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唐纂曆,雖漸革於故非;陛下君臨,思察才於共理。樹本崇化,惟在旌賢。
今之舉人,有乖事實。鄉議決小人之筆,行修無長者之論。策第喧競於州府,祈恩不勝於拜伏。或明製才出,試遣搜易攵,驅馳府寺之門,出入王公之第。上啟陳詩,唯希咳唾之澤;摩頂至足,冀荷提攜之恩。故俗號舉人,皆稱覓舉。覓為自求之稱,未是人知之辭。察其行而度其材,則人品於茲見矣。徇己之心切,則至公之理乖;貪仕之性彰,則廉潔之風薄。是知府命雖高,異叔度勤勤之讓;黃門已貴,無秦嘉耿耿之辭。縱不能抑己推賢,亦不肯待於三命。豈與夫白駒皎皎,不雜風塵,束帛戔戔,榮高物表,校量其廣狹也!是以耿介之士,羞自拔而致其辭;循常之人,舍其疏而取其附。故選司補署,喧然於禮闈;州貢賓王,爭訟於階闥。謗議紛合,浸以成風。夫競榮者必有競利之心,謙遜者亦無貪賄之累。自非上智,焉能不移;在於中人,理由習俗。若重謹厚之士,則懷祿者必崇德以修名;若開趨競之門,邀仕者皆戚施而附會。附會則百姓罹其弊,潔己則兆庶蒙其福。故風化之漸,靡不由茲。今訪鄉閭之談,唯祇歸於裏正。縱使名虧禮則,罪掛刑章,或冒籍以偷資,或邀勳而竊級,假其不義之賂,則是無犯鄉閭。豈得比郭有道之銓量,茅容望重,裴逸人之賞拔,夏少名高,語其優劣也!
祇如才應經邦之流,唯令試策;武能製敵之例,隻驗彎弧。若其文擅清奇,便充甲第,藻思微減,便即告歸。以此收人,恐乖事實。何者?樂廣假筆於潘嶽,靈運詞高於穆之,平津文劣於長卿,子建筆麗於荀彧。若以射策為最,則潘、謝、曹、馬必居孫、樂之右;若使協讚機猷,則安仁、靈運亦無裨附之益。由此言之,不可一概而取也。至如武藝,則趙雲雖勇,資諸葛之指捴;周勃雖雄,乏陳平之計略。若使樊噲居蕭何之任,必失指縱之機;使蕭何入戲下之軍,亦無免主之效。
鬥將長於摧鋒,謀將審於料事。是以文泉聚米,知隗囂之可圖;陳湯屈指,識烏孫之自解。八難之謀設,高祖追慚於酈生;九拒之計窮,公輸息心於伐宋。謀將不長於弓馬,良相寧資於射策。豈與夫元長自表,妄飾詞鋒,曹植題章,虛飛麗藻,校量其可否也!
伏願陛下降明製,頒峻科。千裏一賢,尚不為少,僥幸冒進,須立堤防。斷浮虛之飾詞,收實用之良策,不取無稽之說,必求忠告之言。文則試以效官,武則令其守禦,始既察言觀行,終亦循名責實,自然僥幸濫吹之伍,無所藏其妄庸。
故晏嬰雲:“舉之以語,考之以事;寡其言而多其行,拙於文而工於事。”此取人得賢之道也。其有武藝超絕,文鋒挺秀,有效伎之偏用,無經國之大才,為軍鋒之爪牙,作詞賦之標準。自可試淩雲之策,練穿劄之工,承上命而賦《甘泉》,稟中軍而令赴敵,既有隨才之任,必無負乘之憂。臣謹案吳起臨戰,左右進劍,吳子曰:“夫提鼓揮桴,臨難決疑,此將事也。一劍之任,非將事也。”謹案諸葛亮臨戎,不親戎服,頓蜀兵於渭南,宣王持劍,卒不敢當。此豈弓矢之用也!
謹案楊得意誦長卿之文,武帝曰:“恨不得與此人同時。”及相如至,終於文園令,不以公卿之位處之者,蓋非其所任故也。
謹案漢法,所舉之主,終身保任。楊雄之坐田儀,責其冒薦;成子之居魏相,酬於得賢。賞罰之令行,則請謁之心絕;退讓之義著,則貪競之路消。自然朝廷無爭祿之人,選司有謙捴之士。仍請寬立年限,容其采訪簡汰,堪用者令其試守,以觀能否;參驗行事,以別是非。不實免王丹之官,得人加翟璜之賞,自然見賢不隱,食祿不專。荀彧進鍾繇、郭嘉,劉隱薦李膺、朱穆,勢不雲遠。有稱職者受薦賢之賞,濫舉者抵欺罔之罪,自然舉得賢行,則君子之道長矣。
尋轉水部員外郎,累遷給事中、檢校常州刺史。屬宣州狂寇朱大目作亂,百姓奔走,謙光嚴備安輯,闔境肅然。轉刑部侍郎,加銀青光祿大夫,再遷尚書左丞。景雲中,擢拜禦史大夫。時僧惠範恃太平公主權勢,逼奪百姓店肆,州縣不能理。謙光將加彈奏,或請寢之,謙光曰:“憲台理冤滯,何所回避,朝彈暮黜,亦可矣。”遂與殿中慕容玽奏彈之,反為太平公主所構,出為岐州刺史。惠範既誅,遷太子賓客,轉刑部尚書,加金紫光祿大夫、昭文館學士。開元初,為東都留守,又轉太子賓客。以與太子同名,表請行字,特敕賜名登。尋以孽子悅千牛為憲司所劾,放歸田裏。朝廷以其家貧,又特給致仕祿。七年卒,年七十三,贈晉州刺史。撰《四時記》二十卷。
韋湊,京兆萬年人。曾祖瓚,隋尚書右丞。祖叔諧,蒲州刺史。父玄,桂州都督府長史。湊,永淳二年,解褐授婺州參軍,累轉揚府法曹參軍。州人前仁壽令孟神爽豪縱,數犯法,交通貴戚,前後官吏莫敢繩按,湊白長史張潛,請因事除之。會神爽坐事推問,湊無所假借,神爽妄稱有密旨,究問引虛,遂杖殺之,遠近稱伏。湊,景龍中曆遷將作少匠、司農少卿。嚐以公事忤宗楚客,出為貝州刺史。
睿宗即位,拜鴻臚少卿,加銀青光祿大夫。景雲二年,轉太府少卿,又兼通事舍人。時改葬節湣太子,優詔加諡;又雪李多祚等罪,還其官爵,仍議更加贈官。湊上書曰:
臣聞王者發號施令,必法乎天道,使三綱攸敘,十等鹹若者,善善明,惡惡著也。善善者,懸爵賞以勸之也;惡惡者,設刑罰以懲之也。其賞罰所不加者,則考行立諡以褒貶之,所以勸誡將來也。斯並至公之大猷,非私情之可徇。故箕、微獲用,管、蔡為戮。諡者,臣議其君,子議其父,而曰“靈”曰“厲”者,不敢以私而亂大猷也,則其餘安可失衷哉!
臣竊見節湣太子與李多祚等擁北軍禁旅,上犯宸居,破扉斬關,突禁而入,兵指黃屋,騎騰紫微。孝和皇帝移禦玄武門,親降德音,諭以逆順,而太子據鞍自若,督眾不停。俄而其黨悔非,轉逆為順,或回兵討賊,或投狀自拘。多祚等伏誅,太子方事逃竄。向使同惡相濟,天道無征,賊徒闕倒戈之人,侍臣虧陛戟之衛,其為禍也,胡可忍言!於時臣任將作少匠,賜通事舍人內供奉。其明日,孝和皇帝引見供奉官等,雨淚謂曰:“幾不與卿等相見!”其為危懼,不亦甚乎!
而今聖朝雪罪禮葬,諡為節湣,以臣愚識,竊所惑焉。
夫臣子之禮,嚴敬斯極,故過位必趨,蹙路馬芻有誅。昔漢成之為太子也,行不敢絕馳道。當周室之衰微也,秦師過周北門,左右免胄而下,王孫滿猶以其不卷甲束兵,譏其無禮,知其必敗。由是言之,則太子稱兵宮內,跨馬禦前,悖禮已甚矣,況將更甚乎。而可褒諡,此臣所未諭也。以其斬武三思父子而嘉之乎?
然弄兵討逆以安君父,則可嘉也,而乃因欲自取之,是競為逆,可褒諡乎?此又臣所未諭也。將廢韋氏而嘉之乎?然韋氏逆彰義絕,雖誅之亦可也。當此時也,韋氏未有逆彰,未有義絕,於太子為母,豈有廢母之理乎!且既非中宗之命而廢之,是劫父廢母,亦悖逆也,可褒諡乎?此又臣所未諭也。夫君或不君,臣安可不臣?父或不父,子安可不子?借如君父有桀、紂之行,臣子無廢殺之理。況先帝功格宇宙,德被生靈,廟號中宗,諡曰孝和皇帝,而逆命之子,可褒諡乎?此又臣所未諭也。
昔獻公惑驪姬之譖,將殺其太子申生,公子重耳謂之曰:“子盍言子之誌於公乎?”太子曰:“不可,君安驪姬,是我傷君之心也。”曰:“然則盍行乎?”
曰:“不可,君謂我欲弑君也,天下豈有無父之國哉!吾何行之!”使人辭於狐突曰:“申生不敢愛其死。雖然,吾君老矣,子少,國家多難。伯氏苟出而圖吾君,申生受賜而死。”再拜稽首,乃自縊。其行如是,其諡僅可為恭。今太子之行反是,可諡為節湣乎?此又臣所未諭也。
昔漢武帝末年,江充與太子有隙,恐帝晏駕後為太子所誅。會巫蠱事起,充典理其事。因此為奸,遂至太子宮掘蠱,得桐木以誣太子。時武帝避暑甘泉宮,獨皇後、太子在,太子不能自明,納其少傅石德謀,遂矯節斬充,因敗逃匿。非稱兵詣闕,無逆謀於父,然身死於湖,不葬無諡。至昭帝時,有男子詣北闕自稱衛太子,製使公卿識視,至者莫敢發言。京兆尹雋不疑後至,叱從吏收縛之。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諸君何患於衛太子。昔蒯聵出奔,輒拒而不納,《春秋》是之。衛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來自詣,此罪人也。”
遂送製獄。天子聞而嘉之曰:“公卿大臣,當用經術明於大義者。”及後太子孫立為天子,是曰孝宣皇帝,太子方獲禮葬,而諡曰戾。今節湣太子之行比之,豈可同年而語。其於陛下,又猶子也,而諡為節湣乎?此又臣所未諭也。
昔項羽之臣丁公,常將危漢高祖,高祖謂之曰:“二賢豈相厄哉!”丁公乃止。及高祖滅項氏,遂戮丁公以徇,曰:“使項王失天下者,丁公也。”夫戮之,大義至公也,不私德之,所以誡其後之事君者。今節湣太子之為逆,複非欲保護陛下,其可褒諡乎?此又臣之所未諭也。
陛下天縱聖哲,所任賢明,以臣至愚,寧可幹議?然臣又惟堯、舜,聖君也,八凱、五臣,良佐也,猶廣聽芻蕘之言者,蓋為智者千慮,或有一失,愚者千慮,或有一得也。故曰:“狂夫之言,聖人擇焉。”臣輒緣斯義,敢以陳聞,願得與議諡者對議於禦前。若臣言非也,甘受謗聖政之罪,赴鼎鑊之誅。仍請申明義以示天下,使臣輩愚惑者鹹蒙冰釋,則無複異議矣。若所諡未當,奈何施之聖朝,垂之史冊,使後代逆臣賊子因而引譬,資以為辭,是開悖亂之門,豈示將來之法!
伏望改定其諡,務合禮經。其李多祚等罪,請從宥免,不謂為雪,以順天下之心,則盡善盡美矣。
書奏,睿宗引湊謂曰:“誠如卿言。事已如此,如何改動?”湊曰:“太子實行悖逆,不可褒美,請稱其行,改諡以一字。多祚等以兵犯君,非曰無罪,隻可雲放,不可稱雪。”帝然其言。當時執政以製令已行,難於改易,唯多祚等停贈官而已。
明年春,起金仙、玉真兩觀,用工巨億。湊進諫曰:“陛下去夏,以妨農停兩觀作,今正農月,翻欲興功。雖知用公主錢,不出庫物,但土木作起,高價雇人,三輔農人,趨目前之利,舍農受雇,棄本逐末。臣聞一夫不耕,天下有受其饑者,臣竊恐不可。”帝不應。湊又奏曰:“日陽和布氣,萬物生育,土木之間,昆蟲無數。此時興造,傷殺甚多,臣亦恐非仁聖本旨。”睿宗方納其言,令在外詳議。中書令崔湜、侍中岑羲謂湊曰:“公敢言此,大是難事。”湊曰:“叨食厚祿,死且不辭,況在明時,必知不死。”尋出為陝州刺史,無幾,轉汝州刺史。
開元二年夏,敕靖陵建碑,征料夫匠。湊以自古園陵無建碑之禮,又時正旱儉,不可興功,飛表極諫,工役乃止。尋遷岐州剌史。
四年,入為將作大匠。時有敕複孝敬廟為義宗,湊上書曰:
臣聞王者製禮,是曰規模,規模之興,實由師古。師古之道,必也正名,名之與實,故當相副。其在宗廟,禮之大者,豈可失哉!禮,祖有功而宗有德,祖宗之廟,百代不毀。故殷太甲為太宗,太戊曰中宗,武丁曰高宗;周宗文王、武王;漢則文帝為太宗,武帝為世宗。其後代有稱宗者,皆以方製海內,德澤可宗,列於昭穆,期於不毀。稱宗之義,不亦大乎!伏惟孝敬皇帝位止東宮,未嚐南麵,聖道誠冠於儲副,德教不被於寰瀛,立廟稱宗,恐非合禮。況別起寢廟,不入昭穆,稽諸祀典,何義稱宗?而廟號義宗,稱之萬代,以臣庸識,竊謂不可。陛下率循典禮,以辟大猷,有司所議,以致此失,或虧盡善,豈不惜哉!望更詳議,務合於禮。
於是敕太常議,遂停義宗之號。
湊前後上書論時政得失,多見采納。再遷河南尹,累封彭城郡公。以公事左授杭州刺史,轉汾州刺史。十年,拜太原尹兼節度支度營田大使。其年卒官,年六十五。贈幽州都督,諡曰文。子見素,自有傳。湊從子虛心。
虛心父維,少習儒業,博涉文史,舉進士。自大理丞累至戶部郎中,善於剖判,時員外郎宋之問工於詩,時人以為戶部有二妙。終於左庶子。虛心舉孝廉,為官嚴整,累至大理丞、侍禦史。神龍年,推按大獄,時仆射竇懷貞、侍中劉幽求意欲寬假,虛心堅執法令,有不可奪之誌。景龍中,西域羌胡背叛,時並擒獲,有敕盡欲誅之。虛心論奏,但罪元首,其所全者千餘人。虛心有孝行,及丁父憂,哀毀過禮,須鬢盡白,朝廷深所嗟尚。後遷禦史中丞、左右丞、兵部侍郎、荊揚潞長史兼采訪使,所在官吏振肅,威令甚舉,中外以為標準。曆戶部尚書、東京留守,卒,年六十七。
季弟虛舟,亦以舉孝廉,自禦史累至戶部、司勳、左司郎中,曆荊州長史,洪、魏州刺史兼采訪使,多著能政。入為刑部侍郎,終大理卿。家有禮則,父子兄弟更踐郎署,時稱“郎官家”。
韓思複,京兆長安人也。祖倫,貞觀中為左衛率,賜爵長山縣男。思複少襲祖爵。初為汴州司戶參軍,為政寬恕,不行杖罰。在任丁憂,家貧,鬻薪終喪製。
時姚崇為夏官侍郎,知政事,深嘉歎之,擢授司禮博士。
景龍中,累遷給事中。時左散騎常侍嚴善思坐譙王重福事下製獄,有司言:
“善思昔嚐任汝州刺史,素與重福交遊,召至京師,竟不言其謀逆,唯奏雲‘東都有兵氣’。據狀正當匿反,請從絞刑。”思複駁奏曰:“議獄緩死,列聖明規;刑疑從輕,有國常典。嚴善思往在先朝,屬韋氏擅內,恃寵宮掖,謀危宗社。善思此時遂能先覺,因詣相府有所發明,進論聖躬必登宸極。雖交遊重福,蓋謀陷韋氏。及其謁見,猶不奏聞,將此行藏,即從極法。且敕追善思,書至便發,向懷逆節,寧即奔命?一麵疏網,誠合順生;三驅取禽,來而可宥。惟刑是恤,事合昭詳。請付刑部集群官議定奏裁,以符慎獄。”是時議者多雲善思合從原宥,有司仍執前議請誅之。思複又駁曰:“臣聞刑人於市,爵人於朝,必僉謀攸同,始行之無惑。謹按諸司所議,嚴善思十才一入,抵罪惟輕。夫帝閽九重,塗遠千裏。故借天下之耳以聽,聽無不聰;借天下之目以視,視無不接。今群言上聞,采擇宜審,若棄多就少,臣實懼焉。輿誦一乖,下情不達,雖欲從眾,其可及乎!
凡百京司,逢時之泰,列官分職,有賢有親。親則列藩諸王,陛下愛子;賢則胙茅開國,陛下名臣。見無禮於君,寧肯雷同不異?今措詞多出,法令從輕。”上納其奏,竟免善思死,配流靜州。思複尋轉中書舍人,數上疏陳得失,多見納用。
開元初,為諫議大夫。時山東蝗蟲大起,姚崇為中書令,奏遣使分往河南、河北諸道殺蝗蟲而埋之。思複以為蝗蟲是天災,當修德以禳之,恐非人力所能翦滅。上疏曰:“臣聞河南、河北蝗蟲,頃日更益繁熾,經曆之處,苗稼都損。今漸翾飛河西,遊食至洛,使命來往,不敢昌言,山東數州,甚為惶懼。且天災流行,埋瘞難盡。望陛下悔過責躬,發使宣慰,損不急之務,召至公之人,上下同心,君臣一德,持此誠實,以答休咎。前後驅蝗使等,伏望總停。《書》雲:
‘皇天無親,惟德是輔;人心無親,惟惠是懷。’不可不收攬人心也。”上深然之,出思複疏以付崇。崇乃請遣思複往山東檢蝗蟲所損之處,及還,具以實奏。
崇又請令監察禦史劉沼重加詳覆,沼希崇旨意,遂箠撻百姓,回改舊狀以奏之。
由是河南數州,竟不得免。思複遂為崇所擠,出為德州刺史,轉絳州刺史。入為黃門侍郎,加銀青光祿大夫,代裴漼為禦史大夫。思複性恬澹,好玄言,安仁體道,非紀綱之任。無幾,轉太子賓客。十三年卒,年七十餘。
子朝宗,天寶初為京兆尹。
曾孫佽,字相之,少有文學,性尚簡澹。舉進士,累辟藩方。自襄州從事征拜殿中侍禦史,遷刑部員外。求為澧州刺史。歲滿受代,宰相牛僧孺鎮鄂渚,辟為從事,征拜刑部郎中,轉京兆少尹,遷給事中。出為桂州觀察使。桂管二十餘郡,州掾而下至邑長三百員,由吏部而補者什一,他皆廉吏量其才而補之。佽既至桂,吏以常所為官者數百人引謁,一吏執籍而前曰:“具員請補其闕。”佽戒曰:“在任有政者,不奪所理;有過者,必繩以法。缺者當俟稽諸故籍,取其可者,然後補之。”會春衣使內官至,求賄於郵吏,三豪家因厚其資以求邑宰,佽悉諾之。使去,坐以撓法,各笞其背。自是豪猾斂跡,皆得清廉吏以蘇活其人。
未幾,詔置五管都監,計所費盡一境地征,不足飽其意,佽特用儉約處之,遂為定製,君子以為難。開成二年,卒於官,贈工部侍郎。
張廷珪,河南濟源人,其先自常州徙焉。廷珪少以文學知名,性慷慨,有誌尚。弱冠應製舉。長安中,累遷監察禦史。則天稅天下僧尼出錢,欲於白司馬阪營建大像。廷珪上疏諫曰:
夫佛者,以覺知為義,因心而成,不可以諸相見也。經雲:“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此真如之果不外求也。陛下信心歸依,發弘誓願,壯其塔廟,廣其尊容,已遍於天下久矣。蓋有住於相而行布施,非最上第一希有之法。何以言之?經雲:“若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及恒河沙等身命布施,其福甚多。若人於此經中受持及四句偈等為人演說,其福勝彼。”
如佛所言,則陛下傾四海之財,殫萬人之力,窮山之木以為塔,極冶之金以為像,雖勞則甚矣,費則多矣,而所獲福不愈於一禪房之匹夫。
菩薩作福德,不應貪著,蓋有為之法不足高也。況此營建,事殷木土,或開發盤礴,峻築基階,或塞穴洞,通轉采斫,輾壓蟲蟻,動盈巨億。豈佛標坐夏之義,湣蠢動而不忍害其生哉!又役鬼不可,唯人是營,通計工匠,率多貧窶,朝驅暮役,勞筋苦骨,簞食瓢飲,晨炊星飯,饑渴所致,疾疹交集。豈佛標徒行之義,湣畜獸而不忍殘其力哉!又營築之資,僧尼是稅,雖乞丐所致,而貧闕猶多。
州縣征輸,星火逼迫,或謀計靡所,或鬻賣以充,怨聲載路,和氣未洽。豈佛標隨喜之義,湣愚蒙而不忍奪其產哉!且邊朔未寧,軍裝日給,天下虛竭,海內勞弊。伏惟陛下慎之重之,思菩薩之行為利益一切眾生,應如是布施,則其福德若南西北方四維上下虛空不可思量。夫何必勤於住相,凋蒼生之業,崇不急之務乎!
臣以時政論之,則宜先邊境,蓄府庫,養人力;臣以釋教論之,則宜救苦厄,滅諸相,崇無為。伏願陛下察臣之愚,行佛之意,務以理為上,不以人廢言,幸甚幸甚。
則天從其言,即停所作,仍於長生殿召見,深賞慰之。景龍末,為中書舍人,再轉洪州都督,仍為江南西道按察使。
開元初,入為禮部侍郎。時久旱,關中饑儉,下製求直諫昌言、弘益政理者。
廷珪上疏曰:
臣聞古有多難興王、殷憂啟聖者,皆以事危則誌銳,情迫則思深,故能自下登高,轉禍為福者也。伏見景龍之末,中宗遇禍,先天之際,凶黨構謀,社稷有危於綴旒,國朝將均於絕綖。陛下神武超代,精誠動天,再掃氛沴,六合清朗。
而後上順皇旨,俯念黔黎,高運璿衡,光膺寶籙。日月所燭之地,書軌未通之鄉,無不霑濡渥恩,被服淳化。十堯、九舜,未足稱也。明明上帝,照臨下土,宜錫介祉,以答鴻休。
然屬頃歲已來,陰陽愆候,九穀失稔,萬姓阻饑,關輔之間,更為尤劇。至有樵蘇莫爨,糧籺靡資,不複聊生,方憂轉死。偶會昌運,遘茲難否者,臣竊思之,皇天之意,將恐陛下春秋鼎盛,神聖在躬,不崇朝而建大功,自藩邸而陟元後,或簡下濟之道,獨滿雄圖之誌,輕虞舜而不法,思漢武以自高。是故昭見咎征,載加善誘,將欲大君日慎一日,雖休勿休,永保太和,以固邦本也。斯皇天於陛下睠顧深矣,陛下焉可不奉若休旨而寅畏哉!臣愚誠願陛下約心削誌,澄思勵精,考羲、農之書,敦素樸之道。登庸端士,放黜佞人,屏退後宮,減徹外廄,場無蹴匊之玩,野絕從禽之賞。休石田之遠境,罷金甲之懸軍,矜恤煢嫠,蠲薄徭賦。去奇伎**巧,捐和璧隋珠,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自然波清四海,塵銷九域,農夫樂其業,餘糧棲於畝。則和氣上通於天,雖五星連珠,兩曜合璧,未足多也;珍祥下降於地,雖鳳皇巢閣,麒麟在郊,未足奇也。或謂天之炯戒不足畏者,則將上帝憑怒,風雨迷錯,荒饉日甚,無以濟下矣。或謂人之窮乏不足恤者,則將齊甿沮誌,億兆攜離,愁苦勢極,無以奉上矣。斯蓋安危所係,禍福之源,奈何朝廷曾不是察!況今陛下受命伊始,敷政惟新,卿士百僚,華夷萬族,莫不清耳以聽,刮目而視,延頸企踵,冀有所聞見,顒顒如也。何可怠棄典則,坐辜其望哉!
再遷黃門侍郎。時監察禦史蔣挺以監決杖刑稍輕,敕朝堂杖之,廷珪奏曰:
“禦史憲司,清望耳目之官,有犯當殺即殺,當流即流,不可決杖。士可殺,不可辱也。”時製命已行,然議者以廷珪之言為是。俄坐泄禁中語,出為沔州刺史,又曆蘇、宋、魏三州刺史。入為少府監,加金紫光祿大夫,封範陽男。四遷太子詹事,以老疾致仕。二十二年卒,年七十餘,贈工部尚書,諡曰貞穆。廷珪素與陳州刺史李邕親善,屢上表薦之,邕所撰碑碣之文,必請廷珪八分書之。廷珪既善楷隸,甚為時人所重。
王求禮,許州長社人。則天朝為左拾遺,遷監察禦史。性忠謇敢言,每上封彈事,無所畏避。時契丹李盡忠反叛,其將孫萬榮寇陷河北數州,河內王武懿宗擁兵討之,畏懦不敢進。既而賊大掠而去,懿宗條奏滄、瀛百姓為賊詿誤者數百家,請誅之。求禮執而劾之曰:“此詿誤之人,比無良吏教習,城池又不完固,為賊驅逼,苟徇圖全,豈素有背叛之心哉!懿宗擁強兵數十萬,聞賊將至,走保城邑,罪當誅戮。今乃移禍於詿誤之人,豈是為臣之道?請斬懿宗以謝河北百姓。”
懿宗大懼,則天竟降製赦之。
契丹陷幽州,饋輓不給,左相豆盧欽望請輟京官兩月俸料以助軍,求禮謂欽望曰:“公祿厚俸優,輟之可也。國家富有四海,足以儲軍國之用,何藉貧官薄俸。公此舉豈宰相法邪?”欽望作色拒之,乃奏曰:“秦、漢皆有稅算以贍軍,求禮不識大體,妄有訟辭。”求禮對曰:“秦皇、漢武稅天下,虛中以事邊,奈何使聖朝則效?不知欽望此言是大體耶!”事遂不行。
時三月雪,鳳閣侍郎蘇味道等以為瑞,草表將賀,求禮止之曰:“宰相調燮陰陽,而致雪降暮春,災也,安得為瑞?如三月雪為瑞雪,則臘月雷亦瑞雷也。”
舉朝嗤笑,以為口實。求禮竟以剛正,名位不達而卒。
辛替否,京兆人也。景龍年為左拾遺。時中宗置公主府官屬,安樂公主府所補尤多猥濫。又駙馬武崇訓死後,棄舊宅別造一宅,侈麗過甚。時又盛興佛寺,百姓勞弊,帑藏為之空竭。替否上疏諫曰:
臣聞古之建官,員不必備,九卿以下,皆有其位而闕其選。賞一人謀乎三事,職一人訪乎群司,負寵者畏權勢之在躬,知榮者避權門而不入。故稱賞不僣,官不濫,士皆完行,家有廉節,朝廷有餘俸,百姓有餘食。下忠於上,上禮於下,委裘而無倉卒之危,垂拱而無顛沛之患。夫事有惕耳目,動心慮,作不師古,以行於今者,蓋有之矣。伏惟陛下百倍行賞,十倍增官,金銀不供其印,束帛無充於錫,何愧於無用之臣,何慚於無力之士!至於公府補授,罕有推擇,遂使富商豪賈,盡居纓冕之流,鬻伎行巫,鹹涉膏腴之地。
臣聞古人曰:“福生有基,禍生有胎。”伏惟公主陛下之愛女,選賢良以嫁之,設官職以輔之,傾府庫以賜之,壯第觀以居之,廣池膋以嬉之,可謂之至重也,可謂之至憐也。然而用不合於古義,行不根於人心,將恐變愛成憎,轉福為禍。何者?竭人之力,人怨也;費人之財,人怨也;奪人之家,人怨也。愛數子而取三怨於天下,使邊疆之士不盡力,朝廷之士不盡忠,人之散矣,獨持所愛,何所恃乎?向者魯王賞同諸婿,禮等朝臣,則亦有今日之福,無曩時之禍。人徒見其禍,不知禍之所來。所以禍者,寵愛過於臣子也。去年七月五日,已見其征矣。而今事無改,更尚因循,棄一宅而造一宅,忘前禍而忽後禍。臣竊謂陛下憎之矣,非愛之也。
臣聞君以人為本,本固則邦寧。邦寧則陛下夫婦、母子長相保也。伏惟外謀宰臣,為久安之計以存之,不使奸臣賊子以伺之。臣聞微不可不防,遠不可不慮。
當今疆場危駭,倉廩空虛,揭竿守禦之士賞不及,肝腦塗地之卒輸不充。而方大起寺舍,廣造第宅,伐木空山,不足充梁棟,運土塞路,不足充牆壁。誇古耀今,逾章越製,百僚鉗口四海傷心。夫釋教者,以清淨為基,慈悲為主,故當體道以濟物,不欲利己以損人,故常去己以全真,不為榮身以害教。三時之月,掘山穿池,損命也;殫府虛帑,損人也;廣殿長廊,榮身也。損命則不慈悲,損人則不濟物,榮身則不清淨,豈大聖大神之心乎!臣以為非真教,非佛意,違時行,違人欲。自像王西下,佛教東傳,青螺不入於周前,白馬方行於漢後。風流雨散,千帝百王,飾彌盛而國彌空,役彌重而禍彌大。覆車繼軌,曾不改途,晉臣以佞佛取譏,梁主以舍身構隙。若以造寺必為其理體,養人不足以經邦,則殷、周已往皆暗亂,漢、魏已降皆聖明;殷、周已往為不長,漢、魏已降為不短。臣聞夏為天子二十餘代而殷受之,殷為天子二十餘代而周受之,周為天子三十餘代而秦受之,自漢已後曆代可知也。何者?有道之長,無道之短,豈因其窮金玉、修塔廟,方得久長之祚乎!
臣聞於經曰:“菩薩心住於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即無所見。”又曰: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臣以減雕琢之費以賑貧下,是有如來之德;息穿掘之苦以全昆蟲,是有如來之仁;罷營構之直以給邊陲,是有湯、武之功;回不急之祿以購廉清,是有唐、虞之理。陛下緩其所急,急其所緩,親未來而疏見在,失真實而冀虛無,重俗人之所為而輕天子之功業,臣竊痛之矣。
當今出財依勢者盡度為沙門,避役奸訛者盡度為沙門;其所未度,唯貧窮與善人。
將何以作範乎?將何以役力乎?臣以為出家者,舍塵俗,離朋黨,無私愛。今殖貨營生,非舍塵俗;拔親樹知,非離朋黨;畜妻養孥,非無私愛。是致人以毀道,非廣道以求人。伏見今之宮觀台榭,京師之與洛陽,不增修飾,猶恐奢麗。陛下尚欲填池塹,捐苑囿,以賑貧人無產業者。今天下之寺蓋無其數,一寺當陛下一宮,壯麗之甚矣!用度過之矣!是十分天下之財而佛有七八,陛下何有之矣!百姓何食之矣!雖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役不食之人,使不衣之士,猶尚不給。
況資於天生地養,風動雨潤,而後得之乎!臣聞國無九年之儲,國非其國。伏計倉廩,度府庫,百僚供給,百事用度,臣恐卒歲不充,況九年之積乎!一旦風塵再擾,霜雹薦臻,沙門不可擐幹戈,寺塔不足攘饑饉,臣竊痛之矣!
疏奏不納。歲餘,安樂公主被誅。
睿宗即位,又為金仙、玉真公主廣營二觀。先是,中宗時斜封受官人一切停任,凡數百千人,又有敕放令卻上。替否時為左補闕,又上疏陳時政曰:
臣嚐以為古之用度不時,爵賞不當,破家亡國者,口說不如身逢,耳聞不如眼見,臣請以有唐已來理國之得失,陛下之所眼見者以言之。惟陛下審之聽之,擇善而從之,則萬歲之業,自可致矣,何憂乎黎庶之不康,福祚之不永!
伏以太宗文武聖皇帝,陛下之祖,撥亂反正,開階立極,得至理之體,設簡要之方。省其官,清其吏,舉天下職司無一虛授,用天下財帛無一枉費。賞必俟功,官必得俊,所為無不成,所征無不伏。不多造寺觀而福德自至,不多度僧尼而殃咎自滅。道合乎天地,德通乎神明。故天地憐之,神明祐之,使陰陽不愆,風雨合度。四人樂其業,五穀遂其成,腐粟爛帛,填街委巷。千裏萬裏,貢賦於郊;九夷百蠻,歸款於闕。自有帝皇已來,未有若斯之神聖者也,故得享國久長,多曆年所,陛下何不取而則之?
中宗孝和皇帝,陛下之兄,居先人之業,忽先人之化,不取賢良之言,而恣子女之意。官爵非擇,虛食祿者數千人;封建無功,妄食土者百餘戶。造寺不止,枉費財者數百億;度人不休,免租庸者數十萬。是使國家所出加數倍,所入減數倍。倉不停卒歲之儲,庫不貯一時之帛。所惡者逐,逐多忠良;所愛者賞,賞多讒慝。朋佞喋喋,交相傾動。容身不為於朝廷,保位皆由於黨附。奪百姓之食,以養殘凶;剝萬人之衣,以塗土木。於是人怨神怒,親忿眾離,水旱不調,疾疫屢起。遠近殊論,公私罄然。五六年間,再三禍變,享國不永,受終於凶婦人。
寺舍不能保其身,僧尼不能護妻子,取譏萬代,見笑四夷。此陛下之所眼見也,何不除而改之。
依太宗之理國,則百官以理,百姓無憂,故太山之安立可致矣;依中宗之理國,則萬人以怨,百事不寧,故累卵之危立可致矣。頃自夏已來,霪雨不解,穀荒於壟,麥爛於場。入秋已來,亢旱成災,苗而不實,霜損蟲暴,草葉枯黃。下人谘嗟,未知賙賑;而營寺造觀,日繼於時,檢校試官,充台溢署。伏惟陛下愛兩女,為造兩觀,燒瓦運木,載土填坑,道路流言,皆雲計用錢百餘萬貫。惟陛下,聖人也,無所不知;陛下,明君也,無所不見。既知且見,知倉有幾年之儲,庫有幾年之帛?知百姓之間可存活乎?三邊之上可轉輸乎?當今發一卒以禦邊陲,遣一兵以衛社稷,多無衣食,皆帶饑寒。賞賜之間,迥無所出,軍旅驟敗,莫不由斯。而乃以百萬貫錢造無用之觀,以受六合之怨乎!以違萬人之心乎!伏惟陛下續阿韋之醜跡,而不改阿韋之亂政。忍棄太宗之理本,不忍棄中宗之亂階;忍棄太宗久長之謀,不忍棄中宗短促之計。陛下又何以繼祖宗、觀萬國。
昔陛下為皇太子,在阿韋之時,危亡是懼,常切齒於群凶。今貴為天子,富有海內,而不改群凶之事,臣恐複有切齒於陛下者也,陛下又何以非群凶而誅之?
臣往見明敕,自今已後,一依貞觀故事。且貞觀之時,豈有今日之造寺營觀,加僧尼道士,益無用之官,行不急之務,而亂政者也!臣以為棄其言而不行其信,慕其善而不遷其惡,陛下又何以刑於四海?往者,和帝之憐悖逆也,為奸人之所誤,宗晉卿勸為第宅,趙履溫勸為園亭,損數百家之居,侵數百家之地。工徒斫而未息,義兵紛以交馳,卒使亭不得遊,宅不得坐。信邪佞之說,成骨肉之刑,此陛下之所眼見也。今茲造觀,臣必知非陛下、公主之本意,得無趙履溫之徒將勸為之,冀誤其骨肉,不可不明察也。
臣聞出家修道者,不預人事,專清其身心,以虛泊為高,以無為為妙,依兩卷《老子》,視一軀天尊,無欲無營,不損不害。何必璿台玉榭,寶像珍龕,使人困窮,然後為道哉!且舊觀足可歸依,無造無營,以取窮竭。若此行之三年,國不富,人不安,朝廷不清,陛下不樂,則臣請殺身於朝,以令天下言事者。伏惟陛下行非常之惠,權停兩觀,以俟豐年。以兩觀之財,為公主施貧窮,填府庫,則公主福德無窮矣。不然,臣恐下人怨望,不減於前朝之時。前朝之時,賢愚知敗,人雖有口而不敢言,言未發聲,禍將及矣。韋月將受誅於丹徼,燕欽融見殺於紫庭,此人皆不惜其身而納忠於主,身既死矣,朝亦危矣。故先朝誅之,陛下賞之,是陛下知直言之士有裨於國。臣今直言,亦先代之直,惟陛下察之。
疏奏,睿宗嘉其公直。稍遷為右台殿中侍禦史。開元中,累轉潁王府長史。
天寶初卒,年八十餘。
史臣曰:夫好聞其善,惡聞其過,君人者之常情也;寧諂媚以取容,不逆耳以招禍,臣人者之常情也。能反此者,不亦善乎!李、薛等六君,吐忠讜之言,補朝廷之失,有犯無隱,不愧古人,有唐之良臣也。
讚曰:臣之事君,有邪有正。君之使臣,從諫則聖。李、薛輸忠,救人之命。
韋、韓讜言,醫國之病。辛、王章疏,犯顏竦聽。張子法言,實裨時政。
舊唐書
○馬懷素 褚無量 劉子玄(兄知柔子貺餗匯秩迅迥) 徐堅 元行衝 吳兢 韋述(弟逌迪蕭直蕭穎士母煚殷踐猷附)
馬懷素,潤州丹徒人也。寓居江都,少師事李善。家貧無燈燭,晝采薪蘇,夜燃讀書,遂博覽經史,善屬文。舉進士,又應製舉,登文學優贍科,拜郿尉,四遷左台監察禦史。
長安中,禦史大夫魏元忠為張易之所構,配徙嶺表,太子仆崔貞慎、東宮率獨孤禕之餞於郊外。易之怒,使人誣告貞慎等與元忠同謀,則天令懷素按鞫,遣中使促迫,諷令構成其事,懷素執正不受命。則天怒,召懷素親加詰問,懷素奏曰:“元忠犯罪配流,貞慎等以親故相送,誠為可責,若以為謀反,臣豈誣罔神明?昔彭越以反伏誅,欒布奏事於其屍下,漢朝不坐,況元忠罪非彭越,陛下豈加追送之罪。陛下當生殺之柄,欲加之罪,取決聖衷可矣。若付臣推鞫,臣敢不守陛下之法?”則天意解,貞慎等由是獲免。時夏官侍郎李迥秀恃張易之之勢,受納貨賄,懷素奏劾之,迥秀遂罷知政事。懷素累轉禮部員外郎,與源乾曜、盧懷慎、李傑等充十道黜陟使。懷素處事平恕,當時稱之。使還,遷考功員外郎。
時貴戚縱恣,請托公行,懷素無所阿順,典舉平允,擢拜中書舍人。開元初,為戶部侍郎,加銀青光祿大夫,累封常山縣公,三遷秘書監,兼昭文館學士。
懷素雖居吏職,而篤學,手不釋卷,謙恭謹慎,深為玄宗所禮,令與左散騎常侍褚無量同為侍讀。每次閣門,則令乘肩輿以進。上居別館,以路遠,則命宮中乘馬,或親自送迎,以申師資之禮。是時秘書省典籍散落,條疏無敘,懷素上疏曰:“南齊已前墳籍,舊編王儉《七誌》。已後著述,其數盈多,《隋誌》所書,亦未詳悉。或古書近出,前誌闕而未編;或近人相傳,浮詞鄙而猶記。若無編錄,難辯淄、澠。望括檢近書篇目,並前誌所遺者,續王儉《七誌》,藏之秘府。”上於是召學涉之士國子博士尹知章等,分部撰錄,並刊正經史,粗創首尾。
會懷素病卒,年六十,上特為之舉哀,廢朝一日,贈潤州刺史,諡曰文。
褚無量,字弘度,杭州鹽官人也。幼孤貧,勵誌好學。家近臨平湖,時湖中有龍鬥,傾裏閈就觀之,無量時年十二,讀書晏然不動。及長,尤精《三禮》及《史記》,舉明經,累除國子博士。景龍三年,遷國子司業,兼修文館學士。是歲,中宗將親祀南郊,詔禮官學士修定儀注。國子祭酒祝欽明、司業郭山惲皆希旨,請以皇後為亞獻,無量獨與太常博士唐紹、蔣欽緒固爭,以為不可。無量建議曰:
夫郊祀者,明王之盛事,國家之大禮。行其禮者,不可以臆斷,不可以情求,皆上順天心,下符人事,欽若稽古,率由舊章,然後可以交神明,可以膺福祐。
然禮文雖眾,莫如《周禮》。《周禮》者,周公致太平之書,先聖極由衷之典,法天地而行教化,辯方位而敘人倫。其義可以幽讚神明,其文可以經緯邦國,備物致用,其可忽乎!至如冬至圓丘,祭中最大,皇後內主,禮位甚尊。若合郊天助祭,則當具著禮典。今遍檢《周官》,無此儀製。蓋由祭天南郊,不以地配,唯將始祖為主,不以祖妣配天,故唯皇帝親行其禮,皇後不合預也。
謹按《大宗伯》職雲:“若王不祭祀,則攝位。”《注》雲:“王有故,代行其祭事。”下文雲:“凡大祭祀,王後不與,則攝而薦豆籩,徹。”若皇後合助祭,承此下文,即當雲“若不祭祀,則攝而薦豆籩。”今於文上更起凡,則是別生餘事。夫事與上異,則別起凡。凡者,生上起下之名,不專係於本職。《周禮》一部之內,此例極多,備在文中,不可具錄。又王後助祭,親薦豆籩而不徹。
案《九嬪》職雲:“凡祭,讚後薦,徹豆籩。”《注》雲:“後進之而不徹。”
則知中徹者,為宗伯生文。若宗伯攝祭,則宗伯親徹,不別使人。又案“外宗掌宗廟之祀,王後不與,則讚宗伯”。此之一文,與上相證。何以明之?案外宗唯掌宗廟祭祀,不掌郊天,足明此文是宗廟祭也。案王後行事,總在《內宰》職中。
檢其職文,唯雲:“大祭祀,後稞獻則讚,瑤爵亦如之。”《鄭注》雲:“謂祭宗廟也。”《注》所以知者,以文雲“稞獻”,祭天無稞,以此得知。又祭天之器,則用陶匏,亦無瑤爵,《注》以此得知是宗廟也。又內司服掌王後六服,無祭天之服;而巾車職掌王後之五輅,亦無後祭天之輅;祭天七獻,無後亞獻。以此諸文參之,故知後不合助祭天也。
唯《漢書》《郊祀誌》則有天地合祭,皇後預享之事,此則西漢末代,強臣擅朝,悖亂彝倫,黷神諂祭,不經之典,事涉誣神。故《易傳》曰:“誣神者,殃及三代。”《太誓》曰:“正稽古立功立事,可以永年,承天之大律。”斯史策之良誡,豈可不知。今南郊禮儀,事不稽古,忝守經術,不敢默然。請旁詢碩儒,俯摭舊典,采曲台之故事,行圓丘之正儀,使聖朝葉昭曠之塗,天下知文物之盛,豈不幸甚。
時左仆射韋巨源等阿旨,葉同欽明之議,竟不從無量所奏。
尋以母老請停官歸侍。景雲初,玄宗在春宮,召拜國子司業,兼皇太子侍讀,嚐撰《翼善記》以進之,皇太子降書嘉勞,齎絹四十匹。太極元年,皇太子國學親釋奠,令無量講《老經》、《禮記》,各隨端立義,博而且辯,觀者歎服焉。
既畢,進授銀青光祿大夫,兼賜以章服,並彩絹百段。玄宗即位,遷郯王傅,兼國子祭酒。尋以師傅恩遷左散騎常侍,仍兼國子祭酒,封舒國公,實封二百戶。
未幾,丁憂解職,廬於墓側。其所植鬆柏,時有鹿犯之,無量泣而言曰:“山中眾草不少,何忍犯吾先塋樹哉!”因通夕守護。俄有群鹿馴狎,不複侵害,無量因此終身不食鹿肉。服闋,召拜左散騎常侍,複為侍讀。以其年老,每隨仗出入,特許緩行,又為造腰輿,令內給使輿於內殿。無量頻上書陳時政得失,多見納用。
又嚐手敕褒美,賜物二百段。
無量以內庫舊書,自高宗代即藏在宮中,漸致遺逸,奏請繕寫刊校,以弘經籍之道。玄宗令於東都乾元殿前施架排次,大加搜寫,廣采天下異本。數年間,四部充備,仍引公卿已下入殿前,令縱觀焉。開元六年駕還,又敕無量於麗正殿以續前功。皇太子及郯王嗣直等五人,年近十歲,尚未就學,無量繕寫《論語》、《孝經》各五本以獻。上覽之曰:“吾知無量意無量。”遽令選經明篤行之士國子博士郤恒通郭謙光、左拾遺潘元祚等,為太子及郯王已下侍讀。七年,詔太子就國子監行齒胄之禮,無量登座說經,百僚集觀,禮畢,賞賜甚厚。明年,無量病卒,年七十五。臨終遺言以麗正寫書未畢為恨。上為舉哀,廢朝兩日,贈禮部尚書,諡曰文。
初,無量與馬懷素俱為侍讀,顧待甚厚;及無量等卒後,秘書少監康子原、國子博士侯行果等又入侍講,雖屢加賞賜,而禮遇不逮褚焉。
劉子玄,本名知幾,楚州刺史胤之族孫也。少與兄知柔俱以詞學知名,弱冠舉進士,授獲嘉主簿。證聖年,有製文武九品已上各言時政得失,知幾上表陳四事,詞甚切直。是時官爵僣濫而法網嚴密,士類競為趨進而多陷刑戮,知幾乃著《思慎賦》以刺時,且以見意。鳳閣侍郎蘇味道、李嶠見而歎曰:“陸機《豪士》所不及也。”
知幾長安中累遷左史,兼修國史。擢拜鳳閣舍人,修史如故。景龍初,再轉太子中允,依舊修國史。時侍中韋巨源紀處訥、中書令楊再思、兵部尚書宗楚客、中書侍郎蕭至忠並監修國史,知幾以監修者多,甚為國史之弊。蕭至忠又嚐責知幾著述無課,知幾於是求罷史任,奏記於至忠曰:
仆自策名士伍,待罪朝列,三為史臣,再入東觀,竟不能勒成國典,貽彼後來者,何哉?靜言思之,其不可者五也。何者?古之國史,皆出自一家,如魯、漢之丘明、子長,晉、齊之董狐、南史,鹹能立言不朽,藏諸名山,未聞藉以眾功,方雲絕筆。唯後漢東觀,大集群儒,而著述無主,條章靡立。由是伯度譏其不實,公理以為可焚,張、蔡二子紀之於當代,傅、範兩家嗤之於後葉。今史司取士,有倍東京,人自以為荀、袁,家自稱為政、駿。每欲記一事,載一言,皆閣筆相視,含毫不斷。故首白可期,而汗青無日。其不可一也。
前漢郡國計書,先上太史,副上丞相;後漢公卿所撰,始集公府,乃上蘭台。
由是史官所修,載事為博。原自近古,此道不行,史臣編錄,唯自詢采。而左右二史,闕注起居;衣冠百家,罕通行狀。求風俗於州郡,視聽不該;討沿革於台閣,簿籍難見。雖使尼父再出,猶且成其管窺,況限以中才,安能遂其博物。其不可二也。
昔董狐之書法也,以示於朝;南史之書弑也,執簡以往。而近代史局,皆通籍禁門,幽居九重,欲人不見。尋其義者,由杜彼顏麵,防諸請謁故也。然今館中作者,多士如林,皆願長喙,無聞舌。倘有五始初成,一字加貶,言未絕口而朝野具知,筆未棲毫而搢紳鹹誦。夫孫盛實錄,取嫉權門;王韶直書,見讎貴族。人之情也,能無畏乎!其不可三也。
古者刊定一史,纂成一家,體統各殊,指歸鹹別。夫《尚書》之教也,以疏通知遠為主;《春秋》之義也,以懲惡勸善為先。《史記》則退處士而進奸雄,《漢書》則抑忠臣而飾主闕。斯並曩賢得失之例,良史是非之準,作者言之詳矣。
頃史官注記,多取稟監修,楊令公則雲“必須直詞”,宗尚書則雲“宜多隱惡”。
十羊九牧,其事難行;一國三公,適從焉在?其不可四也。
竊以史置監修,雖無古式,尋其名號,可得而言。夫言監者,蓋總領之義耳。
如創紀編年,則年有斷限;草傳敘事,則事有豐約。或可略而不略,或應書而不書,此失刊削之例也。屬詞比事,勞逸宜均;揮鉛奮墨,勤惰須等。某帙某篇,付之此職;某紀某傳,歸之此官。此銓配之理也。斯並宜明立科條,審定區域,倘人思自勉,則書可立成。今監之者既不指授,修之者又無遵奉。用使爭學苟且,務相推避,坐變炎涼,徒延歲月。其不可五也。
凡此不可,其流實多,一言以蔽,三隅自反。而時談物議,焉得笑仆編次無聞者哉!比者伏見明公每汲汲於勸誘,勤勤於課績。或雲墳籍事重,努力用心;
或雲歲序已淹,何時輟手?竊以綱維不舉,而督課徒勤,雖威以次骨之刑,勖以懸金之賞,終不可得也。語曰:“陳力就列,不能則止。”仆所以比者布懷知己,曆詆群公,屢辭載筆之官,願罷記言之職者,正為此耳。當今朝號得人,國稱多士。蓬山之下,良直差肩;芸閣之中,英奇接武。仆既功虧刻鵠,筆未獲麟,徒殫太官之膳,虛索長安之米,乞以本職,還其舊居,多謝簡書,請避賢路。惟明公足下哀而許之。
至忠惜其才,不許解史任。宗楚客嫉其正直,謂諸史官曰:“此人作書如是,欲置我何地!”
時知幾又著《史通子》二十卷,備論史策之體。太子右庶子徐堅深重其書,嚐雲:“居史職者,宜置此書於座右。”知幾自負史才,常慨時無知己,乃委國史於著作郎吳兢,別撰《劉氏家史》十五卷、《譜考》三卷。推漢氏為陸終苗裔,非堯之後。彭城叢亭裏諸劉,出自宣帝子楚孝王囂曾孫司徒居巢侯劉愷之後,不承楚元王交。皆按據明白,正前代所誤,雖為流俗所譏,學者服其該博。初,知幾每雲若得受封,必以居巢為名,以紹司徒舊邑;後以修《則天實錄》功,果封居巢縣子。又鄉人以知幾兄弟六人進士及第,文學知名,改其鄉裏為高陽鄉居巢裏。
景雲中,累遷太子左庶子,兼崇文館學士,仍依舊修國史,加銀青光祿大夫。
時玄宗在東宮,知幾以名音類上名,乃改子玄。二年,皇太子將親釋奠於國學,有司草儀注,令從塵皆乘馬著衣冠。子玄進議曰:
古者自大夫已上,皆乘車而以馬為騑服。魏、晉已降,迄乎隋代,朝士又駕牛車,曆代經史,具有其事,不可一二言也。至如李廣北征,解鞍憩息;馬援南伐,據鞍顧盼。斯則鞍馬之設,行於軍旅;戎服所乘,貴於便習者也。按江左官至尚書郎而輒輕乘馬,則為禦史所彈。又顏延之罷官後,好騎馬出入閭裏,當代稱其放誕。此則專車憑軾,可擐朝衣;單馬禦鞍,宜從褻服。求之近古,灼然之明驗也。
自皇家撫運,沿革隨時。至如陵廟巡謁,王公冊命,則盛服冠履,乘彼輅車。
其士庶有衣冠親迎者,亦時以服箱充馭。在於他事,無複乘車,貴賤所行,通用鞍馬而已。臣伏見比者鑾輿出幸,法駕首途,左右侍臣,皆以朝服乘馬。夫冠履而出,隻可配車而行,今乘車既停,而冠履不易,可謂唯知其一而未知其二也。
何者?褒衣博帶,革履高冠,本非馬上所施,自是車中之服。必也襪而升鐙,跣以乘鞍,非唯不師古道,亦自取驚今俗。求諸折中,進退無可。且長裾廣袖,礻詹如翼如,鳴珮行組,鏘鏘奕奕,馳驟於風塵之內,出入於旌棨之間,倘馬有驚逸,人從顛墜,遂使屬車之右,遣履不收,清道之傍,絓驂相續,固以受嗤行路,有損威儀。
今議者皆雲秘閣有《梁武帝南郊圖》,多有危冠乘馬者,此則近代故事,不得謂無其文。臣案此圖是後人所為,非當時所撰。且觀代間有古今圖畫者多矣,如張僧繇畫《群公祖二疏》,而兵士有著芒屩者;閻立本畫《明君入匈奴》,而歸人有著帷帽者。夫芒屩出於水鄉,非京華所有;帷帽創於隋代,非漢官所作。
議者豈可征此二畫,以為故實者乎?由斯而言,則《梁氏南郊之圖》,義同於此。
又傅稱因俗,禮貴緣情。殷輅周冕,規模不一;秦冠漢佩,用舍無常。況我國家道軼百王,功高萬古,事有不便,理資變通,其乘馬衣冠,竊謂宜從省廢。臣懷此異議,其來自久,日不暇給,未及搉楊。今屬殿下親從齒胄,將臨國學,凡有衣冠乘馬,皆憚此行,所以輒進狂言,用申鄙見。
皇太子手令付外宣行,仍編入令,以為常式。
開元初,遷左散騎常侍,修史如故。九年,長子貺為太樂令,犯事配流。子玄詣執政訴理,上聞而怒之,由是貶授安州都督府別駕。子玄掌知國史,首尾二十餘年,多所撰述,甚為當時所稱。禮部尚書鄭惟忠嚐問子玄曰:“自古已來,文士多而史才少,何也?”對曰:“史才須有三長,世無其人,故史才少也。三長:謂才也,學也,識也。夫有學而無才,亦猶有良田百頃,黃金滿籝,而使愚者營生,終不能致於貨殖者矣。如有才而無學,亦猶思兼匠石,巧若公輸,而家無楩楠斧斤,終不果成其宮室者矣。猶須好是正直,善惡必書,使驕主賊臣,所以知懼,此則為虎傅翼,善無可知,所向無敵者矣。脫苟非其才,不可叨居史任。自敻古已來,能應斯目者,罕見其人。”時人以為知言。子玄至安州,無幾而卒,年六十一。自幼及長,述作不倦,朝有論著,必居其職。預修《三教珠英》、《文館詞林》、《姓族係錄》,論《孝經》非鄭玄注、《老子》河上公注,修《唐書實錄》,皆行於代,有集三十卷。後數年,玄宗敕河南府就家寫《史通》以進,讀而善之,追贈汲郡太守;尋又贈工部尚書,諡曰文。
兄知柔,少以文學政事,曆荊揚曹益宋海唐等州長史刺史、戶部侍郎、國子司業、鴻臚卿、尚書右丞、工部尚書、東都留守。卒,贈太子少保,諡曰文。代傳儒學之業,時人以述作名其家。
子玄子貺、餗、匯、秩、迅、迥,皆知名於時。
貺,博通經史,明天文、律曆、音樂、醫算之術,終於起居郎、修國史。撰《六經外傳》三十七卷、《續說苑》十卷、《太樂令壁記》三卷、《真人肘後方》三卷、《天宮舊事》一卷。
餗,右補闕、集賢殿學士、修國史。著《史例》三卷、《傳記》三卷、《樂府古題解》一卷。
匯,給事中、尚書右丞、左散騎常侍、荊南長沙節度,有集三卷。
秩,給事中、尚書右丞、國子祭酒。撰《政典》三十五卷、《止戈記》七卷、《至德新議》十二卷、《指要》三卷。論喪紀製度加籩豆,許私鑄錢,改製國學,事各在本誌。
迅,右補闕,撰《六說》五卷。
迥,諫議大夫、給事中,有集五卷。
貺子浹、滋,匯子讚。滋,貞元中位至宰輔。讚,觀察使,自有傳。
徐堅,西台舍人齊聃子也。少好學,遍覽經史,性寬厚長者。進士舉,累授太學。聖曆中,車駕在三陽宮,禦史大夫楊再思、太子左庶子王方慶為東都留守,引堅為判官,表奏專以委之。方慶善《三禮》之學,每有疑滯,常就堅質問,堅必能征舊說,訓釋詳明,方慶深善之。又賞其文章典實,常稱曰:“掌綸誥之選也。”再思亦曰:“此鳳閣舍人樣,如此才識,走避不得。”堅又與給事中徐彥伯、定王府倉曹劉知幾、右補闕張說同修《三教珠英》。時麟台監張昌宗及成均祭酒李嶠總領其事,廣引文詞之士,日夕談論,賦詩聚會,曆年未能下筆。堅獨與說構意撰錄,以《文思博要》為本,更加《姓氏》、《親族》二部,漸有條匯。
諸人依堅等規製,俄而書成,遷司封員外郎。則天又令堅刪改《唐史》,會則天遜位而止。
神龍初,再遷給事中。時雍州人韋月將上書告武三思不臣之跡,反為三思所陷,中宗即令殺之。時方盛夏,堅上表曰:“月將誣構良善,故違製命,準其情狀,誠合嚴誅。但今朱夏在辰,天道生長,即從明戮,有乖時令。謹按《月令》:
‘夏行秋令,則丘隰水潦,禾稼不熟。’陛下誕膺靈命,中興聖圖,將弘義、軒之風,以光史策之美,豈可非時行戮,致傷和氣哉!君舉必書,將何以訓?伏願詳依國典,許至秋分,則知恤刑之規,冠於千載;哀矜之惠,洽乎四海。”中宗納堅所奏,遂令決杖,配流嶺表。
睿宗即位,堅自刑部侍郎加銀青光祿大夫,拜左散騎常侍,俄轉黃門侍郎。
時監察禦史李知古請兵以擊姚州西貳河蠻,既降附,又請築城,重征稅之。堅以蠻夷生梗,可以羈縻屬之,未得同華夏之製,勞師涉遠,所損不補所獲,獨建議以為不便。睿宗不從,令知古發劍南兵往築城,將以列置州縣。知古因是欲誅其豪傑,沒子女以為奴婢。蠻眾恐懼,乃殺知古,相率反叛,役徒奔潰,姚、巂路由是曆年不通。
堅妻即侍中岑羲之妹,堅以與羲近親,固辭機密,乃轉太子詹事,謂人曰:
“非敢求高,蓋避難也。”及羲誅,堅竟免坐累。出為絳州刺史,五轉複入為秘書監。開元十三年,再遷左散騎常侍。其年,玄宗改麗正書院為集賢院,以堅為學士,副張說知院事,累封東海郡公。以修東封儀注及從升太山之功,特加光祿大夫。堅多識典故,前後修撰格式、氏族及國史等,凡七入書府,時論美之。十七年卒,年七十餘。上深悼惜之,遣中使就家吊,內出絹布以賻,贈太子少保,諡曰文。堅長姑為太宗充容,次姑為高宗婕妤,並有文藻。堅父子以詞學著聞,議者方之漢世班氏。
元行衝,河南人,後魏常山王素連之後也。少孤,為外祖司農卿韋機所養。
博學多通,尤善音律及詁訓之書。舉進士,累轉通事舍人,納言狄仁傑甚重之。
行衝性不阿順,多進規誡,嚐謂仁傑曰:“下之事上,亦猶蓄聚以自資也。譬貴家儲積,則脯臘膎胰以供滋膳,參術芝桂以防屙疾。伏想門下賓客,堪充旨味者多,願以小人備一藥物。”仁傑笑而謂人曰:“此吾藥籠中物,何可一日無也!”
九遷至陝州刺史,兼隴右、關內兩道按察使,未行,拜太常少卿。
行衝以本族出於後魏,而未有編年之史,乃撰《魏典》三十卷,事詳文簡,為學者所稱。初魏明帝時,河西柳穀瑞石有牛繼馬後之象,魏收舊史以為晉元帝是牛氏之子,冒姓司馬,以應石文。行衝推尋事跡,以後魏昭成帝名犍,繼晉受命,考校謠讖,著論以明之。
開元初,自太子詹事出為岐州刺史,又充關內道按察使。行衝自以書生不堪博擊之任,固辭按察,乃以寧州刺史崔琬代焉。俄複入為右散騎常侍、東都副留守。時嗣彭王誌庶兄誌謙被人誣告謀反,考訊自誣,係獄待報,連坐十數人,行衝察其冤濫,並奏原之。四遷大理卿。時揚州長史李傑為侍禦史王旭所陷,詔下大理結罪,行衝以傑曆政清貞,不宜枉為讒邪所構,又奏請從輕條出之。當時雖不見從,深為時論所美。俄又固辭刑獄之官,求為散職。七年,複轉左散騎常侍。九遷國子祭酒,月餘,拜太子賓客、弘文館學士。累封常山郡公。
先是,秘書監馬懷素集學者續王儉《今書七誌》,左散騎常侍褚無量於麗正殿校寫四部書,事未就而懷素、無量卒,詔行衝總代其職。於是行衝表請通撰古今書目,名為《群書四錄》,命學士鄠縣尉毋煚、櫟陽尉韋述、曹州司法參軍殷踐猷、太學助教餘欽等分部修檢,歲餘書成,奏上,上嘉之。又特令行衝撰禦所注《孝經》疏義,列於學官。尋以衰老罷知麗正殿校寫書事。
初,有左衛率府長史魏光乘奏請行用魏征所注《類禮》,上遽令行衝集學者撰《義疏》,將立學官。行衝於是引國子博士範行恭、四門助教施敬本檢討刊削,勒成五十卷,十四年八月奏上之。尚書左丞相張說駁奏曰:“今之《禮記》,是前漢戴德、戴聖所編錄,曆代傳習,已向千年,著為經教,不可刊削。至魏孫炎始改舊本,以類相比,有同抄書,先儒所非,竟不行用。貞觀中,魏征因孫炎所修,更加整比,兼為之注,先朝雖厚加賞錫,其書竟亦不行。今行衝等解征所注,勒成一家,然與先儒第乖,章句隔絕,若欲行用,竊恐未可。”上然其奏,於是賜行衝等絹二百匹,留其書貯於內府,竟不得立於學官。行衝恚諸儒排己,退而著論以自釋,名曰《釋疑》。其詞曰:
客問主人曰:“小戴之學,行之已久;康成銓注,見列學官。傳聞魏公,乃有刊易;又承製旨,造疏將頒。未悉二經,孰為優劣?”主人答曰:“小戴之禮,行於漢末,馬融注之,時所未睹。盧植分合二十九篇而為說解,代不傳習。鄭絪子幹,師於季長。屬黨錮獄起,師門道喪,康成於竄伏之中,理紛拿之典,誌存探究,靡所谘謀。而猶緝述忘疲,聞義能徙,具於《鄭誌》,向有百科。章句之徒,曾不窺覽,猶遵覆轍,頗類刻舟。王肅因之,重茲開釋,或多改駁,仍按本篇。又鄭學之徒,有孫炎者,雖扶玄義,乃易前編。自後條例支分,箴石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