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忠 原王孝 澤王上金 許王素節 孝敬皇帝弘(裴居道附) 章懷太子賢(賢子邠王守禮) 懿德太子重 潤庶人重福 節湣太子重 俊殤帝
重茂高宗八男:則天順聖皇後生中宗、睿宗及孝敬皇帝弘、章懷太子賢,後宮劉氏生燕王忠,鄭氏生原王孝,楊氏生澤王上金,蕭淑妃生許王素節。
燕王忠,字正本,高宗長子也。高宗初入東宮而生忠,宴宮僚於弘教殿。太宗幸宮,顧謂宮臣曰:“頃來王業稍可,非無酒食,而唐突卿等宴會者,朕初有此孫,故相就為樂耳。”太宗酒酣起舞,以屬群臣,在位於是遍舞,盡日而罷,賜物有差。
貞觀二十年,封為陳王。永徽元年,拜雍州牧。時王皇後無子,其舅中書令柳奭說後謀立忠為皇太子,以忠母賤,冀其親己,後然之。奭與尚書右仆射褚遂良、侍中韓瑗諷、太尉長孫無忌、右仆射於誌寧等,固請立忠為儲後,高宗許之。
三年,立忠為皇太子,大赦天下,五品已上子為父後者賜勳一級。六年,加元服,製大辟罪已下並降一等,大酺三日。其年,王皇後被廢,武昭儀所生皇子弘年三歲。禮部尚書許敬宗希旨上疏曰:“伏惟陛下憲章千古,含育萬邦,爰立聖慈,母儀天下。既而皇後生子,合處少陽。出自塗山,是謂吾君之胤;夙聞胎教,宜展問豎之心。乃複為孽奪宗,降居藩邸,是使前星匿彩,瑤嶽韜峰。臣以愚誠,竊所未喻。且今之守器,素非皇嫡,永徽爰始,國本未生,權引彗星,越升明兩。
近者元妃載誕,正胤降神,重光日融,爝暉宜息。安可以茲傍統,叨據溫文?國有諍臣,孰逃其責!竊惟息姑克讓,可以思齊;劉強守藩,宜遵往軌。追跡太伯,不亦休哉?踵武延陵,故常安矣。寧可反植枝幹,久易位於天庭;倒襲衣裳,使違方於震位?蠢爾黎庶,雲誰係心?垂裕後昆,將何播美?”高宗從之。顯慶元年,廢忠為梁王,授梁州都督,賜實封二千戶,物二萬段,甲第一區。其年,轉房州刺史。
忠年漸長大,常恐不自安,或私衣婦人之服,以備刺客。又數有妖夢,常自占卜。事發,五年,廢為庶人,徙居黔州,囚於承乾之故宅。麟德元年,又誣忠與西台侍禦上官儀、宦者王伏勝謀反,賜死於流所,年二十二,無子。儀等伏誅。
明年,皇太子弘表請收葬,許之。神龍初,追封燕王,贈太尉、揚州大都督。
原王孝,高宗第二子也。永徽元年,封許王。三年,拜並州都督。顯慶三年,累除遂州刺史。麟德元年薨,贈益州大都督,諡曰悼。神龍初,追贈原王、司徒、益州大都督。
澤王上金,高宗第三子也。永徽元年,封杞王。三年,遙授益州大都督。
乾封元年,累轉壽州刺史,有罪免官,削封邑,仍於澧州安置。上金既為則天所惡,所司希旨,求索罪失以奏之,故有此黜。永隆二年二月,則天矯抗表杞王上金、鄱陽王素節許同朝集之例,義陽、宣城二公主緣母蕭氏獲譴,從夫外官,請授官職。以上金為沔州刺史,素節為嶽州刺史,仍不預朝集。嗣聖元年,上金、素節,義陽、宣城二公主聽赴哀。文明元年,上金封畢王,素節封為葛王。又改上金封為澤王、蘇州刺史,素節許王、隆州刺史。垂拱元年,改陳州刺史。永昌元年,授太子左衛率,出為隨州刺史。載初元年,武承嗣使酷吏周興誣告上金、素節謀反,召至都,係於禦史台。舒州刺史、許王素節見殺於都城南驛,因害其支黨。上金恐懼,自縊死。子義珍、義玫、義璋、義環、義瑾、義璲七人並配流顯州而死。神龍初,追複上金官爵,封庶子義珣為嗣澤王。
先是,義珣竄在嶺外,匿於傭保之間。及紹封無幾,有人告義珣非上金子,假冒襲爵。義珣不能自明,複流於嶺外。開元初,封素節子璆為嗣澤王,繼上金後。十二年,玉真公主表稱義珣實上金遺胤,被嗣許王瓘兄弟利其封爵,謀構廢之。今上由是削璆王爵,複召義珣為嗣澤王,拜率更令。因是,諸宗室非本宗襲爵,自中興已後繼為嗣王者,皆令歸宗,削其爵邑也。
許王素節,高宗第四子也。年六歲,永徽二年,封雍王,尋授雍州牧。素節能日誦古詩賦五百餘言,受業於學十徐齊聃,精勤不倦,高宗甚愛之。又轉岐州刺史。年十二,改封郇王。
初,則天未為皇後也,與素節母蕭淑妃爭寵,遞相譖毀。六年,則天立為皇後後,淑妃竟為則天所譖毀,幽辱而殺之。素節尤被讒嫉,出為申州刺史。乾封初,下敕曰:“素節既舊疾患,宜不須入朝。”而素節實無疾。素節自以久乖朝覲,遂著《忠孝論》以見意,詞多不載。時王府倉曹參軍張柬之因使潛封此論以進,則天見之,逾不悅,誣以贓賄,降封鄱陽郡王,仍於袁州安置。儀鳳二年,禁錮終身,又改於嶽州安置。永隆元年,轉嶽州刺史,後改封葛王。則天稱製,又進封許王,累除舒州刺史。天授中,與上金同被誣告,追赴都。臨發州,聞有遭喪哭者,謂左右曰:“病死何由可得,更何須哭!”行至都城南龍門驛,被縊死,年四十三,則天令以庶人禮葬之。中宗即位,追封許王,贈開府儀同三司、許州刺史,仍以禮改葬,陪於乾陵。
素節被殺之時,子瑛、琬、璣、瑒等九人並為則天所殺,惟少子琳、瓘、璆、欽古以年小,特令長禁雷州。神龍初,封瓘為嗣許王。開元初,封琳為嗣越王,以紹越王貞之後。璆為嗣澤王,以繼伯父澤王上金之後。琳,官至右監門將軍,卒。瓘,開元十一年為衛慰卿。以抑伯上金男不得承襲,以弟璆繼之,遽譴瓘為鄂州別駕。於是下詔絕其外繼,乃以故澤王上金男義珣為嗣澤王,江王禕為信安郡王,嗣蜀王褕為廣漢郡王,嗣密王徹為濮陽郡王,嗣曹王臻為濟國公,嗣趙王琚為中山郡王,武陽郡王繼宗為澧國公。瓘累遷邠州刺史、秘書監、守太子詹事。璆性仁厚謹願,居家邕睦,朝廷重之。天寶六載卒,贈蜀郡大都督。瓘晚有子,命璆子益為嗣。及卒,有解、需二子,皆幼孺。十一載,益襲封許王。十四載,解娶楊銛女,乃襲許王。璆初為嗣澤王,降為郢國公、宗王卿同正員,特封褒信郡王。進《龍池皇德頌》,遷宗正卿、光祿卿、殿中監。天寶初,重拜宗五卿,加金紫光祿大夫。璆友弟聰敏,聞善若驚,宗子中有一善,無不薦拔,故宗枝居省闥者,多是璆之所舉。九載卒,贈江陵大都督。
孝敬皇帝弘,高宗第五子也。永徽四年,封代王。顯慶元年,立為皇太子,大赦改元。弘嚐受《春秋左氏傳》於率更令郭瑜,至楚子商臣之事,廢卷而歎曰:
“此事臣子所不忍聞,經籍聖人垂訓,何故書此?”瑜對曰:“孔子修《春秋》,義薦褒貶,故善惡必書。褒善以示代,貶惡以誡後,故使商臣之惡,顯於千載。”
太子曰:“非唯口不可道,故亦耳不忍聞,請改讀餘書。”瑜再拜賀曰:“裏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殿下誠孝冥資,睿情天發,凶悖之跡,黜於視聽。循奉德音,實深慶躍。臣聞安上理人,莫善於禮,非禮無以事天地之神,非禮無以辨君臣之位,故先王重焉。孔子曰:‘不學《禮》,無以立。’請停《春秋》而讀《禮記》。”太子從之。龍朔元年,命中書令、太子賓客許敬宗,侍中兼太子右庶子許圉師,中書侍郎上官儀,太子中舍人楊思儉等於文思殿博采古今文集,摘其英詞麗句,以類相從,勒成五百卷,名曰《瑤山玉彩》,表上之。
製賜物三萬段,敬宗已下加級、賜帛有差。總章元年二月,親釋菜司成館,因請贈顏回太子少師,曾參太子少保,高宗並從之。
時有敕,征邊遼軍人逃亡限內不首及更有逃亡者,身並處斬,家口沒官。太子上表諫曰:“竊聞所司以背軍之人,身久不出,家口皆擬沒官。亦有限外出首,未經斷罪,諸州囚禁,人數至多。或臨時遇病,不及軍伍,緣茲怖懼,遂即逃亡;或因樵采,被賊抄掠;或渡海來去,漂沒滄波;或深入賊庭,有被傷殺。軍法嚴重,皆須相傔。若不及傔,及不因戰亡,即同隊之人,兼合有罪。遂有無故死失,多注為逃。軍旅之中,不暇勘當,直據隊司通狀,將作真逃,家口令總沒官,論情實可哀湣。《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伏願逃亡之家,免其配沒。”製從之。
鹹亨二年,駕幸東都,留太子於京師監國。時屬大旱,關中饑乏,令取廓下兵士糧視之,見有食榆皮蓬實者,乃令家令等各給米使足。是時戴至德、張文瓘兼左庶子,與右庶子蕭德昭同為輔弼,太子多疾病,庶政皆決於至德等。時義陽、宣城二公主以母得罪,幽於掖庭,太子見之驚惻,遽奏請令出降。又請以同州沙苑地分借貧人。詔並許之。又召詣東都,納右衛將軍裴居道女為妃。所司奏以白雁為贄,適會苑中獲白雁,高宗喜曰:“漢獲朱雁,遂為樂府;今獲白雁,得為婚贄。彼禮但成謠頌,此禮便首人倫,異代相望,我無慚德也。”裴氏甚有婦禮,高宗嚐謂侍臣曰:“東宮內政,吾無憂矣。”
上元二年,太子從幸合璧宮,尋薨,年二十四。製曰:“皇太子弘,生知誕質,惟幾毓性。直城趨賀,肅敬著於三朝;中寢問安,仁孝聞於四海。自琰圭在手,沉瘵嬰身,顧惟耀掌之珍,特切鍾心之念,庶其痊複,以禪鴻名。及腠理微和,將遜於位,而弘天資仁厚,孝心純確,既承朕命,掩欻不言,因茲感結,舊疾增甚。億兆攸係,方崇下武之基;五福無徵,俄遷上賓之駕。昔周文至愛,遂延慶於九齡;朕之不慈,遽永訣於千古。天性之重,追懷哽咽,宜申往命,加以尊名。夫諡者,行之跡也;號者,事之表也。慈惠愛親曰‘孝’,死不忘君曰‘敬’,諡為孝敬皇帝。”其年,葬於緱氏縣景山之恭陵。製度一準天子之禮,百官從權製三十六日降服。高宗親為製《睿德紀》,並自書之於石,樹於陵側。
初,將營築恭陵,功費钜億,萬姓厭役,呼嗟滿道,遂亂投磚瓦而散。
太子無子,長壽中,製令楚王諱繼其後。中宗踐祚,製祔於太廟,號曰義宗,又追贈妃裴氏為哀皇後。景雲元年,中書令姚元之、吏部尚書宋璟奏言:“準禮,大行皇帝山陵事終,即合祔廟。其太廟第七室,先祔皇昆義宗孝敬皇帝、哀皇後裴氏神主。伏以義宗未登大位,崩後追尊,至神龍之初,乃特令升祔。《春秋》之義,國君即位未逾年者,不合列昭穆。又古者祖宗各別立廟,孝敬皇帝恭陵既在洛州,望於東都別立義宗之廟,遷祔孝敬皇帝、哀皇後神主,命有司以時享祭,則不違先旨,又協古訓,人神允穆,進退得宜。在此神主,望入夾室安置,伏願陛下以禮斷恩。”詔從之。開元六年,有司上言:“孝敬皇帝今別廟將建,亨祔有期,準禮,不合更以義宗為廟號,請以本諡孝敬為廟稱。”於是始停義宗之號。
裴居道,絳州聞喜人,隋兵部侍郎鏡民孫也。父熙載,貞觀中為尚書左丞。
居道以女為太子妃,則天時,曆位納言、內史、太子少保,封翼國公。載初元年春,為酷吏所陷,下獄死。
章懷太子賢,字明允,高宗第六子也。永徽六年,封潞王。顯慶元年,遷授岐州刺史。其年,加雍州牧、幽州都督。時始出閣,容止端雅,深為高宗所嗟賞。
高宗嚐謂司空李勳曰:“此兒已讀得《尚書》、《禮記》、《論語》,誦古詩賦複十餘篇,暫經領覽,遂即不忘。我曾遣讀《論語》,至‘賢賢易色’,遂再三覆誦。我問何為如此,乃言**此言。方知夙成聰敏,出自天性。”龍朔元年,徙封沛王,加揚州都督、兼左武衛大將軍,雍州牧如故。二年,加揚州大都督。
麟德二年,加右衛大將軍。鹹亨三年,改名德,徙封雍王,授涼州大都督,雍州牧、右衛大將軍如故,食實封一千戶。上元元年,又依舊名賢。
上元二上,孝敬皇帝薨。其年六月,立為皇太子,大赦天下,尋令監國。賢處事明審,為時論所稱。儀鳳元年,手敕褒之曰:“皇太子賢自頃監國,留心政要。撫字之道,既盡於哀矜;刑綱所施,務存於審察。加以聽覽餘暇,專精墳典。
往聖遺編,鹹窺壺奧;先王策府,備討菁華。好善載彰,作貞斯在,家國之寄,深副所懷。可賜物五百段。”賢又招集當時學者太子左庶子張大安、洗馬劉訥言、洛州司戶格希玄、學士許叔牙成玄一史藏諸周寶寧等,注範曄《後漢書》,表上之,賜物三萬段,仍以其書付秘閣。
時正議大夫明崇儼以符劾之術為則天所任使,密稱“英王狀類太宗”。又宮人潛議雲“賢是後姊韓國夫人所生”,賢亦自疑懼。則天又嚐為賢撰《少陽政範》及《孝子傳》以賜之,仍數作書以責讓賢,賢逾不自安。調露二年,崇儼為盜所殺,則天疑賢所為。俄使人發其陰謀事,詔令中書侍郎薛元超、黃門侍郎裴炎、禦史大夫高智周與法官推鞫之,於東宮馬坊搜得皂甲數百領,乃廢賢為庶人,幽於別所。永淳二年,遷於巴州。文明元年,則天臨朝,令左金吾將軍丘神勣往巴州檢校賢宅,以備外虞。神勣遂閉於別室,逼令自殺,年三十二。則天舉哀於顯福門,貶神勣為疊州刺史,追封賢為雍王。神龍初,追贈司徒,仍遣使迎其喪柩,陪葬於乾陵。睿宗踐祚,又追贈皇太子,諡曰章懷。有三子:光順、守禮、守義。
光順,大授中封安樂郡王,尋被誅。
守義,文明年封犍為郡王。垂拱四年,徙封永安郡王,病卒。
守禮本名光仁,垂拱初改名守禮,授太子洗馬,封嗣雍王。時中宗遷於房陵,睿宗雖居帝位,絕人朝謁,諸武讚成革命之計,深嫉宗枝。守禮以父得罪,與睿宗諸子同處於宮中,凡十餘年不出庭院。至聖曆元年,睿宗自皇嗣封為相王,許出外邸。睿宗諸子五子皆封郡王,與守禮始居於外。神龍元年,中宗纂位,授守禮光祿卿同正員。神龍中,遺詔進封邠王,賜實封五百戶。景雲二年,帶光祿卿,兼幽州刺史,轉左金吾衛大將軍,遙領單於大都護。先天二年,遷司空。開元初,曆虢、隴、襄、晉、滑六州刺史,非奏事及大事,並上佐知州。時寧、申、岐、薛、邠同為刺史,皆擇首僚以持綱紀。源乾曜、袁嘉祚、潘好禮皆為邠府長史兼州佐,守禮唯弋獵、伎樂、飲謔而已。九年已後,諸王並征還京師。
守禮以外枝為王,才識猥下,尤不逮岐、薛。多寵嬖,不修風教,男女六十餘人,男無中才,女負貞稱,守禮居之自若,高歌擊鼓。常帶數千貫錢債,或有諫之者曰:“王年漸高,家累甚眾,須有愛惜。”守禮曰:“豈有天子兄沒人葬?”
諸王因內宴言之,以為歡笑。時積陰累日,守禮白於諸王曰:“欲晴。”果晴。
愆陽涉旬,守禮曰:“即雨。”果連澍。岐王等奏之,雲:“邠哥有術。”守禮曰:“臣無術也。則天時以章懷遷謫,臣幽閉宮中十餘年,每歲被敕杖數頓,見瘢痕甚厚。欲雨,臣脊上即沉悶,欲晴,即輕健,臣以此知之,非有術也。”涕泗沾襟,玄宗亦憫然。二十九年薨,年七十餘,贈太尉。
子承宏,開元初封廣武郡王,曆秘書員外監,又為宗正卿同正員。廣德元年,吐蕃淩犯上都,乘輿幸陝。蕃、渾之眾入城,吐蕃宰相馬重英立承宏為帝,以於可封、霍環等為宰相,補署百餘人。旬餘日,賊退,郭子儀率眾入城,送承宏於行在,上不之責,止於虢州。尋死。承寧,天寶初,授率更令同正員,嗣邠王。
承寀,至德二載,敦封為煌郡王,加開府儀同三司。與仆固懷恩使回紇和親,因納其女為妃,冊為毗伽公主。回紇著勳,承寀甚遇恩寵。乾元元年六月卒,贈司空。
唐法,嗣郡王但加四品階,親王子例著緋。開元中,張九齡為中書令,奏請寧、薛王男並賜紫,邠王三男衣紫,餘二十人衣緋,官亦不越六局郎,王府掾屬仍員外置。十五載,扈從至巴蜀,依例著紫。
中宗四男:章庶人生懿德太子重潤,後宮生庶人重福、節湣太子重俊、殤帝重茂。
懿德太子重潤,中宗長子也。本名重照,以避則天諱,故改焉。開耀二年,中宗為皇太子,生重潤於東宮內殿,高宗甚悅。及月滿,大赦天下,改元為永淳。
是歲,立為皇太孫,開府置官屬。及中宗遷於房州,其府坐廢。聖曆初,中宗為皇太子,封為邵王。大足元年,為人所構,與其妹永泰郡主、婿魏王武延基等竊議張易之兄弟何得恣入宮中,則天令杖殺,時年十九。重潤風神俊朗,早以孝友知名,既死非其罪,大為當時所悼惜。中宗即位,追贈皇太子,諡曰懿德,陪葬乾陵。仍為聘國子監丞裴粹亡女為冥婚,與之合葬。又贈永泰郡主為公主,令備禮改葬,仍號其墓為陵焉。
庶人重福,中宗第二子也。初封唐昌王,聖曆三年,徙封平恩王。長安四年,進封譙王,曆遷國子祭酒、左散騎常侍。神龍初,為韋庶人所譖,雲與張易之兄弟潛構成重潤之罪,由是左授濮州員外刺史,轉均州,司防守,不許視事。景龍三年,中宗親祀南郊,大赦天下,流人並放還。重福不得歸京師,尤深鬱怏,上表自陳曰:“臣聞功同賞異,則勞臣疑;罪均刑殊,則百姓惑。伏惟陛下德侔造化,明齊日月,恩及飛鳥,惠加走獸。近者焚柴展禮,郊祀上玄,萬物沾愷悌之仁,六合承曠**之澤。事無輕重,鹹赦除之。蒼生並得赦除,赤子偏加擯棄,皇天平分之道,固此乎?天下之人,聞者為臣流涕。況陛下慈念,豈不湣臣恓惶?
伏望舍臣罪愆,許臣朝謁。儻得一仰雲陛,再睹陛聖顏,雖沒九泉,實為萬足。
重投荒徼,亦所甘心。”表奏不報。
及韋庶人臨朝,遽令左屯衛大將軍趙承恩以兵五百人就均州守衛重福。俄而韋氏伏誅,睿宗即位,又轉集州刺史。未及行,洛陽人張靈均進計於重福曰:
“大王地居嫡長,自合繼為天子。相王雖有討平韋氏功,安可越次而居大位!昔漢誅諸呂,猶迎代王,今東都百官士庶,皆願王來。王若潛行直詣洛陽,亦是從天上落,遣人襲殺留守,即擁兵西據陝州,東下河北,此天下可圖也。”初,景龍三年,鄭愔自吏部侍郎出為江州司馬,便道詣重福陰相結托。至是又與靈均通傳動靜,亦密遣使勸重福構逆,預推尊重福為天子,溫王重茂為皇太弟,自署為左丞相。重福乃遣家臣王道先赴東都,潛募勇敢之士,重福遽自均州詐乘驛與靈均繼進。
王道始至東都,俄有泄其謀者,洛州司馬崔日知捕獲其黨數十人。經聞重福至,王道等率眾隨重福徑取左右屯營兵作亂,將至天津橋,願從者已數百人,皆執持器仗,助其威勢。侍禦史李邕先詣左掖門,令閉關拒守。又至右屯營號令雲:
“重福雖先帝之子,已得罪於先帝,今者無故入城,必是作亂。君等皆委質聖朝,宜盡誠節,立功立事,以取富貴。”有頃,重福果來奪右屯營,堅壁不動,營中矢射如雨。便趣大臣掖門,擬取留守,遇門閉,遂縱火以燒城門。左屯營兵又來逼之,重福度數窮,出自上東門而遁,匿於山穀間。明日,東都留守裴談等大出兵搜索,重福窘迫,自投漕河而死,磔屍三日,時年三十一。
詔曰:“集州刺史譙王重福,幼則凶頑,長而險詖。幸托體於先聖,嚐通交於巨逆。子而不子,自絕於天;有國有家,莫容於代。往者頗不含忍,長令幽縶。自大行晏駕,韋氏臨朝,將肆屠滅,尤加防衛。洎天有成命,集於朕躬,永懷猶子之情,庶協先親之義。所以開置僚屬,任隆刺舉,冀其悛改,以怙恩榮。
而詿誤有徒,狂狡未息。便即私出均州,詐乘驛騎,至於都下,遂逞其謀。先犯屯兵,次燒左掖,計窮力屈,投河而斃。雖人所共棄,邦有常刑,我非不慈,爾自招咎。且聞其故,有惻於懷。昔劉長既歿,楚英遂殞,以禮收葬,抑惟舊章,屈法申恩,宜仍舊寵。可以三品禮葬。”
節湣太子重俊,中宗第三子也。聖曆元年,封義興郡王。長安中,累授衛尉員外少卿。神龍初,封衛王,拜洛州牧,賜實封千戶,尋遷左衛大將軍,兼遙授揚州大都督。二年秋,立為皇太子。重俊性雖明果,未有賢師傅,舉事多不法。
俄以秘書監楊璬、太常卿武崇訓並為太子賓客。璬等皆主婿年少,唯以蹴鞠猥戲取狎於重俊,竟無調護之意。左庶子姚珽數上疏諫諍,右庶子平貞慎又獻《孝經議》、《養德傳》以諷,重俊皆優納焉。
時武三思得幸中宮,深忌重俊。三思子崇訓尚安樂公主,常教公主淩忽重俊,以其非韋氏所生,常呼之為奴。或勸公主請廢重俊為王,自立為皇太女,重俊不勝忿恨。三年七月,率左羽林大將軍李多祚、右羽林將軍李思衝、李承況、獨孤禕之、沙吒忠義等,矯製發左右羽林兵及千騎三百餘人,殺三思及崇訓於其第,並殺黨與十餘人。又令左金吾大將軍成王千裏分兵守宮城諸門,自率兵趨肅章門,斬關而入,求韋庶人及安樂公主所在。又以昭容上官氏素與三思奸通,扣閤索之。
韋庶人及公主遽擁帝馳赴玄武門樓,召左羽林將軍劉仁景等,令率留軍飛騎及百餘人於樓下列守。俄而多祚等兵至,欲突玄武門樓,宿衛者拒之;不得進。帝據檻呼多祚等所將千騎,謂曰:“汝並是我爪牙,何故作逆?若能歸順,斬多祚等,與汝富貴。”於是千騎王歡喜等倒戈,斬多祚及李承況、獨孤禕之、沙吒忠義等於樓下,餘黨遂潰散。重俊既敗,率其屬百餘騎趨肅章門,奔終南山。帝令長上果毅趙思慎率輕騎追之。重俊至雩縣西十餘裏,騎不能屬,唯從奴數人。會日暮憩林下,為左右所殺。製今梟首於朝,又獻之於太廟,並以祭三思、崇訓屍柩。
睿宗即位,下製曰:“朕聞曾氏之孝也,慈親惑於疑聽;趙虜之族也,明主哀而望思。曆考前聞,率由舊典。重俊,大行之子,元良守器。往罹構間,困於讒嫉。莫顧鈇鉞,輕盜甲兵,有此誅夷,無不悲惋。今四凶鹹服,十起何追,方申赤軍之冤,以紓黃泉之痛。可贈皇太子。”諡曰節湣,陪葬定陵。一子宗暉,開元初封湖陽郡王。初,重俊被害,宮府僚吏莫敢近者,永和丞甯嘉勖解衣裹重俊首號哭,時人義之。宗楚客聞而大怒,收付製獄,貶為平興丞,尋卒。睿宗踐祚,下製曰:“寧嘉勖能重名節,事高欒、向,幽塗已往,生氣凜然。靜言忠義,追存褒寵。可贈永和縣令。”宗暉,天寶中為衛尉員外卿。十一載,王鉷反,宗暉以賣宅與鉷,貶涪川郡長史,量移盧陽長史。至德元年,追赴行在所,授特進、鴻臚卿。宗暉無他才,以外族之親,受恩顧轉隆。太常員外卿卒。
殤皇帝重茂,中宗第四子也。聖曆三年,封北海王。神龍初,進封溫王,授右衛大將軍,兼遙領並州大都督,未出閤。景龍四年,中宗崩,韋庶人立重茂為帝,而自臨朝稱製。及韋氏敗,重茂遂遜位,讓叔父相王,退居別所。景雲二年,改封襄王,遷於集州,令中郎將率兵五百人守衛。開元二年,轉房州刺史。尋薨,時年十七,諡曰殤皇帝,葬於武功西原。
史臣曰:前代以嬖婦孽子破國亡家者多矣,然未如大帝、孝和之甚也。高宗八子,二王早世,為武後所斃者四人,章懷以母子之愛,穎悟之賢,猶不免於虎口。況燕、澤、素節異腹之胤乎!覆載胡心,產茲鴆毒,悲夫!孝和母囂,婦傲女暴,如置身群魅之中,安有保其終吉哉!天將滌**昏氛,非重茂所能支也。
讚曰:父子天性,嬖能害正。宜臼、申生,翻為不令。唐年鈞德,章懷最仁。
凶母畏明,取樂於身。
舊唐書
○裴炎 劉禕之 魏玄同 李昭德
裴炎,絳州聞喜人也。少補弘文生,每遇休假,諸生多出遊,炎獨不廢業。
歲餘,有司將薦舉,辭以學未篤而止。在館垂十載,尤曉《春秋左氏傳》及《漢書》。擢明經第,尋為濮州司倉參軍。累曆兵部侍郎、中書門下平章事、侍中、中書令。
永淳元年,高宗幸東都,留太子哲守京師,命炎與劉仁軌、薛元超為輔。明年,高宗不豫,炎從太子赴東都侍疾。十一月,高宗疾篤,命太子監國,炎奉詔與黃門侍郎劉齊賢、中書侍郎郭正一並於東宮平章事。十二月丁巳,高宗崩,太子即位。未聽政,宰臣奏議,天後降令於門下施行。中宗既立,欲以後父韋玄貞為侍中,又欲與乳母子五品,炎固爭以為不可。中宗不悅,謂左右曰:“我讓國與玄貞豈不得,何為惜侍中耶?”炎懼,乃與則天定策廢立。炎與中書侍郎劉禕之、羽林將軍程務挺、張虔勖等勒兵入內,宣太後令,扶帝下殿。帝曰:“我有何罪?”太後報曰:“汝若將天下與韋玄貞,何得無罪!”乃廢中宗為盧陵王,
立豫王旦為帝。炎以定策功,封河東縣侯。
太後臨朝,天授初,又降豫王為皇嗣。時太後侄武承嗣請立武氏七廟及追王父祖,太後將許之。炎進諫曰:“皇太後天下之母,聖德臨朝,當存至公,不宜追王祖禰,以示自私。且獨不見呂氏之敗乎?臣恐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
太後曰:“呂氏之王,權在生人;今者追尊,事歸前代。存歿殊跡,豈可同日而言?”炎曰:“蔓草難圖,漸不可長。殷鑒未遠,當絕其源。”太後不悅而止。
時韓王元嘉、魯王靈夔等皆皇屬之近,承嗣與從父弟三思屢勸太後因事誅之,以絕宗室之望。劉禕之、韋仁約並懷畏憚,唯唯無言,炎獨固爭,以為不可,承嗣深憾之。
文明元年,官名改易,炎為內史。秋,徐敬業構逆,太後召炎議事。炎奏曰:
“皇帝年長,未俾親政,乃致猾豎有詞。若太後返政,則此賊不討而解矣。”禦史崔察聞而上言,曰:“裴炎伏事先朝,二十餘載,受遺顧托,大權在己,若無異圖,何故請太後歸政?”乃命禦史大夫騫味道、禦史魚承曄鞫之。鳳閣侍郎胡元範奏曰:“炎社稷忠臣,有功於國,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明其不反。”右衛大將軍程務挺密表申理之,文武之間證炎不反者甚眾,太後皆不納。光宅元年十月,斬炎於都亭驛之前街。炎初被擒,左右勸炎遜詞於使者,炎歎曰:“宰相下獄,焉有更全之理!”竟無折節。及籍沒其家,乃無儋石之蓄。胡元範,申州義陽人,坐救炎流死瓊州。程務挺伏法,納言劉齊賢貶吉州長史,吏部侍郎郭待舉貶嶽州刺史,皆坐救炎之罪也。
先是,開耀元年十月,定襄道行軍大總管裴行儉獻定襄所獲俘囚,除曲赦外,斬阿史那伏念,溫傅等五十四人於都市。初,行儉討伐之時,許伏念以不死,伏念乃降。時炎害行儉之功,奏雲:“伏念是程務挺、張虔勖逼逐於營,又磧北回紇南向逼之,窘急而降。”乃殺之。行儉歎曰:“渾、浚之事,古今恥之。但恐殺降之後,無複來者。”行儉因此稱疾不出。炎致國家負義而殺降,妒能害功,構成陰禍,其敗也宜哉!
睿宗踐祚,下製曰:“飾終追遠,斯乃舊章;表德旌賢,有光恒策。故中書令裴炎,含弘稟粹,履信居貞,望重國華,才稱人秀。唯幾成務,績宣於代工;偶居無猜,義深於奉上。文明之際,王室多虞,保乂朕躬,實著誠節。而危疑起釁,倉卒羅災,歲月屢遷,丘封莫樹。永言先正,感悼良多。宜追賁於九原,俾增榮於萬古。可贈益州大都督。”
炎長子彥先,後為太子舍人;從子伷先,後為工部尚書。
劉禕之,常州晉陵人也。祖興宗,陳鄱陽王諮議參軍。父子翼,善吟諷,有學行。隋大業初,曆秘書監,河東柳顧言甚重之。性不容非,朋僚有短,麵折之。
友人李伯藥常稱曰:“劉四雖複罵人,人都不恨。”貞觀元年,詔追入京,以母老固辭,太宗許其終養。江南大使李襲譽嘉其至孝,恒以米帛賚之,因上表旌其門閭,改所居為孝慈裏。母卒,服竟,征拜吳王府功曹,再遷著作郎、弘文館直學士,預修《晉書》,加朝散大夫。永徽初卒,高宗遣使吊贈,給靈輿還鄉。有集二十卷。
禕之少與孟利貞、高智周、郭正一俱以文藻知名,時人號為劉、孟、高、郭。
尋與利貞等同直昭文館。上元中,遷左史、弘文館直學士,與著作郎元萬頃,左史範履冰、苗楚客,右史周思茂、韓楚賓等皆召入禁中,共撰《列女傳》、《臣軌》、《百僚新誡》、《樂書》,凡千餘卷。時又密令參決,以分宰相之權,時人謂之“北門學士”。禕之兄懿之,時為給事中,兄弟並居兩省,論者美之。
儀鳳二年,轉朝議大夫、中書侍郎,兼豫王府司馬,尋加中大夫。禕之有姊在宮中為內職,天後令省榮國夫人之疾,禕之潛伺見之,坐是配流巂州。曆數載,天後表請高宗召還,拜中書舍人。轉相王府司馬,複遷檢校中書侍郎。高宗謂曰:
“相王朕之愛子,以卿忠孝之門,藉卿師範,所冀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耳。”禕之居家孝友,甚為士族所稱,每得俸祿,散於親屬,高宗以此重之。則天臨朝,甚見親委。及豫王立,禕之參預其謀,擢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賜爵臨淮男。時軍國多事,所有詔敕,獨出禕之,構思敏速,皆可立待。及官名改易,禕之為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
時有司門員外郎房先敏得罪,左授衛州司馬,詣宰相陳訴。內史騫味道謂曰:
“此乃皇太後處分也。”禕之謂先敏曰:“緣坐改官,例從臣下奏請。”則天聞之,以味道善則歸己,過則推君,貶青州刺史。以禕之推善於君,引過在己,加授太中大夫,賜物百段、細馬一匹。因謂侍臣曰:“夫為臣之體,在揚君之德,君德發揚,豈非臣下之美事?且君為元首,臣作股肱,情同休戚,義均一體。未聞以手足之疾移於腹背,而得一體安者。味道不存忠赤,已從屏退。禕之竭忠奉上,情甚可嘉。”納言王德真對曰:“昔戴至德每有善事,必推於君。”太後曰:“先朝每稱至德能有此事,逮其終歿,有製褒崇。為臣之道,豈過斯行,傳名萬代,可不善歟!”
儀鳳中,吐蕃為邊患,高宗謂侍臣曰:“吐蕃小醜,屢犯邊境,我比務在安輯,未即誅夷。而戎狄豺狼,不識恩造,置之則疆場日駭,圖之則未聞上策,宜論得失,各盡所懷。”時劉景仙、郭正一、皇甫文亮、楊思征、薛元超各有所奏。
禕之時為中書舍人,對曰:“臣觀自古明王聖主,皆患夷狄。吐蕃時擾邊隅,有同禽獸,得其土地,不可攸居,被其憑淩,未足為恥。願戢萬乘之威,且寬百姓之役。”高宗嘉其言。
後禕之嚐竊謂鳳閣舍人賈大隱曰:“太後既能廢昏立明,何用臨朝稱製?不如返政,以安天下之心。”大隱密奏其言。則天不悅,謂左右曰:“禕之我所引用,乃有背我之心,豈複顧我恩也!”垂拱三年,或誣告禕之受歸州都督孫萬榮金,兼與許敬宗妾有私,則天特令肅州刺史王本立推鞫其事。本立宣敕示禕之,禕之曰:“不經鳳閣鸞台,何名為敕?”則天大怒,以為拒捍製使,乃賜死於家,時年五十七。
初,禕之既下獄,睿宗為之抗疏申理,禕之親友鹹以為必見原宥,竊賀之。
禕之曰:“吾必死矣。太後臨朝獨斷,威福任己,皇帝上表,徒使速吾禍也。”
禕之在獄時,嚐上疏自陳。及臨終,既洗沐,而神色自若,命其子執筆草謝表,其子將絕,殆不能書。監刑者促之。禕之乃自操數紙,援筆立成,詞理懇至,見者無不傷痛。時麟台郎郭翰、太子文學周思鈞共稱歎其文,則天聞而惡之,左遷翰為巫州司法,思鈞為播州司倉。睿宗即位,以禕之宮府舊僚,追贈中書令。有集七十卷,傳於時。
魏玄同,定州鼓城人也。舉進士。累轉司列大夫。坐與上官儀文章屬和,配流嶺外。上元初赦還。工部尚書劉審禮薦玄同有時務之才,拜岐州長史。累遷至吏部侍郎。
玄同以既委選舉,恐未盡得人之術,乃上疏曰:
臣聞製器者必擇匠以簡材,為國者必求賢以蒞官。匠之不良,無以成其工;官之非賢,無以致於理。君者,所以牧人也;臣者,所以佐君也。君不養人,失君道矣;臣不輔君,失臣任矣。任人者,誠國家之基本,百姓之安危也。方今人不加富,盜賊不衰,獄公未清,禮義猶闕者,何也?下吏不稱職,庶官非其才也。
官之不得其才者,取人之道,有所未盡也。臣又聞傳說曰:“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設都,樹後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不惟逸豫,惟以理人。”昔之邦國,今之州縣,士有常君,人有定主,自求臣佐,各選英賢,其大臣乃命於王朝耳。秦並天下,罷侯置守,漢氏因之,有沿有革。諸侯得自置吏四百石以下,其傅相大官,則漢為置之。州郡掾吏、督郵從事,悉任之於牧守。爰自魏、晉,始歸吏部,遞相祖襲,以迄於今。用刀筆以量才,案簿書而察行,法令之弊,其來自久。
蓋君子重因循而憚改作,有不得已者,亦當運獨見之明,定卓然之議。如今選司所行者,非上皇之令典,乃近代之權道,所宜遷徙,實為至要。何以言之?
夫尺丈之量,所及者蓋短;鍾庾之器,所積者寧多。非其所及,焉能度之;非其所受,何以容之?況天下之大,士人之眾,而可委之數人之手乎?假使平如權衡,明如水鏡,力有所極,照有所窮,銓綜既多,紊失斯廣。又以比居此任,時有非人。豈直愧彼清通,昧於甄察;亦將竟其庸妄,糅彼棼絲。情故既行,何所不至?
髒私一啟,以及萬端。至乃為人擇官,為身擇利,顧親疏而下筆,看勢要而措情。
悠悠風塵,此焉奔兢;擾擾遊宦,同乎市井。加以厚貌深衷,險如溪壑,擇言觀行,猶懼不周。今使百行九能,折之於一麵,具僚庶品,專斷於一司,不亦難矣!
且魏人應運,所據者乃三分;晉氏播遷,所臨者非一統。逮乎齊、宋,以及周、隋,戰爭之日多,安泰之時少,瓜分瓦裂,各在一方。隋氏平陳,十餘年耳,接以兵禍,繼以饑饉,既德業之不逮,或時事所未遑,非謂是今而非古也。武德、貞觀,與今亦異,皇運之初,庶事草創,豈唯日不暇給,亦乃人物常稀。天祚大聖,享國永年,比屋可封,異人間出。鹹以為有道恥賤,得時無怠,諸色入流,歲以千計。群司列位,無複新加,官有常員,人無定限。選集之始,霧積雲屯,擢敘於終,十不收一。淄澠雜混,玉石難分,用舍去留,得失相半。撫即事之為弊,知及後之滋失。
夏、殷已前,製度多闕,周監二代,煥乎可睹。豈諸侯之臣,不皆命於天子,王朝庶官,亦不專於一職。故周穆王以伯冏為太仆正,命之曰:“慎簡乃僚,無以巧言令色便僻側媚,唯吉士。”此則令其自擇下吏之文也。太仆正,中大夫耳,尚以僚屬委之,則三公九卿,亦必然矣。《周禮》:太宰、內史,並掌爵祿廢置;司徒、司馬,別掌興賢詔事。當是分任於群司,而統之以數職,各自求其小者,而王命其大者焉。夫委任責成,君之體也,所委者當,所用者精,故能得濟濟之多士,盛芃芃之棫樸。
裴子野有言曰:“官人之難,先王言之尚矣。居家視其孝友,鄉黨服其誠信,出入觀其誌義,憂歡取其智謀。煩之以事,以觀其能;臨之以利,以察其廉。
《周禮》始於學校,論之州裏,告諸六事,而後貢之王庭。其在漢家,尚猶然矣。
州郡積其功能,然後為五府所辟,五府舉其掾屬而升於朝,三公參得除署,尚書奏之天子。一人之身,所關者眾;一士之進,其謀也詳。故官得其人,鮮有敗事。
魏、晉反是,所失弘多。”子野所論,蓋區區之宋朝耳,猶謂不勝其弊,而況於當今乎!
又夫從政蒞官,不可以無學。故《書》曰:“學古入官,議事以製。”《傳》曰:“我聞學以從政,不聞以政入學。”今貴戚子弟,例早求官,髫齔之年,已腰銀艾,或童草之歲,已襲朱紫。弘文崇賢之生,千牛輦腳之類,課試既淺,藝能亦薄,而門閥有素,資望自高。夫象賢繼父,古之道也。所謂胄子,必裁諸學,修六禮以節其性,明七教以興其德,齊八政以防其**,舉上賢以崇德,簡不肖以黜惡。少則受業,長而出仕,並由德進,必以才升,然後可以利用賓王,移家事國。少仕則廢學,輕試則無才,於此一流,良足惜也。又勳官三衛流外之徒,不待州縣之舉,直取之於書判,恐非先德而後言才之義也。
臣又以為國之用人,有似人之用財。貧者厭糟糠,思短褐;富者餘糧肉,衣輕裘。然則當衰弊乏賢之時,則可磨策朽鈍而乘馭之;在太平多士之日,亦宜妙選髦俊而任使之。《詩》雲:“翹翹錯薪,言刈其楚。”楚,荊也,在薪之翹翹者。方之用才,理亦當爾,選人幸多,尤宜簡練。臣竊見製書,每令三品、五品薦士,下至九品,亦令舉人,此聖朝側席旁求之意也。但以褒貶不甚明,得失無大隔,故人上不憂黜責,下不盡搜揚,苟以應命,莫慎所舉。且惟賢知賢,聖人篤論,伊、皋既舉,不仁鹹遠。複患階秩雖同,人才異等,身且濫進,鑒豈知人?
今欲務得實才,兼宜擇其舉主。流清以源潔,影端由表正,不詳舉主之行能,而責舉人之庸濫,不可得已。《漢書》雲:“張耳、陳餘之賓客、廝役,皆天下俊傑。”彼之蕞爾,猶能若斯,況以神皇之聖明,國家之德業,而不建久長之策,為無窮之基,盡得賢取士之術,而但顧望魏、晉之遺風,留意周、隋之末事,臣竊惑之。伏願稍回聖慮,時采芻言,略依周、漢之規,以分吏部之選。即望所用精詳,鮮於差失。
疏奏不納。弘道初,轉文昌左丞,兼地官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則天臨朝,遷太中大夫、鸞台侍郎,依前知政事。垂拱三年,加銀青光祿大夫,檢校納言,封钜鹿男。玄同素與裴炎結交,能保始終,時人呼為“耐久朋”。而與酷吏周興不協。永昌初,為周興所構,雲玄同言:“太後老矣,須複皇嗣。”太後聞之,怒,乃賜死於家。監刑禦史房濟謂玄同曰:“何不告事,冀得召見,當自陳訴。”
玄同歎曰:“人殺鬼殺,有何殊也,豈能為告人事乎!”乃就刑,年七十三。
子恬,開元中為潁王傅。
李昭德,京兆長安人也。父乾祐,貞觀初為殿中侍禦史。時有鄃令裴仁軌私役門夫,太宗欲斬之。乾祐奏曰:“法令者,陛下製之於上,率土尊之於下,與天下共之,非陛下獨有也。仁軌犯輕罪而致極刑,是乖畫一之理。刑罰不中,則人無所措手足。臣忝憲司,不敢奉製。”太宗意解,仁軌竟免。乾祐尋遷侍禦史。母卒,廬於墓側,負土成墳,太宗遣使就墓吊之,仍旌表其門。後曆長安令、治書禦史,皆有能名,擢拜禦史大夫。乾祐與中書令褚遂良不協,竟為遂良所構。
永徽初,繼受邢、魏等州刺史。乾祐雖強直有器幹,而昵於小人,既典外郡,與令史結友,書疏往返,令伺朝廷之事。俄為友人所發,坐流愛州。乾封中,起為桂州都督,曆拜司刑太常伯。舉京兆功曹參軍崔擢為尚書郎,事既不果,私以告擢。後擢有犯,乃告乾祐泄禁中語以贖罪,乾祐複坐免官。尋卒。
昭德,即乾祐之孽子也。強幹有父風。少舉明經,累遷至鳳閣侍郎。長壽二年,增置夏官侍郎三員,時選昭德與婁師德、侯知一為之。是歲,又遷鳳閣鸞台平章事,尋加檢校內史。長壽中,神都改作文昌台及定鼎、上東諸門,又城外郭,皆昭德創其製度,時人以為能。初,都城洛水天津之東,立德坊西南隅,有中橋及利涉橋,以通行李。上元中,司農卿韋機始移中橋置於安眾坊之左街,當長夏門,都人甚以為便,因廢利涉橋,所省萬計。然歲為洛水衝注,常勞治葺。昭德創意積石為腳,銳其前以分水勢,自是竟無漂損。
時則天以武承嗣為文昌左相,昭德密奏曰:“承嗣,陛下之侄,又是親王,不宜更在機權,以惑眾庶。且自古帝王,父子之間猶相篡奪,況在姑侄,豈得委權與之?脫若乘便,寶位寧可安乎?”則天矍然曰:“我未之思也。”承嗣亦嚐返譖昭德,則天曰:“自我任昭德,每獲高臥,是代我勞苦,非汝所及也。”承嗣俄轉太子少保,罷知政事。延載初,鳳閣舍人張嘉福令洛陽人王慶之率輕薄惡少數百人詣闕上表,請立武承嗣為皇太子。則天不許,慶之固請不已,則天令昭德詰責之,令散。昭德便杖殺慶之,餘眾乃息。昭德因奏曰:“臣聞文武之道,布在方策,民有侄為天子而為姑立廟乎!以親親言之,則天皇是陛下夫也,皇嗣是陛下子也,陛下正合傳之子孫,為萬代計。況陛下承天皇顧托而有天下,若立承嗣,臣恐天皇不血食矣。”則天寤之,乃止。
時朝廷諛佞者多獲進用,故幸恩者,事無大小,但近諂諛,皆獲進見。有人於洛水中獲白石數點赤,詣闕輒進。諸宰相詰之,對雲:“此石赤心,所以來進。”
昭德叱之曰:“此石赤心,洛水中餘石豈能盡反耶?”左右皆笑。是時,來俊臣、侯思止等枉撓刑法,誣陷忠良,人皆懾懼,昭德每廷奏其狀,由是俊臣黨與少自摧屈。來俊臣又嚐棄故妻而娶太原王慶詵女,侯思止亦奏娶趙郡李自挹女,敕政事堂共商量。昭德撫掌謂諸宰相曰:“大可笑!往年俊臣賊劫王慶詵女,已大辱國。今日此奴又請索李自挹女,無乃複辱國耶!”尋奏寢之。侯思止後竟為昭德所繩,搒殺之。
既而昭德專權用事,頗為朝野所惡。前魯王府功曹參軍丘愔上疏言其罪狀曰:
臣聞百王之失,皆由權歸於下。宰臣持政,常以勢盛為殃。魏冉誅庶族以安秦,非不忠也。弱諸候以強國,亦有功也。然以出入自專,擊斷無忌,威震人主,不聞有王,張祿一進深言,卒用憂死。向使昭王不即覺悟,魏冉果以專權,則秦之霸業,或不傳其子孫。陛下創業興王,撥亂英主,總權收柄,司契握圖。天授已前,萬機獨斷,發命皆中,舉事無遺,公卿百僚,具職而已。自長壽已來,厭怠細政,委任昭德,使掌機權。然其幹濟小才,不堪軍國大用。直以性好淩轢,氣負剛強,盲聾下人,芻狗同列,刻薄慶賞,矯枉憲章,國家所賴者微,所妨者大。天下杜口,莫敢一言,聲威翕赫,日已熾盛。臣近於南台見敕日,諸處奏事,陛下已依,昭德請不依,陛下便不依。如此改張,不可勝數。昭德參奉機密,獻可替否,事有便利,不預諮謀,要待畫旨將行,方始別生駁異。揚露專擅,顯示於人,歸美引愆,義不如此。州縣列位,台寺庶官,入謁出辭,望塵習氣。一切奏讞,與奪事宜,皆承旨意,附會上言。今有秩之吏,多為昭德之人。陛下勿謂昭德小心,是我手臂。臣觀其膽,乃大於身,鼻息所衝,上拂雲漢。近者新陷來、張兩族,兼挫侯、王二仇,鋒銳理不可當,方寸良難窺測。
書曰:知人亦未易,人亦未易知。漢光武將寵龐萌,可以托孤,卒為戎首。
魏明帝期司馬懿以安國,竟肆奸回。夫小家治生,有千百之資,將以托人,尚憂失授。況兼天下之重,而可輕忽委任者乎!今昭德作福專威,橫絕朝野,愛憎與奪,旁若無人。陛下恩遇至深,蔽過甚厚。臣聞蟻穴壞堤,針芒寫氣,涓涓不絕,必成江河。履霜堅冰,須防其漸,權重一去,收之極難。臣又聞輕議近臣,犯顏深諫,明君聖主,亦有不容。臣熟知今日言之於前,明日伏誅於後。但使國安身死,臣實不悔。陛下深覽臣言,為萬姓自愛。
時長上果毅鄧注又著《碩論》數千言,備述昭德專權之狀,鳳閣舍人逢弘敏遽奏其論。則天乃惡昭德,謂納言姚璹曰:“昭德身為內史,備荷殊榮,誠如所言,實負於國。”延載初,左遷欽州南賓尉,數日,又命免死配流。尋又召拜監察禦史。時太仆少卿來俊臣與昭德素不協,乃誣構昭德有逆謀,因被下獄,與來俊臣同日而誅。是日大雨,士庶莫不痛昭德而慶俊臣也。相謂曰:“今日天雨,可謂一悲一喜矣。”神龍中,降製曰:“故李昭德勤恪在公,強直自達。立朝正色,不吐剛以茹柔;當軸勵詞,必抗情以曆詆。墉隍府寺,樹勣良多,變更規模,歿而不朽。道淪福善,業虧嫉惡,名級不追,風流將沫。式旌壞樹,光被幽明,可贈左禦史大夫。”德宗建中三年,加贈司空。
史臣曰:裴炎位居相輔,時屬艱難,曆覽前蹤,非無忠節。但見遲而慮淺,又遭命以會時。何者,當是時,高宗晏駕尚新,武氏革命未見,炎也唯慮中宗之過失,是其淺也;不見太後之苞藏。是其遲也。及乎承嗣請封祖禰,三思勸殺宗親,然後徒有諫章,何嚐濟事,是辜遺托,豈痛伏誅。時論則然,遲淺須信。況聞睹構逆則示其閑暇,俾殺降則彰彼猜嫌,小數有餘,大度何足,又其驗也。
禕之名父之子,諒知其才,著述頗精,履曆無愧。師範王府,秉執相權,鹹有能名,固愜群議。何乃失言於大隱,取金於萬榮,潛見內人,私通嬖妾,使濁跡玷其清譽,**行汙於貞名。若言俗困濫刑,公行誣告,即又自昧周防之道,人非盡戮之冤。賜死於家,猶為多幸,臨終不撓,抑又徒勞。
玄同富於詞學,公任權衡,當為典選之時,備疏擇才之理。但以高宗棄代之後,則天居位之間,革命是懷,附己為愛,苟一言之不順,則赤族以難逃。是以唐之名臣,難忘中興之計;周之酷吏,常謀並進之讒。玄同欲複皇儲,固宜難免,死而無過,人殺何妨。
昭德強幹為臣,機巧蒞事,凡所製置,動有規模。武承嗣方持左相權,將立為皇太子,尋更所任,複寢其謀,鹹由昭德之言,能拒則天之旨。又觀其誅侯思止,法王慶之,挫來俊臣,致朋黨漸衰,諛佞稍退。又則天謂承嗣曰:“我任昭德,每獲高臥,代我勞苦,非汝所及也。”此則強幹機巧之驗焉。公忠之道,亦在其中矣。不然,則何以致是哉!若使昭德用謙禦下,以柔守剛,不恃專權,常能寡過,則複皇嗣而非晚,保臣節而必終。蓋由道乏弘持,器難苞貯,純剛是失,卷智不全。所以丘愔抗陳,鄧注深論,瓦解而固難收拾,風摧而豈易扶持。自取誅夷,人誰怨懟?
讚曰:政無刑法,時屬艱危。裴炎之智,慮淺見遲。禕之履行,貸色自欺。
昭德強猛,何由不虧?死無令譽,孰謂非宜。玄同不幸,顛殞亦隨。
舊唐書
○韋思謙(子承慶嗣立) 陸元方(子象先) 蘇瑰(子頲)
韋思謙,鄭州陽武人也。本名仁約,字思謙,以音類則天父諱,故稱字焉。
其先自京兆南徙,家於襄陽。舉進士,累補應城令,歲餘調選。思謙在官,坐公事微殿,舊製多未敘進。吏部尚書高季輔曰:“自居選部,今始得此一人,豈以小疵而棄大德。”擢授監察禦史,由是知名。嚐謂人曰:“禦史出都,若不動搖山嶽,震懾州縣,誠曠職耳。”時中書令諸遂良賤市中書譯語人地,思謙奏劾其事,遂良左授同州刺史。及遂良複用,思謙不得進,出為清水令。謂人曰:“吾狂鄙之性,假以雄權,觸機便發,固宜為身災也。大丈夫當正色之地,必明目張膽以報國恩,終不能為碌碌之臣保妻子耳。”左肅機皇甫公義檢校沛王府長史,引思謙為同府倉曹,謂思謙曰:“公豈池中之物,屈公為數旬之客,以望此府耳。”
累遷右司郎中。
永淳初,曆尚書左丞、禦史大夫。時武候將軍田仁會與侍禦史張仁禕不協而誣奏之。高宗臨軒問仁禕,仁禕惶懼,應對失次。思謙曆階而進曰:“臣與仁禕連曹,頗知事由。仁禕懦而不能自理。若仁會眩惑聖聰,致仁禕非常之罪,即臣亦事君不盡矣。請專對其狀。”辭辯縱橫,音旨明暢,高宗深納之。思謙在憲司,每見王公,未嚐行拜禮。或勸之,答曰:“雕鶚鷹鸇,豈眾禽之偶,奈何設拜以狎之?且耳目之官,固當獨立也。”初拜左丞,奏曰:“陛下為官擇人,非其人則闕。今不惜美錦,令臣製之,此陛下知臣之深,亦微臣盡命之秋。”振舉綱目,朝廷肅然。
則天臨朝,轉宗正卿,會官名改易,改為司屬卿。光宅元年,分置左、右肅政台,複以思謙為右肅政大夫。大夫舊與禦史抗禮,思謙獨坐受其拜。或以為辭,思謙曰:“國家班列,自有差等,奈何以姑息為事耶?”垂拱初,賜爵博昌縣男,遷鳳閣鸞台三品。二年,代蘇良嗣為納言。三年,上表告老請致仕。許之,仍加太中大夫。永昌元年九月,卒於家,贈幽州都督。二子:承慶、嗣立。
承慶,字延休。少恭謹,事繼母以孝聞。弱冠舉進士,補雍王府參軍。府中文翰,皆出於承慶,辭藻之美,擅於一時。累遷太子司議郎。儀鳳四年五月,詔皇太子賢監國。時太子頗近聲色,與戶奴等款狎,承慶上書諫曰:
臣聞太子者,君之貳,國之本也。所以承宗廟之重,係億兆之心,萬國以貞,四海屬望。殿下以仁孝之德,明睿之姿,嶽峙泉渟,金貞玉裕。天皇升殿下以儲副,寄殿下以監撫,欲使照無不及,恩無不覃,百僚仰重曜之暉,萬姓聞洊雷之響。
夫君無民,無以保其位;人非食,無以全其生。故孔子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自頃年已來,頻有水旱,菽粟不能豐稔,黎庶自致煎窮。今夏亢陽,米價騰踴,貧窶之室,無以自資,朝夕遑遑,唯憂餒饉。
下人之瘼,實可哀矜,稼穡艱難,所宜詳悉。天皇所以垂衣北極,殿下所以守器東宮,為天下之所尊,得天下之所利者,豈唯上玄之幽讚,亦百姓之力也。百姓危,則社稷不得獨安。百姓亂,則帝王不能獨理。故古之明君,飽而知人饑,溫而知人寒,每以天下為憂,不以四海為樂。今關、隴之外,凶寇憑淩,西土編甿,凋喪將盡,幹戈日用,烽柝薦興,千裏有勞於饋糧,三農不遑於稼穡。殿下為臣為子,乃國乃家。為臣在於竭忠,為子期於盡孝。在家不可以自逸,在國不可以自康。一物有虧,聖上每留神念;三邊或梗,殿下豈不兢懷。況當養德之秋,非是任情之日。
伏承北門之內,造作不常,玩好所營,或有煩費。倡優雜伎,不息於前,鼓吹繁聲,亟聞於外,既喧聽覽,且黷宮闈。兼之仆隸小人,緣此得親左右,亦既奉承顏色,能不恃托恩光。作福作威,莫不由此,不加防慎,必有愆非。儻使微累德音,於後悔之何及?《書》雲:“不作無益害有益。”此皆無益之事,固不可耽而悅之。
臣又聞“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是知高危不可不慎,滿溢不可不持。《易》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敬慎之謂也。在於凡庶,參守而行之,猶可以高振聲華,坐致榮祿。況殿下有少陽之位,有天挺之姿,片善而天下必聞,小能而天下鹹服,豈可不為盡善盡美之道,以取可大可久之名哉!伏願博覽經書以廣其德,屏退聲色以抑其情。靜默無為,恬虛寡欲,非禮勿動,非法不言。居處服玩,必循節儉;畋獵遊娛,不為縱逞。正人端士,必引而親之;便僻側媚,必斥而遠之。使惠聲溢於遠近,仁風翔於內外,則可以克享終吉,長保利貞,為上嗣之稱首,奉聖人之鴻業者矣。
又嚐為《諭善箴》以獻太子。太子善之,賜物甚厚。承慶又以人之用心,多擾濁浮躁,罕詣衝和之境,乃著《靈台賦》以廣其誌,辭多不載。
調露初,東宮廢,出為烏程令,風化大行。長壽中,累遷鳳閣舍人,兼掌天官選事。承慶屬文迅捷,雖軍國大事,下筆輒成,未嚐起草。尋坐忤大臣旨,出為沂州刺史。未幾,詔複舊職,依前掌天官選事。久之,以病免,改授太子諭德。
後曆豫、虢等州刺史,頗著聲績,製書褒美。長安初,入為司仆少卿,轉天官侍郎,兼修國史。承慶自天授以來,三掌天官選事,銓授平允,海內稱之。尋拜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仍依舊兼修國史。神龍初,坐附推張易之弟昌宗失實,配流嶺表。時易之等既伏誅,承慶去巾解帶而待罪。時欲草赦書,眾議以為無如承慶者,乃召承慶為之。承慶神色不撓,援筆而成,辭甚典美,當時鹹歎服之。歲餘,起授辰州刺史,未之任,入為秘書員外少監,兼修國史。尋以修《則天實錄》之功,賜爵扶陽縣子,賚物五百段。又製撰《則天皇後紀聖文》,中宗稱善,特加銀青光祿大夫。俄授黃門侍郎,仍依舊兼修國史,未拜而卒。中宗傷悼久之,乃召其弟相州刺史嗣立令赴葬事,仍拜黃門侍郎,令繼兄位,其見用如此。贈秘書監,諡曰溫。子長裕,膳部員外郎。
嗣立,承慶異母弟也。母王氏,遇承慶甚嚴,每有杖罰,嗣立必解衣請代,母不聽,輒私自杖,母察知之,漸加恩貸,議者比晉從王祥、王覽。少舉進士,累補雙流令,政有殊績,為蜀中之最。三遷萊蕪令。會承慶自鳳閣舍人以疾去職,則天召嗣立謂曰:“卿父往日嚐謂朕曰‘臣有兩男忠孝,堪事陛下。’自卿兄弟效職,如卿父言。今授卿鳳閣舍人,令卿兄弟自相替代。”即日遷鳳閣舍人。
時學校頹廢,刑法濫酷,嗣立上疏諫曰:
臣聞古先哲王立學官,掌教國子以六德、六行、六藝,三教備而人道畢矣。
《禮記》曰:“化人成俗,必由學乎。”學之於人,其用蓋博。故立太學以教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王之諸子、卿大夫士之子及國之俊選皆造焉。八歲入小學,十五入太學。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是以教洽而化流,行成而不悖。自天子以至於庶人,未有不須學而成者也。
國家自永淳已來,二十餘載,國學廢散,胄子衰缺,時輕儒學之官,莫存章句之選。貴門後進,競以僥幸升班;寒族常流,複因淩替弛業。考試之際,秀茂罕登,驅之臨人,何以從政?又垂拱之後,文明在辰,盛典鴻休,日書月至,因藉際會,入仕尤多。加以讒邪凶黨來俊臣之屬,妄執威權,恣行枉陷,正直之伍,死亡為憂,道路以目,人無固誌,罕有執不撓之懷,殉至公之節,偷安苟免,聊以卒歲。遂使綱領不振,請托公行,選舉之曹,彌長渝濫。隨班少經術之士,攝職多庸瑣之才,徒以猛暴相誇,罕能清惠自勖。使海內黔首,騷然不安,州縣官僚,貪鄙未息,而望事必循理,俗致康寧,不可得也。陛下誠能下明製,發德音,廣開庠序,大敦學校,三館生徒,即令追集。王公已下子弟,不容別求仕進,皆入國學,服膺訓典。崇飾館廟,尊尚儒師,盛陳奠菜之儀,宏敷講說之會,使士庶觀聽,有所發揚,弘獎道德,於是乎在。則四海之內,靡然向風,延頸舉足,鹹知所向。然後審持衡鏡,妙擇良能,以之臨人,寄之調俗。則官無侵暴之政,人有安樂之心,居人則相與樂業,百姓則皆戀桑梓,豈複憂其逃散而貧窶哉!今天下戶口,亡逃過半,租調既減,國用不足。理人之急,尤切於茲。故知務學之源,豈唯潤身進德而已?將以誨人利國,可不務之哉!
臣聞堯、舜之日,畫其衣冠;文、景之時,幾致刑措。曆茲千載,以為美談。
臣伏惟陛下睿哲欽明,窮神知化,自軒、昊已降,莫之與京。獨有往之論法,或未盡善,皆由主司奸凶,惑亂視聽。尋而陛下聖察,具詳之矣,然竟未能顯其本源,明其前事,令天下萬姓識陛下本心,尚使四海多銜冤之人,九泉有抱痛之鬼。
臣誠愚暗,不識大綱,請為陛下始末而言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