變易章句,其難三矣。

“子雍規玄數十百件,守鄭學者,時有中郎馬昭,上書以為肅繆。詔王學之輩,占答以聞。又遣博士張融案經論詰,融登召集,分別推處,理之是非,具《呈證論》。王肅酬對,疲於歲時。則知變易章句,其難四矣。

“卜商疑聖,納誚於曾輿;木賜近賢,貽嗤於武叔。自此之後,唯推鄭公。

王粲稱伊、洛已東,淮、漢之北,一人而已,莫不宗焉。鹹雲先儒多闕,鄭氏道備,粲竊嗟怪,因求其學。得《尚書注》,退而思之,以盡其意,意皆盡矣。所疑之者,猶未喻焉。凡有兩卷,列於其集。又王肅改鄭六十八條,張融核之,將定臧否。融稱玄注泉深廣博,兩漢四百餘年,未有偉於玄者。然二郊之祭,殊天之祀,此玄誤也。其如皇天祖所自出之帝,亦玄慮之失也。及服虔釋《傳》,未免差違,後代言之,思弘聖意,非謂揚己之善,掩人之名也。何者?君子用心,願聞其過,故仲尼曰:‘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是也。而專門之徒,恕己及物,或攻先師之誤,如聞父母之名,將謂亡者之德言而見壓於重壤也。故王劭《史論》曰:‘魏、晉浮華,古道夷替,洎王肅、杜預,更開門戶。曆載三百,士大夫恥為章句。唯草野生以專經自許,不能究覽異義,擇從其善。徒欲父康成,兄子慎,寧道孔聖誤,諱聞鄭、服非。然於鄭、服甚憒憒,鄭、服之外皆仇也。’

則知變易章句,其難五也。

“伏以安國《尚書》、劉歆《左傳》,悉遭擯於曩葉,見重於來今。故知二人之鑒,高於漢廷遠矣。孔秀產雲:‘物極則變。比及百年外,當有明直君子,恨不與吾同代者。’於戲!道之行廢,必有其時者歟!仆非專經,罕習章句,高名不著,易受經誣。頃者修撰,殆淹年月,賴諸賢輩能左右之,免致愆尤,仍叨賞齎,內省昏朽,其榮已多。何遽持一己之區區,抗群情之噂褷,舍勿矜之美,成自我之私,觸近名之誡,興犯眾之禍?一舉四失,中材不為,是用韜聲,甘此沉默也。”

行衝俄又累表請致仕,製許之。十七年卒,年七十七,贈禮部尚書,諡曰獻。

吳兢,汴州浚儀人也。勵誌勤學,博通經史。宋州人魏元忠、亳州人朱敬則深器重之,及居相輔,薦兢有史才,堪居近侍,因令直史館,修國史。累月,拜右拾遺內供奉。神龍中,遷右補闕,與韋承慶、崔融、劉子玄撰《則天實錄》成,轉起居郎。俄遷水部郎中,丁憂還鄉裏。開元三年服闋,抗疏言曰:“臣修史已成數十卷,自停職還家,匪忘紙劄,乞終餘功。”乃拜諫議大夫,依前修史。俄兼修文館學士,曆衛少卿、右庶子。居職殆三十年,敘事簡要,人用稱之。末年傷於太簡。《國史》未成,十七年,出為荊州司馬,製許以史稿自隨。中書令蕭嵩監修國史,奏取兢所撰《國史》,得六十五卷。累遷台、洪、饒、蘄四州刺史,加銀青光祿大夫,遷相州長垣縣子。天寶初改官名,為鄴郡太守,入為恒王傅。

兢嚐以梁、陳、齊、周、隋五代史繁雜,乃別撰《梁》、《齊》、《周史》各十卷、《陳史》五卷、《隋史》二十卷,又傷疏略。兢雖衰耗,猶希史職,而行步傴僂,李林甫以其年老不用。天寶八年,卒於家,時年八十餘。兢卒後,其子進兢所撰《唐史》八十餘卷,事多紕繆,不逮於壯年。兢家聚書頗多,嚐目錄其卷第,號《吳氏西齋書目》。

韋述,司農卿弘機曾孫也。父景駿,房州刺史。述少聰敏,篤誌文學。家有書二千卷,述為兒童時,記覽皆遍。人駭異之。景龍中,景駿為肥鄉令,述從父至任。洺州刺史元行衝,景駿之姑子,為時大儒,常載書數車自隨。述入其書齋,忘寢與食。行衝異之,引與之談,貫穿經史,事如指掌,探賾奧旨,如遇師資。

又試以綴文,操牘便就。行衝大悅,引之同榻曰:“此吾外家之寶也。”舉進士,西入關,時述甚少,儀形眇小。考功員外郎宋之問曰:“韋學士童年有何事業?”

述對曰:“性好著書。述有所撰《唐春秋》三十卷,恨未終篇。至如詞策,仰待明試。”之問曰:“本求異才,果得遷、固。”是歲登科。

開元五年,為櫟陽尉。秘書監馬懷素受詔編次圖書,乃奏用左散騎常侍元行衝、左庶子齊澣、秘書少監王珣、衛尉少卿吳兢並述等二十六人,同於秘閣詳錄四部書。懷素尋卒,行衝代掌其事,五年而成,其總目二百卷。述好譜學,秘閣中見常侍柳衝先撰《姓族係錄》二百卷,述於分課之外手自抄錄,暮則懷歸。

如是周歲,寫錄皆畢,百氏源流,轉益詳悉。乃於《柳錄》之中,別撰成《開元譜》二十卷。其篤誌忘倦,皆此類也。

轉右補闕,中書令張說專集賢院事,引述為直學士,遷起居舍人。說重詞學之士,述與張九齡、許景先、袁暉、趙冬曦、孫逖、王幹常遊其門。趙冬曦兄冬日,弟知壁、居貞、安貞、頤貞等六人,述弟迪、逌、迥、起、巡亦六人,並詞學登科。說曰:“趙、韋昆季,令之杞梓也。”十八年,兼知史官事,轉屯田員外郎、職方吏部二郎中,學士、知史官事如故。及張九齡為中書令,即集賢之同職,裴耀卿為侍中,即述之舅,皆相推重,語必移晷。二十七年,轉國子司業,停知史事。俄而複兼史職,充集賢學士。天寶初,曆左右庶子,加銀青光祿大夫。

九載,兼充禮儀使。其載遷尚書工部侍郎,封方城縣侯。

述在書府四十年,居史職二十年,嗜學著書,手不釋卷。國史自令狐德棻至於吳兢,雖累修撰,竟未成一家之言。至述始定類例,補遺續闕,勒成《國史》一百一十二卷,並《史例》一卷,事簡而記詳,雅有良史之才,蘭陵蕭穎士以為譙周、陳壽之流。述早以儒術進,當代宗仰,而純厚長者,澹於勢利,道之同者,無間貴賤,皆禮接之。家聚書二萬卷,皆自校定鉛槧,雖禦府不逮也。兼古今朝臣圖,曆代知名人畫,魏、晉已來草隸真跡數百卷,古碑、古器、藥方、格式、錢譜、璽譜之類,當代名公尺題,無不畢備。及祿山之亂,兩京陷賊,玄宗幸蜀,述抱《國史》藏於南山,經籍資產,焚剽殆盡。述亦陷於賊庭,授偽官。至德二年,收兩京,三司議罪,流於渝州,為刺史薛舒困辱,不食而卒。其甥蕭直為太尉李光弼判官,廣德二年,直因入奏言事稱旨,乃上疏理述於蒼黃之際,能存《國史》,致聖朝大典,得無遺逸,以功補過,合霑恩宥。乃贈右散騎常侍。

議者雲自唐已來,氏族之盛,無逾於韋氏。其孝友詞學,承慶、嗣立為最;明於音律,則萬石為最;達於禮義,則叔夏為最;史才博識,以述為最。所撰《唐職儀》三十卷、《高宗實錄》三十卷、《禦史台記》十卷、《兩京新記》五卷,凡著書二百餘卷;皆行於代。

逌,學業亦亞於述,尤精《三禮》,與述對為學士,迪,同為禮官,時人榮之。累遷考功員外郎、國子司業,以風疾卒。

蕭穎士者,聰儁過人,富詞學,有名於時,賈曾、席豫、張垍及述皆引為談客。開元二十三年登進士第,考功員外郎孫逖稱之於朝。褊躁無威儀,與時不偶,前後五授官,旋即駁落。乾元初,終於揚府功曹。

述在秘閣時,與鄠縣尉母煚、曹州司法殷踐猷並友善,二人相次卒。踐猷,申州刺史仲容從子,明《班史》,通於族姓。子寅,有至性,早孤,事母以孝聞。

應宏詞舉,為永寧尉。

史臣曰:前代文學之士,氣壹矣,然以道義偶乖,遭遇斯難。馬懷素、褚無量好古嗜學,博識多聞,遇好文之君,隆師資之禮,儒者之榮,可謂際會矣。劉、徐等五公,學際天人,才兼文史,俾西垣、東觀,一代粲然,蓋諸公之用心也。

然而子玄鬱結於當年,行衝彷徨於極筆,官不過俗吏,寵不逮常才,非過使然,蓋此道非趨時之具也,其窮也宜哉!

讚曰:學者如市,博通甚難;文士措翰,典麗惟艱。馬、褚、兢、術,徐、元、子玄,文學之書,胡寧比焉!

舊唐書

○郭虔瓘(張嵩) 郭知運(子英傑) 王君(賈師順附) 張守珪 牛仙客 王忠嗣

郭虔瓘,齊州曆城人也。開元初,累遷右驍衛將軍,兼北庭都護。二年春,突厥默啜遣其子移江可汗及同俄特勒率精騎圍逼北庭,虔瓘率眾固守。同俄特勒單騎親逼城下,虔瓘使勇士伏於路左,突起斬之。賊眾既至,失同俄,相率於城下乞降,請盡軍中衣資器杖以贖同俄。及聞其死,三軍慟哭,便引退。默啜女婿火拔頡利發石阿失畢時與同俄特勒同領兵,以同俄之死,懼不敢歸,遂將其妻歸降。虔瓘以破賊之功,拜冠軍大將軍,行右驍衛大將軍。又下製曰:

朕聞賞有功、報有德者,政之急也。若功不賞,德不報,則人何謂哉。雲麾將軍、檢校右驍衛將軍,兼北庭都護、翰海軍經略使、金山道副大總管、招慰營田等使、上柱國、太原縣開國子郭虔瓘,宣威將軍、守右驍衛翊府中郎將、檢校伊州刺史兼伊吾軍使、借紫金魚袋、上柱國郭知運等,早負名節,見稱義勇。頃者柳中、金滿,偏師禦敵,蕭條窮漠之外,奔迫孤城之下。強寇益侵,援兵不至,既守而戰,自秋涉冬,櫪馬長嘶,戍人遠望。謀以十勝,成其九拒。遂能摧日逐之遺種,斬天驕之愛息。豈耿恭、班超,獨高前史;將廉頗、李牧,與朕同時。

眷言茂勳,是所嘉歎。信可以疇其井邑,昭示遐邇,俾勞臣觀而懦夫立焉。虔瓘可進封太原郡開國公,知運可封介休縣開國公。

虔瓘俄轉安西副大都護、攝禦史大夫、四鎮經略安撫使,進封潞國公,賜實封一百戶虔瓘及奏請募關中兵一萬人往安西討擊,皆給公乘,兼供熟食,敕許之。

將作大匠韋湊上疏曰:

臣聞兵者凶器,不護己而用之。今西域諸蕃,莫不順軌。縱鼠竊狗盜,有戍卒鎮兵,足宣式遏之威,非降赫斯之怒。此師之出,未見其名。臣又聞安不忘危,理必資備。自近及遠,強幹弱枝,是以漢實關中,徙諸豪族。今關輔戶口,積久逋逃,承前先虛,見猶未實。屬北虜犯塞,西戎駭邊,凡在丁壯,征行略盡。豈宜更募驍勇,遠資荒服。又一萬行人,詣六千餘裏,鹹給遞馱,並供熟食,道次州縣,將何以供?秦、隴之西,人戶漸少,涼州已去,沙磧悠然。遣彼居人,如何得濟?又萬人賞賜,費用極多;萬裏資糧,破損尤廣。縱令必克,其獲幾何?

儻稽天誅,無乃甚損!請令計議所用所得,校其多少,即知利害。況用者必賞,獲者未量,何要此行,頓空畿甸。且上古之時,大同之化,不獨子子,不獨親親,何隔華戎,務均安靖。洎皇道謝古,帝德慚皇,猶尚綏懷,不從征伐,有占風覘雨之客,無越海逾山之師。其後漢武膺圖,誌恢土宇,西通絕域,北擊匈奴。雖廣獲珍奇,多斬首級,而中國疲耗,殆至危亡。是以俗號昇平君稱盛德者,鹹指唐堯之代,不歸漢武之年。其要功不成者,複焉足比議?惟陛下圖之。

虔瓘竟無克獲之功。尋遷右威衛大將軍,以疾卒。

其後,又以張嵩為安西都護以代虔瓘。嵩身長七尺,偉姿儀。初進士舉,常以邊任自許。及在安西,務農重戰,安西府庫,遂為充實。十年,轉太原尹,卒官。俄又以黃門侍郎杜暹代嵩為安西都護。

郭知運字逢時,瓜州常樂人。壯勇善射,頗有膽略。初為秦州三度府果毅,以戰功累除左驍衛中郎將、瀚海軍經略使,又轉檢校伊州刺史,兼伊吾軍使。開元二年春,副郭虔瓘破突厥於北庭,以功封介休縣公,加雲麾將軍,擢拜右武衛將軍。其秋,吐蕃入寇隴右,掠監牧馬而去,詔知運率眾擊之。知運與薛訥、王皎等掎角擊敗之,拜知運鄯州都督、隴右諸軍節度大使。四年冬,突厥降戶阿悉爛、夾跌思太等率眾反叛,單於副都護張知運為賊所執,詔薛訥領兵討之。叛賊至綏州界,詔知運領朔方兵募橫擊之,大破賊眾於黑山呼延穀,賊舍甲仗並棄張知運走。六年,知運又率兵入討吐蕃,賊徒無備,遂掩至九曲,獲鎖及甲馬耗牛等數萬計。知運獻捷,遂分賜京文武五品已上清官及朝集使,拜知運為兼鴻臚卿、攝禦史中丞,加封太原郡公。八年,六州胡康待賓等反,詔知運與王皎討平之,拜左武衛大將軍,授一子官,賜金銀器百事、雜彩千段。九年,卒於軍,贈涼州都督,錫米粟五百斛、絹帛五百段,仍令中書令張說為其碑文。知運自居西陲,甚為蕃夷所憚,其後王君亦號勇將,時人稱王、郭焉。子英傑、英乂。

英傑官至左衛將軍。開元二十一年,幽州長史薛楚玉遣英傑及裨將吳克勤、烏知義、羅守忠等率精騎萬人及降奚之眾以討契丹,屯兵於榆關之外;契丹首領可突幹引突厥之眾拒戰於都山之下。官軍不利,知義、守忠率麾下便道遁歸。英傑與克勤逢賊力戰,皆沒於陣。其下精銳六千餘人仍與賊苦戰,賊以英傑之首示之,竟不降,盡為賊所殺。英乂,劍南西川節度使,自有傳。

王君,瓜州常樂人也。初,為郭知運別奏,驍勇善騎射,以戰功累除右衛副率。及知運卒,遂代知運為河西、隴右節度使,遷右羽林軍將軍,判涼州都督事。開元十六年冬,吐蕃大將悉諾邏率眾入寇大鬥穀,又移攻甘州,焚燒市裏而去。君以其兵疲,整士馬以掩其後。會大雪,賊徒凍死者甚眾,賊遂取積石軍西路而還。君令副使馬元慶、裨將車蒙追之,不及。君先令人潛入賊境,於歸路燒草。番諾邏還至大非川,將息甲牧馬,而野草皆盡,馬死過半。君襲其後,入至青海之西,時海水冰合,君與秦州都督張景順等率將士並乘冰而渡。

會悉諾邏已度大非山,輜重及疲兵尚在青海之側,君縱兵盡俘獲之,及羊馬萬數。君以功遷右羽林軍大將軍,攝禦史中丞,依舊判涼州都督,封晉昌伯。拜其父壽為少府監,仍聽致仕。上又嚐於廣達樓引君及妻夏氏設宴,賜以金帛。

夏氏亦有戰功,故特賞之,封為武威郡夫人。其冬,吐蕃寇陷瓜州,執刺史田仁獻及君父壽,殺掠人戶,並取軍資及倉糧。又進攻玉門軍及常樂縣。仍縱僧徒使歸涼州,謂君曰:“將軍常欲以忠勇報國,今日何不一戰?”君聞父被執,登陴西向而哭,竟不敢出兵。

初,涼州界有回紇、契苾、思結、渾四部落,代為酋長,君微時往來涼府,為回紇等所輕。及君為河西節度使,回紇等怏怏,恥在其麾下。君以法繩之,回紇等積怨,密使人詣東都自陳枉狀。君遽發驛奏“回紇部落難製,潛有叛謀。”

上使中使往按問之,回紇等竟不得理。由是瀚海大都督回紇承宗長流瀼州,渾大德長流吉州,賀蘭都督契苾承明長流藤州,盧山都督思結歸國長流瓊州。右散騎常侍李令問、特進契苾嵩以與回紇等結婚,貶令問為撫州別駕,嵩為連州別駕。

於是承宗之黨瀚海州司馬護輸糾合黨與,謀殺君,以複其怨。會吐蕃使間道往突厥,君率精騎往肅州掩之,還至甘州南鞏幰驛,護輸伏兵突起,奪君旌節,先殺其左右宗貞,剖其心,雲是其始謀也。君從數十人與賊力戰,自朝至晡,左右盡死。遂殺君,馱其屍以奔吐蕃。追及之,護輸遂棄君屍而走。上甚痛惜之,製贈特進、荊州大都督,給靈輿遞歸京師,葬於京城之東,官供喪事。仍令張說為其碑文,上自書石以寵異之。

吐蕃之寇瓜州也,分遣副將莽布支攻常樂縣,縣令賈師順嬰城固守。及瓜州城陷,大將悉諾邏又盡引其眾乘勢以攻之,數日不陷。賊中有分得漢口為妻者,其妻弟在常樂城中,悉諾邏使夜就城下詐為私見,謂師順曰:“瓜州已破,吐蕃盡眾來此,豈有拒守之理?小人妻弟在城,情有所念,明府何不早降,以全城中之眾。”師順答曰:“漢法,降賊者九族為戮,吾受國官爵,祗可以死拒寇,豈得背恩降賊!”悉諾邏知師順不降,又攻城八日,複令前使謂師順曰:“明府既不肯降,吾眾欲還,城中豈無財物以相贈耶?”師順請脫士卒衣裳以為賂。悉諾邏知城中無財帛,夜燒死人,收營而去,引眾毀瓜州城。師順遽開門收器械,更修守備。吐蕃果使精騎回襲,而巡城知有備,始去。

賈師順者,岐州人也。以守城之功,累遷鄯州都督、隴右節度使。入為左領軍將軍,病卒。

張守珪,陝州河北人也。初以戰功授平樂府別駕,從郭虔瓘於北庭鎮,遣守珪率眾救援,在路逢賊甚眾,守珪身先士卒,與之苦戰,斬首千餘級,生擒賊率頡斤一人。開元初,突厥又寇北庭,虔瓘令守珪間道入京奏事,守珪因上書陳利害,請引兵自蒲昌、輪台翼而擊之。及賊敗,守珪以功特加遊擊將軍,再轉幽州良社府果毅。守珪儀形瑰壯,善騎射,性慷慨,有節義。時盧齊卿為幽州刺史,深禮遇之,常共榻而坐,謂曰:“足下數年外必節度幽、涼,為國之良將,方以子孫相托,豈得以僚屬常禮相期耶!”守珪後累轉左金吾員外將軍,為建康軍使。

十五年,吐蕃寇陷瓜州,王君死,河西恟懼。以守珪為瓜州刺史、墨離軍使,領餘眾修築州城。板堞才立,賊又暴至城下,城中人相顧失色,雖相率登陴,略無守禦之意。守珪曰:“彼眾我寡,又創痍之後,不可以矢石相持,須以權道製之也。”乃於城上置酒作樂,以會將士。賊疑城中有備,竟不敢攻城而退。

守珪縱兵擊敗之。於是修複廨宇,收合流亡,皆複舊業。守珪以戰功加銀青光祿大夫,仍以瓜州為都督府,以守珪為都督。瓜州地多沙磧,不宜稼穡,每年少雨,以雪水溉田。至是渠堰盡為賊所毀,既地少林木,難為修葺。守珪設祭祈禱,經宿而山水暴至,大漂材木,塞澗而流,直至城下。守珪使取充堰,於是水道複舊,州人刻石以紀其事。明年,遷鄯州都督,仍充隴右節度。

二十一年,轉幽州長史、兼禦史中丞、營州都督、河北節度副大使,俄又加河北采訪處置使。先是,契丹及奚連年為邊患,契丹衙官可突幹驍勇有謀略,頗為夷人所伏。趙含章、薛楚玉等前後為幽州長史,竟不能拒。及守珪到官,頻出擊之,每戰皆捷。契丹首領屈剌與可突幹恐懼,遣使詐降。守珪察知其偽,遣管記右衛騎曹王悔詣其部落就謀之。悔至屈剌帳,賊徒初無降意,乃移其營帳漸向西北,密遣使引突厥,將殺悔以叛。會契丹別帥李過折與可突幹爭權不葉,悔潛誘之,斬屈剌可突幹,盡誅其黨,率餘眾以降。守珪因出師次於紫蒙川,大閱軍實,宴賞將士,傳屈剌、可突幹等首於東都,梟於天津橋之南。詔封李過折為北平王,使統其眾,尋為可突幹餘黨所殺。二十三年春,守珪詣東都獻捷,會籍田禮畢酺宴,便為守珪飲至之禮,上賦詩以褒美之。遂拜守珪為輔國大將軍、右羽林大將軍、兼禦史大夫,餘官並如故。仍賜雜彩一千匹及金銀器物等,與二子官,仍詔於幽州立碑以紀功賞。

二十六年,守珪裨將趙堪、白真陁羅等假以守珪之命,逼平盧軍使烏知義令率騎邀叛奚餘眾於湟水之北,將踐其禾稼。知義初猶固辭,真陁羅又詐稱詔命以迫之,知義不得已而行。及逢賊,初勝後敗,守珪隱其敗狀而妄奏克獲之功。事頗泄,上令謁者牛仙童往按之。守珪厚賂仙童,遂附會其事,但歸罪於白真陁羅,逼令自縊而死。二十七年,仙童事露伏法,守珪以舊功減罪,左遷括州刺史,到官無幾,疽發背而卒。

弟守琦,左驍衛將軍;守瑜,金吾將軍。守珪子獻城、守瑜子獻恭、守琦子獻甫,三人皆為興元節度使,各自有傳。

牛仙客,涇州鶉觚人也。初為縣小吏,縣令傅文靜甚重之。文靜後為隴右營田使,引仙客參預其事,遂以軍功累轉洮州司馬。開元初,王君為河西節度使,以仙客為判官,甚委信之。時又有判官宋貞,與仙客俱為腹心之任。及君死,宋貞亦為回紇所殺,仙客以不從獲免。俄而蕭嵩代君為河西節度,又以軍政委於仙客。仙客清勤不倦,接待上下,必以誠信。及嵩入知政事,數稱薦之。稍遷太仆少卿,判涼州別駕事,仍知節度留後事。竟代嵩為河西節度使,判涼州事。

曆太仆卿、殿中監,軍使如故。

開元二十四年秋,代信安王禕為朔方行軍大總管,右散騎常侍崔希逸代仙客知河西節度事。初,仙客在河西節度時,省用所積钜萬,希逸以其事奏聞,上令刑部員外郎張利貞馳傳往覆視之。仙客所積倉庫盈滿,器械精勁,皆如希逸之狀。

上大悅,以仙客為尚書。中書令張九齡執奏以為不可,乃加實封二百戶。其年十一月,九齡等罷知政事,遂以仙客為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仍知門下事。

時有監察禦史周子諒竊言於禦史大夫李適之曰:“牛仙客不才,濫登相位,大夫國之懿親,豈得坐觀其事?”適之遽奏子諒之言,上大怒,廷詰之,子諒辭窮,於朝堂決配流瀼州,行至藍田而死。

仙客既居相位,獨善其身,唯諾而已。所有錫齎,皆緘封不啟。百司有所諮決,仙客曰:“但依令式可也’,不敢措手裁決。明年,特封豳國公,贈其父意為禮部尚書,祖會為涇州刺史。俄又進拜侍中,兼兵部尚書。天寶年,改易官名,拜左相,尚書如故。其年七月卒,年六十八。內出絹一千匹、布五百端,遣中使送至宅以賻之,贈尚書左丞,諡曰貞簡。

初,仙客為朔方軍使,以姚崇孫閎為判官。及知政事,閎累遷侍禦史,自雲能通鬼道,預知休咎。仙客頗信惑之。及疾甚,閎請為仙客祈禱,在其門下,遂逼仙客令作遺表薦閎叔尚書右丞弈及兵部侍郎盧奐堪代己,閎為起草。仙客時既危殆,署字不成,其妻因中使來吊,以其表上。玄宗覽而怒之,左遷弈為永陽太守,盧奐為臨淄太守,賜閎死。

王忠嗣,太原祁人也,家於華州之鄭縣。父海賓,太子右衛率、豐安軍使、太穀男,以驍勇聞隴上。開元二年七月,吐蕃入寇,朝廷起薛訥攝左羽林將軍,為隴右防禦使,率杜賓客、郭知運、王晙、安思順以禦之,以海賓為先鋒。及賊於渭州西界武階驛,苦戰勝之,殺獲甚眾。諸將嫉其功,按兵不救,海賓以眾寡不敵,歿於陣。大軍乘其勢擊之,斬首一萬七千級,獲馬七萬五千匹,羊牛十四萬頭。玄宗聞而憐之,詔贈左金吾大將軍。

忠嗣初名訓,年九歲,以父死王事,起複拜朝散大夫、尚輦奉禦,賜名忠嗣,養於禁中累年。肅宗在忠邸,與之遊處。及長,雄毅寡言,嚴重有武略。玄宗以其兵家子,與之論兵,應對縱橫,皆出意表。玄宗謂之曰:“爾後必為良將。”

十八年,又贈其父安西大都護。

其後,遂從河西節度、兵部尚書蕭嵩,河東副元帥、信安王禕,並引為兵馬使。二十一年再轉左領軍衛郎將、河西討擊副使、左威衛將軍、賜紫金魚袋、清源男,兼檢校代州都督。嚐短皇甫惟明義弟王昱,憾焉,遂為所陷,貶東陽府左果毅。屬河西節度使杜希望謀拔新城,或言忠嗣之材足以輯事,必欲取勝,非其人不可。希望即奏聞,詔追忠嗣赴河西。既下新城,忠嗣之功居多,因授左威衛郎將,專知行軍兵馬。是秋,吐蕃大下,報新城之役,晨壓官軍,眾寡不敵,師人皆懼焉。忠嗣乃以所部策馬而前,左右馳突,當者無不辟易,出而複合,殺數百人,賊眾遂亂。三軍翼而擊之,吐蕃大敗。以功最,詔拜左金吾衛將軍同正員,尋又兼左羽林軍上將軍、河東節度副使,兼大同軍使。二十八年,以本官兼代州都督,攝禦史大夫,兼充河東節度,又加雲麾將軍。二十九年,代韋光乘為朔方節度使,仍加權知河東節度事。其月,以田仁琬充河東節度使,忠嗣依舊朔方節度。

天寶元年,兼靈州都督。是歲北伐,與奚怒皆戰於桑乾河,三敗之,大虜其眾,耀武漠北,高會而旋。時突厥葉護新有內難,忠嗣盛兵磧口以威振之。烏蘇米施可汗懼而請降,竟遷延不至。忠嗣乃縱反間於拔悉密與葛邏祿、回紇三部落,攻米施可汗走之。忠嗣因出兵伐之,取其右廂而歸,其西葉護及毗伽可敦、男殺葛臘哆率其部落千餘帳入朝,因加左武衛大將軍。明年,又再破怒皆及突厥之眾。

自是塞外晏然,虜不敢入。天寶三載,突厥九姓拔悉密葉等竟攻殺烏蘇米施可汗,傳首京師。四載,加攝禦史大夫,充河東節度采訪使。五月,進封清源縣公。

忠嗣少以勇敢自負,及居節將,以持重安邊為務。嚐謂人雲:“國家昇平之時,為將者在撫其眾而已。吾不欲疲中國之力,以徼功名耳。”但訓練士馬,缺則補之。有漆弓百五十斤,嚐貯之袋中,示無所用。軍中皆日夜思戰,因多縱間諜以伺虜之隙,時以奇兵襲之,故士樂為用,師出必勝。每軍出,即各召本將付其兵器,令給士卒,雖一弓一箭,必書其名姓於上以記之,軍罷卻納。若遺失,即驗其名罪之。故人人自勸,甲仗充牣矣。

四載,又兼河東節度采訪使。自朔方至雲中,緣邊數千裏,當要害地開拓舊城,或自創製,斥地各數百裏。自張仁亶之後四十餘年,忠嗣繼之,北塞之人,複罷戰矣。五年正月,河隴以皇甫惟明敗衄之後,因忠嗣以持節充西平郡太守,判武威郡事,充河西、隴右節度使。其月,又權知朔方、河東節度使事。忠嗣佩四將印,控製萬裏,勁兵重鎮,皆歸掌握,自國初已來,未之有也。尋遷鴻臚卿,餘如故,又加金紫光祿大夫,仍授一子五品官。後頻戰青海、積石,皆大克捷。

尋又伐吐穀渾於墨離,虜其全國而歸。初,忠嗣在河東、朔方日久,備諳邊事,得士卒心。及至河、隴,頗不習其物情,又以功名富貴自處,望減於往日矣。其載四月,固讓朔方、河東節度,許之。

玄宗方事石堡城,詔問以攻取之略,忠嗣奏雲:“石堡險固,吐蕃舉國而守之。若頓兵堅城之下,必死者數萬,然後事可圖也。臣恐所得不如所失,請休兵秣馬,觀釁而取之,計之上者。”玄宗因不快。李林甫尤忌忠嗣,日求其過。六載,會董延光獻策請下石堡城,詔忠嗣分兵應接之。忠嗣黽勉而從,延光不悅。

河西兵馬使李光弼危之,遽而入告。將及於庭,忠嗣曰:“李將軍有何事乎?”

光弼進而言曰:“請議軍。”忠嗣曰:“何也?”對曰:“向者大夫以士卒為心,有拒董延光之色,雖曰受詔,實奪其謀。何者?大夫以數萬眾付之,而不懸重賞,則何以賈三軍之勇乎?大夫財帛盈庫,何惜數萬段之賞以杜其讒口乎!彼如不捷,歸罪於大夫矣。”忠嗣曰:“李將軍,忠嗣計已決矣。平生始望,豈及貴乎?今爭一城,得之未製於敵,不得之未害於國,忠嗣豈以數萬人之命易一官哉?假如明主見責,豈失一金吾羽林將軍,歸朝宿衛乎!其次,豈失一黔中上佐乎?此所甘心也。雖然,公實愛我。”光弼謝曰:“向者恐累大夫,敢以衷告。大夫能行古人之事,非光弼所及也。”遂趨而出。及延光過期不克,訴忠嗣緩師,故師出無功。李林甫又令濟陽別駕魏林告忠嗣,稱往任朔州刺史,忠嗣為河東節度,雲“早與忠王同養宮中,我欲尊奉太子。”玄宗大怒,因征入朝,令三司推訊之,幾陷極刑。會哥舒翰代忠嗣為隴右節度,特承恩顧,因奏忠嗣之枉,詞甚懇切,請以己官爵贖罪。玄宗怒稍解。十一月,貶漢陽太守。七載,量移漢東郡太守。

明年,暴卒,年四十五。子震,天寶中秘書丞。

其後哥舒翰大舉兵伐石堡城,拔之,死者大半,竟如忠嗣之言,當代稱為名將。先是,忠嗣之在朔方也,每至互市時,即高估馬價以誘之,諸蕃聞之,競來求市,來輒買之。故蕃馬益少,而漢軍益壯。及至河、隴,又奏請徙朔方、河東戎馬九千匹以實之,其軍又壯。迄於天寶末,戰馬蕃息。寶應元年,追贈兵部尚書。

史臣曰:郭虔瓘、郭知運、王君、張守珪、牛仙客、王忠嗣,立功邊域,為世虎臣,班超、傅介子之流也。然虔瓘以萬人征西,請給公乘、熟食,可謂謀之不臧矣。君以父執登陴,兵竟不出,此則不知門外之事,義斷恩也。守珪以至誠感神,取材成堰,與夫耿恭拜井,有何異焉?仙客爰自方隅,驟登廊廟,顯招物議,獨善其身,蓋才有不周,昧於陳力就列。忠嗣因青蠅之點,幾危其身,讒人之言,誠可畏也!

讚曰:隴山之西,幽陵之北,爰有戎夷,世為殘賊。二郭、二王,守珪、仙客,禦寇之功,存乎方策。

舊唐書

○高仙芝 封常清 哥舒翰

高仙芝,本高麗人也。父舍雞,初從河西軍,累勞至四鎮十將、諸衛將軍。

仙芝美姿容,善騎射,勇決驍果。少隨父至安西,以父有功授遊擊將軍。年二十餘即拜將軍,與父同班秩。事節度使田仁琬、蓋嘉運,未甚任用,後夫蒙靈察累拔擢之。開元末,為安西副都護、四鎮都知兵馬使。

小勃律國王為吐蕃所招,妻以公主,西北二十餘國皆為吐蕃所製,貢獻不通。

後節度使田仁琬、蓋嘉運並靈察累討之,不捷,玄宗特敕仙芝以馬步萬人為行營節度使往討之。時步軍皆有私馬,自安西行十五日至撥換城,又十餘日至握瑟德,又十餘日至疏勒,又二十餘日至蔥嶺守捉,又行二十餘日至播密川,又二十餘日至特勒滿川,即五識匿國也。仙芝乃分為三軍:使疏勒守捉使趙崇玭統三千騎趣吐蕃連雲堡,自北穀入;使撥換守捉使賈崇瓘自赤佛堂路入;仙芝與中使邊令誠自護密國入,約七月十三日辰時會於吐蕃連雲堡。堡中有兵千人,又城南十五裏因山為柵,有兵八九千人。城下有婆勒川,水漲不可渡。仙芝以三牲祭河,命諸將選兵馬,人齎三日幹糧,早集河次。水既難渡,將士皆以為狂。既至,人不濕旗,馬不濕韉,已濟而成列矣。仙芝喜謂令誠曰:“向吾半渡賊來,吾屬敗矣,今既濟成列,是天以此賊賜我也。”遂登山挑擊,從辰至巳,大破之。至夜奔逐,殺五千人,生擒千人,餘並走散。得馬千餘匹,軍資器械不可勝數。

玄宗使術士韓履冰往視日,懼不欲行,邊令誠亦懼。仙芝留令誠等以羸病尫弱三千餘人守其城,仙芝遂進。三日,至坦駒嶺,直下峭峻四十餘裏,仙芝料之曰:“阿弩越胡若速迎,即是好心。”又恐兵士不下,乃先令二十餘騎詐作阿弩越城胡服上嶺來迎。既至坦駒嶺,兵士果不肯下,雲:“大使將我欲何處去?”

言未畢,其先使二十人來迎,雲:“阿弩越城胡並好心奉迎,娑夷河藤橋已斫訖。”

仙芝陽喜以號令,兵士盡下。娑夷河,即古之弱水也,不勝草芥毛發。下嶺三日,越胡果來迎。明日,至阿弩越城,當日令將軍席元慶、賀婁餘潤先修橋路。仙芝明日進軍,又令元慶以一千騎先謂小勃律王曰:“不取汝城,亦不斫汝橋,但借汝路過,向大勃律去。”城中有首領五六人,皆赤心為吐蕃。仙芝先約元慶雲:

“軍到,首領百姓必走入山穀,招呼取以敕命賜彩物等,首領至,齊縛之以待我。”

元慶既至,一如仙芝之所教,縛諸首領。王及公主走入石窟,取不可得。仙芝至,斬其為吐蕃者五六人。急令元慶斫藤橋,去勃律猶六十裏,及暮,才斫了,吐蕃兵馬大至,已無及矣。藤橋闊一箭道,修之一年方成。勃律先為吐蕃所詐借路,遂成此橋。至是,仙芝徐自招諭勃律及公主出降,並平其國。

天寶六載八月,仙芝虜勃律王及公主趣赤佛堂路班師。九月,複至婆勒川連雲堡,與邊令誠等相見。其月末,還播密川,令劉單草告捷書,遣中使判官王廷芳告捷。仙芝軍還至河西,夫蒙靈察都不使人迎勞,罵仙芝曰:“啖狗腸高麗奴!

啖狗屎高麗奴!於闐使誰與汝奏得?”仙芝曰:“中丞。”“焉耆鎮守使誰邊得?”

曰:“中丞。”“安西副都護使誰邊得?”曰:“中丞。”“安西都知兵馬使誰邊得?”曰:“中丞。”靈察曰:“此既皆我所奏,安得不待我處分懸奏捷書!

據高麗奴此罪,合當斬,但緣新立大功,不欲處置。”又謂劉單曰:“聞爾能作捷書。”單恐懼請罪。令誠具奏其狀曰:“仙芝立奇功,今將憂死。”其年六月,製授仙芝鴻臚卿、攝禦史中丞,代夫蒙靈察為四鎮節度使,征靈察入朝。靈察大懼,仙芝每日見之,趨走如故,靈察益不自安。將軍程千裏時為副都護,大將軍畢思琛為靈察押衙,行官王滔、康懷順、陳奉忠等,嚐構譖仙芝於靈察。仙芝既領節度事,謂程千裏曰:“公麵似男兒,心如婦人,何也?”又謂思琛曰:“此胡敢來!我城東一千石種子莊被汝將去,憶之乎?”對曰:“此是中丞知思琛辛苦見乞。”仙芝曰:“吾此時懼汝作威福,豈是憐汝與之!我欲不言,恐汝懷憂,言了無事矣。”又呼王滔等至,捽下將笞,良久皆釋之,由是軍情不懼。

八載,入朝,加特進,兼左金吾衛大將軍同正員,仍與一子五品官。九載,將兵討石國,平之,獲其國王以歸。仙芝性貪,獲石國大塊瑟瑟十餘石、真金五六馲駝、名馬寶玉稱是。初,舍雞以仙芝為懦緩,恐其不能自存,至是立功,家財钜萬,頗能散施,人有所求,言無不應。其載,入朝,拜開府儀同三司,尋除武威太守、河西節度使,代安思順。思順諷群胡割耳捴麵請留,監察禦史裴周南奏之,製複留思順,以仙芝為右羽林大將軍。十四載,封密雲郡公。

十一月,安祿山據範陽叛。是日,以京兆牧、榮王琬為討賊元帥,仙芝為副。

命仙芝領飛騎、彍騎及朔方、河西、隴右應赴京兵馬,並召募關輔五萬人,繼封常清出潼關進討,仍以仙芝兼禦史大夫。十二月,師發,玄宗禦望春亭慰勞遣之,仍令監門將軍邊令誠監其軍,屯於陝州。是月十一日,封常清兵敗於汜水。

十三日,祿山陷東京,常清以餘眾奔陝州,謂仙芝曰:“累日血戰,賊鋒不可當。

且潼關無兵,若狂寇奔突,則京師危矣。宜棄此守,急保潼關。”常清、仙芝乃率見兵取太原倉錢絹,分給將士,餘皆焚之。俄而賊騎繼至,諸軍惶駭,棄甲而走,無複隊伍。仙芝至關,繕修守具,又令索承光守善和戍。賊騎至關,已有備矣,不能攻而去,仙芝之力也。

封常清,蒲州猗氏人也。外祖犯罪流安西效力,守胡城南門,頗讀書,每坐常清於城門樓上,教其讀書,多所曆覽。外祖死,常清孤貧,年三十餘,屬夫蒙靈察為四鎮節度使,將軍高仙芝為都知兵馬使,頗有材能,每出軍,奏傔從三十餘人,衣服鮮明。常清慨然發憤,投牒請預一傔。常清細瘦目類腳短而跛,仙芝見其貌寢,不納。明日又投牒,仙芝謂曰:“吾奏傔已足,何煩複來!”

常清怒,倨謂仙芝曰:“常清慕公高義,願事鞭轡,所以無媒而前,何見拒之深乎?公若方圓取人,則士大夫所望;若以貌取人,恐失之子羽矣!”仙芝猶未納。

常清自爾候仙芝出入,晨夕不離其門,凡數十日,仙芝不得已,補為傔。

開元末,會達奚部落背叛,自黑山北向,西趣碎葉,玄宗敕靈察邀擊之。靈察使仙芝以二千騎自副城向北至綾嶺下,遇賊擊之。達奚行遠,人馬皆疲,斬殺略盡。常清於幕中潛作捷書,具言次舍井泉,遇賊形勢,克獲謀略,事頗精審。

仙芝所欲言,無不周悉,仙芝大駭異之。仙芝軍回,靈察賞勞,仙芝去奴襪帶刀見。判官劉眺、獨孤峻等逆問之曰:“前者捷書,誰之所作?副大使幕下何得有如此人”仙芝曰:“即仙芝傔人封常清也。”眺等揖仙芝,命常清進坐,與語如舊相識,眾人方異之。以破達奚功,授疊州地下戍主,便以為判官。累以軍功授鎮將、果毅、折衝。

天寶六年,從仙芝破小勃律。十二月,仙芝代夫蒙靈察為安西節度使,便奏常清為慶王府錄事參軍,充節度判官,賜紫金魚袋。尋加朝散大夫,專知四鎮倉庫、屯田、甲仗、支度、營田事。仙芝每出征討,常令常清知留後事。常清有才學,果決。知留後時,仙芝乳母子鄭德詮已為郎將,德銓母在宅內,仙芝視之如兄弟,家事皆令知之,威望動三軍。常清出回,諸將皆引前,德詮見常清出其門,素易之,自後走馬突常清而去。常清至使院,命左右密引至,廳連節度使宅院,凡經數重門,德詮既過,命隨後閉之。德詮至,常清離席謂之曰:“常清起自細微,預中丞兵馬使傔,中丞再不納,郎將豈不知乎?今中丞過聽,以常清為留後使,郎將何得無禮,對中使相淩!”因叱之曰:“郎將須暫死以肅軍容。”因令勒回,杖六十,麵仆地,曳出。仙芝妻及乳母於門外號哭救之,不得,因以其狀上仙芝。仙芝覽之,驚曰:“已死矣!”及見常清,遂無一言,常清亦不之謝。

諸大將有罪者,擊殺二人,於是軍中股慄。

十載,仙芝改西節度使,奏常清為判官。王正見為安西節度,奏常清為四鎮支度營田副使、行軍司馬。十一載,正見死,乃以常清為安西副大都護,攝禦史中丞,持節充安西四鎮節度、經略、支度、營田副大使,知節度事。十三載入朝,攝禦史大夫,仍與一子五品官,賜第一區,亡父母皆贈封爵。俄而北庭都護程千裏入為右金吾大將軍,仍令常清權知北庭都護,持節充伊西節度等使。常清性勤儉,每出征或乘驛,私馬不過一兩匹,賞罰嚴明。

十四載,入朝,十一月,謁玄宗於華清宮。時祿山已叛,玄宗言凶胡負恩之狀,何方誅討?常清奏曰:“祿山領凶徒十萬,徑犯中原,太平斯久,人不知戰。

然事有逆順,勢有奇變,臣請走馬赴東京,開府庫,募驍勇,挑馬箠渡河,計日取逆胡之首懸於闕下。”玄宗方憂,壯其言。翌日,以常清為範陽節度,俾募兵東討。其日,常清乘驛赴東京召募,旬日得兵六萬,皆傭保市井之流。乃斫斷河陽橋,於東京為固守之備。十二月,祿山渡河,陷陳留,入罌子穀,凶威轉熾,先鋒至葵園。常清使驍騎與柘羯逆戰,殺賊數十百人。賊大軍繼至,常清退入上東門,又戰不利,賊鼓噪於四城門入,殺掠人吏。常清又戰於都亭驛,不勝。退守宣仁門,又敗。乃從提象門入,倒樹以礙之。至穀水,西奔至陝郡,遇高仙芝,具以賊勢告之。恐賊難與爭鋒,仙芝遂退守潼關。

玄宗聞常清敗,削其官爵,令白衣於仙芝軍效力。仙芝令常清監巡左右廂諸軍,常清衣皂衣以從事。監軍邊令誠每事幹之。仙芝多不從。令誠入奏事,具言仙芝、常清逗撓奔敗之狀。玄宗怒,遣令誠齎敕至軍並誅之。

令誠至潼關,引常清於驛南西街,宣敕示之。常清曰:“常清所以不死者,不忍汙國家旌麾,受戮賊手,討逆無效,死乃甘心。”初,常清兵敗入關,欲馳赴闕庭,至渭南,有敕令卻赴潼關,自草表待罪。是日臨刑,托令誠上之。其表曰:

中使駱奉仙至,奉宣口敕,恕臣萬死之罪,收臣一朝之效,令臣卻赴陝州,隨高仙芝行營,。負斧縲囚,忽焉解縛,敗軍之將,更許增修。臣常清誠歡誠喜,頓首頓首。臣自城陷已來,前後三度遣使奉表,具述赤心,竟不蒙引對。臣之此來,非求苟活,實欲陳社稷之計,破虎狼之謀。冀拜首闕庭,吐心陛下,論逆胡之兵勢,陳討捍之別謀。酬萬死之恩,以報一生之寵。豈料長安日遠,謁見無由;函穀關遙,陳情不暇!臣讀《春秋》,見狼瞫稱未獲死所,臣今獲矣。

昨者與羯胡接戰,自今月七日交兵,至於十三日不已。臣所將之兵,皆是烏合之徒,素未訓習。率周南市人之眾,當漁陽突騎之師,尚猶殺敵塞路,血流滿野。臣欲挺身刃下,死節軍前,恐長逆胡之威,以挫王師之勢。是以馳禦就日,將命歸天。一期陛下斬臣於都市之下,以誡諸將;二期陛下問臣以逆賊之勢,將誡諸軍;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許臣竭露。臣今將死抗表,陛下或以臣失律之後,誑妄為辭;陛下或以臣欲盡所忠,肝膽見察。臣死之後,望陛下不輕此賊,無忘臣言,則冀社稷複安,逆胡敗覆,臣之所願畢矣。仰天飲鴆,向日封章,即為屍諫之臣,死作聖朝之鬼。若使歿而有知,必結草軍前。回風陣上,引王師之旗鼓,平寇賊之戈鋋。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無任永辭聖代悲戀之至。

常清既刑,陳其屍於蘧蒢上。仙芝歸至廳,令誠索陌刀手百餘人隨而從之,曰:“大夫亦有恩命。”仙芝遽下,遂至常清所刑處。仙芝曰:“我退,罪也,死不辭;然以我為減截兵糧及賜物等,則誣我也。”謂令誠曰:“上是天,下是地,兵士皆在,足下豈不知乎!”其召募兵排列在外,素愛仙芝,仙芝呼謂之曰:

“我於京中召兒郎輩,雖得少許物,裝束亦未能足,方與君輩破賊,然後取高官重賞。不謂賊勢憑陵,引軍至此,亦欲固守潼關故也。我若實有此,君輩即言實;我若實無之,君輩當言枉。”兵齊呼曰:“枉”,其聲殷地。仙芝又目常清之屍,謂之曰:“封二,子從微至著,我則引拔子為我判官,俄又代我為節度使,今日又與子同死於此,豈命也夫!”遂斬之。

哥舒翰,突騎施首領哥舒部落之裔也。蕃人多以部落稱姓,因以為氏。祖沮,左清道率。父道元,安西副都護,世居安西。翰家富於財,倜儻任俠,好然諾,縱蒲酒。年四十,遭父喪,三年客居京師,為長安尉不禮,慨然發憤折節,仗劍之河西。初事節度使王倕,倕攻新城,使翰經略,三軍無不震懾。後節度使王忠嗣補為衙將。翰好讀《左氏春秋傳》及《漢書》,疏財重氣,士多歸之。忠嗣以為大鬥軍副使,嚐使翰討吐蕃於新城,有同列為副者,見翰禮倨,不為用,翰怒,撾殺之,軍中股怵。遷左衛郎將。後吐蕃寇邊,翰拒之於苦拔海,其眾三行,從山差池而下,翰持半段槍當其鋒擊之,三行皆敗,無不摧靡,由是知名。

天寶六載,擢授右武衛員外將軍,充隴西節度副使、都知關西兵馬使、河源軍使。先是,吐蕃每至麥熟時,即率部眾至積石軍獲取之,共呼為“吐蕃麥莊”,前後無敢拒之者。至是,翰使王難得、楊景暉等潛引兵至積石軍,設伏以待之。

吐蕃以五千騎至,翰於城中率驍勇馳擊,殺之略盡,餘或挺走,伏兵邀擊,匹馬不還。翰有家奴曰左軍,年十五六,亦有膂力。翰善使槍,追賊及之,以槍搭其肩而喝之,賊驚顧,翰從而刺其喉,皆剔高三五尺而墮,無不死者。左車輒下馬斬首,率以為常。

其冬,玄宗在華清宮,王忠嗣被劾。敕召翰至,與語悅之,遂以為鴻臚卿,兼西平郡太守,攝禦史中丞,代忠嗣為隴右節度支度營田副大使,知節度事。仍極言救忠嗣,上起入禁中,翰叩頭隨之而前,言詞慷慨,聲淚俱下,帝感而寬之,貶忠嗣為漢陽太守,朝廷義而壯之。

明年,築神威軍於青海上,吐蕃至,攻破之;又築城於青海中龍駒島,有白龍見,遂名為應龍城,吐蕃屏跡不敢近青海。吐蕃保石堡城,路遠而險,久不拔。

八載,以朔方、河東群牧十萬眾委翰總統攻石堡城。翰使麾下將高秀岩、張守瑜進攻,不旬日而拔之。上錄其功,拜特進、鴻臚員外卿,與一子五品官,賜物千匹、莊宅各一所,加攝禦史大夫。十一載,加開府儀同三司。

翰素與祿山、思順不協,上每和解之為兄弟。其冬,祿山、思順、翰並來朝,上使內侍高力士及中貴人於京城東駙馬崔惠童池亭宴會。翰母尉遲氏,於闐之族也。祿山以思順惡翰,嚐銜之,至是忽謂翰曰:“我父是胡,母是突厥;公父是突厥,母是胡。與公族類同,何不相親乎?”翰應之曰:“古人雲,野狐向窟嗥,不祥,以其忘本也。敢不盡心焉!”祿山以為譏其胡也,大怒,罵翰曰:“突厥敢如此耶!”翰欲應之,高力士目翰,翰遂止。

十二載,進封涼國公,食實封三百戶,加河西節度使,尋封西平郡王。時楊國忠有隙於祿山,頻奏其反狀,故厚賞翰以親結之。十三載,拜太子太保,更加實封三百戶,又兼禦史大夫。

翰好飲酒,頗恣聲色。至土門軍,入浴室,遘風疾,絕倒良久乃蘇。因入京,廢疾於家。

及安祿山反,上以封常清、高仙芝喪敗,召翰入,拜為皇太子先鋒兵馬元帥,以田良丘為禦史中丞,充行軍司馬,以王思禮、鉗耳大福、李承光、蘇法鼎、管崇嗣及蕃將火拔歸仁、李武定、渾萼、契苾寧等為裨將,河隴、朔方兵及蕃兵與高仙芝舊卒共二十萬,拒賊於潼關。上禦勤政樓勞遣之,百僚出餞於郊。十五載,加翰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翰至潼關,或勸翰曰:“祿山阻兵,以誅楊國忠為名,公若留兵三萬守關,悉以精銳回誅國忠,此漢挫七國之計也,公以為何如?”翰心許之,未發。有客泄其謀於國忠,國忠大懼,及奏曰:“兵法‘安不忘危’,今潼關兵眾雖盛,而無後殿,萬一不利,京師得無恐乎!請選監牧小兒三千人訓練於苑中。”詔從之,遂遣劍南軍將李福、劉光庭分統焉。又奏召募一萬人,屯於灞上,令其腹心杜乾運將之。翰慮為所圖,乃上表請乾運兵隸於潼關,遂召乾運赴潼關計事,因斬之。

自是,翰心不自安。又素有風疾,至是頗甚,軍中之務,不複躬親,委政於行軍司馬田良丘。良丘複不敢專斷,教令不一,頗無部伍。其將王思禮、李承光又爭長不葉,人無鬥誌。

先是,翰數奏祿山雖竊河朔,而不得人心,請持重以弊之,彼自離心,因而翦滅之,可不傷兵擒茲寇矣。賊將崔乾祐於陝郡潛鋒蓄銳,而覘者奏雲“賊殊無備”,上然之,命悉眾速討之。翰奏曰:“賊既始為凶逆,祿山久習用兵,必不肯無備,是陰計也。且賊兵遠來,利在速戰。今王師自戰其地,利在堅守,不利輕出;若輕出關,是入其算。乞更觀事勢。”楊國忠恐其謀己,屢奏使出兵。

上久處太平,不練軍事,既為國忠眩惑,中使相繼督責。翰不得已,引師出關。

六月四日,次於靈寶縣之西原。八日,與賊交戰,官軍南迫險峭,北臨黃河;崔乾祐以數千人先據險要。翰及良丘浮船中流以觀進退,謂乾祐兵少,輕之,遂促將士令進,爭路擁塞,無複隊伍。午後,東風急,乾祐以草車數十乘縱火焚之,煙焰亙天。將士掩麵,開目不得,因為凶徒所乘,王師自相排擠,墜於河。其後者見前軍陷敗,悉潰,填委於河,死者數萬人,號叫之聲振天地,縛器械,以槍為楫,投北岸,十不存一二。軍既敗,翰與數百騎馳而西歸,為火拔歸仁執降於賊。祿山謂之曰:“汝常輕我,今日如何?”翰懼,俯伏稱:“肉眼不識陛下,遂至於此。陛下為撥亂主,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土門,來填在河南,魯炅在南陽,但留臣,臣以尺書招之,不日平矣。”祿山大喜,遂偽署翰司空。作書招光弼等,諸將報書皆讓翰不死節。祿山知事不諧,遂閉翰於苑中,潛殺之。

翰之守潼關也,主天下兵權,肆誌報怨,誣奏戶部尚書安思順與祿山潛通,偽令人為祿山遺思順書,於關門擒之以獻。其年三月,思順及弟太仆卿元貞坐誅,徙其家屬於嶺外,天下冤之。

史臣曰:大盜作梗,祿山亂常,詞雖欲誅國忠,誌則謀危社稷。於時承平日久,金革道消,封常清、高仙芝相次率不教之兵,募市人之眾,以抗凶寇,失律喪師。哥舒翰廢疾於家,起專兵柄,二十萬眾拒賊關門,軍中之務不親,委任又非其所。及遇羯賊,旋致敗亡,天子以之播遷,自身以之拘執,此皆命帥而不得其人也。《禮》曰:“大夫死眾。”又曰:“謀人之軍師敗則死之。”翰受署賊庭,苟延視息,忠義之道,即可知也,豈不愧於顏杲卿乎!抑又聞之,古之命將者,推轂而謂之曰:“閫外之事,將軍裁之。”觀楊國忠之奏事,邊令誠之護戎,又掣肘於軍政者也,未可偏責三帥,不尤伊人。後之君子,得不深鑒!

讚曰:羯賊犯順,戎車啟行。委任失所,封、高敗亡。虔劉圻甸,僣竊衣裳。

醜哉舒翰,不能死王。

舊唐書

○宇文融 韋堅 楊慎矜 王鉷

宇文融,京兆萬年人,隋禮部尚書平昌公弼之玄孫也。祖節,貞觀中為尚書右丞,明習法令,以幹局見稱。時江夏王道宗嚐以私事托於節,節遂奏之,太宗大悅,賜絹二百匹,仍勞之曰:“朕所以不置左右仆射者,正以卿在省耳。”永徽初,累遷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代於誌寧為侍中。坐房遺愛事配流桂州而卒。父嶠,萊州長史。

融,開元初累轉富平主簿,明辯有吏幹,源乾曜、孟溫相次為京兆尹,皆厚禮之,俄拜監察禦史。時天下戶口逃亡,免役多偽濫,朝廷深以為患。融乃陳便宜,奏請檢察偽濫,搜括逃戶。玄宗納其言,因令融充使推勾。無幾,獲偽濫及諸免役甚眾,特加朝散大夫,再遷兵部員外郎,兼侍禦史。融於是奏置勸農判官十人,並攝禦史,分往天下,所在檢括田疇,招攜戶口。其新附客戶,則免其六年賦調,但輕稅入官。議者頗以為擾人不便,陽翟尉皇甫憬上疏曰:

臣聞智者千慮,或有一失,愚夫千計,亦有一得。且無益之事繁,則不急之務眾;不急之務眾,則數役;數役,則人疲;人疲,則無聊生矣。是以太上務德,以靜為本;其次化之,以安為上。但責其疆界,嚴之堤防,山水之餘,即為見地。

何必聚人阡陌,親遣括量,故奪農時,遂令受弊。又應出使之輩,未識大體,所由殊不知陛下愛人至深,務以勾剝為計。州縣懼罪,據牒即征。逃亡之家,鄰保代出;鄰保不濟,又便更輸。急之則都不謀生,緩之則慮法交及。臣恐逃逸從此更深。至如澄流在源,止沸由火,不可不慎。今之具僚,向逾萬數,蠶食府庫,侵害黎人。國絕數載之儲,家無經月之畜,雖其厚稅亦不可供。戶口逃亡,莫不由此。縱使伊、皋申術,管、晏陳謀,豈息茲弊?若以此給,將何以堪!雖東海、南山盡為粟帛,亦恐不足,豈括田稅客能周給也!

左拾遺楊相如上書,鹹陳括客為不便。上方委任融,侍中源乾曜及中書舍人陸堅皆讚成其事,乃貶憬為盈川尉。於是諸道括得客戶凡八十餘萬,田亦稱是。

州縣希融旨意,務於獲多,皆虛張其數,亦有以實戶為客者。歲終征得客戶錢數百萬,融由是擢拜禦史中丞。言事者猶稱括客損居人,上令集百僚於尚書省議。

公卿已下懼融恩勢,皆雷同不敢有異詞,唯戶部侍郎楊瑒獨建議以括客不利居人,征籍外田稅,使百姓困弊,所得不補所失。無幾,瑒出為外職。

融乃馳傳巡曆天下,事無大小,先牒上勸農使而後申中書,省司亦待融指捴而後決斷。融之所至,必招集老幼宣上恩命,百姓感其心,至有流淚稱父母者。

融使還具奏,乃下製曰:

人惟邦本,本固邦寧,必在安人,方能固本。永言理道,實獲朕心。思所以康濟黎庶,寵綏華夏,上副宗廟乾坤之寄,下答宇縣貢獻之勤,何嚐不夜分輟寢,日旰忘食。然後以眇眇之身,當四海之貴。雖則長想遐邇,不可家至日見。至於宣布政教,安輯逋亡,言念再三,其勤至矣。莫副朕命,實用恧焉,當扆永懷,靜言厥緒。豈人流自久,招諭不還,上情靡通於下,眾心罔達於上。求之明發,想見其人。當屬括地使宇文融謁見於延英殿,朕以人必土著,因議逃亡,嘉其忠讜,堪任以事,乃授其田戶紀綱,兼委之郡縣厘革,便令充使,奉以安人。遂能恤我黎元,克將朕命,發自夏首,及於歲終,巡按所及,歸首百萬。仍聞宣製之日,老幼欣躍,惟令是從,多流淚以感朕心,鹹吐誠以荷王命。猶恐朕之薄德,未孚於人,撫字安存,更冀良算。遂命百司長吏,方州嶽牧,僉議廟堂,廣征異見。群詞盈於劄翰,環省彌於旬日,庶廣朕意,豈以為勞,稽眾考言,謂斯折衷。

欲人必信,期於令行,凡爾司存,勉以遵守。

夫食為人天,富而後教,經教彝體,前哲至言。故平糴行於昔王,義倉加於近代,所以存九年之蓄,收上中之斂。穰賤則農不傷財,災饉則時無菜色,救人活國,其利博哉!今流戶大來,王田載理,敖庾之務,寤寐所懷。其客戶所稅錢,宜均充所在常平倉用,仍許預付價值,任粟麥兼貯。並舊常平錢粟,並委本道判官勾當處置,使斂散及時,務以矜恤。且分災恤患,州黨之常情;損餘濟闕,親鄰之善貸。故木鐸雲徇,裏胥均功,夜績相從,齊俗以贍。今陽和布澤,丁壯就田,言念鰥煢,事資拯助。宜委使司與州縣商量,勸作農社,貧富相恤,耕耘以時。仍每至雨澤之後,種獲忙月,州縣常務,一切停減。使趨時急於備寇,尺璧賤於寸陰,是則天無虛施,人無遺力。

又政在經遠,功惟久著,今逃亡初複,居業未康,循逃戶及籍外剩田,猶宜勞徠,理資存撫。其十道分判官,三五年內,使就厥功,令有終始。當道覆屯,及須推劾,並以委之,不須廣差餘使,示專其事,不擾於人。政術有能,必行賞罰。其已奏複業歸首,勾當州縣,每季一申,不須挾名,致有勞擾。其歸首戶,各令新首處與本貫計會年戶色役,勿欺隱及其兩處征科。宣布天下,使明知朕意。

中書令張說素惡融之為人,又患其權重,融之所奏,多建議爭之。融揣其意,先事圖之。中書舍人張九齡言於說曰:“宇文融承恩用事,辯給多詞,不可不備也。”說曰:“此狗鼠輩,焉能為事!”融尋兼戶部侍郎。從東封還,又密陳意見,分吏部為十銓典選事,所奏又為說所抑。融乃與禦史大夫崔隱甫連名劾說,廷奏其狀,說由是罷知政事。融恐說複用為己患,數譖毀之。上惡其朋黨,尋出融為魏州刺史。俄轉汴州刺史,又上表請用《禹貢》九河舊道,開稻田以利人,並回易陸運本錢,官收其利。雖興役不息,而事多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