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曰:臣聞聖人不專其德,賢智必有所師。故曰:與善人言,如入芝蘭之室,久自芬芳;與不善人言,如火銷膏,不覺而盡。今司經見無學士,供奉未有侍讀,伏望時因視膳,奏請置人。所冀講席談筵,務盡忠規之道;披文擿句,方資審諭之勤。臣又聞臣之事主,必盡乃誠;君之進賢,務求忠讜。伏惟殿下養德儲闈,以端靜為務;恭膺守器,以學業為先。經所以立行修身,史所以諳識成敗。雅誥既習,忠孝乃成,傳記方通,安危斯辨。知父子君臣之道,識古今鑒戒之規,經史為先,斯乃急務。至於工巧造作,僚吏直司,實為末事,無足勞慮。臣以庸淺,獻替是司,臣而不言,負譴聖日,言而獲罪,是所甘心。伏願留意經書,簡略細事,一蒙采納,萬殞無辭。乞降儲明,俯矜狂瞽。
疏奏,太子雖稱善,竟不悛革。太子敗,詔遣索其宮中,得班諫書,中宗嘉其切直。時宮臣皆貶黜,唯班擢拜右散騎常侍。歲餘,遷秘書監。
睿宗即位,累授戶部尚書,轉太子賓客。先天二年,加金紫光祿大夫,複拜戶部尚書。班與兄弟璹,數年間俱為定州刺史、戶部尚書,時人榮之。開元二年卒,年七十四。班嚐以其曾祖察所撰《漢書訓纂》,多為後之注《漢書》者隱沒名氏,將為己說;班乃撰《漢書紹訓》四十卷,以發明舊義,行於代。
史臣曰:天子有諍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致廬陵複位,唐祚中興,諍由狄公,一人以蔽。或曰:許之太甚。答曰:當革命之時,朋邪甚眾,非推誠竭力,致身忘家者,孰能與於此乎!仁傑流死不避,骨鯁有彰,雖逢好殺無辜,能使終畏大義。竟存天下,豈不然乎!王方慶幹城南海,羽冀東宮,台閣樞機,無不功濟,所謂君子不器者也。苟非文學,斯焉取斯。璹成都布政,始卒不侔;相國上章,或否或中。且焚明堂而避正殿,固諍何多;黜唐頌而立天樞,一言非措。
矧乃妄求符瑞,已失忠貞;精擇楚茅,難裨過咎。不常其德,罔畏承羞。班規諫有才,牧守多善,儲幄之任,可謂得人。
讚曰:犯顏忤旨,返政扶危。是人雜事,狄能有之。終替武氏,克複唐基。
功之莫大,人無以師。方慶之才,周旋特立。璹也無常,珽能操執。
舊唐書
○王及善 杜景儉 朱敬則 楊再思 李懷遠(子景伯景伯子彭年附)
豆盧欽望(張光輔史務滋崔元綜周允元附)
王及善,洺州邯鄲人也。父君愕。隋大業末,並州人王君廓掠邯鄲,君愕往說君廓曰:“方今萬乘失禦,英雄競起,誠宜撫納遺氓,保全形勝,按甲以觀時變,擁眾而歸真主,此富貴可圖也。今足下居無尺土之地,守無兼旬之糧,恣行殘忍,所過攘敚,竊為足下寒心矣。”君廓曰:“計將安出?”君愕為陳井陘之險,可先往據之。君廓從其言,乃屯井陘山。歲餘,會義師入定關中,乃與君廓率所部萬餘人來降,拜大將軍。頻以戰功封新興縣公,累遷左武衛將軍。從太宗征遼東,兼領左屯營兵馬。與高麗戰於駐蹕山,君愕先鋒陷陣,力戰而死。太宗深痛悼之,贈左衛大將軍、幽州都督、邢國公,賜東園秘器,陪葬昭陵。
及善年十四,以父死王事,授朝散大夫,襲爵邢國公。高宗時,累遷左奉裕率。孝敬之居春宮,因宴集命宮官擲倒,次至及善,辭曰:“殿下自有樂官,臣止當守職,此非臣任也。臣將奉令,恐非殿下羽翼之備。”太子謝而遣之。高宗聞而特加賞慰,賜絹百匹。尋除右千牛衛將軍,高宗謂曰:“朕以卿忠謹,故與卿三品要職。他人非搜辟不得至朕所,卿佩大橫刀在朕側,知此官貴否?”俄以病免,尋起為衛尉卿。
垂拱中,曆司屬卿。時山東饑,及善為巡撫賑給使。尋拜春官尚書、秦州都督,轉益州大都督府長史。以老病請乞致仕,加授光祿大夫。後契丹作亂,山東不安,起授滑州刺史。則天謂曰:“邊賊反叛,卿雖疾病,可將妻子日行三十裏,緩步至彼,與朕臥理此州,以斷河路也。”因問朝廷得失,及善備陳理亂之宜十餘道,則天曰:“彼末事也,此為本也,卿不可行。”乃留拜內史。
時禦史中丞來俊臣常以飛禍陷良善,自侯王將相被其羅織受戮者不可勝計。
後俊臣坐事係獄,有司斷以極刑,則天欲赦之。及善執奏曰:“俊臣凶狡不軌,所信任者皆屠販小人,所誅戮者多名德君子。臣愚以為若不剿絕元惡,恐搖動朝廷,禍從此始。”則天納之。俄而則天將追廬陵王立為太子,及善讚成其計。及太子立,又請太子外朝以慰人心,則天從之。
及善雖無學術,在官每以清正見知,臨事難奪,有大臣之節。時張易之兄弟恃寵,每內宴,皆無人臣之禮。及善數奏抑之,則天不悅,謂及善曰:“卿既高年,不宜更侍遊,但檢校閤中可也。”及善因病請假月餘,則天都不問之,及善歎曰:“豈有中書令而天子得一日不見乎?事可知矣。”乃上疏乞骸骨,三上不許。聖曆二年,拜文昌左相,旬日而薨,年八十二。廢朝三日,贈益州大都督,諡曰貞,陪葬乾陵。
杜景儉,冀州武邑人也。少舉明經,累除殿中侍禦史。出為益州錄事參軍。
時隆州司馬房嗣業除益州司馬,除書未到,即欲視事,又鞭笞僚吏,將以示威,景儉謂曰:“公雖受命為此州司馬,而州司未受命也。何藉數日之祿,而不待九重之旨,即欲視事,不亦急耶?”嗣業益怒。景儉又曰:“公今持咫尺之製,真偽未知,即欲攬一州之權,誰敢相保?揚州之禍,非此類耶。”乃叱左右各令罷散,嗣業慚赧而止。俄有製除嗣業荊州司馬,竟不如誌,人吏為之語曰:“錄事意,與天通,益州司馬折威風。”景儉由是稍知名。入為司賓主簿,轉司刑丞。
天授中,與徐有功、來俊臣、侯思止專理製獄,時人稱雲:“遇徐、杜者必生,遇來、侯者必死。”累遷洛州司馬。尋轉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則天嚐以季秋內出梨花一枝示宰臣曰:“是何祥也?”諸宰臣曰:“陛下德及草木,故能秋木再花,雖周文德及行葦,無以過也。”景儉獨曰:“謹按《洪範五行傳》:‘陰陽不相奪倫,瀆之即為災。’又《春秋》雲:‘冬無愆陽,夏無伏陰,春無淒風,秋無苦雨。’今已秋矣,草木黃落,而忽生此花,瀆陰陽也。臣慮陛下布教施令,有虧禮典。又臣等忝為宰臣,助天理物,理而不和,臣之罪也。”於是再拜謝罪,則天曰:“卿真宰相也!”
延載初,為鳳閣侍郎周允元奏景儉黨於李昭德,左遷溱州刺史。後累除司刑卿。聖曆二年,複拜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時契丹入寇,河北諸州多陷賊中。及事定,河內王武懿宗將盡論其罪。景儉以為皆是驅逼,非其本心,請悉原之。則天竟從景儉議。歲餘,轉秋官尚書。坐漏泄禁中語,左授司刑少卿,出為並州長史。道病卒,贈相州刺史。
子澄,頗以文藻著名,官至鞏縣尉。
朱敬則,字少連,毫州永城人也。代以孝義稱,自周至唐,三代旌表,門標六闕,州黨美之。敬則倜儻重節義,早以辭學知名。與三從兄同居,財產無異。
又與左史江融、左仆射魏元忠特相友善。鹹亨中,高宗聞而召見,與語甚奇之,將加擢用,為中書舍人李敬玄所毀,乃授洹水尉。
長壽中,累除右補闕。敬則以則天初臨朝稱製,天下頗多流言異議,至是既漸寧晏,宜絕告密羅織之徒,上疏曰:
臣聞李斯之相秦也,行申、商之法,重刑名之家,杜私門,張公室,棄無用之費,損不急之官,惜日愛功,疾耕急戰,人繁國富,乃屠諸侯。此救弊之術也。
故曰:刻薄可施於進趨,變詐可陳於攻戰。兵猶火也,不戢將自焚。況鋒鏑已銷,石城又毀,諒可易之以寬泰,潤之以淳和,八風之樂以柔之,三代之禮以導之。
秦既不然,**虐滋甚,往而不返,卒至土崩,此不知變之禍也。
陸賈、叔孫通之事漢王也,當滎陽、成皋之間,糧饋已窮,智勇俱困,不敢開一說,效一奇,唯進豪猾之材,薦貪暴之客。及區宇適平,幹戈向戢,金鼓之聲未歇,傷痍之痛尚聞,二子顧眄,綽有餘熊,乃陳《詩》、《書》,說《禮》、《樂》,開王道,謀帝圖。高皇帝忿然曰:“吾以馬上得之,安事《詩》、《書》乎!”對曰:“馬上得之,可馬上理之乎?”高皇默然。於是陸賈著《新語》,叔孫通定禮儀,始知天子之尊,此知變之善也。向使高皇排二子而不用,置《詩》、《書》而不顧,重攻戰之吏,尊首級之材,複道爭功,張良已知其變,拔劍擊柱,吾屬不得無謀。即晷漏難逾,何十二帝乎?亡秦之續,何二百年乎?故曰:
仁義者,聖人之蘧廬;禮經者,先王之陳跡。然則祝祠向畢,芻狗須投;淳精已流,糟粕可棄。仁義尚舍,況輕此者乎?
自文明草昧,天地屯蒙,三叔流言,四凶構難。不設鉤距,無以應天順人;不切刑名,不可摧奸息暴。故置神器,開告端,曲直之影必呈,包藏之心盡露。
神道助直,無罪不除;人心保能,無妖不戮。以茲妙算,窮造化之幽深;用此神謀,入天人之秘術。故能計不下席,聽不出闈,蒼生晏然,紫宸易主。大哉偉哉,無得而稱也!豈比造攻鳴條,大戰牧野,血變草木,頭折不周,可同年而語乎?
然而急趨無善跡,促柱少和聲,拯溺不規行,療饑非鼎食。即向時之妙策,乃當今之芻狗也。伏願覽秦、漢之得失,考時事之合宜,審糟粕之可遺,覺蘧廬之須毀。見機而作,豈勞終日乎?陛下必不可偃蹇太平,徘徊中路。伏願改法製,立章程,下恬愉之辭,流曠**之澤,去萋菲之牙角,頓奸險之鋒芒,窒羅織之源,掃朋黨之跡,使天下蒼生坦然大悅,豈不樂哉!
則天甚善之。
長安三年,累遷正諫大夫,尋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時禦史大夫魏元忠、鳳閣舍人張說為張易之兄弟所誣構,將陷重辟,諸宰相無敢言者,敬則獨抗疏申理曰:
“元忠、張說素稱忠正,而所坐無名。若令得罪,豈不失天下之望也?”乃得減死。四年,以老疾請罷知政事,許之,累轉冬官侍郎,仍依舊兼修國史。張易之、昌宗嚐命畫工圖寫武三思及納言李嶠、鳳閣侍郎蘇味道、夏官侍郎李迥秀、麟台少監王紹宗等十八人形像,號為《高士圖》,每引敬則預其事,固辭不就,其高潔守正如此。
神龍元年,出為鄭州刺史,尋以老致仕。二年,侍禦史冉祖雍素與敬則不協,乃誣奏雲與王同皎親善,貶授廬州刺史。經數月,洎代到,還鄉裏,無淮南一物,唯有所乘馬一匹,諸子侄步從而歸。敬則重然諾,善與人交,每拯人急難,不求其報。又嚐與三從兄同居四十餘年,財產無異。雅有知人之鑒,凡在品論者,後皆如其言。景龍三年五月,卒於家,年七十五。
敬則嚐采魏、晉已來君臣成敗之事,著《十代興亡論》。又以前代文士論廢五等者,以秦為失,事未折衷,乃著《五等論》曰:
昔秦廢五等,崔實、仲長統、王朗、曹冏等皆以為秦之失,予竊異之,試通其誌雲。
蓋明王之理天下也,先之以博愛,本之以仁義,張四維,尊五美,懸禮樂於庭宇,置軌範於中衢。然後決玄波使橫流,揚薰風以高扇,流愷悌之甘澤,浸曠**之膏腴,正理革其**邪,淳風柔其骨髓。使天下之人,心醉而神足。其於忠義也,立則見其參於前;其於進趨也,若章程之在目。禮經所及,等日月之難逾;聲教所行,雖風雨之不輟。聖人知俗之漸化也,王道之已行也,於是體國經野,庸功勳親。分山裂河,設磐石之固,內守外禦,有維城之基。連絡遍於域中,膠葛盡於封內。雖道昏時喪,澤竭政塞,鄭伯逐王,申侯弑主,魯不供物,宋不成周,吳徵伯牢,楚問九鼎,小白之一匡天下,重耳之一戰諸侯,無君之跡顯然,篡奪之謀中寢者,直以周禮尚存,簡書不隕。故曰:“不敢失墜,天威在顏。”
自春秋之後,禮義漸頹,風俗塵昏,愧恥心盡,疾走先得者為上,奪攘投會者為能。加以八世專齊,三家分晉,子貢之亂五國,蘇秦之鬥七雄,苛刻繁興,經籍道息,莫不長詐術,貴攻戰,萬姓皆戴爪牙,無人不屬觜距。所以商鞅欺故友,李斯囚舊交,孫臏喪足於龐涓,張儀得誌於陳軫。一旅之眾,便欲稱王;再戰之雄,爭來奉帝。先王會盟之禮,昔時樽俎之容,三代玄風,掃地至盡。況始皇削平區宇,殊非至公,李斯之作股肱,罕循大道,人無見德,唯虐是聞。當此時也,主猜於上,人駭於下,父不能保之於子,君不能得之於臣。欲使始皇分土奸雄,建侯薄俗,若喻晉、鄭之可依,便借賊兵而資盜糧,寄龍魚而助風雨,不可行也。是以秦鑒周德之綿深,懼己圖之不遠,罷侯置守,高下在心,天下製在一人,百姓不聞二主。直是不得行其世封,非薄功臣而賤骨肉也。
高皇帝揭日月之明,懷天地之量,算財不足以分賞,論地不足以受封。邑皆百城,土有千裏,人殷國富,地廣兵強。五十年間,七國同反,賈誼憂失其國,晁錯請削其地。若言由大而反也,不若召陵之師、踐土之眾也;若言有材而起也,劉濞非王霸之材,田祿無先、管之略也。是齊、晉以逆禮為慚,吳、楚以犯上非愧,釁由教起,其所由來遠矣。自此之後,雜霸又衰,中興不能改物創圖,黃初不能深謀遠慮。緬觀漢、魏之際,尋其經緯之初,未有積德重光,澤及萬物。
觀其教,偷薄於秦風;察其人,豺狼於漢日。故魏太祖曰:“若使無孤,天下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明竊號議者,觸目皆是。欲以此時開四賜之祚,垂萬代之封,必有通車三川以窺周室,介馬汾、濕而逐翼侯。而王司徒屢請於當時,曹元首又勤於宗室,皆不知時也。
當時賢者是之。
敬則知政事時,每以用人為先。桂州蠻叛,薦裴懷古;鳳閣舍人缺,薦魏知古;右史缺,薦張思敬。則天以為知人。
睿宗即位,嚐謂侍臣曰:“神龍已來,李多祚、王同皎並複舊官,韋月將、燕欽融鹹有褒贈,不知更有何人,尚抱冤抑?”吏部尚書劉幽求對曰:“故鄭州刺史朱敬則,往在則天朝任正諫大夫、知政事,忠貞義烈,為天下所推。神龍時,被宗楚客、冉祖雍等誣構,左授廬州刺史。長安年中,嚐謂臣雲:‘相王必膺期受命,當須盡節事之。’及韋氏篡逆幹紀,臣遂見危赴難,翼戴興曆,雖則天誘其事,亦是敬則先啟之心。今陛下龍興寶位,凶黨就戮,敬則尚銜冤泉壤,未蒙昭雪。況複事符先覺,誠即可嘉。”睿宗然之,贈敬則秘書監,諡曰元。
楊再思,鄭州原武人也。少舉明經,授玄武尉。充使詣京師,止於客舍。會盜竊其囊裝,再思邂逅遇之,盜者伏罪,再思謂曰:“足下當苦貧匱,至此無行。
速去勿作聲,恐為他人所擒。幸留公文,餘財盡以相遺。”盜者齋去,再思初不言其事,假貸以歸。累遷天官員外郎,曆左右肅政台禦史大夫。延載初,守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證聖初,轉鳳閣侍郎,依前同平章事,兼太子右庶子。
尋遷內史,自弘農縣男累封至鄭國公。
再思自曆事三主,知政十餘年,未嚐有所薦達。為人巧佞邪媚,能得人主微旨,主意所不欲,必因而毀之,主意所欲,必因而譽之。然恭慎畏忌,未嚐忤物。
或謂再思曰:“公名高位重,何為屈折如此?”再思曰:“世路艱難,直者受禍。
苟不如此,何以全其身哉!”長安末,昌宗既為法司所鞫,司刑少卿桓彥範斷解其職。昌宗俄又抗表稱冤,則天意將申理昌宗,廷問宰臣曰:“昌宗於國有功否?”
再思對曰:“昌宗往因合練神丹,聖躬服之有效,此實莫大之功。”則天甚悅,昌宗竟以複職。時人貴彥範而賤再思也。時左補闕戴令言作《兩腳野狐賦》以譏刺之,再思聞之甚怒,出令言為長社令,朝士尤加嗤笑。再思為禦史大夫時,張易之兄司禮少卿同休嚐奏請公卿大臣宴於司禮寺,預其會者皆盡醉極歡。同休戲曰:“楊內史麵似高麗。”再思欣然,請剪紙自貼於巾,卻披紫袍,為高麗舞,縈頭舒手,舉動合節,滿座嗤笑。又易之弟昌宗以姿貌見寵幸,再思又諛之曰:
“人言六郎麵似蓮花;再思以為蓮花似六郎,非六郎似蓮花也。”其傾巧取媚也如此。
長安四年,以本官檢校京兆府長史,又遷檢校揚州大都督府長史。中宗即位,拜戶部尚書,兼中書令,轉侍中,以宮僚封鄭國公,賜實封三百戶。又為冊順天皇後使,賜物五百段,鞍馬稱是。時武三思將誣殺王同皎,再思與吏部尚書李嶠、刑部尚書韋巨源並受製考按其獄,竟不能發明其枉,致同皎至死,眾冤之。再思俄複為中書令、吏部尚書。景龍三年,遷尚書右仆射,加光祿大夫。其年薨,贈特進、並州大都督,陪葬乾陵,諡曰恭。子植、植子獻,並為司勳員外郎。再思弟季昭為考功郎中,溫玉為戶部侍郎。
李懷遠,邢州柏仁人也。早孤貧好學,善屬文。有宗人欲以高蔭相假者,懷遠竟拒之,退而歎曰:“因人之勢,高士不為;假蔭求官,豈吾本誌?”未幾,應四科舉擢第,累除司禮少卿。出為邢州刺史,以其本鄉,固辭不就,改授冀州刺史。俄曆揚、益等州大都督府長史,未行,又授同州刺史。在職以清簡稱。入為太子左庶子,兼太子賓客,曆遷右散騎常侍、春官侍郎。大足年,遷鸞台侍郎,尋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歲餘,加銀青光祿大夫,拜秋官尚書,兼檢校太子左庶子,賜爵平鄉縣男。長安四年,以老辭職,聽解秋官尚書,正除太子左庶子,尋授太子賓客。神龍初,除左散騎常侍、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加金紫光祿大夫,進封趙郡公,特賜實封三百戶。俄以疾請致仕,許之。中宗將幸京師,又令以本官知東都留守。
懷遠雖久居榮位,而彌尚簡率,園林宅室,無所改作。常乘款段馬,左仆射豆盧欽望謂曰:“公榮貴如此,何不買駿馬乘之?”答曰:“此馬幸免驚蹶,無假別求。”聞者莫不歎美。神龍二年八月卒,中宗特賜錦被以充斂,輟朝一日,親為文以祭之,贈侍中,諡曰成。子景伯。
景伯,景龍中為給事中,又遷諫議大夫。中宗嚐宴侍臣及朝集使,酒酣,令各為《回波辭》。眾皆為謅佞之辭,及自要榮位。次至景伯,曰:“回波爾時酒卮,微臣職在箴規。侍宴既過三爵,喧嘩竊恐非儀。”中宗不悅,中書令蕭至忠稱之曰:“此真諫官也。”景雲中,累遷右散騎常侍,尋以老疾致仕。開元中卒。
子彭年。彭年有吏才,工於剖析,當時稱之。開元中,曆考功員外郎、知舉,又遷中書舍人、給事中、兵部侍郎。天寶初,又為吏部侍郎,與右相李林甫善。慕山東著姓為婚姻,引就清列,以大其門。典銓管七年,後以贓汙為禦史中丞宋渾所劾,長流領南臨賀郡。累月,渾及第恕又以贓下獄,詔渾流嶺南高要郡,恕流南康郡。天寶十二載,起彭年為濟陰太守,又遷馮翊太守,入為中書舍人、給事中、吏部侍郎。十五載,玄宗幸蜀,賊陷西京。彭年沒於賊,脅授偽官,憂憤忽忽不得誌,與韋斌相次而卒。及克複兩京,優製贈彭年為禮部尚書。
豆盧欽望,京兆萬年人也。曾祖通,隋相州刺史、南陳郡公。祖寬,即隋文帝之甥也。大業末,為梁泉令。及高祖定關中,寬與郡守蕭瑀率豪右赴京師,由是累授殿中監,仍詔其子懷讓尚萬春公主。高祖以寬曾祖萇魏太和中例稱單姓,至是改寬為盧氏。貞觀中,曆遷禮部尚書、左衛大將軍,封芮國公。永徽元年卒,贈特進、並州都督,陪葬昭陵,諡曰定。又複其姓為豆盧氏。父仁業,高宗時為左衛將軍。
欽望,則天時累遷司賓卿。長壽二年,代宗秦客為內史。時李昭德亦為內史,執權用事,欽望與同時宰相韋巨源、陸元方、蘇味道、杜景儉等並委曲從之。證聖元年,昭德坐事,左遷涪陵尉,則天以欽望等不能執正,又為司刑少卿皇甫文備奏欽望附會昭德,罔上附下,乃左遷欽望為趙州刺史,韋巨源自右丞為鄜州刺史,陸元方自秋官侍郎為綏州刺史,蘇味道自鳳閣侍郎為集州刺史。其年,欽望入為司禮卿,遷秋官尚書,封芮國公。出為河北道宣勞使。俄而廬陵王複為皇太子,以欽望為皇太子宮尹。聖曆二年,拜文昌右相、同鳳閣鸞台三品,尋授太子賓客,停知政事。
中宗即位,以欽望宮僚舊臣,拜尚書左仆射、知軍國重事,兼檢校安國相王府長史,兼中書令、知兵部事、監修國史。
欽望作相兩朝,前後十餘年,張易之兄弟及武三思父子皆專權驕縱,圖為逆亂。欽望獨謹其身,不能有所匡正,以此獲譏於代。神龍二年,拜開府儀。景龍三年五月,表請氣骸,不許。十一月卒,年八十餘。贈司空、並州大都督,諡曰元,賜東園秘器,陪葬乾陵。則天時,宰相又有張光輔、史務滋、崔元綜、周允元等,並有名績。
張光輔者,京兆人也。少明辯,有吏幹。累遷司農少卿、文昌右丞。以討平越王貞之功,拜鳳閣侍郎、知政事。永昌元年,遷納言。旬日,又拜內史。皆有名。其年,洛州司馬房嗣業、洛陽令張嗣明坐與徐敬業弟敬真陰相交結。敬真自流所繡州逃歸,將北投突厥,引虜入寇。途經洛下,嗣業、嗣明二人給其衣糧而遣之。行至定州,為人所覺。嗣業於獄中自縊死。嗣明與敬真多引海內相識,冀緩其死。嗣明稱光輔征豫州日,私說圖識天文,陰懷兩端,顧望以觀成敗。光輔由是被誅,家口籍沒。
史務滋者,宣州溧陽人。累至內史。天授中,雅州刺史劉行實及弟渠州刺史行瑜、尚衣奉禦行感,並兄子左鷹揚將軍虔通,並為侍禦史來子珣誣以謀反誅。
又於盱眙毀其父左監門大將軍伯英棺柩。初,務滋素與行感周密,意俗寢其反狀。
則天怒,令俊臣鞫之,務滋恐被陷刑,乃自殺。
崔元綜者,鄭州新鄭人也。祖君肅,武德中黃門侍郎、鴻臚卿。元綜,天授中累轉秋官侍郎。長壽元年,遷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元綜勤於政事,每在中書,必束帶至晚,未嚐休偃。好潔細行,薰辛不曆口者二十餘年。雖外示謹厚,而情深刻薄,每受製鞫獄,必披毛求疵,陷於重辟。以此故人多畏而鄙之。
明年,犯罪配流振州,朝野莫不稱慶。尋赦還,複拜監察禦史。中宗時,累遷尚書左丞、蒲州刺史,以老疾致仕。晚年好攝養導引之術,年九十餘卒。
周允元者,豫州人也。弱冠舉進士。延戴初,累轉左肅政禦史中丞,俄除鳳閣鸞台平章事。嚐與諸宰臣侍宴,則天令各述書傳中善言。允元曰:“恥其君不如堯、舜。”武三思以為語有指斥,糾而駁之。則天曰:“聞此言足以為誡,豈特將為過耶?”證聖元年卒,贈貝州刺史。則天為七言詩以傷之,又自繕寫,時以為榮。
史官曰:王及善在孝敬東宮,誠能奉職。當俊臣下獄,力諫除凶,是憂濫及賢良,而欲明彰羽翼,興複之誌,不謂無心。杜景儉五刑有濫,濟活為心,四氣不和,歸罪在己,則天謂曰“真宰相。”然奈柔順李昭德,不無吐剛之過也。朱敬則文學有稱,節行無愧,諫諍果決,推擇精真,苟非洞鑒古今,深識王霸,何由立其高論哉?惜乎相不得時矣。楊再思佞而取貴,苟以全身,掩不善而自欺,謂無十目十手也。李懷遠名不苟於假蔭,貴不衒於故鄉,無改陋居,常乘劣駟,亦一時之善矣。然匪躬之道,未之聞也。豆盧欽望、張光輔、史務滋、崔元綜、周允元等,或有片言,非無小善,登於大用,可謂具臣。
讚曰:及善奉職,非無智力。景儉當權,不謂不賢。雄文高節,少連為絕。
守道安貧,懷遠當仁。欽望之屬,片善何足。諂媚再思,隻宜遄速。
舊唐書
○桓彥範 敬暉 崔玄暐 張柬之 袁恕己
桓彥範,潤州曲阿人也。祖法嗣,雍王府諮議參軍、弘文館學士。彥範慷慨俊爽,少以門蔭調補右翊衛。聖曆初,累除司衛寺主簿。納言狄仁傑特相禮異,嚐謂曰:“足下才識如是,必能自致遠大。”尋擢授監察禦史。
長安三年,曆遷禦史中丞。四年,轉司刑少卿。時司仆卿張昌宗坐遣術人李弘泰占己有天分,禦史中丞宋璟請收付製獄,窮理其罪,則天不許。彥範上疏曰:
昌宗無德無才,謬承恩寵,自宜粉骨碎肌,以答殊造,豈得苞藏禍心,有此占相?陛下以簪履恩久,不忍加刑;昌宗以逆亂罪多,自招其咎。此是皇天降怒,非唯陛下故誅。違天不祥,乞陛下裁擇。原其本奏,以防事敗。事敗即言奏訖,不敗則候時為逆。此乃奸臣詭計,疑惑聖心,今果遂其所謀,陛下何忍不察?若昌宗無此占相,奏後不合更與弘泰往還,尚令修福,複擬禳厄,此則期於必遂,元無悔心。縱雖奏聞,情實難恕,此而可舍,誰其可刑?況經兩度事彰,天恩並垂舍宥,昌宗自為得計,人亦以為應運,即不勞兵甲,天下皆從,萬方譏之,以為陛下縱成其亂也。君在,臣圖天分,是為逆臣,不誅,社稷亡矣。伏請付鸞台鳳閣三司考竟其罪。
疏奏不報。時又內史李嶠等奏稱:“往屬革命之時,人多逆節,鞫訊決斷,刑獄至嚴,刻薄之吏,恣行酷法。其周興、丘勣、來俊臣所劾破家者,並請雪免。”
彥範又奏請自文明元年以後得罪人,除揚、豫、博三州及諸謀逆魁首,一切赦之。
表疏前後十奏,辭旨激切,至是方見允納。彥範凡所奏議,若逢人主詰責,則辭色無懼,爭之愈厲。又嚐謂所親曰:“今既躬為大理,人命所懸,必不能順旨詭辭,以求苟免。”
是歲冬,則天不豫。張易之與弟昌宗入閣侍疾,潛圖逆亂。鳳閣侍郎張柬之與桓彥範及中台右丞敬暉等建策將誅之。柬之遽引彥範及暉並為左右羽林將軍,委以禁兵,共圖其事。時皇太子每於北門起居,彥範與暉因得謁見,密陳其計,太子從之。神龍元年正月,彥範與敬暉及左羽林將軍李湛、李多祚、右羽林將軍楊元琰、左威衛將軍薛思行等,率左右羽林兵及千騎五百餘人討易之、昌宗於宮中,令李湛、李多祚就東宮迎皇太子。兵至玄武門,彥範等奉太子斬關而入,兵士大噪。時則天在迎仙宮之集仙殿。斬易之、昌宗於廓下,並就第斬其兄汴州刺史昌期、司禮少卿同休,並梟首於天津橋南。士庶見者,莫不歡叫相賀,或臠割其肉,一夕都盡。明日,太子即位,彥範以功加銀青光祿大夫,拜納言,賜勳上柱國,封譙郡公,賜實封五百戶。又改為侍中,從新令也。
彥範嚐表論時政數條,其大略曰:“昔孔子論《詩》以《關雎》為始,言後妃者人倫之本,理亂之端也。故皇、英降而虞道興,任、姒歸而姬宗盛。桀奔南巢,禍階妹喜,魯桓滅國,惑以齊媛。伏見陛下每臨朝聽政,皇後必施帷幔坐於殿上,預聞政事。臣愚曆選列辟,詳求往代,帝王有與婦人謀及政者,莫不破國亡身,傾輈繼路。且以陰乘陽,違天也,以婦淩夫,違人也。違天不祥,違人不義。由是古人譬以‘牝雞之晨,惟家之索。’《易》曰‘無攸遂,在中饋’,言婦人不得預於國政也。伏願陛下覽古人之言,察古人之意,上以社稷為重,下以蒼生在念。宜令皇後無往正殿幹預外朝,專在中宮,聿修陰教,則坤儀式固,鼎命惟永。”
又曰:“臣聞京師喧喧,道路籍籍,皆雲胡僧慧範矯托佛教,詭惑後妃,故得出入禁闈,撓亂時政。陛下又輕騎微行,數幸其室,上下媟黷,有虧尊嚴。臣抑嚐聞興化致理,必由進善;康國寧人,莫大棄惡。故孔子曰:‘執左道以亂政者殺,假鬼神以危人者殺。’今慧範之罪,不殊於此也。若不急誅,必生變亂。
除惡務本,去邪勿疑,實願天聰,早加裁貶。”疏奏不納。時有墨敕授方術人鄭普思秘書監,葉淨能國子祭酒,彥範苦言其不可。帝曰:“既要用之,無容便止。”
彥範又對曰:“陛下自龍飛寶位,遽下製雲:‘軍國政化,皆依貞觀故事。’昔貞觀中嚐以魏徵、虞世南、顏師古為秘書監,孔穎達為國子祭酒。至如普思等是方伎庸流,豈足以比蹤前烈?臣恐物議謂陛下官不擇才,濫以天秩加於私愛。惟陛下少加慎擇。”帝竟不納。
時韋皇後既幹朝政,德靜郡王武三思又居中用事,以則天為彥範等所廢,常深憤怨,又慮彥範等漸除武氏,乃先事圖之。皇後韋氏既雅為帝所信寵,言無不從,三思又私通於韋氏,乃日夕讒毀彥範等。帝竟用三思計,進封彥範為扶陽郡王、敬暉為平陽郡五、張柬之為漢陽郡五、崔玄暐為博陵郡王、袁恕己為南陽郡王,並加特進,令罷知政事。彥範仍賜姓韋氏,令與皇後同屬籍,仍賜雜彩、錦繡、金銀、鞍馬等。雖外示優崇,而實奪其權也。易州刺史趙履溫者,即彥範之妻兄也。彥範誅易之後,奏言先與履溫共謀其事,於是召拜司農少卿。履溫德之,乃以二婢遺彥範。及彥範罷知政事,履溫又協奪其婢,大為時論所譏。尋出為洺州刺史,轉濠州刺史。
二年,光祿卿、駙馬都尉王同皎以武三思與韋氏奸通,潛謀誅之。事泄,為三思誣構,言同皎將廢皇後韋氏,彥範等通知其情。乃貶彥範為瀧州司馬、敬暉崖州司馬、袁恕己竇州司馬、崔玄暐白州司馬、張柬之新州司馬,並仍令長任,勳封並削。彥範仍複其本姓桓氏。
是歲秋,武三思又陰令人疏皇後穢行,榜於天津橋,請加廢黜。中宗聞之怒,命禦史大夫李承嘉推求其人。承嘉希三思旨,奏言:“彥範與敬暉、張柬之、袁恕己、崔玄暐等教人密為此榜。雖托廢後為名,實有危君之計,請加族滅。”製依承嘉所奏。大理丞李朝隱執奏雲:“敬暉等既未經鞫問,不可即肆誅夷。請差禦史按罪,待至,準法處分。”大理卿裴談奏雲:“敬暉等隻合據敕斷罪,不可別俟推鞫,請並處斬籍沒。”中宗納其議,仍以彥範等五人嚐賜鐵券,許以不死,乃長流彥範於瀼州,敬暉於崖州,張柬之於瀧州,袁恕己於環州,崔玄暐於古州,並終身禁錮,子弟年十六已上者亦配流嶺外。擢授承嘉金紫光祿大夫,進封襄武郡公。韋氏又特賜承嘉彩物五百段、端錦被一張。擢拜裴談為刑部尚書,左貶李朝隱為聞喜令。三思俄又諷節湣太子抗表請夷彥範等三族。中宗以既有前命,不依其請。三思猶慮彥範等重被進用,又納中書舍人崔湜之計,特令湜姨兄嘉州司馬周利貞攝右台侍禦史,就嶺外並矯製殺之。彥範赴流所,行至貴州,利貞遇之於途,乃令左右執縛,曳於竹槎之上,肉盡至骨,然後杖殺,時年五十四。
睿宗即位,延和元年,並追複其官爵,仍特還其子孫實封二百戶。玄宗即位,開元六年,詔曰:“皇輿肇建必有輔佐之臣;天步多艱,爰仗經綸之業。故侍中、譙國公桓彥範,侍中、平陽郡公敬暉,中書令兼吏部尚書、漢陽郡公張柬之,特進、博陵郡公崔玄暐,中書令、南陽郡公袁恕己等,並德惟神降,材與運生,道協台嶽,名書讖緯。寅亮帝載,勤勞王家,參複禹之元謀,奉升唐之景命。雖殂謝既久,而勳烈益彰,撫彝鼎以念功,想旂常而增感。緬遵故實,用表徽懿,俾列在清廟,登於明堂,克申從祀之儀,式茂疇庸之典。並可配享中宗孝和皇帝廟庭,其子北鹹加收擢。”建中元年,重贈司徒。
敬暉,絳州太平人也。弱冠舉明經。聖曆初,累除衛州刺史。時河北新有突厥之寇,方秋而而修城不輟,暉下車謂曰:“金湯非粟而不守,豈有棄收獲而繕城郭哉?”悉令罷散,由是人吏鹹歌詠之。再遷夏官侍郎,出為泰州刺史。大足元年,遷洛州長史。天後幸長安,令暉知副留守事。在職以清幹著聞;璽書勞勉,賜物百段。長安三年,拜中台右丞,加銀青光祿大夫。
神龍元年,轉右羽林將軍。以誅張易之、昌宗功,加金紫光祿大夫,擢拜侍中,賜爵平陽郡公,食實封五百戶。尋進封齊國公。天後崩,遺製加實封通前滿七百戶。暉等以唐室中興,武氏諸王鹹宜降爵,上章論奏,於是諸武降為公。武三思益怒,乃諷帝陽尊暉等為郡王,罷知政事。仍賜鐵券,恕十死,朔望趨朝。
初,暉與彥範等誅張易之兄弟也,洛州長史薛季昶謂暉曰:“二凶雖除,產、祿猶在。請因兵勢誅武三思之屬,匡正王室,以安天下。”暉與張柬之屢陳不可,乃止。季昶歎曰:“吾不知死所矣。”翌日,三思因韋後之助,潛入宮中,內行相事,反易國政,為天下所患,時議以此歸咎於暉。暉等既失政柄,受製於三思,暉每推床嗟惋,或彈指出血。柬之歎曰:“主上疇昔為英王時,素稱勇烈,吾留諸武,冀自誅鋤耳。今事勢已去,知複何道。”
三思既深憤惋,以許州司功參軍鄭愔素被暉等廢黜,因令上表陳其罪狀。中宗詔曰:“則天大聖皇後,往以憂勞不豫,凶豎弄權。暉等因興甲兵,鏟除妖孽,朕錄其勞效,備極寵勞。自謂勳高一時,遂欲權傾四海,擅作威福,輕侮國章,悖道棄義,莫斯之甚。然收其薄效,猶為隱忍,錫其郡王之重,優以特進之榮。
不謂溪壑之誌,殊難盈滿,既失大權,多懷怨望。乃與王同皎窺覘內禁,潛相謀結,更欲權兵絳闕,圖廢椒宮,險跡醜辭,驚視駭聽。屬以帝圖伊始,務靜狴牢,所以久為含容,未能暴諸遐邇。自同皎伏法,釁跡彌彰,倘若無其發明,何以懲茲悖亂?跡其巨逆,合置嚴誅。緣其昔立微功,所以特從寬宥,鹹宜貶降,出佐遐藩。暉可崖州司馬,柬之可新州司馬,恕己可竇州司馬,玄暐可白州司馬,並員外置。”暉到崖州,竟為周利貞所殺。睿宗即位,追複五王官爵,贈暉秦州都督,諡曰肅湣。建中初,重贈太尉。
曾孫元膺,開成三年,自試太子通事舍人為河南縣丞。
崔玄暐,博陵安平人也。父行謹,為胡蘇令。本名曄,以字下體有則天祖諱,乃改為玄暐。少有學行,深為叔父秘書監行功所器重。龍朔中,舉明經,累補庫部員外郎。其母盧氏嚐誡之曰:“吾見姨兄屯田郎中辛玄馭雲:‘兒子從宦者,有人來雲貧乏不能存,此是好消息。若聞貲貨充足,衣馬輕肥,此惡消息。’吾常重此言,以為確論。比見親表中仕宦者,多將錢物上其父母,父母但知喜悅,竟不問此物從何而來。必是祿俸餘資,誠亦善事。如其非理所得,此與盜賊何別?
縱無大咎,獨不內愧於心?孟母不受魚鮓之饋,蓋為此也。汝今坐食祿俸,榮幸已多,若其不能忠清,何以戴天履地?孔子雲:‘雖日殺三性之養,猶為不孝。’
又曰:‘父母惟其疾之憂。’持宜修身潔已,勿累吾此意也。”玄暐遵奉母氏教誡,以清謹見稱。尋授天宮郎中,遷鳳閣舍人。
長安元年,超拜天官侍郎。每介然自守,都絕請謁,頗為執政者所忌。轉文昌左丞。經月餘,則天謂曰:“自卿改職以來,選司大有罪過。或聞令史乃設齋自慶,此欲盛為貪惡耳。今要卿複舊任。”又除天官侍郎,賜雜彩七十段。三年,拜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兼太子左庶子。四年,遷鳳閣侍郎,加銀青光祿大夫,仍依舊知政事。先是,來俊臣、周興等誣陷良善,冀圖爵賞,因緣籍沒者數百家。玄暐固陳其枉狀,則天乃感悟,鹹從雪免。
則天季年,宋璟劾奏張昌宗謀為不軌,玄暐亦屢有讜言,則天乃令法司正斷其罪。玄暐弟升時為司刑少卿,又請置以大辟。其兄弟守正如此。是時,則天不豫,宰相不得召見者累月。及疾少間,玄暐奏言:“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可親侍湯藥。宮禁事重,伏願不令異姓出入。”則天曰:“深領卿厚意。”尋以預誅張易之功,擢拜中書令,封博陵郡公。中宗將授方術人鄭普思為秘書監,玄暐切諫,竟不納。尋進爵為王,賜實封四百戶,檢校益州大都督府長史,兼知都督事。其後被累貶,授白州司馬,在道病卒。建中初,贈太子太師。
玄暐與弟升甚相友愛。諸子弟孤貧者,多躬自撫養教授,頗為當時所稱。升,官至尚書左丞。玄暐少時頗屬詩賦,晚年以為非己所長,乃不複構思,唯篤誌經籍,述作為事。所撰《行己要範》十卷、《友義傳》十卷、《義士傳》十五卷、訓注《文館辭林策》二十卷,並行於代。
子璩,頗以文學知名,官曆中書舍人、禮部侍郎。璩子渙,自有傳。
曾孫郢,開成三年,自商州防禦判官兼殿中侍禦史,入為監察禦史。
張柬之,字孟將,襄州襄陽人也。少補太學生,涉獵經史,尤好《三禮》,國子祭酒令狐德棻甚重之。進士擢第,累補青城丞。永昌元年,以賢良征試,同時策者千餘人,柬之獨為當時第一,擢拜監察禦史。
聖曆初,累遷鳳閣舍人。時弘文館直學士王元感著論雲:“三年之喪,合三十六月。”柬之著論駁之曰:
三年之喪,二十五月,不刊之典也。謹案《春秋》:“魯僖公三十三年十二月乙巳,公薨。”“文公二年冬,公子遂如齊納幣。”《左傳》曰“禮也。”杜預注雲:“僖公喪終此年十一月,納幣在十二月。士婚禮,納采納徵,皆有玄纁束帛,諸侯則謂之納幣。蓋公為太子,已行婚禮。”故《傳》稱禮也。《公羊傳》曰:“納幣不書,此何以書?譏喪娶。在三年之外何以譏?三年之內不圖婚。”
何休注雲:“僖公以十二月薨,至此冬未滿二十五月,納采、問名、納吉,皆在三年之內,故譏。”何休以公十二月薨,至此冬十二月才二十四月,非二十五月,是未三年而圖婚也。按《經》書“十二月乙巳公薨”,杜預以《長曆》推乙巳是十一月十二日,非十二月,書十二月,是《經》誤。“文公元年四月,葬我君僖公”,《傳》曰,緩也。諸侯五月而葬,若是十二月薨,即是五月,不得言緩。
明知是十一月薨,故注僖公喪終此年,至十二月而滿二十五月,故丘明《傳》曰,禮也。據此推步,杜之考校,豈公羊之所能逮,況丘明親受《經》於仲尼乎?且二《傳》何、杜所爭,唯爭一月,不爭一年。其二十五月除喪,由來無別。此則《春秋》三年之喪,二十五月之明驗也。
《尚書·伊訓》雲:“成湯既沒,太甲元年,惟元祀十有二月,伊尹祀於先王,奉嗣王祗見厥祖。”孔安國注雲:“湯以元年十一月崩。”據此,則二年十一月小祥,三年十一月大祥。故《太甲》中篇雲:“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歸於亳。”是十一月大祥,訖十二月朔日,加王冕服吉而歸亳也。是孔言“湯元年十一月”之明驗。《顧命》雲:“四月哉生魄,王不懌”,是四月十六日也。“翌日乙醜,王崩”,是十七日也。“丁卯,命作冊度”,是十九日也。
“越七日癸酉,伯相命士須材”,是四月二十五日也。則成王崩至康王麻冕黼裳,中間有十月,康王方始見廟。則知湯崩在十一月,淹停至殮訖,方始十二月,祗見其祖。《顧命》見廟訖,諸侯出廟門俟,《伊訓》言“祗見厥祖,侯甸群後鹹在’,則崩及見廟,殷、周之禮並同。此周因於殷禮,損益可知也。不得元年以前,別有一年。此《尚書》三年之喪,二十五月之明驗也。
《禮記三年問》雲:“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哀痛未盡,思慕未忘,然而服以是斷之者,豈不送死有已,複生有節?”又《喪服四製》雲:“變而從宜,故大祥鼓素琴,告人以終。”又《間傳》雲:“期而小祥,食菜果。又期而大祥,有醯醬。中月而禫,食酒肉。”又《喪服小記》雲:“再期之喪,三年也。期之喪,二年也。九月七月之喪,三時也。五月之喪,二時也。三月之喪,一時也。”
此《禮記》三年之喪,二十五月之明驗也。
《儀禮士虞禮》雲:“期而小祥。又期而大祥。中月而禫,是月也吉祭。”
此禮周公所製,則《儀禮》三年之喪,二十五月之明驗也。
此四驗者,並禮經正文,或周公所製,或仲尼所述,吾子豈得以《禮記》戴聖所修,輒欲排毀?漢初高堂生傳《禮》,既未周備,宣帝時少傳後蒼因淹中孔壁所得五十六篇著《曲台記》,以授弟子戴德、戴聖、慶溥三人,合以正經及孫卿所述,並相符會。列於學官,年代已久。今無端構造異論,既無依據,深可歎息。
其二十五月,先儒考校,唯鄭康成注《儀禮》“中月而禫”,以“中月間一月,自死至禫凡二十七月”。又解禫雲:“言澹澹然平安之意也。”今皆二十七月複常,從鄭議也。逾月入禫,禫既複常,則二十五月為免喪矣。二十五月、二十七月,其議本同。
竊以子之於父母喪也,有終身之痛,創巨者日久,痛深者愈遲,豈徒歲月而已乎?故練而慨然者,蓋悲慕之懷未盡,而踴擗之情已歇;祥而廓然者,蓋哀傷之痛已除,而孤邈之念更起。此皆情之所致,豈外飾哉。故《記》曰:三年之喪,義同過隙,先王立其中製,以成文理。是以祥則縞帶素紕,禫則無所不佩。今吾子將徇情棄禮,實為乖僻。夫棄縗麻之服,襲錦縠之衣,行道之人,皆不忍也,直為節之以禮,無可奈何。故由也不能過製為姊服,鯉也不能過期哭其母。夫豈不懷,懼名教逼己也。若孔、鄭、何、杜之徒,並命代挺生,範模來裔,宮牆積仞,未易可窺。但鑽仰不休,當漸入勝境,詎勞終年矻矻,虛肆莠言?請所有掎擿先儒,願且以時消息。
時人以柬之所駁,頗合於禮典。
是歲,突厥默啜表言有女請和親,則天盛意許之,欲令淮陽郡王延秀娶之。
柬之奏曰:“自古無天子求娶夷狄女以配中國王者。”表入,頗忤其旨。神功初,出為合州刺史,尋轉蜀州刺史。舊例,每歲差兵募五百人往姚州鎮守,路越山險,死者甚多。柬之表論其弊曰:
臣竊按姚州者,古哀牢之舊國。絕域荒外,山高水深,自生人以來,洎於後漢,不與中國交通。前漢唐蒙開夜郎滇筰,而哀牢不附。至光武季年,始請內屬,漢置永昌郡以統理之,乃收其鹽布毯罽之稅,以利中土。其國西通大秦,南通交趾,奇珍異寶,進貢歲時不闕。劉備據有巴蜀,常以甲兵不充。及備死,諸葛亮五月渡瀘,收其金銀鹽布以益軍儲,使張伯岐選其勁卒搜兵以增武備。故《蜀誌》稱自亮南征之後,國以富饒,甲兵充足。由此言之,則前代置郡,其利頗深。今鹽布之稅不供,珍奇之貢不入,戈戟之用不實於戎行,寶貨之資不輸於大國,而空竭府庫,驅率平人,受役蠻夷,肝腦塗地,臣竊為國家惜之。
昔漢以得利既多,曆博南山,涉蘭倉水,更置博南、哀牢二縣。蜀人愁怨,行者作歌曰:“曆博南,越蘭津,渡蘭蒼,為他人。”蓋譏漢貪珍奇鹽布之利,而為蠻夷之所驅役也。漢獲其利,人且怨歌。今減耗國儲,費用日廣,而使陛下之赤子身膏野草,骸骨不歸,老母幼子,哀號望祭於千裏之外。於國家無絲發之利,在百姓受終身之酷。臣竊為國家痛之。
往者,諸葛亮破南中,使其渠率自相統領,不置漢官,亦不留兵鎮守。人問其故,亮言置官留兵有三不易。大意以置官夷漢雜居,猜嫌必起;留兵運糧,為患更重;忽若反叛,勞費更多。但粗設紀綱,自然安定。臣竊以亮之此策,妙得羈縻蠻夷之術。
今姚府所置之官,既無安邊靜寇之心,又無葛亮且縱且擒之伎。唯知詭謀狡算,恣情割剝,貪叨劫掠,積以為常。扇動酋渠,遺成朋黨,折支諂笑,取媚蠻夷,拜跪趨伏,無複慚恥。提挈子弟,嘯引凶愚,聚會蒲博,一擲累萬。劍南逋逃,中原亡命,有二千餘戶,見散在彼州,專以掠奪為業。姚州本龍朔中武陵縣主簿石子仁奏置之,後長史李孝讓、辛文協並為群蠻所殺。前朝遣郎將趙武貴討擊,貴及蜀兵應時破敗,噍類無遺。又使將軍李義總等往征,郎將劉惠基在陣戰死,其州乃廢。臣竊以諸葛亮稱置官留兵有三不易,其言乃驗。至垂拱四年,蠻郎將王善寶、昆州刺史爨乾福又請置州,奏言所有課稅,自出姚府管內,更不勞擾蜀中。及置州後,錄事參軍李棱為蠻所殺。延載中,司馬成琛奏請於瀘南置鎮七所,遣蜀兵防守,自此蜀中騷擾,於今不息。
且姚府總管五十七州,巨猾遊客,不可勝數。國家設官分職,本以化俗妨奸,無恥無厭,狼籍至此。今不問夷夏,負罪並深,見道路劫殺,不能禁止,恐一旦驚擾,為禍轉大。伏乞省罷姚州,使隸巂府,歲時朝覲,同之蕃國。瀘南諸鎮,亦皆悉廢,於瀘北置關,百姓自非奉使入蕃,不許交通往來。增巂府兵選,擇清良宰牧以統理之。臣愚將為穩便。
疏奏,則天不納。
後累拜荊州大都督府長史。長安中,召為司刑少卿,遷秋官侍郎。時夏官尚書姚崇為靈武軍使,將行,則天令舉外司堪為宰相者。崇對曰:“張柬之沉厚有謀,能斷大事,且其人年老,惟陛下急用之。”則天登時召見,尋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未幾,遷鳳閣侍郎,仍知政事。及誅張易之兄弟,柬之首謀其事。中宗即位,以功擢拜天官尚書、鳳閣鸞台三品,封漢陽郡公,食實封五百戶,未幾,遷中書令,監修國史。月餘,進封漢陽郡王,加授特進,令罷知政事。
其年秋,柬之表請歸襄州養疾。許之,仍特授襄州刺史,又拜其子漪為著作郎,令隨父之任。上親賦詩祖道,又令群公餞送於定鼎門外。柬之至襄州,有鄉親舊交抵罪者,必深文致法,無所縱舍。其子漪恃以立功,每見諸少長,不以禮接,時議以為不能易荊楚之剽性焉。尋為武三思所構,貶授新州司馬。柬之至新州,憤恚而卒,年八十餘,景雲元年,製曰:“褒德紀功,事華典冊;飾終追遠,理光名教。故吏部尚書張柬之翼戴興運,謨明帝道,經綸謇諤,風範猶存。往屬回邪,構成釁咎,無辜放逐,淪沒荒遐。言念勳賢,良深軫悼,宜加寵贈,式賁幽泉。可贈中書令,封漢陽郡公。”建中初,又贈司徒。
玄孫璟,開成二年,自宜城尉遷壽安尉。
袁恕己,滄州東光人也。長安中,曆遷司刑少卿,兼知相王府司馬事。敬暉等將誅張易之兄弟,恕己預其謀議,又從相王統率南衙兵仗,以備非常。及事定,加銀青光祿大夫,行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封南陽郡公,食實封五百戶。
將作少匠楊務廉素以工巧見用,中興初,恕己恐其更啟遊娛侈靡之端,言於中宗曰:“務廉致位九卿,積有歲年,苦言嘉謀,無足可紀。每宮室營構,必務其侈,若不斥之,何以廣昭聖德?”由是左授務廉陵州刺史。恕己俄擢拜中書令,仍加特進,封南陽郡王,罷知政事。則天崩,遺製加實封滿七百戶。後與敬暉等累遭貶黜,流於環州。尋為周利貞所逼,飲野葛汁數升,恕己常服黃金,餌毒發,憤悶,以手掘地,取土而食,爪甲殆盡,竟不死,乃擊殺之。建中初,贈太子太傅。
曾孫德文,舉進士,開成三年,授秘書省校書郎。
史臣曰:昔夫差入越,勾踐保於會稽,不聽子胥之言,而有甬東之歎。此五王除凶返正,得計成功。當是時,彥範、敬暉握兵全勢,三思、攸暨其黨半殲,若從季昶之言,寧有利貞之禍?蓋以心懷不忍,遽失後圖,黜削流移,理固然也。
且芟蔓而不能拔本,建謀而尚欠防微,死即無辜,禍由自掇。失斷召亂也,不亦宜哉!
讚曰:嗟彼五王,忠於有唐。知火在木,謂其無傷。禍發既克,勢摧靡當。
何事不敏,周身之防。
舊唐書
○魏元忠 韋安石(子陟斌斌子況從父兄子抗從祖兄子巨源趙彥昭附) 蕭至忠(宗楚客紀處訥附)
魏元忠,宋州宋城人也。本名真宰,以避則天母號改焉。初,為太學生,誌氣倜儻,不以舉薦為意,累年不調。時有左史盩厔人江融撰《九州設險圖》,備載古今用兵成敗之事,元忠就傳其術。儀鳳中,吐蕃頻犯塞,元忠赴洛陽上封事,言命將用兵之工拙,曰:
臣聞理天下之柄,二事焉,文與武也。然則文武之道,雖有二門,至於製勝禦人,其歸一揆。方今王略遐宣,皇威遠振,建禮樂而陶士庶,訓軍旅而懾生靈。
然論武者以弓馬為先,而不稽之以權略;談文者以篇章為首,而不問之以經綸。
而奔競相因,遂成浮俗。臣嚐讀魏、晉史,每鄙何晏、王衍終日談空。近觀齊、梁書,才士亦複不少,並何益於理亂哉?從此而言,則陸士衡著《辨亡論》,而不救河橋之敗,養由基射能穿劄,而不止鄢陵之奔,斷可知矣。昔趙岐撰禦寇之論,山濤陳用兵之本,皆坐運帷幄,暗合孫、吳。宣尼稱“有德者必有言,仁者必有勇”,則何平叔、王夷甫豈得同日而言載!
臣聞才生於代,代實須才,何代而不生才,何才而不生代。故物有不求,未有無物之歲;士有不用,未有無士之時。夫有誌之士,在富貴之與貧賤,皆思立於功名,冀傳芳於竹帛。故班超投筆而歎,祖逖擊楫而誓,此皆有其才而申其用矣。且知己難逢,英哲罕遇,士之懷琬琰以就埃塵,抱棟梁而困溝壑者,則悠悠之流,直睹此士之貧賤,安知此士之方略哉。故漢拜韓信,舉軍驚笑;蜀用魏延,群臣觖望。嗟乎,富貴者易為善,貧賤者難為功,至於此也!
亦有位處立功之際,而不展其誌略,身為時主所知,竟不能盡其才用,則貧賤之士焉足道哉!漢文帝時,魏尚、李廣並身任邊將,位為郡守。文帝不知魏尚之賢而囚之,不知李廣之才而不能用之。常歎李廣恨生不逢時,令當高祖日,萬戶侯豈足道哉。夫以李廣才氣,天下無雙,匈奴畏之,號為“飛將”,爾時胡騎憑淩,足伸其用。文帝不能大任,反歎其生不逢時。近不知魏尚、李廣之賢,而乃遠想廉頗、李牧。故馮唐曰,雖有頗、牧而不能用,近之矣。從此言之,疏斥賈誼,複何怪哉。此則身為時主所知,竟不能盡其才用。晉羊祜獻計平吳,賈充、荀勖沮其策,祜歎曰:“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緣荀、賈不同,竟不大舉。此則位處立功之際,而不得展其誌略。而布衣韋帶之人,懷一奇,抱一策,上書闕下,朝進而望夕召,何可得哉。
臣請曆訪內外文武職事五品已上,得不有智計如羊祜、武藝如李廣,在用與不用之間,不得騁其才略。伏願降寬大之詔,使各言其誌。無令汲黯直氣,臥死於淮陽。仲舒大才,位屈於諸候相。
又曰:
臣聞帝王之道,務崇經略。經略之術,必仗英奇。自國家良將,可得言矣。
李靖破突厥,侯君集滅高昌,蘇定方開西域,李勣平遼東,雖奉國威靈,亦其才力所致。古語有之,“人無常俗,政有理亂,兵無強弱,將有能否”。由此觀之,安邊境,立功名,在於良將也。故趙充國征先零,馮子明討南羌,皆計不空施,機不虛發,則良將立功之驗也。然兵革之用,王者大事,存亡所係。若任得其才,則摧凶而扼暴。苟非其任,則敗國而殄人。北齊段孝玄雲:“持大兵者,如擎盤水。傾在俯仰間,一致蹉跌,求止豈得哉!”從此而言,周亞夫堅壁以挫吳、楚,司馬懿閉營而困葛亮,俱為上策。此皆不戰而卻敵,全軍以製勝。是知大將臨戎,以智為本。漢高之英雄大度,尚曰“吾寧鬥智”;魏武之綱神冠絕,猶依法孫、吳。假有項籍之氣,袁紹之基,而皆泯智任情,終以破滅,何況複出其下哉!
且上智下愚,明暗異等,多算少謀,眾寡殊科。故魏用柏直以拒漢,韓信輕為豎子;燕任慕容評以抗秦,王猛謂之奴才。即柏直、慕容評智勇俱亡者也。夫中材之人,素無智略,一旦居元帥之任,而意氣軒昂,自謂當其鋒者無不摧碎,豈知戎昭果毅、敦《詩》說《禮》之事乎!故李信求以二十萬眾獨舉鄢郢,其後果辱秦軍;樊噲願得十萬眾橫行匈奴,登時見折季布,皆其事也。
當今朝廷用人,類取將門子弟,亦有死事之家而蒙抽擢者。此等本非幹略見知,雖竭力盡誠,亦不免於傾敗,若之何使當閫外之任哉?後漢馬賢討西羌,皇甫規陳其必敗;宋文帝使王玄謨收複河南,沈慶之懸知不克。謝玄以書生之姿,拒苻堅天下之眾,郗超明其必勝;桓溫提數萬之兵,萬裏而襲成都,劉真長期於決取。雖時有今古,人事皆可推之,取驗大體,觀其銳誌與識略耳。明者隋分而察,成敗之形,昭然自露。京房有言,“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古。”則昔賢之與今哲,意況何殊。當事機之際也。皆隨時而立功,豈複取賢於往代,待才於未來也?即論知與不知,用與不用。夫建功者,言其所濟,不言所起;言其所能,不言所藉。若陳湯、呂蒙、馬隆、孟觀,並出自貧賤,勳濟甚高,未聞其家代為將帥。董仲舒曰:“為政之用,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弦而更張之,乃可鼓也。”故陰陽不和,擢士為相;蠻夷不龔,拔卒為將,即更張之義也。以四海之廣,億兆之眾,其中豈無卓越奇絕之士?臣恐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
又曰:
臣聞賞者禮之基,罰者刑之本。故禮崇謀夫竭其能,賞厚義士輕其死,刑正君子勖其心,罰重小人懲其過。然則賞罰者,軍國之綱紀,政教之藥石。綱紀舉而眾務自理,藥石行而文武用命。彼吐蕃蟻結蜂聚,本非勍敵,薛仁貴、郭待封受閫外之寄,奉命專征,不能激勵熊羆,乘機掃撲。敗軍之後,又不能轉禍為福,因事立功,遂乃棄甲喪師,脫身而走。幸逢寬政,罪止削除,國家綱漏吞舟,何以過此。天皇遲念舊恩,收其後效,當今朝廷所少,豈此一二人乎?且賞不勸謂之止善,罰不懲謂之縱惡。仁貴自宣力海東,功無尺寸,坐玩金帛,瀆貨無厭,今又不誅,縱惡更甚。臣以疏賤,幹非其事,豈欲間天皇之君臣,生厚薄於仁貴?
直以刑賞一虧,百年不複,區區所懷,實在於此。
古人雲:“國無賞罰,雖堯、舜不能為化。”今罰不能行,賞亦難信,故人間議者皆言,“近日征行,虛有賞格而無其事。”良由中才之人不識大體,恐賞賜勳庸,傾竭倉庫,留意錐刀,將此益國。徇目前之近利,忘經久之遠圖,所謂錯之毫厘,失之千裏者也。且黔首雖微,不可欺以得誌,瞻望恩澤,必因事而生心。既有所因,須應之以實,豈得懸不信之令,設虛賞之科?比者師出無功,未必不由於此。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誠在令外。”故商君移木以表信,曹公割發以明法,豈禮也哉,有由然也。自蘇定方定遼東,李勣破平壤,賞絕不行,勳仍淹滯,數年紛紜,真偽相雜,縱加沙汰,未至澄清。臣以吏不奉法,慢自京師,偽勳所由,主司之過。其則不遠,近在尚書省中,不聞斬一台郎,戮一令史,使天下知聞,天皇何能照遠而不照近哉!神州化首,萬國共尊,文昌政本,四方是則,軌物宣風,理亂攸在。臣是以披露不已,冒死盡言。
且明鏡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臣識不稽古,請以近事言之。貞觀年中,萬年縣尉司馬玄景舞文飾智,以邀乾沒,太宗審其奸詐,棄之都市。及征高麗也,總管張君乂擊賊不進,斬之旗下。臣以偽勳之罪,多於玄景;仁貴等敗,重於君乂。向使早誅薛仁貴、郭待封,則自餘諸將,豈敢失利於後哉?韓子雲:“慈父多敗子,嚴家無格虜。”此言雖小,可以喻大。公孫弘有言:“人主病不廣大,人臣病不節儉。”臣恐天皇病之於不廣大,過在於慈父,斯亦日月之一蝕也。又今之將吏,率多貪暴,所務唯狗馬,所求唯財物,無趙奢、吳起散金養士之風,縱使行軍,悉是此屬。臣恐吐蕃之平,未可旦夕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