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豫之後,刑獄漸興,用法之伍,務於窮竟,連坐相牽,數年不絕。遂使巨奸大猾伺隙乘間,內苞豺狼之心,外示鷹鸇之跡,陰圖潛結,共相影會,構似是之言,成不赦之罪。皆深為巧詆,恣行楚毒,人不勝痛,便乞自誣,公卿士庶,連頸受戮。道路籍籍,雖知非辜,而鍛練已成,辯占皆合。縱皋陶為理,於公定刑,則謂汙宮毀柩,猶未塞責。雖陛下仁慈哀念,恤獄緩死,及覽辭狀,便已周密,皆謂勘鞫得情,是其實犯,雖欲寬舍,其如法何?於是小乃身誅,大則族滅,相緣共坐者,不可勝言。此豈宿構仇嫌,將申報複,皆圖苟成功效,自求官賞。
當時稱傳,謂為羅織。其中陷刑得罪者,雖有敏識通材,被告言者便遭枉抑,心徒痛其冤酷,口莫能以自明。或受誅夷,或遭竄殛,並甘心引分,赴之如歸。故知弄法徒文,傷人實甚。賴陛下特回聖察,昭然詳究。周興、丘勣之類,弘義、俊臣之徒,皆相次伏誅,事暴遐邇,而朝野慶泰,若再睹陽和。且如仁傑、元忠,俱罹枉陷,被勘鞫之際,亦皆已自誣。向非陛下至明,垂以省察,則菹醢之戮,已及其身,欲望輸忠聖代,安可複得!陛下擢而升之,各為良輔,國之棟幹,稱此二人。何乃前非而後是哉?誠由枉陷與甄明爾。但恐往之得罪者多並此流,則向時之冤者其數甚眾。昔殺一孝婦,尚或降災。而濫者蓋多,寧無怨氣!怨氣上達則水旱所興,欲望歲登,不可得也。
倘陛下弘天地之大德,施雷雨之深仁,歸罪於削刻之徒,降恩於枉濫之伍。
自垂拱已來,大辟罪已下,常赦所不原者,罪無輕重,一皆原洗,被以昭蘇。伏法之輩,追還官爵,緣累之徒,普沾恩造。如此則天下知此所陷罪,元非陛下之意,鹹是虐吏之辜。幽明歡欣,則感通和氣;和氣下降,則風雨以時;風雨以時,則五穀豐稔;歲既稔矣,人亦安矣。太平之美,亦何遠哉!伏願陛下深察。
尋遷秋官侍郎,三過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長安中,則天嚐與宰臣議及州縣官吏,納言李嶠、夏官尚書唐休璟等奏曰:“臣等謬膺大任,不能使兵革止息,倉府殷盈,戶口尚有逋逃,官人未免貪濁,使陛下臨朝軫歎,屢以為言,夙夜慚惶,不知啟處。伏思當今要務,莫過富國安人。富國安人之方,在擇刺史。
竊見朝廷物議,莫不重內官,輕外職,每除授牧伯,皆再三披訴。比來所遣外任,多是貶累之人,風俗不澄,實由於此。今望於台閣寺監,妙簡賢良,分典大州,共康庶績。臣等請輟近侍,率先具僚,務在憂國濟人,庶當有所補益。”則天曰:
“卿等處鸞台鳳閣,誰為此行?”嗣立率先對曰:“臣以庸愚,謬膺獎擢,內掌機密,非臣所堪。承乏外台,庶當盡節,倘垂采錄,臣願此行。”於是嗣立帶本官檢校汴州刺史。
無幾,嗣立兄承慶入知政事,嗣立轉成均祭酒,兼檢校魏州刺史。又徙洺州刺史。尋坐承慶左授饒州長史。歲餘,徵為太仆少卿,兼掌吏部選事。神龍二年,為相州刺史。及承慶卒,代為黃門侍郎,轉太府卿,加修文館學士。
景龍三年,轉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時中宗崇飾寺觀,又濫食封邑者眾,國用虛竭。嗣立上疏諫曰:
臣聞國無九年之儲,家無三年之蓄,家非其家,國非其國。故知立國立家,皆資於儲蓄矣。夫水旱之災,關之陰陽運數,非人智力所能及也。堯遭大水,湯遭大旱,則知仁聖之君所不能免,當此時不至於困弊者,積也。今陛下倉庫之內,比稍空竭,尋常用度,不支一年。倘有水旱,人須賑給,徵發時動,兵要資裝,則將何以備之?其緣倉庫不實,妨於政化者,觸類而是。
臣竊見比者營造寺觀,其數極多,皆務取宏博,競崇環麗。大則費耗百十萬,小則尚用三五萬餘,略計都用資財,動至千萬已上。轉運木石,人牛不停,廢人功,害農務,事既非急,時多怨谘。故《書》曰:“不作無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誠哉此言,非虛談也。且玄旨秘妙,歸於空寂,苟非修心定慧,諸法皆涉有為。至如土木雕刻等功,唯是殫竭人力,但學相誇壯麗,豈關降伏身心。且凡所興功,皆須掘鑿,蟄蟲在土,種類實多。每日殺傷,動盈萬計,連年如此,損害可知。聖人慈悲為心,豈有須行此事,不然之理,皎在目前。世俗眾僧,未通其旨,不慮府庫空竭,不思聖人憂勞,謂廣樹福田,即是增修法教。倘水旱為災,人至饑餒,夷狄作梗,兵無資糧,陛下雖有龍象如雲,伽藍概日,豈能裨萬分之一,救元元之苦哉!於道法既有乖,在生人極為損,陛下豈可不深思之!
臣竊見食封之家,其數甚眾。昨略問戶部,雲用六十餘萬丁,一丁兩匹,即是一百二十萬已上。臣頃在太府,知每年庸調絹數,多不過百萬,少則七八十萬已來,比諸封家,所入全少。倘有蟲霜旱澇,曾不半在,國家支供,何以取給?
臣聞自封茅土,裂山河,皆須業著經綸,功申草昧,然後配宗廟之享,承帶礪之恩。皇運之初,功臣共定天下,當時食封才上三二十家,今以尋常特恩,遂至百家已上。國家租賦,太半私門,私門則資用有餘,國家則支計不足。有餘則或致奢侈,不足則坐致憂危,製國之方,豈謂為得?封戶之物,諸家自徵,或是官典,或是奴仆,多挾勢騁威,淩突州縣。凡是封戶,不勝侵擾,或輸物多索裹頭,或相知要取中物,百姓怨歎,遠近共知。複有因將貨易,轉更生釁,徵打紛紛,曾不寧息,貧乏百姓,何以克堪!若必限丁物送太府,封家但於左藏請受,不得輒自征催,則必免侵擾,人冀蘇息。
臣又聞設官分職,量事置吏,此本於理人而務安之也。故《書》曰“在官人,在安人。官人則哲,安人則惠。能哲而惠,何憂乎歡兜,何畏乎有苗”者也!是明官得其人,而天下自理矣。古者取人,必先采鄉曲之譽,然後辟於州郡;州郡有聲,然後辟於五府;才著五府,然後升之天朝。此則用一人所擇者甚悉,擢一士所曆者甚深。孔子曰:“譬有美錦,不可使人學製。”此明用人不可不審擇也。
用得其才則理,非其才則亂,理亂所設,焉可不深擇之哉!今之取人,有異此道。
多未甚試效,即頓至遷擢。夫趨競者人之常情,僥幸人之所趣。而今務進不避僥幸者,接踵比肩,布於文武之列。有文者用理內外,則有回邪贓汙上下敗亂之憂;有武者用將軍戎,則有庸懦怯弱師旅喪亡之患。補授無限,員闕不供,遂至員外置官,數倍正闕。曹署典吏,困於祗承,府庫倉儲,竭於資奉。國家大事,豈甚於此!古者懸爵待士,唯有才者得之,若任用無才,則有才之路塞,賢人君子所以遁跡銷聲,常懷歎恨者也。且賢人君子,守於正直之道,遠於僥幸之門,若僥幸開,則賢者不可複出矣。賢者遂退,若欲求人安化洽,複不可得也。人若不安,國將危矣,陛下安可不深慮之!又刺史、縣令,理人之首。近年已來,不存簡擇。
京官有犯及聲望下者,方遣牧州;吏部選人,暮年無手筆者,方擬縣令。此風久扇,上下同知,將此理人,何以率化?今歲非豐稔,戶口流亡,國用空虛,租調減削。陛下不以此留念,將何以理國乎?臣望下明製,具論前事,使有司改換簡擇,天下刺史、縣令,皆取才能有稱望者充。自今已往,應有遷除諸曹侍郎、兩省、兩台及五品已上清望官,先於刺史、縣令中選用。牧宰得人,天下大理,萬姓欣欣然,豈非太平樂事哉!唯陛下詳擇。
疏奏不納。
嗣立與韋庶人宗屬疏遠,中宗特令編入屬籍,由是顧賞尤重。賞於驪山構營別業,中宗親往幸焉,自製詩序,令從官賦詩,賜絹二千匹。因封嗣立為逍遙公,名其所居為清虛原幽棲穀。韋氏敗,幾為亂兵所害,寧王憲以嗣立是從母之夫,救護免之。睿宗踐祚,拜中書令。尋日,出為許州刺史。以定冊尊立睿宗之功,賜實封一百戶。開元初,入為國子祭酒。先是,中宗遺製睿宗輔政,宗楚客、韋溫等改削槁草,嗣立時在政事府,不能正之。至是為憲司所劾,左遷嶽州別駕。
久之,遷陳州刺史。時河南道巡察使、工部尚書劉知柔奏嗣立清白可陟之狀,詔命未下,開元七年卒,贈兵部尚書,諡曰孝。中書門下又奏:“嗣立衣冠之內,夙表才名;兄弟之間,特稱和睦。承恩曆事,位列宰臣。中年以不能正身,頗近凶戚,為憲司糾劾,因茲出貶。若循其始,終是吉人,宜棄其瑕,以從眾望。請贈物一百段。”從之。
嗣立、承慶俱以學行齊名。長壽中,嗣立代承慶為鳳閣舍人。長安三年,承慶代嗣立為天官侍郎,頃之又代嗣立知政事。及承慶卒,嗣立又代為黃門侍郎,前後四職相代。又父子三人,皆至宰相。有唐已來,莫與為比。嗣立三子:孚、恒、濟,皆知名。孚,累遷至左司員外郎。恒,開元初為碭山令。為政寬惠,人吏愛之。會車駕東巡,縣當供帳,時山東州縣皆懼不辦,務於鞭撲,恒獨不杖罰而事皆濟理,遠近稱焉。禦史中丞宇文融,即恒之姑子也,嚐密薦恒有經濟之才,請以己之官秩回授,乃擢拜殿中侍禦史。曆度支左司等員外、太常少卿、給事中。
二十九年,為隴右道河西黜陟使。恒至河西時,節度使蓋嘉運恃托中貴,公為非法,兼偽敘功勞,恒抗表請劾之,人代其懼。因出為陳留太守,未行而卒,時人甚傷惜之。濟,早以辭翰聞。開元初,調補鄄城令。時有人密奏玄宗:“今歲吏部選敘太濫,縣令非材,全不簡擇。”及縣令謝官日,引入殿庭,問安人策一道,試者二百餘人,獨濟策第一,或有不書紙者。擢濟為醴泉令,二十餘人還舊官,四五十人放歸習讀,侍郎盧從願、李朝隱貶為刺史。濟至醴泉,以簡易為政,人用稱之。三遷為庫部員外郎。二十四年,為尚書戶部侍郎。累歲轉太原尹。製《先德詩》四章,述祖、父之行,辭致高雅。天寶七載,又為河南尹,遷尚書左丞。
三代為省轄,衣冠榮之。濟從容雅度,所蒞人推善政,後出為馮翊太守。
陸元方,蘇州吳縣人。世為著姓。曾祖琛,陳給事中黃門侍郎。伯父柬之,以工書知名,官至太子司議郎。元方舉明經,又應八科舉,累轉監察禦史。則天革命,使元方安輯嶺外。將涉海,時風濤甚壯,舟人莫敢舉帆。元方曰:“我受命無私,神豈害我?”遽命之濟,既而風濤果息。使還稱旨,除殿中侍禦史。即以其月擢拜鳳閣舍人,仍判侍郎事。俄為來俊臣所陷,則天手敕特赦之。長壽二年,再遷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延載初,又加鳳閣侍郎。證聖初,內史李昭德得罪,以元方附會昭德,貶綏州刺史。尋複為春官侍郎,又轉天官侍郎、尚書左丞,尋拜鸞台侍郎、平章事。則天嚐問以外事,對曰:“臣備位宰臣,有大事即奏,人間碎務,不敢以煩聖覽。”由是忤旨,責授太子右庶子,罷知政事。
尋轉文昌左丞,病卒。
元方在官清謹,再為宰相,則天將有遷除,每行以訪之,必密封以進,未嚐露其私恩。臨終,取前後草奏悉命焚之,且曰:“吾陰德於人多矣,其後庶幾福不衰矣。”又有書一匣,常自緘封,家人莫有見者,及卒視之,乃前後敕書,其慎密如此。贈越州都督。開元十八年,又贈揚州大都督。子象先。
象先,本名景初。少有器量,應製舉,拜揚州參軍。秩滿調選,時吉頊為吏部侍郎,擢授洛陽尉,元方時亦為吏部,固辭不敢當。頊曰:“為官擇人,至公之道。陸景初才望高雅,非常流所及,實不以吏部之子妄推薦也。”竟奏授之。
遷左台監察禦史,轉殿中,曆授中書侍郎。
景雲二年冬,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監修國史。初,太平公主將引中書侍郎崔湜知政事,密以告之,湜固讓象先,主不許之,湜因亦請辭。主遽言於睿宗,乃並拜焉。象先清淨寡欲,不以細務介意,言論高遠,雅為時賢所服。湜每謂人曰:
“陸公加於人一等。”太平公主時既用事,同時宰相蕭至忠、岑義及湜等鹹傾附之,唯象先孤立,未嚐造謁。先天二年,至忠等伏誅,象先獨免其難。以保護功封兗國公,賜實封二百戶,加銀青光祿大夫。時窮討至忠等枝黨,連累稍眾,象先密有申理,全濟甚多,然未嚐言及,當時無知之者。
其年,出為益州大都督府長史,仍為劍南道按察使。在官務以寬仁為政,司馬韋抱真言曰:“望明公稍行杖罰,以立威名。不然,恐下人怠墮,無所懼也。”
象先曰:“為政者理則可矣,何必嚴刑樹威。損人益己,恐非仁恕之道。”竟不從抱真之言。曆遷河中尹。六年,廢河中府,依舊為蒲州,象先為刺史,仍為河東道按察使。嚐有小人犯罪,但示語而遣之。錄事白曰:“此例當合與杖。”象先曰:“人情相去不遠,此豈不解吾言?若必須行杖,即當自汝為始。”錄事慚懼而退。象先嚐謂人曰:“天下本自無事,隻是庸人擾之,始為繁耳。但當靜之於源,則亦何憂不簡。”前後為刺史,其政如一,人吏鹹懷思之。按察使停,入為太子詹事,曆工部尚書。十年冬,知吏部選事,又加刑部尚書,以繼母憂免官。
十三年,起複同州刺史,尋遷太子少保。二十四年卒,年七十二,贈尚書左丞相,諡曰文貞。
象先弟景倩,曆監察禦史。景融,曆大理正、滎陽郡太守、河南尹、兵吏部侍郎、左右丞、工部尚書、東都留守、襄陽郡太守、陳留郡太守,並兼采訪使。
景獻,曆殿中侍禦史、屯田員外郎。景裔,河南令、庫部郎中。皆有美譽。僧一行少時,嚐與象先昆弟相善,常謂人曰:“陸氏兄弟皆有才行,古之荀、陳,無以加也。”其為當時所稱如此。
元方從叔餘慶,陳右軍將軍珣孫也。少與知名之士陳子昂、宋之問、盧藏用、道士司馬承禎、道人法成等交遊,雖才學不逮子昂等,而風流強辯過之。累遷中書舍人。則天嚐引入草詔,餘慶惶惑,至晚竟不能措一辭,責授左司郎中。累除大理卿、散騎常侍、太子詹事。以老疾致仕,尋卒。象先四代孫。文宗太和四年,除釋褐參軍文學。
蘇瑰,字昌容,就兆武功人,隋尚書右仆射威曾孫也。祖夔,隋鴻臚卿。父亶,貞觀中台州刺史。瑰弱冠本州舉進士,累授豫王府錄事參軍。長史王德真、司馬劉禕之皆器重之。長安中,累遷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揚州地當衝要,多富商大賈,珠翠珍怪之產,前長史張潛、於辯機皆致之數萬,唯瑰挺身而去。神龍初,入為尚書右丞,以明習法律,多識台閣故事,特命刪定律、令、格、式。尋加銀青光祿大夫。是歲,再遷戶部尚書,奏計帳,所管戶時有六百一十五萬六千一百四十一。
尋加侍中。封淮陽縣子,充西京留守。時秘書員外監鄭普思謀為妖逆,雍、岐二州妖黨大發,瑰收普思係獄考訊之。普思妻第五氏以鬼道為韋庶人所寵,居止禁中,由是中宗特敕慰諭瑰,令釋普思之罪。瑰上言普思幻惑,罪當不赦。中宗至京,又麵陳其狀。尚書左仆射魏元忠奏曰:“蘇瑰長者,其忠懇如此,願陛下察之。”帝乃配流普思於儋州,其黨並誅。瑰遷吏部尚書,進封淮陽縣侯。
景龍三年,轉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進封許國公。是歲,將拜南郊,國子祭酒祝欽明希庶人旨,建議請皇後為亞獻,安樂公主為終獻。瑰深非其議,嚐於禦前麵折欽明,帝雖悟,竟從欽明所奏。公卿大臣初拜官者,例許獻食,名為“燒尾”。瑰拜仆射無所獻。後因侍宴,將作大匠宗晉卿曰:“拜仆射竟不燒尾,豈不喜耶?”帝默然。瑰奏曰:“臣聞宰相者,主調陰陽,代天理物。今粒食踴貴,百姓不足,臣見宿衛兵至有三日不得食者。臣愚不稱職,所以不敢燒尾。”
是歲六月,與唐休璟並加監修國史。
四年,中宗崩,秘不發喪,韋庶人召諸宰相韋安石、韋巨源、蕭至忠、宗楚客、紀處訥、韋溫、李嶠、韋嗣立、唐休璟、趙彥昭及瑰等十九人入禁中會議。
初,遺製遣韋庶人輔少主知政事,授安國相王太尉參謀輔政。中書令宗楚客謂溫曰:“今須請皇太後臨朝,宜停相王輔政。且皇太後於相王居嫂叔不通問之地,甚難為儀注,理全不可。”瑰獨正色拒之,謂楚客等曰:“遺製是先帝意,安可更改!”楚客及韋溫大怒,遂削相王輔政而宣行焉。是月,韋氏敗,相王即帝位,下詔曰:“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監修國史、許國公蘇瑰,自周旋近密,損益樞機,謀猷有成,匡讚無忌。頃者遺恩顧托,先意昭明,奸回動搖,內外危逼,獨申讜議,實挫邪謀。況藩邸僚屬,念殷惟舊,無德不報,抑惟令典。可尚書左仆射,餘如故。”
景雲元年,以老疾轉太子少傅。是歲十一月薨,贈司空、荊州大都督,諡曰文貞。瑰臨終遺令薄葬,及祖載之日,官給儀仗外,唯有布車一乘,論者稱焉。
開元二年,下詔曰:“疇庸賞善,百王攸先;追還飾終,千載同德,故尚書左丞相、太子少傅、贈司空、荊州大都督、許國文貞公,瑰履正體道,外方內直,悉心奉上,卑身率禮。協讚帷幄,三朝有鹽梅之任;燮諧台袞,九命為社稷之臣。
先朝晏駕,釁起宮掖,國擅稱製之奸,人懷綴旒之懼。凶威孔熾,宗祀幾傾。顧命遺恩,太皇輔政,逆臣刊削,韋氏臨朝。遂能首發昌言,侃然正色,列諸視聽,暴於朝野。鬆檟已遠,風烈猶存,緬懷誠節,良深耿歎。可賜實封一百戶。”
四年,詔與徐國公劉幽求配享睿宗廟庭。十七年,加贈司徒。
瑰子頲,少有俊才,一覽千言。弱冠舉進士,授烏程尉,累遷左台監察禦史。
長安中,詔頲按覆來俊臣等舊獄,頲皆申明其枉,由此雪冤者甚眾。
神龍中,累遷給事中,加修文館學士,俄拜中書舍人。尋而頲父同中書門下三品,父子同掌樞密,時以為榮。機事填委,文誥皆出頲手。中書令李嶠歎曰:
“舍人思如湧泉,嶠所不及也。”俄遷太常少卿。景雲中,瑰薨,詔頲起複為工部侍郎,加銀青光祿大夫。頲抗表固辭,辭理懇切,詔許其終製。服闋就職,襲父爵許國公。玄宗謂宰臣曰:“有從工部侍郎得中書侍郎否?”對曰:“任賢用能,非臣等所及。”玄宗曰:“蘇頲可中書侍郎,仍供政事食。”明日,加知製誥。有政事食,自頲始也。頲入謝,玄宗曰:“常欲用卿,每有好官闕,即望宰相論及。宰相皆卿之故人,卒無言者,朕為卿歎息。中書侍郎,朕極重惜,自陸象先歿後,朕每思之,無出卿者。”時李乂為紫微侍郎,與頲對掌文誥。他日,上謂頲曰:“前朝有李嶠、蘇味道,謂之蘇、李;今有卿及李乂,亦不讓之。卿所製文誥,可錄一本封進,題雲‘臣某撰’,朕要留中披覽。”其禮遇如此。玄宗欲於靖陵建碑,頲諫曰:“帝王及後,無神道碑,且事不師古,動皆不法。若靖陵獨建,陛下祖宗之陵皆須追造。”玄宗從其言而止。
開元四年,遷紫微侍郎、同紫微黃門平章事,與侍中宋璟同知政事。璟剛正,多所裁斷,頲皆順從其美;若上前承旨、敷奏及應對,則頲為之助,相得甚悅。
璟嚐謂人曰:“吾與蘇家父子,前後同時為宰相。仆射長厚,誠為國器;若獻可替否,罄盡臣節,斷割吏事,至公無私,即頲過其父也”。八年,除禮部尚書,罷政事。俄知益州大都督府長史事。前司馬皇甫恂破庫物織新樣錦以進,頲一切罷之。或謂頲曰:“公今在遠,豈得忤聖意?”頲曰:“明主不以私愛奪至公,豈以遠近間易忠臣節也!”竟奏罷之。巂州蠻酋苴院私與吐蕃連謀,將為內寇,頲獲其間諜,將士鹹請出兵討之,頲不從,乃作書並間諜以送苴院,苴院慚悔,竟不敢入寇。
十三年,從駕東封,玄宗令頲撰朝覲碑文。俄又知吏部選事。頲性廉儉,所得俸祿,盡推與諸弟,或散之親族,家無餘資。十五年卒,年五十八。初,優贈之製未出,起居舍人韋述上疏曰:“臣伏見貞觀、永徽之時,每有公卿大臣薨卒,皆輟朝舉哀,所以成終始之恩,厚君臣之義。上有旌賢錄舊之德,下有生榮死哀之美,列於史冊,以示將來。昔智悼子卒,平公宴樂,杜蒯一言,言始感悟。
《春秋》載其盛烈,禮經以為美談,今古舊事,昭然可睹。臣伏見故禮部尚書蘇頲,累葉輔弼,代傳忠清。頲又伏事軒陛二十餘載,入參謀猷,出總藩牧。誠績斯著,操履無虧,天不憖遺,奄違聖代。伏願陛下思帷蓋之舊,念股肱之親,修先朝之盛典,鑒晉平之遠跡,為之輟朝舉哀,以明同體之義。使歿者荷德於泉壤,存者盡節於周行,凡百卿士,孰不幸甚。臣官忝記事,君舉必書,敢申舊典,上黷宸扆,希降恩貸,俯垂詳擇。”即日於洛城南門舉哀,輟朝兩日,贈尚書右丞相,諡曰文憲。及葬日,玄宗遊鹹宜宮,將出獵,聞頲喪出,愴然曰:“蘇頲今日葬,吾寧忍娛遊。”中路還宮。頲弟詵、冰、乂。
詵,曆授右司郎中、給事中、徐州刺史。先是,拜給事中時,頲為中書侍郎,上表讓詵所授。玄宗曰:“古來有內舉不避親乎?”頲曰:“晉祁奚是也。”玄宗曰:“若然,則朕用蘇詵,何得屢言?近日卿父子猶同在中書,兄弟有何不得?
卿言非至公也。”冰,為虞部郎中。乂,為職方郎中。
幹,瑰從父兄也。父勖,武德中為秦王府文學館學士。貞觀中,尚南康公主,拜駙馬都尉,累選魏王泰府司馬。勖既博學有美名,甚為泰所重。因勸泰請開文學館,引才名之士,撰《括地誌》。後曆吏部郎、太子左庶子,卒。幹少以明經累授徐王府記室參軍。徐王好畋獵,幹每諫止之。垂拱中,曆遷魏州刺史。時河北饑饉,舊吏苛酷,百姓多有逃散。幹乃督察奸吏,務勸農桑,由是逃散者皆來複業,稱為良牧。召拜右羽林將軍,尋遷冬官尚書。酷吏來俊臣素忌嫉之,遂誣奏幹在魏州與琅邪王衝私書往複,因係獄鞫訊,幹發憤而卒。
瑰四代孫翔,文宗太和四年,釋褐文學參軍。
史臣曰:韋思謙始以州縣,奮於煙霄,持綱不避於權豪,報國能忘於妻子。
自強不息,剛毅近仁,信有之矣!高季輔、皇甫公義,可謂知人矣!且福善餘慶,不謂無徵,二子構堂,俱列相輔,文皆經濟,政盡明能。加以承慶方危,染翰而曾非恐悚;嗣立見用,襲封而罔墜逍遙。無忝父風,寧慚祖德,諡溫諡孝,何愧易名?陸元方博學大度,再踐鈞衡,當則天時,非有忠貞,應無黜責,綏州之任,抑又何慚!觀其濟海無私,狂風自止,臨終焚槁,溫樹始彰。故知正可以動神明,德可以延家代。象先益高人品,尤著相才,全濟有名,孤立無禍。景倩、景融、景獻、景裔等鹹居清列,得非有後於魯乎?蘇瑰,孔子雲:“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裏之外應之,況其邇者乎!”又“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
當中宗棄代,韋氏奪權,預謀者十有九人,鹹生異議,瑰誌存大節,獨發讜言。
其後善惡顯彰,黜陟明著。聖人之言,驗於斯矣。頲唯公是相,以儉承家,李嶠許之湧泉,宋璟稱其過父。艱難之際,節操不回,善始令終,先後無愧。
讚曰:善人君子,懷忠秉正。盡富文章,鹹推諫諍。豈愧明廷,無慚重柄。
子子孫孫,演承餘慶。
舊唐書
○狄仁傑(族曾孫兼謨) 王方慶 姚璹(弟班)
狄仁傑字懷英,並州太原人也。祖孝緒,貞觀中尚書左丞。父知遜,夔州長史。仁傑兒童時,門人有被害者,縣吏就詰之,眾皆接對,唯仁傑堅坐讀書。吏責之,仁傑曰:“黃卷之中,聖賢備在,猶不能接對,何暇偶俗吏,而見責耶!”
後以明經舉,授汴州判佐。時工部尚書閻立本為河南道黜陟使,仁傑為吏人誣告,立本見而謝曰:“仲尼雲:‘觀過知仁矣。’足下可謂海曲之明珠,東南之遺寶。”
薦授並州都督府法曹。其親在河陽別業,仁傑赴並州,登太行山,南望見白雲孤飛,謂左右曰:“吾親所居,在此雲下。”瞻望佇立久之,雲移乃行。仁傑孝友絕人,在並州,有同府法曹鄭崇質,母老且病,當充使絕域。仁傑謂曰:“太夫人有危疾,而公遠使,豈可貽親萬裏之憂!”乃詣長史藺仁基,請代崇質而行。
時仁基與司馬李孝廉不協,因謂曰:“吾等豈獨無愧耶?”由是相待如初。
仁傑,儀鳳中為大理丞,周歲斷滯獄一萬七千人,無冤訴者。時武衛大將軍權善才坐誤斫昭陵柏樹,仁傑奏罪當免職。高宗令即誅之,仁傑又奏罪不當死。
帝作色曰:“善才斫陵上樹,是使我不孝,必須殺之。”左右矚仁傑令出,仁傑曰:“臣聞逆龍鱗,忤人主,自古以為難,臣愚以為不然。居桀、紂時則難,堯、舜時則易。臣今幸逢堯、舜,不懼比千之誅。昔漢文時有盜高廟玉環,張釋之廷諍,罪止棄市。魏文將徙其人,辛毗引裾而諫,亦見納用。且明主可以理奪,忠臣不可以威懼。今陛下不納臣言,瞑目之後,羞見釋之、辛毗於地下。陛下作法,懸之象魏,徒流死罪,俱有等差。豈有犯非極刑,即令賜死?法既無常,則萬姓何所措其手足?陛下必欲變法,請從今日為始。古人雲:‘假使盜長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之?’今陛下以昭陵一株柏殺一將軍,千載之後,謂陛下為何主?此臣所以不敢奉製殺善才,陷陛下於不道。”帝意稍解,善才因而免死。居數日,授仁傑侍禦史。時司農卿韋機兼領將作、少府二司,高宗以恭陵玄宮狹小,不容送終之具,遣機續成其功。機於埏之左右為便房四所,又造宿羽、高山、上陽等宮,莫不壯麗。仁傑奏其太過,機竟坐免官。左司郎中王本立恃寵用事,朝廷懾懼,仁傑奏之,請付法寺,高宗特原之。仁傑奏曰:“國家雖乏英才,豈少本立之類,陛下何惜罪人而虧王法?必欲曲赦本立,請棄臣於無人之境,為忠貞將來之誡。”本立竟得罪,由是朝廷肅然。
尋加朝散大夫,累遷度支郎中。高宗將幸汾陽宮,以仁傑為知頓使。並州長史李衝玄以道出妒女祠,俗雲盛服過者必致風雷之災,乃發數萬人別開禦道。仁傑曰:“天子之行,千乘萬騎,風伯清塵,雨師灑道,何妒女之害耶?”遽令罷之。高宗聞之,歎曰:“真大丈夫也!”
俄轉寧州刺史,撫和戎夏,人得歡心,郡人勒碑頌德。禦史郭翰巡察隴右,所至多所按劾。及入寧州境內,耆老歌刺史德美者盈路。翰既授館,召州吏謂之曰:“入其境,其政可知也。願成使君之美,無為久留。”州人方散。翰薦名於朝,徵為冬官侍郎,充江南巡撫使。吳、楚之俗多**祠,仁傑奏毀一千七百所,唯留夏禹、吳太伯、季劄、伍員四祠。
轉文昌右丞,出為豫州刺史。時越王貞稱兵汝南事敗,緣坐者六七百人,籍沒者五千口,司刑使逼促行刑。仁傑哀其詿誤,緩其獄,密表奏曰:“臣欲顯奏,似為逆人申理;知而不言,恐乖陛下存恤之旨。表成複毀,意不能定。此輩鹹非本心,伏望哀其詿誤。”特敕原之,配流豐州。豫囚次於寧州,父老迎而勞之曰:
“我狄使君活汝輩耶!”相攜哭於碑下,齋三日而後行。豫囚至流所,複相與立碑頌狄君之德。
初,越王之亂,宰相張光輔率師討平之。將士恃功,多所求取,仁傑不之應。
光輔怒曰:“州將輕元帥耶?”仁傑曰:“亂河南者,一越王貞耳。今一貞死而萬貞生。”光輔質其辭,仁傑曰:“明公董戎三十萬,平一亂臣,不戢兵鋒,縱其暴橫,無罪之人,肝腦塗地,此非萬貞何耶?且凶威協從,勢難自固,及天兵暫臨,乘城歸順者萬計,繩墜四麵成蹊。公奈何縱邀功之人,殺歸降之眾?但恐冤聲騰沸,上徹於天。如得尚方斬馬劍加於君頸,雖死如歸。”光輔不能詰,心甚銜之。還都,奏仁傑不遜,左授複州刺史。入為洛州司馬。
天授二年九月丁酉,轉地官侍郎、判尚書、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則天謂曰:
“卿在汝南時,甚有善政,欲知譖卿者乎?”仁傑謝曰:“陛下以臣為過,臣當改之;陛下明臣無過,臣之幸也。臣不知譖者,並為善友,臣請不知。”則天深加歎異。
未幾,為來俊臣誣構下獄。時一問即承者例得減死,來俊臣逼協仁傑,令一問承反。仁傑歎曰:“大周革命,萬物唯新,唐朝舊臣,甘從誅戮。反是實!”
俊臣乃少寬之。判官王德壽謂仁傑曰:“尚書必得減死。德壽意欲求少階級,憑尚書牽楊執柔,可乎?”仁傑曰:“若何牽之?”德壽曰:“尚書為春官時,執柔任其司員外,引之可也。”仁傑曰:“皇天後土,遣仁傑行此事!”以頭觸柱,流血被麵,德壽懼而謝焉。既承反,所司但待日行刑,不複嚴備。仁傑求守者得筆硯,拆被頭帛書冤,置綿衣中,謂德壽曰:“時方熱,請付家人去其綿。”德壽不之察。仁傑子光遠得書,持以告變。則天召見,覽之而問俊臣。俊臣曰:
“仁檔不免冠帶,寢處甚安,何由伏罪?”則天使人視之,俊臣遽命仁傑巾帶而見使者。乃令德壽代仁傑作謝死表,附使者進之。則天召仁傑,謂曰:“承反何也?”對曰:“向若不承反,已死於鞭笞矣。”“何為作謝死表?”曰“臣無此表。”示之,乃知代署也。故得免死。貶彭澤令。武承嗣屢奏請誅之,則天曰:
“朕好生惡殺,誌在恤刑。渙汗已行,不可更返。”
萬歲通天年,契丹寇陷冀州,河北震動,征仁傑為魏州刺史。前刺史獨孤思莊懼賊至,盡驅百姓入城,繕修守具。仁傑既至,悉放歸農畝,謂曰:“賊猶在遠,何必如是。萬一賊來,吾自當之,必不關百姓也。”賊聞之自退,百姓鹹歌誦之,相與立碑以紀恩惠。俄轉幽州都督。
神功元年,入為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加銀青光祿大夫,兼納言。
仁傑以百姓西戍疏勒等四鎮,極為凋弊,乃上疏曰:
臣聞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疆之外。故東拒滄海,西隔流沙,北橫大漠,南阻五嶺,此天所以限夷狄而隔中外也。自典籍所紀,聲教所及,三代不能至者,國家盡兼之矣。此則今日之四境,已逾於夏、殷者也。詩人矜薄伐於太原,美化行於江、漢,則是前代之遠裔,而國家之域中。至前漢時,匈奴無歲不陷邊,殺掠吏人。後漢則西羌侵軼漢中,東寇三輔,入河東上黨,幾至洛陽。由此言之,則陛下今日之士宇,過於漢朝遠矣。若其用武荒外,邀功絕域,竭府庫之實,以爭磽確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以增賦,獲其土不可以耕織。苟求冠帶遠夷之稱,不務固本安人之術,此秦皇、漢武之所行,非五帝、三皇之事業也。若使越荒外以為限,竭資財以騁欲,非但不愛人力,亦所以失天心也。昔始皇窮兵極武,以求廣地,男子不得耕於野,女子不得蠶於室,長城之下,死者如亂麻,於是天下潰叛。漢武追高、文之宿憤,藉四帝之儲實,於是定朝鮮,討西域,平南越,擊匈奴,府庫空虛,盜賊蜂起,百姓嫁妻賣子,流離於道路者萬計。末年覺悟,息兵罷役,封丞相為富民侯,故能為天所祐也。昔人有言:“與覆車同軌者未嚐安。”
此言雖小,可以喻大。
近者國家頻歲出師,所費滋廣,西戍四鎮,東戍安東,調發日加,百姓虛弊。
開守西域,事等石田,費用不支,有損無益,轉輸靡絕,杼軸殆空。越磧逾海,分兵防守,行役既久,怨曠亦多。昔詩人雲:“王事靡盬,不能藝稷黍。”“豈不懷歸,畏此罪罟。念彼蒸人,涕零如雨。”此則前代怨思之辭也。上不是恤,則政不行而邪氣作;邪氣作,則蟲螟生而水旱起。若此,雖禱祀百神,不能調陰陽矣。方今關東饑饉,蜀、漢逃亡,江、淮以南,徵求不息。人不複業,則相率為盜,本根一搖,憂患不淺。其所以然者,皆為遠戍方外,以竭中國,爭蠻貊不毛之地,乖子養蒼生之道也。
昔漢元納賈捐之之謀而罷珠崖郡,宣帝用魏相之策而棄車師之田,豈不欲慕尚虛名,蓋憚勞人力也。近貞觀年中,克平九姓,冊李思摩為可汗,使統諸部者,蓋以夷狄叛則伐之,降則撫之,得推亡固存之義,無遠戍勞人之役。此則近日之令典,經邊之故事。竅見阿史那斛瑟羅,陰山貴種,代雄沙漠,若委之四鎮,使統諸蕃,封為可汗,遣禦寇患,則國家有繼絕之美,荒外無轉輸之役。如臣所見,請捐四鎮以肥中國,罷安東以實遼西,省軍費於遠方,並甲兵於塞上,則恒、代之鎮重,而邊州之備實矣。況綏撫夷狄,蓋防其越逸,無侵侮之患則可矣。何必窮其窟穴,與螻蟻計校長短哉!
且王者外寧必有內憂,蓋為不勤修政故也。伏惟陛下棄之度外,無以絕域未平為念。但當敕邊兵謹守備,蓄銳以待敵,待其自至,然後擊之,此李牧所以製匈奴也。當今所要者,莫若令邊城警守備,遠斥候,聚軍實,蓄威武。以逸待勞,則戰士力倍;以主禦客,則我得其便;堅壁清野,則冠無所得。自然賊深入必有顛躓之慮,淺入必無虜獲之益。如此數年,可使二虜不擊而服矣。
仁傑又請廢安東,複高氏為君長,停江南之轉輸,慰河北之勞弊,數年之後,可以安人富國。事雖不行,識者是之。尋檢校納言,兼右肅政台禦史大夫。
聖曆初,突厥侵掠趙、定等州,命仁傑為河北道元帥,以便宜從事。突厥盡殺所掠男女萬餘人,從五回道而去。仁傑總兵十萬追之不及。便製仁傑河北道安撫大使。時河朔人庶,多為突厥逼脅,賊退後懼誅,又多逃匿。仁傑上疏曰:
臣聞朝廷議者,以為契丹作梗,始明人之逆順,或因迫脅,或有願從,或受偽官,或為招慰,或兼外賊,或是土人,跡雖不同,心則無別。誠以山東雄猛,由來重氣,一顧之勢,至死不回。近緣軍機,調發傷重,家道悉破,或至逃亡,剔屋賣田,人不為售,內顧生計,四壁皆空。重以官典侵漁,因事而起,取其髓腦,曾無心愧。修築池城,繕造兵甲,州縣役使,十倍軍機。官司不矜,期之必取,枷杖之下,痛切肌膚。事迫情危,不循禮義,愁苦之地,不樂其生。有利則歸,且圖賒死,此乃君子之愧辱,小人之常行。人猶水也,壅之則為泉,疏之則為川,通塞隨流,豈有常性。昔董卓之亂,神器播遷,及卓被誅,部曲無赦,事窮變起,毒害生人,京室丘墟,化為禾黍。此由恩不普洽,失在機先。臣一讀此書,未嚐不廢卷歎息。今以負罪之伍,必不在家,露宿草行,潛竄山澤。赦之則出,不赦則狂,山東群盜,緣茲聚結。臣以邊塵暫起,不足為憂,中土不安,以此為事。臣聞持大國者不可以小道,理事廣者不可以細分。人主恢弘,不拘常法,罪之則眾情恐懼,恕之則反側自安。伏願曲赦河北諸州,一無所問。自然人神道暢,率土歡心,諸軍凱旋,得無侵擾。
製從之。軍還,授內史。
聖曆三年,則天幸三陽宮,王公百僚鹹經侍從,唯仁傑特賜宅一區,當時恩寵無比。是歲六月,左玉鈐衛大將軍李楷固、右武威衛將軍駱務整討契丹餘眾,擒之,獻俘於含樞殿。則天大悅,特賜楷固姓武氏。楷固、務整,並契丹李盡忠之別帥也。初,盡忠之作亂,楷固等屢率兵以陷官軍,後兵敗來降,有司斷以極法。仁傑議以為楷固等並有驍將之才,若恕其死,必能感恩效節。又奏請授其官爵,委以專征。製並從之。及楷固等凱旋,則天召仁傑預宴,因舉觴親勸,歸賞於仁傑。授楷固左玉鈐衛大將軍,賜爵燕國公。
則天又將造大像,用功數百萬,令天下僧尼每日人出一錢,以助成之。仁傑上疏諫曰:
臣聞為政之本,必先人事。陛下矜群生迷謬,溺喪無歸,欲令像教兼行,睹相生善。非為塔廟必欲崇奢,豈令僧尼皆須檀施?得栰尚舍,而況其餘。今之伽藍,製過宮闕,窮奢極壯,畫繢盡工,寶珠殫於綴飾,環材竭於輪奐。工不使鬼,止在役人,物不天來,終須地出,不損百姓,將何以求?生之有時,用之無度,編戶所奉,常若不充,痛切肌膚,不辭箠楚。遊僧一說,矯陳禍福,翦發解衣,仍慚其少。亦有離間骨肉,事均路人,身自納妻,謂無彼我。皆托佛法,詿誤生人。裏陌動有經坊,闤闠亦立精舍。化誘倍急,切於官征;法事所須,嚴於製敕。膏腴美業,倍取其多;水碾莊園,數亦非少。逃丁避罪,並集法門,無名之僧,凡有幾萬,都下檢括,已得數千。且一夫不耕,猶受其弊,浮食者眾,又劫人財。臣每思惟,實所悲痛。
往在江表,像法盛興,梁武、簡文,舍施無限。及其三淮沸浪,五嶺騰煙。
列刹盈衢,無救危亡之禍;緇衣蔽路,豈有勤王之師!比年已來,風塵屢擾,水旱不節,征役稍繁。家業先空,瘡痍未複,此時興役,力所未堪,伏惟聖朝,功德無量,何必要營大像,而以勞費為名。雖斂僧錢,百未支一。尊容既廣,不可露居,覆以百層,尚憂未遍,自餘廓廡,不得全無。又雲不損國財,不傷百姓,以此事主,可謂盡忠?臣今思惟,兼采眾議,鹹以為如來設教,以慈悲為主,下濟群品,應是本心,豈欲勞人,以存虛飾?當今有事,邊境未寧,宜寬征鎮之徭,省不急之費。設令雇作,皆以利趨,既失田時,自然棄本。今不樹稼,來歲必饑,役在其中,難以取給。況無官助,義無得成,若費官財,又盡人力,一隅有難,將何救之!
則天乃罷其役。是歲九月,病卒,則天為之舉哀,廢朝三日,贈文昌右相,諡曰文惠。
仁傑常以舉賢為意,其所引拔桓彥範、敬暉、竇懷貞、姚崇等,至公卿者數十人。初,則天嚐問仁傑曰:“朕要一好漢任使,有乎?”仁傑曰:“陛下作何任使?”則天曰:“朕欲待以將相。”對曰:“臣料陛下若求文章資曆,則今之宰臣李嶠、蘇味道亦足為文吏矣。豈非文士齷齪,思得奇才用之,以成天下之務者乎?”則天悅曰:“此朕心也。”仁傑曰:“荊州長史張柬之,其人雖老,真宰相才也。且久不遇,若用之,必盡節於國家矣。”則天乃召拜洛州司馬。他日,又求賢。仁傑曰:“臣前言張柬之,猶未用也。”則天曰:“已遷之矣。”對曰:
“臣薦之為相,今為洛州司馬,非用之也。”又遷為秋官侍郎,後竟召為相。柬之果能興複中宗,蓋仁傑之推薦也。
仁傑嚐為魏州刺史,人吏為立生祠。及去職,其子景暉為魏州司功參軍,頗貪暴,為人所惡,乃毀仁傑之祠。長子光嗣,聖曆初為司府丞,則天令宰相各舉尚書郎一人,仁傑乃薦光嗣。拜地官員外郎,蒞事稱職,則天喜而言曰:“祁奚內舉,果得其人。”開元七年,自汴州刺史轉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坐贓貶歙州別駕卒。
初,中宗在房陵,而吉頊、李昭德皆有匡複讜言,則天無複辟意。唯仁傑每從容奏對,無不以子母恩情為言,則天亦漸省悟,竟召還中宗,複為儲貳。初,中宗自房陵還宮,則天匿之帳中,召仁傑以廬陵為言。仁傑慷慨敷奏,言發涕流,遽出中宗謂仁傑曰:“還卿儲君。”仁傑降階泣賀,既已,奏曰:“太子還宮,人無知者,物議安審是非?”則天以為然,乃複置中宗於龍門,具禮迎歸,人情感悅。仁傑前後匡複奏對,凡數萬言,開元中,北海太守李邕撰為《梁公別傳》,備載其辭。中宗返正,追贈司空;睿宗追封梁國公。仁傑族曾孫兼謨。
兼謨,登進士第。祖郊、父邁,仕官皆微。兼謨元和末解褐襄陽推官,試校書郎,言行剛正,使府知名。憲宗召為左拾遺,累上書言事,曆尚書郎。長慶、太和中,曆鄭州刺史,以治行稱,入為給事中。開成初,度支左藏庫妄破漬汙縑帛等贓罪,文宗以事在赦前不理。兼謨封還敕書,文宗召而諭之曰:“嘉卿舉職,然朕已赦其長官,典吏亦宜在宥。然事或不可,卿勿以封敕為艱。”遷禦史中丞。
謝日,文宗顧謂之曰:“禦史台朝廷綱紀,台綱正則朝廷理,朝廷正則天下理。
凡執法者,大抵以畏忌顧望為心,職業由茲不舉。卿梁公之後,自有家法,豈複為常常之心哉!”兼謨謝曰:“朝法或未得中,臣固悉心彈奏。”會江西觀察使吳士矩違額加給軍士,破官錢數十萬計。兼謨奏曰:“觀察使守陛下土地,宣陛下詔條,臨戎賞軍,州有定數。而士矩與奪由己,盈縮自專,不唯貽弊一方,必致諸軍援例。請下法司,正行朝典。”士矩坐貶蔡州別駕。兼謨尋轉兵部侍郎。
明年,檢校工部尚書、太原尹,充河東節度使。會昌中,累曆方鎮,卒。
王方慶,雍州鹹陽人也,周少司空石泉公褒之曾孫也。其先自琅邪南度,居於丹陽,為江左冠族。褒北徙入關,始家鹹陽焉。祖軿,隋衛尉丞。伯父弘讓,有美名,貞觀中為中書舍人。父弘直,為漢王元昌友,畋獵無度,乃上書切諫,其略曰:“夫宗子維城之托者,所以固邦家之業也。大王功無任城戰克之效,行無河間樂善之譽,爵高五等,邑富千室,當思答極施之洪慈,保無疆之永祚。其為計者,在乎修德,冠屨《詩》《禮》,畋獵史傳。覽古人成敗之所由,鑒既往存亡之異跡,覆前戒後,居安慮危。奈何列騎齊驅,交橫壟畝,野有遊客,巷無居人。貽眾庶之憂,逞一情之樂,從禽不息,實用寒心。”元昌覽書而遽止。漸見疏斥,轉荊王友。龍朔中卒。
方慶年十六,起家越王府參軍。嚐就記室任希古受《史記》、《漢書》。希古遷為太子舍人,方慶隨之卒業。永淳中,累遷太仆少卿。則天臨朝,拜廣州都督。廣州地際南海,每歲有昆侖乘舶以珍物與中國交市。舊都督路元睿冒求其貨,昆侖懷刃殺之。方慶在任數載,秋毫不犯。又管內諸州首領,舊多貪縱,百姓有詣府稱冤者,府官以先受首領參餉,未嚐鞫問。方慶乃集止府僚,絕其交往,首領縱暴者悉繩之,由是境內清肅。當時議者以為有唐以來,治廣州者無出方慶之右。有製褒之曰:“朕以卿曆職著稱,故授此官,既美化遠聞,實副朝寄。令賜卿雜采六十段,並瑞錦等物,以彰善政也。”
證聖元年,召拜洛州長史,尋加銀青光祿大夫,封石泉縣男。萬歲登封元年,轉並州長史,封琅邪縣男。未行,遷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俄轉鳳閣侍郎,依舊知政事。
神功元年七月,清邊道大總管建安王攸宜破契丹凱還,欲以是月詣闕獻俘。
內史王及善以為將軍入城,例有軍樂,既今上孝明高皇帝忌月,請備而不奏。方慶奏曰:“臣按禮經,但有忌日,而無忌月。晉穆帝納後,用九月九日,是康帝忌月,於時持疑不定。下太常,禮官荀訥議稱:‘禮隻有忌日,無忌月。若有忌月,即有忌時、忌歲,益無理據。’當時從訥所議。軍樂是軍容,與常不等,臣謂振作於事無嫌。”則天從之。則天嚐幸萬安山玉泉寺,以山逕危懸,欲禦腰輿而上。方慶諫曰:“昔漢元帝嚐祭廟,出便門,禦樓船,光祿勳張猛奏曰:‘乘船危,就橋安。’元帝乃從橋,即前代舊事。今山徑危險,石路曲狹,上瞻駭目,下視寒心,比於樓船,安危不等。陛下蒸人父母,奈何踐此畏塗?伏望停輿駐蹕。”
則天納其言而止。是歲,改封石泉子。
時有製,每月一日於明堂行告朔之禮。司禮博士辟閭仁諝奏議,其略曰:
“經史正文,無天子每月告朔之事,唯《禮記玉藻》雲:‘天子聽朔於南門之外。’其每月告朔者,諸侯之禮也。臣謹按《禮論》及《三禮義宗》、《江都集禮》、《貞觀禮》、《顯慶禮》及《祠令》,無天子每月告朔之事。若以為無明堂故無告朔之禮,有明堂即合告朔,則周、秦有明堂而無天子每月告朔之事。臣等參求,既無其禮,不可習非,以天子之尊而用諸侯之禮。”方慶又奏議,其略曰:“明堂,天子布政之宮也。謹按《穀梁傳》雲:‘閏者,附月之餘日,天子不以告朔。’‘非禮也。閏以正時,時以作事,事以厚生,生人之道,於是乎在矣。不告閏朔,棄時政也。’臣據此文,則天子閏月亦告朔矣。寧有他月而廢其禮乎?先儒舊說,天子行事,一年十八度入明堂矣。大享不問卜,一入也;每月告朔,十二入也;四時迎氣,四入也;巡狩之年,一入也。今禮官議唯歲首一入耳,與先儒既異,在臣不敢同。宋朝何承天纂集其文,以為《禮論》,雖加編次,事則闕如。梁代崔靈恩撰《三禮義宗》,但捃摭前儒,因循故事而已。隋煬帝命學士撰《江都集禮》,隻抄撮舊禮,更無異文。《貞觀》、《顯慶禮》及《祠令》不言告朔者,蓋為曆代不傳,所以其文乃闕。各有緣由,不足依據。今禮官引為明證,在臣誠實有疑。”則天又令春官廣集眾儒,取方慶、仁諝所奏議,以定得失。時成均博士吳揚善、太學博士郭山惲等奏:“按《周禮》及《三傳》,皆有天子告朔之禮,秦滅《詩》、《書》,由是告朔禮廢。望依方慶議。”有製從之。
則天以方慶家多書籍,嚐訪求右軍遺跡。方慶奏曰:“臣十代從伯祖羲之書,先有四十餘紙,貞觀十二年,太宗購求,先臣並已進之。唯有一卷見今在。又進臣十一代祖導、十代祖洽、九代祖珣、八代祖曇首、七代祖僧綽、六代祖仲寶、五代祖騫、高祖規、曾祖褒,並九代三從伯祖晉中書令獻之已下二十八人書,共十卷。”則天禦武成殿示群臣,仍令中書舍人崔融為《寶章集》,以敘其事,複賜方慶,當時甚以為榮。
方慶又舉:“令杖‘期喪、大功未葬,不預朝賀;未終喪,不預宴會。’比來朝官不遵禮法,身有哀容,陪預朝會,手舞足蹈,公違憲章,名教既虧,實玷皇化。伏望申明令式,更禁斷。”從之。方慶漸以老疾,乞從閑逸,乃授麟台監修國史。及中宗立為東宮,方慶兼檢校太子左庶子。
聖曆二年一日,則天欲季冬講武,有司稽緩,延入孟春。方慶上疏曰:“謹按《禮記月令》:‘孟冬之月,天子命將帥講武,習射禦角力。’此乃三時務農,一時講武,以習射禦,角校才力,蓋王者常事,安不忘危之道也。‘孟春之月,不可以稱兵。’兵者,甲胄幹戈之總名。兵金性,克木,春盛德在木,而舉金以害盛德,逆生氣。‘孟春行冬令,則水潦為敗,雪霜大摯,首種不入。’蔡邕《月令章句》雲:‘太陰新休,少陽尚微,而行冬令以導水氣,故水潦至而敗生物也。雪霜大摯,折陽者也。太陰幹時,雨雪而霜,故大傷首種。首種,謂宿麥也,麥以秋種,故謂之首種。入,收也,春為沍寒所傷,故至夏麥不成長也。’今孟春講武,是行冬令,以陰政犯陽氣,害發生之德。臣恐水潦敗物,霜雪損稼,夏麥不登,無所收入也。伏望天恩不違時令,至孟冬教習,以順天道。”手製答曰:
“比為久屬太平,多曆年載,人皆廢戰,並悉學文。今者用整兵威,故令教習。
卿以春行冬令,則水潦為敗,舉金傷木,則便害發生。循覽所陳,深合典禮,若違此請,乃月令虛行。佇啟直言,用依來表。”是歲,正授太子左庶子,封石泉公,餘並如故,俸料同職事三品,兼侍皇太子讀書。方慶又上言:“謹按史籍所載,人臣與人主言及上表,未有稱皇太子名者。當為太子皇儲,其名尊重,不敢指斥,所以不言。晉尚書仆射山濤啟事,稱皇太子而不言名。濤中朝名士,必詳典故,其不稱名,應有憑準。朝官尚猶如此,宮臣歸則不疑。今東宮殿及門名,皆有觸犯,臨事論啟,回避甚難。孝敬皇帝為太子時,改弘教門為崇教門;沛王為皇太子,改崇賢館為崇文館。皆避名諱,以遵典禮。此即成例,足為軌模。伏望天恩因循舊式,付司改換。”製從之。
長安二年五月卒,贈袞州都督,諡曰貞。中宗即位,以宮僚之舊,追贈吏部尚書。方慶博學好著述,所撰雜書凡二百餘卷。尤精《三禮》,好事者多詢訪之。
每所酬答,鹹有典據,故時人編次,名曰《禮雜答問》。聚書甚多,不減秘閣,至於圖畫,亦多異本。諸子莫能守其業,卒後尋亦散亡。長子光輔,開元中官至潞州刺史。少子晙,工書知名,尤善琴棋,而性多嚴整,官至殿中侍禦史。
姚璹,字令璋,散騎常侍思廉之孫也。少孤,撫弟妹以友愛稱。博涉經史,有才辯。永徽中明經擢第。累補太子宮門郎。與司議郎孟利貞等奉令撰《瑤山玉彩》書,書成,遷秘書郎。調露中,累遷至中書舍人,封吳興縣男。則天臨朝,遷夏官侍郎。坐從父弟敬節同徐敬業之亂,貶桂州都督府長史。時則天雅好符瑞,璹至嶺南,訪諸山川草樹,其名號有“武”字者,皆以為上膺國姓,列奏其事。
則天大悅,召拜天官侍郎。善於選補,時人稱之。
長壽二年,遷文昌左丞、同鳳閣鸞台平章事。自永徽以後,左、右史雖得對仗承旨,仗下後謀議,皆不預聞。璹以為帝王謨訓,不可暫無紀述,若不宣自宰相,史官無從得書。乃表請仗下所言軍國政要,宰相一人專知撰錄,號為時政記,每月封送史館。宰相之撰時政記,自璹始也。是歲九月,坐事轉司賓少卿,罷知政事。延載初,擢拜納言。有司以璹從父弟犯法,奏言不合更為侍臣。璹上言:
“昔王敦稱兵犯順,王導仍典樞機;嵇康戮於晉朝,嵇紹忠於晉室。竊惟前古,尚不為疑;今奉聖恩,豈由臣下。必以體例有乖,伏請甘從屏退。”則天曰:
“此乃我意,卿複何言!但當盡忠,無聽浮說。”
時武三思率蕃夷酋長,請造天樞於端門外,刻字紀功,以頌周德,璹為督作使。證聖初,璹加秋官尚書、同平章事。是歲,明堂災,則天欲責躬避正殿,璹奏曰:“此實人火,非曰天災。至如成周宣榭,卜代愈隆;漢武建章,盛德彌永。
臣又見《彌勒下生經》雲,當彌勒成佛之時,七寶台須臾散壞。睹此無常之相,便成正覺之因。故知聖人之道,隨緣示化,方便之利,博濟良多。可使由之,義存於此。況今明堂,乃是布政之所,非宗廟之地,陛下若避正殿,於禮未為得也。”
左拾遺劉承慶廷奏雲:“明堂宗祀之所,今既被焚,陛下宜輟朝思過。”璹又持前議以爭之,則天乃依璹奏。先令璹監造天樞,至是以功當賜爵一等。璹表請回贈父一官,乃追贈其父豫州司戶參軍處平為博州刺史。天後將封嵩嶽,命璹總知撰儀注,並充封禪副使。及重造明堂,又令璹充使督作,以功加銀青光祿大夫。
時有大石國使請獻獅子,璹上疏諫曰:“獅子猛獸,唯止食肉,遠從碎葉,以至神都,肉既難得,檢為勞費。陛下以百姓為心,慮一物有失,鷹犬不蓄,漁獵總停。運不殺以闡大慈,垂好生以敷至德,凡在翾飛蠢動,莫不感荷仁恩。豈容自菲薄於身,而厚資給於獸,求之至理,必不然乎。”疏奏,遽停來使。又九鼎初成,製令黃金千兩塗之。璹進諫曰:“夫鼎者神器,貴在質樸自然,無假別為浮飾。臣觀其狀,先有五彩輝煥,錯雜其間,豈待金色,方為炫耀?”則天又從之。
尋屬契丹犯塞,命梁王武三思為榆關道安撫大使、璹為副使以備之。及還,坐事,神功初左授益州大都督府長史。蜀中官吏多貪暴,璹屢有發擿,奸無所容。則天嘉之,降璽書勞之曰:“夫嚴霜之下,識貞鬆之擅奇,疾風之前,知勁草之為貴。物既有此,人亦宜哉。卿早荷朝恩,委任斯重。居中作相,弘益已多,防邊訓兵,心力俱盡。歲寒無改,終始不渝。乃眷蜀中,氓俗殷雜,久缺良守,弊於侵漁,政以賄成,人無措足。是用命卿出鎮,寄茲存養。果能攬轡澄清,下車整肅。吏不敢犯,奸無所容,前後糾擿,蓋非一緒。貪殘之伍,屏跡於列城;剽奪之儔,遁形於外境。詎勞期月,康此黎元,言念德聲,良深嘉尚。宜布琅邪之化,當以豫州為法。”則天又嚐謂侍臣曰:“凡為長官,能清自身者甚易,清得僚吏者甚難。至於姚璹,可謂兼之矣。”
時新都丞朱待辟坐贓至死,逮捕係獄。待辟素善沙門理中,陰結諸不逞,因待辟以殺璹為名,擬據巴蜀為亂。人密表告之者,製令璹按其獄。璹深持之,事涉疑似引而誅死者,僅以千數。則天又令洛州長史宋元爽、禦史中丞霍獻可等重加詳覆,亦無所發明。逮係獄數百人,不勝酷毒,遞相附會,以就反狀。因此籍沒者複五十餘家,其餘稱知反配流者亦十八九,道路冤之。監察禦史袁恕己劾奏其事。則天初令璹與恕己對定,又尋令罷推。俄拜地官尚書。歲餘,轉冬官尚書,仍西京留守。長安中,累表乞骸骨,製聽致仕,進爵為伯。遇官名複舊,為工部尚書。神龍元年卒,遺令薄葬,贈越州都督,諡曰成。
弟珽,少好學,以勤苦自立。舉明經,累除定、汴、滄、虢、豳等五州刺史,加銀青光祿大夫,轉秦州刺史。以善政有聞,璽書褒美,賜絹百匹。神龍元年,累封宣城郡公,三遷太子詹事,仍兼左庶子。時節湣太子舉事不法,班前後上書進諫。今載四事:
其一曰:臣聞賈誼曰:“選天下之端士,孝悌博聞有道術者,使與太子居處出入。故太子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後皆正人也。夫習與正人居之,不能無正;習與不正人居之,不能無不正。太子既冠成人,免於保傅之嚴,則有記過之史。徹膳之宰,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敢諫之鼓,瞽史誦箴,大夫進謀,故習與智長,化與心成。夫教得而左右正,則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臣又聞之,木從繩則正,後從諫則聖。善言古者,所以驗於今。伏惟殿下睿德洪深,天姿聰敏,近代成敗,前古安危,莫不懸鑒在心,動合典禮。臣以庸朽,濫居輔弼,虛備耳目,叨預股肱,輒薦塵露,庶裨山海。伏以內置作坊,工巧得入宮闈之內、禁衛之所,或言語內出,或事狀外通,小人無知,不識輕重,因為詐偽,有玷徽猷。臣望並付所司,以停宮內造作。如或要須役造,猶望宮外安置,庶得工匠不於宮禁出入。
其二曰:臣聞漢文帝身衣弋綈,足履革舄;齊高帝欄檻用銅者,皆易以鐵。
經侯帶玉具劍環珮以過魏,太子不視,經侯曰:“魏國亦有寶乎?”太子曰:
“主信臣忠,魏之寶也。”經侯委劍珮而去。太子使追還之,謂曰:“珠玉珍玩,寒不可衣,饑不可食,無遺我賊。”經侯杜門不出。臣觀聖賢經籍,務以簡素為貴;皇王政化,皆以菲薄為德。伏惟殿下留心恭儉,靡尚浮奢。臣愚猶望損之又損之,居簡以行簡,減省造作,節量用度。
其三曰:臣聞銀牖銅樓,宮闈嚴秘,門閤來往,皆有簿曆。殿下時有所須,唯門司宣令,或恐奸偽之輩,因此妄為增減,脫有文狀舛錯,事理便即差違。且近日呂升之便乃代署宣敕,伏賴殿下睿敏,當即覺其奸偽,自餘臣下庸淺,豈能深辨真虛?望墨令及覆事行下,並用內印印畫署之後,冀得免有詐假,乃是長久規模。臣又聞之,忠臣事君,有犯而無隱;明主馭下,納諫以進德。故《書》雲:
“有言逆於誌,必求諸道;有言順於心,必求諸非道。”伏惟殿下仁明昭著,聖敬日躋,探幽洞微,窮神索隱。事之善惡,毫厘靡差;理有危疑,錙銖無爽。臣以庸謬,叨侍春闈,職居獻替,豈敢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