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中,累轉禮部侍郎,數上疏陳時政利害,則天每嘉納之。轉太子右庶子,賜爵魏縣子。時有突厥使入朝,準儀注,太子合預朝參,先降敕書。神慶上疏曰:
“伏以五品已上所以佩龜者,比為別敕征召,恐有詐妄,內出龜合,然後應命。
況太子元良國本,萬方所瞻,古來征召皆用玉契,此誠重慎之極,防萌之慮。昨緣突厥使見,太子合預朝參,直有文符下宮,曾不降敕處分。今人稟淳化,內外同心,然古人慮事於未萌之前,所以長無悔吝之咎。況太子至重,不可不深為誡慎。以臣愚見,太子既與陛下異宮,伏望每召太子,預報來日,非朔望朝參,應須別喚,望降墨敕及玉契。”則天甚然之。尋令神慶與詹事祝欽明更日於東宮侍讀。俄曆司刑、司禮二卿。神慶嚐受詔推張昌宗,而竟寬其罪。神龍初,昌宗等伏誅,神慶坐流於欽州。尋卒,年七十餘。明年,敬暉等得罪,緣昌宗被流貶者例皆雪免,贈神慶幽州都督。
開元中,神慶子琳等皆至大官,群從數十人,趨奏省闥。每歲時家宴,組珮輝映,以一榻置笏,重疊於其上。開元、天寶間,中外族屬無緦麻之喪,其福履昌盛如此。東都私第門,琳與弟太子詹事珪、光祿卿瑤,俱列棨戟,時號“三戟崔家”。琳位終太子少保。
史臣曰:周、隋已來,韋氏世有令人,鬱為冠族,而安石嗣立,竟大其門。
挺恃才傲物,固虧長者之風,賓王報之以不仁,難與議乎君子矣!議者以堯、舜有溢美,桀、紂有溢惡,蓋以一為凶德,則群惡所歸。楊素父子,傾覆隋祚,醜聲流聞,雖弘禮、弘武之正士,而元亨兄弟,竟以凶族竄逐。古人守死善道,不無為也。德威奏議,練刑名之要,俾長秋卿,美哉!審禮仁孝,治行可為世範,卒與禍會,悲夫!二閻曲學甚工,措思精巧,藝成而下,垂誡宜然。柳氏世稱謇諤,奭、澤有正人風彩,忠規獻納,抑有人焉。義玄附麗武後,神慶寬縱穢臣,弈世纖邪,以至傾敗,宜哉!
讚曰:韋子驕矜,終損功名。楊家積惡,宗門擯落。閻以藝辱,劉以孝愆。
二崔能吏,行無取焉。
舊唐書
○於誌寧 高季輔 張行成(族孫易之昌宗)
於誌寧,雍州高陵人,周太師燕文公謹之曾孫也。父宣道,隋內史舍人。誌寧,大業末為冠氏縣長,時山東群盜起,乃棄官歸鄉裏。高祖將入關,率群從於長春宮迎接,高祖以其有名於時,甚加禮遇,授銀青光祿大夫。太宗為渭北道行軍元帥,召補記室,與殷開山等參讚軍謀。及太宗為秦王、天策上將,誌寧累授天策府從事中郎,每侍從征伐,兼文學館學士。貞觀三年,累遷中書侍郎。太宗命貴臣內殿宴,怪不見誌寧,或奏曰:“敕召三品已上,誌寧非三品,所以不來。”
太宗特令預宴,即加授散騎常侍,行太子左庶子。累封黎陽縣公。時議者欲立七廟,以涼武昭王為始祖,房玄齡等皆以為然。誌寧獨建議以為武昭遠祖,非王業所因,不可為始祖。太宗又以功臣為代襲刺史,誌寧以今古事殊,恐非久安之道,上疏爭之。皆從誌寧所議。太宗因謂誌寧曰:“古者太子既生,士負之,即置輔弼。昔成王幼小,周、召為師傅,日聞正道,習以成性。今皇太子既幼少,卿當輔之以正道,無使邪僻開其心。勉之無怠,當稱所委,官賞可不次而得也。”誌寧以承乾數虧禮度,誌在匡救,撰《諫苑》二十卷諷之。太宗大悅,賜黃金十斤、絹三百匹。十四年,兼太子詹事。明年,以母憂解。尋起複本官,屢表請終喪禮,太宗遣中書侍郎岑文本就宅敦諭之曰:“忠孝不並,我兒須人輔弼,卿宜抑割,不可徇以私情。”誌寧遂起就職。
時皇太子承乾嚐以盛農之時,營造曲室,累月不止,所為多不法。誌寧上書諫曰:
臣聞克儉節用,實弘道之源;崇侈恣情,乃敗德之本。是以淩雲概日,戎人於是致譏;峻宇雕牆,《夏書》以之作誡。昔趙盾匡晉,呂望師周,或勸之以節財,或諫之以厚斂,莫不盡忠以佐國,竭誠以奉君,欲茂實播於無窮,英聲被乎物聽。鹹著簡策,以為美談。今所居東宮,隋日營建,睹之者尚譏其侈,見之者猶歎其華。何容此中更有修造,財帛日費,土木不停,窮斤斧之工,極磨礱之妙?
且丁匠官奴入內,比者曾無伏監。此等或兄犯國章,或弟罹王法,往來禦苑,出入禁闈,鉗鑿緣其身,槌杵在其手。監門本防非慮,宿衛以備不虞,直長既自不知,千牛又複不見。爪牙在外,廝役在內,所司何以自安,臣下豈容無懼?又鄭、衛之樂,古謂**聲。昔朝歌之鄉,回車者墨翟;夾穀之會,揮劍者孔丘。先聖既以為非,通賢將以為失。頃聞宮內,屢有鼓聲大樂,伎兒入便不出。聞之者股栗,言之者心戰。往年口敕,伏請重尋,聖旨殷勤,明誡懇切。在於殿下,不可不思,至於微臣,不得無懼。臣自驅馳宮闕,已積歲年,犬馬尚解識恩,木石猶能知感,所有管見,敢不盡言?如鑒以丹誠,則臣有生路;若責其忤旨,則臣是罪人。但悅意取容,藏孫方之疾疹;犯顏逆耳,《春秋》比之藥石。伏望停工匠之作,罷久役之人,絕鄭、衛之音,斥群小之輩,則三善允備,萬國作貞矣。
承乾不納。承乾又令閹官多在左右,誌寧上書諫曰:
臣聞堯稱稽古,功著於搜揚;舜曰聰明,績彰於去惡。然開元立極,布政辨方,莫不旌賁英賢,驅除不肖。理亂之本,鹹在於茲。況閹宦之徒,體非全氣,更蕃階闥,左右宮闈,托親近以立威權,假出納以為禍福。昔易牙被任,變起齊邦;張讓執鈞,亂生漢室。伊戾為詐,宋國受其殃;趙高作奸,秦氏鍾其弊。加以弘、石用事,京、賈則連首受誅;王、曹掌權,何、竇則踵武被戮。遂使縉紳重足,宰司屏氣。然順其情者,則榮逮幼衝;迕其意者,則災及繈褓。爰暨高齊都鄴,亦弊閹官。鄧長顒位至侍中,陳德信爵隆開府,外幹朝政,內預宴私,宗枝藉其吹噓,重臣仰其鼻息。罪積山嶽,靡掛於刑書;功無涓塵,已勒於鍾鼎,富逾金穴,財甚銅山。是以家起怨嗟,人懷憤歎。骨鯁之士,語不見聽;謇諤之臣,言必被斥。齊都顛覆,職此之由。向使任諒直之臣,退佞給之士,據趙、魏之地,擁漳、滏之兵,修德行仁,養政施化,何區區周室而敢窺覦者焉!然杜漸防萌,古人所以遠禍;以大喻小,先哲於焉取則。伏惟殿下道茂重離,德光守器,憲章古始,祖述前修,欲使休譽遠聞,英聲遐暢。臣竊見寺人一色,未識上心,或輕忽高班,淩轢貴仕,便是品命失序,綱紀不立,取笑通方之人,見譏有識之士。然典內職掌,唯在門外通傳;給使主司,但緣階闥供奉。今乃往來閣內,出入宮中,行路之人,鹹以為怪。伏望狎近君子,屏黜小人,上副聖心,下允眾望。
承乾覽書甚不悅。承乾嚐驅使司馭等,不許分番,又私引突厥達哥支入宮內。
誌寧上書諫曰:
臣聞上天蓋高,日月以光其德;明君至聖,輔佐以讚其功。是以周誦升儲,見匡毛、畢;漢盈居震,取資黃、綺。姬旦抗法於伯禽,賈生陳事於文帝。莫不殷勤於端士,懇切於正人。昔鄧禹名臣,方居審諭之任;疏受宿望,始除輔導之官。曆代賢君,莫不丁寧於太子者,良以地膺上嗣,位處副君,善則率土沾其恩,惡則海內罹其禍。近聞仆寺、司馭,爰及駕士、獸醫,始自春初,迄茲夏晚,常居內役,不放分番。或家有尊親,闕於溫凊;或室有幼弱,絕於撫養。春則廢其耕墾,夏又妨其播殖。事乖存愛,恐致怨嗟。且突厥達哥支等,人麵獸心,豈得以禮教期,不可以仁信待。心則未識於忠孝,言則莫辯其是非,近之有損於英聲,暱之無益於盛德。引之入閣,人皆驚駭,豈臣愚識,獨用不安?臣下為殿下之股肱,殿下為臣下之君父,君父以存撫為務,股肱以匡救為心。是以苦口之藥以奉身,逆耳之言以安位。古人樹誹謗之木,以求己愆;懸敢諫之鼓,以思身過。由是從諫之主,鼎祚克昌;愎諫之君,洪業隳墜。
承乾大怒,陰遣刺客張師政、紇幹承基就殺之。二人潛入其第,見誌寧寢處苫廬,竟不忍而止。及承乾敗後,推鞫具知其事。太宗謂誌寧曰:“知公數有規諫,事無所隱。”深加勉勞。右庶子令狐德棻等以無諫書,皆從貶責。及高宗為皇太子,複授誌寧太子左庶子,未幾遷侍中。永徽元年,加光祿大夫,進封燕國公。二年,監修國史。時洛陽人李弘泰坐誣告太尉長孫無忌,詔令不待時而斬決。
誌寧上疏諫曰:
伏惟陛下情篤功臣,恩隆右戚。以無忌橫遭誣告,事並是虛,欲戮告人,以明賞罰,一以絕誣告之路,二以慰勳戚之心。又以所犯是真,無忌便有破家之罪,今告為妄,弘泰宜戮不待時。且真犯之人,事當罪逆;誣謀之類,罪唯及身。以罪較量,明非惡逆,若欲依律,合待秋分。今時屬陽和,萬物生育,而特行刑罰。
此謂傷春。竊案《左傳》聲子曰:“賞以春夏,刑以秋冬。”順天時也。又《禮記·月令》曰:“孟春之月,無殺孩蟲。省囹圄,去桎梏,無肆掠,止獄訟。”
又《漢書》董仲舒曰:“王者欲有所為,宜求其端於天道。天道之大者在陰陽。
陽為德,陰為刑,刑主殺而德主生。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養長為事;陰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伏惟陛下纂聖升祚,繼明禦極,追連、胥之絕軌,蹈軒、頊之良規。欲使舉動順於天時,刑罰依於律令,陰陽為之式序,景宿於是靡差,風雨不愆,雩禜輟祀。方今太蔟統律,青陽應期,當生長之辰,施肅殺之令,伏願暫回聖慮,察古人言,倘蒙垂納,則生靈幸甚。
疏奏,帝從之。是時,衡山公主欲出降長孫氏,議者以時既公除,合行吉禮。
誌寧上疏曰:
臣聞明君馭曆,當俟獻替之臣;聖主握圖,必資鹽梅之佐。所以堯詢四嶽,景化洽於區中;舜任五臣,懿德被於無外。左有記言之史,右立記事之官,大小鹹書,善惡俱載。著懲勸於簡牘,垂褒貶於人倫,為萬古之範圍,作千齡之龜鏡。
伏見衡山公主出降,欲就今秋成禮。竊按《禮記》雲:“女十五而笄,二十而嫁;
有故,二十三而嫁。”鄭玄雲:“有故,謂遭喪也。”固知須終三年。《春秋》雲:“魯莊公如齊納幣。”杜預雲:“母喪未再期而圖婚,二傳不譏失禮,明故也。”此即史策具載,是非曆然,斷在聖情,不待問於臣下。其有議者雲:“準製,公除之後,須並從吉。”此漢文創製其儀,為天下百姓。至於公主,服是斬縗,縱使服隨例除,無宜情隨例改。心喪之內,方複成婚,非唯違於禮經,亦是人情不可。伏惟陛下嗣膺寶位,臨統萬方,理宜繼美羲、軒,齊芳湯、禹,弘獎仁孝之日,敦崇名教之秋。此事行之苦難,猶須抑而守禮,況行之甚易,何容廢而受譏?此理有識之所共知,非假愚臣之說也。伏願遵高宗之令軌,略孝文之權製,國家於法無虧,公主情禮得畢。
於是詔公主待三年服闋,然後成禮。其年,拜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
三年,以本官兼太子少師。
顯慶元年,遷太子太傅。嚐與右仆射張行成、中書令高季輔俱蒙賜地,誌寧奏曰:“臣居關右,代襲箕裘,周魏以來,基址不墜。行成等新營莊宅,尚少田園,於臣有餘,乞申私讓。”帝嘉其意,乃分賜行成及季輔。四年,表請致仕,聽解尚書左仆射,拜太子太師,仍同中書門下三品。高宗之將廢王庶人也。長孫無忌、褚遂良執正不從,而李勣、許敬宗密申勸請,誌寧獨無言以持兩端。及許敬宗推鞫長孫無忌詔獄,因誣構誌寧黨附無忌,坐是免職,尋降授榮州刺史。麟德元年,累轉華州刺史,年老請致仕,許之。二年,卒於家,年七十八。贈幽州都督,諡曰定。上元三年,追複其左光祿大夫、太子太師。誌寧雅愛賓客,接引忘倦,後進文筆之士,無不影附,然亦不能有所薦達,議者以此少之。前後預撰格式律令、《五經義疏》及修禮、修史等功,賞賜不可勝計。有集二十卷。子立政,太仆少卿。誌寧玄孫休烈,休烈子益,自有傳。
高季輔,德州蓚人也。祖表,魏安德太守。父衡,隋萬年令。季輔少好學,兼習武藝。居母喪以孝聞。兄元道,仕隋為汲令。武德初,縣人翻城從賊,元道被害,季輔率其黨出鬥,竟擒殺其兄者,斬之持首以祭墓,甚為士友所稱。由是群盜多歸附之,眾至數千。尋與武陟人李厚德率眾來降,授陟州總管府戶曹參軍。
貞觀初,擢拜監察禦史,多所彈糾,不避權要。累轉中書舍人。
時太宗數召近臣,令指陳時政損益。季輔上封事五條:其略曰:
陛下平定九州,富有四海,德超邃古,道高前烈。時已平矣,功已成矣,然而刑典未措者,何哉?良由謀猷之臣,不弘簡易之政;台閣之使,昧於經遠之道。
執憲者以深刻為奉公,當官者以侵下為益國,未有坦平恕之懷,副聖明之旨。至如設官分職,各有司存。尚書八座,責成斯在,王者司契,義屬於茲。伏願隨方訓誘,使各揚其職。仍須擢溫厚之人,升清潔之吏;敦樸素,革澆浮,先之以敬讓,示之以好惡,使家識孝慈,人知廉恥。醜言過行,見嗤於鄉閭;忘義私昵,取擯於親族。杜其利欲之心,載以清淨之化。自然家肥國富,氣和物阜。禮節於是競興,禍亂何由而作?
又曰:
竊見聖躬,每存節儉,而凡諸營繕,工徒未息。正丁正匠,不供驅使,和雇和市,非無勞費。人主所欲,何事不成?猶願愛其財而勿殫,惜其力而勿竭。今畿內數州,實惟邦本,地狹人稠,耕植不博,菽粟雖賤,儲蓄未多,特宜優矜,令得休息。強本弱枝,自古常事。關、河之外,徭役全少,帝京、三輔,差科非一;江南、河北,彌複優閑。須為差等,均其勞逸。
又曰:
今公主之室,封邑足以給資用;勳貴之家,俸祿足以供器服。乃戚戚於儉約,汲汲於華侈,放息出舉,追求什一。公侯尚且求利,黎庶豈覺其非?錐刀必競,實由於此,有黷朝風,謂宜懲革。
又曰:
仕以應務代耕,外官卑品,猶未得祿,既離鄉家,理必貧匱。但妻子之戀,賢達猶累其懷;饑寒之切,夷、惠罕全其行。為政之道,期於易從。若不恤其匱乏,唯欲責其清勤,凡在末品,中庸者多,止恐巡察歲去,輶軒繼軌。不能肅其侵漁,何以求其政術?今戶口漸殷,倉廩已實,斟量給祿,使得養親。然後督以嚴科,責其報效,則庶官畢力,物議斯允。
又曰:
竊見密王元曉等,俱是懿親,陛下友愛之懷,義高古昔,分以車服,委以藩維,須依禮儀,以副瞻望。比見帝子拜諸叔,諸叔亦答拜,王爵既同,家人有禮,豈合如此顛倒昭穆?伏願一垂訓誡,永循彝則。
書奏,太宗稱善。十七年,授太子右庶子,又上疏切諫時政得失,特賜鍾乳一劑,曰:“進藥石之言,故以藥石相報。”十八年,加銀青光祿大夫,兼吏部侍郎,凡所銓敘,時稱允當。太宗嚐賜金背鏡一麵,以表其清鑒焉。二十二年,遷中書令,兼檢校吏部尚書、監修國史,賜爵蓚縣公。永徽二年,授光祿大夫,行侍中,兼太子少保。以風疾廢於家,乃召其兄虢州刺史季通為宗正少卿視其疾,又屢降中使,觀其進食,問其增損。尋卒,年五十八。帝為之舉哀,廢朝三日,贈開府儀同三司、荊州都督,諡曰憲。
子正業,仕至中書舍人,坐與上官儀善,配流嶺外。
張行成,定州義豐人也。少師事河間劉炫,勤學不倦,炫謂門人曰:“張子體局方正,廊廟才也。”大業末,察孝廉,為謁者台散從員外郎。王世充僣號,以為度支尚書。世充平,以隋資補宋州穀熟尉。又應製舉乙科,授雍州富平縣主簿,理有能名。秩滿,補殿中侍禦史。糾劾不避權戚,太宗以為能,謂房玄齡曰:
“觀古今用人,必因媒介,若行成者,朕自舉之,無先容也。”太宗嚐言及山東、關中人,意有同異,行成正侍宴,跪而奏曰:“臣聞天子以四海為家,不當以東西為限;若如是,則示人以益狹。”太宗善其言,賜名馬一匹、錢十萬、衣一襲。
自是每有大政,常預議焉。累遷給事中。太宗嚐臨軒謂侍臣曰:“朕所以不能恣情欲,取樂當年,而勵節苦心,卑宮菲食者,正為蒼生耳。我為人主,兼行將相之事,豈不是奪公等名?昔漢高祖得蕭、曹、韓、彭,天下寧宴;舜、禹、湯、武有稷、契、伊、呂,四海乂安。此事朕並兼之。”行成退而上書諫曰:“有隋失道,天下沸騰,陛下撥亂反正,拯生人於塗炭,何周、漢君臣之所能擬?陛下聖德含光,規模弘遠,雖文武之烈,實兼將相,何用臨朝對眾與其較量,以萬乘至尊,共臣下爭功哉?臣聞‘天何言哉,四時行焉’;又聞‘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臣備員樞近,非敢知獻替之事,輒陳狂直,伏待菹醢。”太宗深納之。轉刑部侍郎、太子少詹事。太宗東征,皇太子於定州監國,即行成本邑也。
太子謂行成曰:“今者送公衣錦還鄉。”於是令有司祀其先人墓。行成因薦鄉人魏唐卿、崔寶權、馬龍駒、張君劼等,皆以學行著聞,太子召見,以其老不任職,皆厚賜而遣之。太子又使行成詣行在所,太宗見之甚悅,賜馬二匹、縑三百匹。
駕還京,為河南巡察大使。還,稱旨,以本官兼檢校尚書左丞。是歲,太宗幸靈州,太子當從,行成上疏曰:“伏承皇太子從幸靈州。臣愚以為皇太子養德春宮,日月未幾,華夷遠邇,佇聽嘉音。如因以監國,接對百僚,決斷庶務,明習政理,既為京師重鎮,且示四方盛德。與其出陪私愛,曷若俯從公道?”太宗以為忠,進位銀青光祿大夫。二十三年,遷侍中,兼刑部尚書。太宗崩,與高季輔侍高宗即位於太極殿梓宮前。尋封北平縣公,監修國史。時晉州地連震,有聲如雷,高宗以問行成。行成對曰:“天,陽也;地,陰也。陽,君象;陰,臣象。君宜轉動,臣宜安靜。今晉州地動,彌旬不休。雖天道玄邈,窺算不測;而人事較量,昭然作戒。恐女謁用事,大臣陰謀,修德禳災,在於陛下。且陛下本封晉也,今地震晉州,下有征應,豈徒然耳。伏願深思遠慮,以杜未萌。”二年八月,拜尚書左仆射。尋加授太子少傅。四年,自三月不雨至於五月,複抗表請致仕。高宗手製答曰:“密雲不雨,遂淹旬月,此朕之寡德,非宰臣咎。實甘萬方之責,用陳六事之過。策免之科,義乖罪己。今敕斷表,勿複為辭。”賜宮女黃金器物。
固請乞骸骨,高宗曰:“公,我之故舊腹心,奈何舍我而去?”因愴然流涕。行成不得已,複起視事。九月,卒於尚書省,時年六十七。高宗哭之甚哀,輟朝三日,令九品已上就第哭。比斂,中使三至,賜內衣服,令尚宮宿於家,以視殯斂。
贈開府儀同三司、並州都督。所司備禮冊命,祭以少牢,賻絹布八百段、米粟八百石,賜東園秘器,諡曰定。弘道元年,詔以行成配享高宗廟庭。子洛客嗣,官至雍州渭南令。
行成族孫易之、昌宗。易之父希臧,雍州司戶。易之初以門蔭,累遷為尚乘奉禦,年二十餘,白皙美姿容,善音律歌詞。則天臨朝,通天二年,太平公主薦易之弟昌宗入侍禁中,既而昌宗啟天後曰:“臣兄易之器用過臣,兼工合煉。”
即令召見,甚悅。由是兄弟俱侍宮中,皆傅粉施朱,衣錦繡服,俱承辟陽之寵。
俄以昌宗為雲麾將軍,行左千牛中郎將;易之為司衛少卿。賜第一區、物五百段、奴婢駝馬等。信宿,加昌宗銀青光祿大夫,賜防閣,同京官朔望朝參。仍贈希臧襄州刺史,母韋氏阿臧封太夫人,使尚宮至宅問訊,仍詔尚書李迥秀私侍阿臧。
武承嗣、三思、懿宗、宗楚客、宗晉卿候其門庭,爭執鞭轡,呼易之為五郎,昌宗為六郎。俄加昌宗左散騎常侍。聖曆二年,置控鶴府官員,以易之為控鶴監、內供奉,餘官如故。久視元年,改控鶴府為奉宸府,又以易之為奉宸令,引辭人閻朝隱、薛稷、員半千並為奉宸供奉。每因宴集,則令嘲戲公卿以為笑樂。若內殿曲宴,則二張、諸武侍坐,樗蒲笑謔,賜與無算。時諛佞者奏雲,昌宗是王子晉後身。乃令被羽衣,吹簫,乘木鶴,奏樂於庭,如子晉乘空。辭人皆賦詩以美之,崔融為其絕唱,其句有“昔遇浮丘伯,今同丁令威。中郎才貌是,藏史姓名非。”天後令選美少年為左右奉宸供奉,右補闕朱敬則諫曰:“臣聞誌不可滿,樂不可極。嗜欲之情,愚智皆同,賢者能節之不使過度,則前聖格言也。陛下內寵,已有薛懷義、張易之、昌宗,固應足矣。近聞上舍奉禦柳模自言子良賓潔白美須眉,左監門衛長史侯祥雲陽道壯偉,過於薛懷義,專欲自進堪奉宸內供奉。
無禮無儀,溢於朝聽。臣愚職在諫諍,不敢不奏。”則天勞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賜彩百段。以昌宗醜聲聞於外,欲以美事掩其跡,乃詔昌宗撰《三教珠英》於內。乃引文學之士李嶠、閻朝隱,徐彥伯、張說、宋之問、崔湜、富嘉謨等二十六人,分門撰集。成一千三百卷,上之。加昌宗司仆卿,封鄴國公,易之為麟台監,封恒國公,各實封三百戶。俄改昌宗為春官侍郎。易之、昌宗皆粗能屬文,如應詔和詩,則宋之問、閻朝隱為之代作。則天春秋高,政事多委易之兄弟。中宗為皇太子,太子男邵王重潤及女弟永泰郡主竊言二張專政。易之訴於則天,付太子自鞫問處置,太子並自縊殺之。又禦史大夫魏元忠嚐奏二張之罪,易之懼不自安,乃誣奏元忠與司禮丞高戩雲:“天子老矣,當挾太子為耐久朋。”
則天曰:“汝何以知之?”易之曰:“鳳閣舍人張說為證。”翌日,則天召元忠及說廷詰之,皆妄。則天尚以二張之故,逐元忠為高要尉,張說長流欽州。長安二年,易之贓賂事發,為禦史台所劾下獄,兄司府少卿昌儀、司禮少卿同休皆貶黜。及則天臥疾長生院,宰臣希得進見,唯易之兄弟侍側,恐禍變及己,乃引用朋黨,陰為之備。人有榜其事於路,左台禦史中丞宋璟請按之。則天陽許,尋敕宋璟使幽州按都督屈突仲翔,令司禮卿崔神慶鞫之。神慶希旨雪昌宗兄弟。
神龍元年正月,則天病甚。是月二十日,宰臣崔玄暐、張柬之等起羽林兵迎太子,至玄武門,斬關而入,誅易之、昌宗於迎仙院,並梟首於天津橋南。則天遜居上陽宮。易之兄昌期,曆岐、汝二州刺史,所在苛猛暴橫,是日亦同梟首。
朝官房融、崔神慶、崔融、李嶠、宋之問、杜審言、沈佺期、閻朝隱等皆坐二張竄逐,凡數十人。
史臣曰:於燕公輔導儲皇,高侍中敷陳理行,張北平斥言陰沴,皆人所難言者。苟非金玉貞度,鬆筠挺操,安能咈人主之意,獻苦口之忠?宜其論道岩廊,克終顯盛。古所謂能以義匡主之失,三君有焉。
讚曰:猗歟於公,獻替兩宮。前修克繼,嗣德彌隆。高酬藥劑,張感宸衷。
君臣之義,斯為始終。
舊唐書
○祖孝 孫傅 仁均 傅弈 李淳風 呂才
祖孝孫,幽州範陽人也。父崇儒,以學業知名,仕至齊州長史。孝孫博學,曉曆算,早以達識見稱。初,開皇中,鍾律多缺,雖何妥、鄭譯、蘇夔、萬寶常等亟共討詳,紛然不定。及平江左,得陳樂官蔡子元、於普明等,因置清商署。
時牛弘為太常卿,引孝孫為協律郎,與子元、普明參定雅樂。時又得陳陽山太守毛爽,妙知京房律法,布琯飛灰,順月皆驗。爽時年老,弘恐失其法,於是奏孝孫從其受律。孝孫得爽之法,一律而生五音,十二律而為六十音,因而六之,故有三百六十音,以當一歲之日。又祖述洗重,依淮南本數,用京房舊術求之,得三百六十律,各因其月律而為一部。以律數為母,以一中氣所有日為子,以母命子,隨所多少,分直一歲,以配七音,起於冬至。以黃鍾為宮,太簇為商,林鍾為徵,南呂為羽,姑洗為角,應鍾為變宮,蕤賓為變徵。其餘日建律,皆依運行。
每日各以本律為宮。旋宮之義,由斯著矣。然牛弘既初定樂,難複改張。至大業時,又采晉、宋舊樂,唯奏《皇夏》等十有四曲,旋宮之法,亦不施用。高祖受禪,擢孝孫為著作郎,曆吏部郎、太常少卿,漸見親委,孝孫由是奏請作樂。時軍國多務,未遑改創,樂府尚用隋氏舊文。武德七年,始命孝孫及秘書監竇璡修定雅樂。孝孫又以陳、梁舊樂雜用吳、楚之音,周、齊舊樂多涉胡戎之伎,於是斟酌南北,考以古音,作《大唐雅樂》。以十二月各順其律,旋相為宮,製十二樂,合三十二曲、八十四調。事具《樂誌》。旋宮之義,亡絕已久,世莫能知,一朝複古,自孝孫始也。孝孫尋卒。其後,協律郎張文收複采《三禮》,增損樂章,然因孝孫之本音。
傅仁均,滑州白馬人也。善曆算、推步之術。武德初,太史令庾儉、太史丞傅弈表薦之,高祖因召令改修舊曆。仁均因上表陳七事:其一曰:“昔洛下閎以漢武太初元年歲在丁醜,創曆起元,元在丁醜。今大唐以戊寅年受命,甲子日登極,所造之曆,即上元之歲,歲在戊寅,命日又起甲子,以三元之法,一百八十去其積歲,武德元年戊寅為上元之首,則合璧連珠,懸合於今日。”其二曰:
“《堯典》為‘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前代造曆,莫能允合。臣今創法,五十餘年,冬至輒差一度,則卻檢周、漢,千載無違。”其三曰:“經書日蝕,《毛詩》為先,‘十月之交,朔日辛卯’。臣今立法,卻推得周幽王六年辛卯朔蝕,即能明其中間,並皆符合。”其四曰:“《春秋命曆序》雲:‘魯僖公五年壬子朔旦冬至。’諸曆莫能符合。臣今造曆,卻推僖公五年正月壬子朔旦冬至則同,自斯以降,並無差爽。”其五曰:“古曆日蝕或在於晦,或在二日;月蝕或在望前,或在望後。臣今立法,月有三大三小,則日蝕常在於朔,月蝕在望前。卻驗魯史,並無違爽。”其六曰:“前代造曆,命辰不從子半,命度不起虛中。臣今造曆,命辰起子半,度起於虛六,度命合辰,得中於子,符陰陽之始,會曆術之宜。”其七曰:“前代諸曆,月行或有晦猶東見、朔已西朓。臣今以遲疾定朔,永無此病。”經數月,曆成奏上,號曰《戊寅元曆》,高祖善之。武德元年七月,詔頒新曆,授仁均員外散騎常侍,賜物二百段。
後中書令封德彝奏曆術差謬,敕吏部郎中祖孝孫考其得失。又太史丞王孝通執《甲辰曆法》以駁之曰:
案《堯典》雲:“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孔氏雲,七宿畢見,舉中者言耳。
是知中星無定,故互舉一分兩至之星以為成驗也。昴西方處中之宿,虛為北方居中之星,一分各舉中者,即餘六星可知。若乃仲冬舉鳥,仲夏舉火,此一至一分又舉七星之體,則餘二方可見。今仁均專守昴中而為定朔,執文害意,不亦謬乎!
又案《月令》:仲冬“昏在東壁”。明知昴中則非常準。若言陶唐之代,定是昴中,後代漸差,遂至東壁。然則堯前七千餘載,冬至之日,即便合翼中,逾遠彌卻,尤成不隱。且今驗東壁昏中,日體在鬥十有三度;若昏於翼中,日應在井十有三度。夫井極北,去人最近,而鬥極南,去人最遠,在井則大熱,在鬥乃大寒。
然堯前冬至,即應翻熱,及於夏至,便應反寒。四時倒錯,寒暑易位,以理推尋,必不然矣。又,鄭康成,博達之士也。對弟子孫皓雲:日永星火,隻是大火之次二十度有其中者,非謂心之火星也,實正中也。又平朔、定朔,舊有二家;平望、定望,由來兩術。然三大三小,是定朔、定望之法;一大一小,是平朔、平望之義。且日月之行,有遲有疾,每月一相及,謂之合會。故晦朔無定,由人消息。
若定大小合朔者,合會雖定,而蔀元紀首,三端並失。若上合履端之始,下得歸餘於終,合會時有進退,履端又皆允協,則《甲辰元曆》為通術矣。
仁均對曰:
宋代祖衝之久立差術,至於隋代張胄玄等,因而修之,雖差度不同,各明其意。今孝通不達宿度之差移,未曉黃道之遷改,乃執南鬥為冬至之恒星,東井為夏至之常宿,率意生難,豈為通理?夫太陽行於宿度,如郵傳之過逆旅,宿度每歲既差,黃道隨而變易,豈得以膠柱之說而為斡運之難乎?又案《易》雲:“治曆明時。”《禮》雲:“天子玄端,聽朔於南門之外。”《尚書》雲:“正月上日,受終於文祖。”孔氏雲:“上日,朔日也。”又雲:“季秋月朔,辰不集於房。”孔氏雲:“集,合也。不合,則日蝕隨可知矣。”又雲:“先時、不及時,皆殺無赦。”先時,謂朔日不及時也。若有先後之差,是不知定朔之道矣。《詩》雲:“十月之交,朔日辛卯。”又,《春秋》日蝕三十有五,左丘明雲:“不書朔,官失之也。”明聖人之教,不論於晦,唯取朔耳。自春秋以後,去聖久遠,曆術差違,莫能詳正。故秦、漢以來,多非朔蝕,而宋代禦史中丞何承天微欲見意,不能詳究,乃為太史令錢樂之、散騎侍郎皮延宗所抑止。孝通今語,乃是延宗舊辭。承天既非甄明,故有當時之屈。今略陳梗概,申以明之。夫理曆之本,必推上元之歲,日月如合璧,五星如連珠,夜半甲子朔旦冬至。自此以後,既行度不同,七曜分散,不知何年更得餘分普盡,還複總會之時也?唯日分氣分,得有可盡之理,因其得盡,即有三端之元。故造經立法者,小餘盡即為元首,此乃紀其日數之元,不關合璧之事矣。時人相傳,皆雲大小餘俱盡,即定夜半甲子朔旦冬至者,此不達其意故也。何者?冬至自有常數,朔名由於月起,既月行遲疾無常,三端豈得即合?故必須日月相合,與冬至同日者,始可得名為合朔冬至耳。
故前代諸曆,不明其意,乃於大餘正盡之年而立其元法,將以為常,而不知七曜散行,氣朔不合。今法唯取上元連珠合璧,夜半甲子朔旦冬至,合朔之始以定,一九相因,行至於今日,常取定朔之宜,不論三端之事。皮延宗本來不知,何承天亦自未悟,何得引而相難耶?
孝孫以仁均之言為然。
貞觀初,有益州人陰弘道,又執孝通舊說以駁之,終不能屈。李淳風複駁仁均曆十有八事,敕大理卿崔善為考二家得失,七條改從淳風,餘一十一條並依舊定。仁均後除太史令,卒官。
傅奕,相州鄴人也。尤曉天文曆數。隋開皇中,以儀曹事漢王諒。及諒舉兵,謂奕曰:“今茲熒惑入井,是何祥也?”奕對曰:“天上東井,黃道經其中,正是熒惑行路,所涉不為怪異;若熒惑入地上井,是為災也。”諒不悅。及諒敗,由是免誅,徙扶風。高祖為扶風太守,深禮之。及踐祚,召拜太史丞。太史令庾儉以其父質在隋言占候忤煬帝意,竟死獄中,遂懲其事,又恥以數術進,乃薦奕自代,遂遷太史令。奕既與儉同列,數排毀儉,而儉不之恨,時人多儉仁厚而稱奕之率直。奕所奏天文密狀,屢會上旨,置參旗、井鉞等十二軍之號,奕所定也。
武德三年,進《漏刻新法》,遂行於時。七年,奕上疏請除去釋教,曰:
佛在西域,言妖路遠,漢譯胡書,恣其假托。故使不忠不孝,削發而揖君親;遊手遊食,易服以逃租賦。演其妖書,述其邪法,偽啟三途,謬張六道,恐嚇愚夫,詐欺庸品。凡百黎庶,通識者稀,不察根源,信其矯詐。乃追既往之罪,虛規將來之福。布施一錢,希萬倍之報;持齋一日,冀百日之糧。遂使愚迷,妄求功德,不憚科禁,輕犯憲章。其有造作惡逆,身墜刑網,方乃獄中禮佛,口誦佛經,晝夜忘疲,規免其罪。且生死壽夭,由於自然;刑德威福,關之人主。乃謂貧富貴賤,功業所招,而愚僧矯詐,皆雲由佛。竊人主之權,擅造化之力,其為害政,良可悲矣!案《書》雲:“惟辟作福威,惟辟玉食。臣有作福、作威、玉食,害於而家,凶於而國,人用側頗僻。”降自羲、農,至於漢、魏,皆無佛法,君明臣忠,祚長年久。漢明帝假托夢想,始立胡神,西域桑門,自傳其法。西晉以上,國有嚴科,不許中國之人,輒行髡發之事。洎於苻、石,羌胡亂華,主庸臣佞,政虐祚短,皆由佛教致災也。梁武、齊襄,足為明鏡。昔褒姒一女,妖惑幽王,尚致亡國;況天下僧尼,數盈十萬,翦刻繒彩,裝束泥人,而為厭魅,迷惑萬姓者乎!今之僧尼,請令匹配,即成十萬餘戶。產育男女,十年長養,一紀教訓,自然益國,可以足兵。四海免蠶食之殃,百姓知威福所在,則妖惑之風自革,淳樸之化還興。且古今忠諫,鮮不及禍。竊見齊朝章仇子他上表言:“僧尼徒眾,糜損國家,寺塔奢侈,虛費金帛。”為諸僧附會宰相,對朝讒毀;諸尼依托妃主,潛行謗讟。子他竟被囚執,刑於都市。及周武平齊,製封其墓。臣雖不敏,竊慕其蹤。
又上疏十一首,詞甚切直。高祖付群官詳議,唯太仆卿張道源稱奕奏合理。
中書令蕭瑀與之爭論曰:“佛,聖人也。奕為此議,非聖人者無法,請置嚴刑。”
奕曰:“禮本於事親,終於奉上,此則忠孝之理著,臣子之行成。而佛逾城出家,逃背其父,以匹夫而抗天子,以繼體而悖所親。蕭瑀非出於空桑,乃遵無父之教。
臣聞非孝者無親,其瑀之謂矣!”瑀不能答,但合掌曰:“地獄所設,正為是人。”
高祖將從奕言,會傳位而止。
奕武德九年五月密奏,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高祖以狀授太宗。及太宗嗣位,召奕賜之食,謂曰:“汝前所奏,幾累於我,然今後但須盡言,無以前事為慮也。”太宗常臨朝謂奕曰:“佛道玄妙,聖跡可師,且報應顯然,屢有征驗,卿獨不悟其理,何也?”奕對曰:“佛是胡中桀黠,欺誑夷狄,初止西域,漸流中國。遵尚其教,皆是邪僻小人,模寫莊、老玄言,文飾妖幻之教耳。於百姓無補,於國家有害。”太宗頗然之。貞觀十三年卒,年八十五。臨終誡其子曰:
“老、莊玄一之篇,周、孔《六經》之說,是為名教,汝宜習之。妖胡亂華,舉時皆惑,唯獨竊歎,眾不我從,悲夫!汝等勿學也。古人裸葬,汝宜行之。”奕生平遇患,未嚐請醫服藥,雖究陰陽數術之書,而並不之信。又嚐醉臥,蹶然起曰:“吾其死矣!”因自為墓誌曰:“傅奕,青山白雲人也。因酒醉死,嗚呼哀哉!”其縱達皆此類。注《老子》,並撰《音義》,又集魏、晉已來駁佛教者為《高識傳》十卷,行於世。
李淳風,岐州雍人也。其先自太原徙焉。父播,隋高唐尉,以秩卑不得誌,棄官而為道士。頗有文學,自號黃冠子。注《老子》,撰《方誌圖》,文集十卷,並行於代。淳風幼俊爽,博涉群書,尤明天文、曆算、陰陽之學。貞觀初,以駁傅仁均曆議,多所折衷,授將仕郎,直太史局。尋又上言曰:“今靈台候儀,是魏代遺範,觀其製度,疏漏實多。臣案《虞書》稱,舜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
則是古以混天儀考七曜之盈縮也。《周官》大司徒職,以土圭正日景,以定地中。
此亦據混天儀日行黃道之明證也。暨於周末,此器乃亡。漢孝武時,洛下閎複造混天儀,事多疏闕。故賈逵、張衡各有營鑄,陸績、王蕃遞加修補,或綴附經星,機應漏水,或孤張規郭,不依日行,推驗七曜,並循赤道。今驗冬至極南,夏至極北,而赤道當定於中,全無南北之異,以測七曜,豈得其真?黃道渾儀之闕,至今千餘載矣。”太宗異其說,因令造之,至貞觀七年造成。其製以銅為之,表裏三重,下據準基,狀如十字,末樹鼇足,以張四表焉。第一儀名曰六合儀,有天經雙規、渾緯規、金常規,相結於四極之內,備二十八宿、十幹、十二辰,經緯三百六十五度。第二名三辰儀,圓徑八尺,有璿璣規道,月遊天宿矩度,七曜所行,並備於此,轉於六合之內。第三名四遊儀,玄樞為軸,以連結玉衡遊筒而貫約規矩;又玄樞北樹北辰,南距地軸,傍轉於內;又玉衡在玄樞之間而南北遊,仰以觀天之辰宿,下以識器之晷度。時稱其妙。又論前代渾儀得失之差,著書七卷。名為《法象誌》以奏之。太宗稱善,置其儀於凝暉閣,加授承務郎。十五年,除太常博士。尋轉太史丞,預撰《晉書》及《五代史》,其《天文》、《律曆》、《五行誌》皆淳風所作也。又預撰《文思博要》。二十二年,遷太史令。初,太宗之世有《秘記》雲:“唐三世之後,則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宗嚐密召淳風以訪其事,淳風曰:“臣據象推算,其兆已成。然其人已生,在陛下宮內,從今不逾三十年,當有天下,誅殺唐氏子孫殲盡。”帝曰:“疑似者盡殺之,如何?”
淳風曰:“天之所命,必無禳避之理。王者不死,多恐枉及無辜。且據上象,今已成,複在宮內,已是陛下眷屬。更三十年,又當衰老,老則仁慈,雖受終易姓。
其於陛下子孫,或不甚損。今若殺之,即當複生,少壯嚴毒,殺之立讎。若如此,即殺戮陛下子孫,必無遺類。”太宗然竟善其言而止。淳風每占候吉凶,合若符契,當時術者疑其別有役使,不因學習所致,然竟不能測也。顯慶元年,複以修國史功封樂昌縣男。先是,太史監候王思辯表稱《五曹》、《孫子》十部算經理多踳駁。淳風複與國子監算學博士梁述、太學助教王真儒等受詔注《五曹》、《孫子》十部算經。書成,高宗令國學行用。龍朔二年,改授秘閣郎中。時《戊寅曆法》漸差,淳風又增損劉焯《皇極曆》,改撰《麟德曆》奏之,術者稱其精密。鹹亨初,官名複舊,還為太史令。年六十九卒。所撰《典章文物誌》、《乙巳占》、《秘閣錄》,並《演齊人要術》等凡十餘部,多傳於代。子諺,孫仙宗,並為太史令。
呂才,博州清平人也。少好學,善陰陽方伎之書。貞觀三年,太宗令祖孝孫增損樂章,孝孫乃與明音律人王長通、白明達遞相長短。太宗令侍臣更訪能者,中書令溫彥博奏才聰明多能,眼所未見,耳所未聞,一聞一見,皆達其妙,尤長於聲樂,請令考之。侍中王珪、魏徵又盛稱才學術之妙,徵曰:“才能為尺十二枚,尺八長短不同,各應律管,無不諧韻。”太宗即征才,令直引文館。太宗嚐覽周武帝所撰《三局象經》,不曉其旨。太子洗馬蔡允恭年少時嚐為此戲,太宗召問,亦廢而不通,乃召才使問焉。才尋繹一宿,便能作圖解釋,允恭覽之,依然記其舊法,與才正同,由是才遂知名。累遷太常博士。太宗以陰陽書近代以來漸致訛偽,穿鑿既甚,拘忌亦多。遂命才與學者十餘人共加刊正,削其淺俗,存其可用者。勒成五十三卷,並舊書四十七卷,十五年書成,詔頒行之。才多以典故質正其理,雖為術者所短,然頗合經義,今略載其數篇。
其敘《宅經》曰:
《易》曰:“上古穴居而野處,後世聖人易以宮室,蓋取諸大壯。”迨於殷、周之際,乃有卜宅之文,故《詩》稱“相其陰陽”,《書》雲“卜惟洛宅”,此則卜宅吉凶,其來尚矣。至於近代師巫,更加五姓之說。言五姓者,謂宮、商、角、徵、羽等。天下萬物,悉配屬之,行事吉凶,依此為法。至如張、王等為商,武、庾等為羽,欲似同韻相求。及其以柳姓為宮,以趙姓為角,又非四聲相管。
其間亦有同是一姓,分屬宮商,後有複姓數字,徵羽不別。驗於經典,本無斯說,諸陰陽書,亦無此語,直是野俗口傳,竟無所出之處。唯《堪輿經》,黃帝對於天老,乃有五姓之言。且黃帝之時,不過姬、薑數姓,暨於後代,賜族者多。至如管、蔡、成、霍、魯、衛、毛、聃、郜、雍、曹、滕、畢、原、酆、郇,並是姬姓子孫;孔、殷、宋、華、向、蕭、亳、皇甫,並是子姓苗裔。自餘諸國,準例皆然。因邑因官,分枝布葉,未知此等諸姓,是誰配屬?又檢《春秋》,以陳、衛及秦並同水姓,齊、鄭及宋皆為火姓,或承所出之祖,或係所屬之星,或取所居之地,亦非宮、商、角、徵,共相管攝。此則事不稽古,義理乖僻者也。
敘《祿命》曰:
謹案《史記》,宋忠、賈誼譏司馬季主雲:“夫卜筮者,高人祿命以悅人心,矯言禍福以盡人財。”又案王充《論衡》雲:“見骨體而知命祿,睹命祿而知骨體。”此即祿命之書,行之久矣。多言或中,人乃信之。今更研尋,本非實錄。
但以積善餘慶,不假建祿之吉;積惡餘殃,豈由劫殺之災?皇天無親,常與善人,禍福之應,其猶影響。故有夏多罪,天命剿絕;宋景修德,妖孛夜移。學也祿在,豈待生當建學。文王勤憂損壽,不關月值空亡。長平坑卒,未聞共犯三刑;南陽貴士,何必俱當六合?曆陽成湖,非獨河魁之上;蜀郡炎燎,豈由災厄之下?今時亦有同年同祿,而貴賤懸殊;共命共胎,而夭壽更異。
案《春秋》,魯桓公六年七月,魯莊公生。今檢《長曆》,莊公生當乙亥之歲,建申之月。以此推之,莊公乃當祿之空亡。依祿命書,法合貧賤,又犯勾絞六害,背驛馬三刑,當此三者,並無官爵。火命七月,生當病鄉,為人尫弱,身合矬陋。今案《齊詩》譏莊公“猗嗟昌兮,頎若長兮。美目揚兮,巧趨蹌兮。”
唯有向命一條,法當長命。依檢《春秋》,莊公薨時計年四十五矣。此則祿命不驗一也。又案《史記》,秦莊襄王四十八年,始皇帝生,宋忠注雲:“因正月生,乃名政。”依檢襄王四十八年,歲在壬寅。此年正月生者,命當背祿,法無官爵,假得祿合,奴婢尚少。始皇又當破驛馬三刑,身克驛馬,法當望官不到,金命正月,生當絕下,為人無始有終,老而彌吉。今檢《史記》,始皇乃是有始無終,老更彌凶。唯建命生,法合長壽,計其崩時,不過五十。祿命不驗二也。又《漢武故事》,武帝以乙酉之歲七月七日平旦時生。亦當祿空亡下,法無官爵,雖向驛馬,尚隔四辰。依祿命法,少無官榮,老而方盛。今檢《漢書》,武帝即位,年始十六,末年已後,戶口減半。祿命不驗三也。又按《後魏書》雲:孝文皇帝皇興元年八月生。今按《長曆》,其年歲在丁未。以此推之,孝文皇帝背祿命並驛馬三刑,身克驛馬。依祿命書,法無官爵,命當父死中生,法當生不見父。今檢《魏書》,孝文皇帝身受其父顯祖之禪。禮雲:“嗣子位定於初喪,逾年之後,方始正號。是以天子無父,事三老也。孝文受禪,異於常禮,躬率天下,以事其親,而祿命雲不合識父。祿命不驗四也。又按沈約《宋書》雲:“宋高祖癸亥歲三月生。依此而推,祿之與命,並當空亡。依祿命書,法無官爵;又當子墓中生,唯宜嫡子,假有次子,法當早卒。今檢《宋書》,高祖長子先被篡弑,次子義隆,享國多年。高祖又當祖祿下生,法得嫡孫財祿。今檢《宋書》其孫劉劭、劉浚並為篡逆,幾失宗祧。祿命不驗五也。
敘《葬書》曰:
《易》曰:“古之葬者,衣之以薪,不封不樹,喪期無數。”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蓋取諸《大過》。《禮》雲:“葬者,藏也,欲使人不得見之。”然《孝經》雲:“卜其宅兆而安厝之。”以其顧複事畢,長為感慕之所;窀穸禮終,永作魂神之宅。朝市遷變,不得豫測於將來,泉石交侵,不可先知於地下。是以謀及龜筮,庶無後艱,斯乃備於慎終之禮,曾無吉凶之義。暨乎近代以來,加之陰陽葬法,或選年月便利,或量墓田遠近,一事失所,禍及死生。巫者利其貨賄,莫不擅加妨害。遂使葬書一術,乃有百二十家。各說吉凶,拘而多忌。且天覆地載,乾坤之理備焉;一剛一柔,消息之義詳矣。或成於晝夜之道,感於男女之化,三光運於上,四氣通於下,斯乃陰陽之大經,不可失之於斯須也。至於喪葬之吉凶,乃附此為妖妄。《傳》雲:“王者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大夫經時而葬;士及庶人逾月而已。”此則貴賤不同,禮亦異數。欲使同盟同軌,赴吊有期,量事製宜,遂為常式。法既一定,不得違之。故先期而葬,謂之不懷;後期而不葬,譏之殆禮。此則葬有定期,不擇年月,一也。《春秋》又雲:丁巳,葬定公,雨,不克葬,至於戊午襄事。禮經善之。《禮記》雲“卜葬先遠日”者,蓋選月終之日,所以避不懷也。今檢葬書,以己亥之日用葬最凶。
謹按春秋之際,此日葬者凡有二十餘件。此則葬不擇日,二也。《禮記》又雲:
“周尚赤,大事用平旦;殷尚白,大事用日中;夏尚黑,大事用昏時。”鄭玄《注》雲:“大事者何?謂喪葬也。”此則直取當代所尚,不擇時之早晚。《春秋》雲,鄭卿子產及子太叔葬鄭簡公,於時司墓大夫室當葬路。若壞其室,即平旦而窆;不壞其室,即日中而窆。子產不欲壞室,欲待日中。子太叔雲:“若至日中而窆,恐久勞諸侯大夫來會葬者。”然子產既雲博物君子,太叔乃為諸侯之選,國之大事,無過喪葬,必是義有吉凶,斯等豈得不用?今乃不問時之得失,唯論人事可否。《曾子問》雲:“葬逢日蝕,舍於路左,待明而行,所以備非常也。”若依葬書,多用乾、艮二時,並是近半夜,此即文與禮違。今檢《禮傳》,葬不擇時,三也。葬書雲,富貴官品,皆由安葬所致;年命延促,亦曰墳壟所招。
然今按《孝經》雲:“立身行道,則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易》曰:“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是以日慎一日,則澤及於無疆;苟德不建,則人而無後,此則非由安葬吉凶而論福祚延促。臧孫有後於魯,不關葬得吉日,若敖絕祀於荊,不由遷厝失所。此則安葬吉凶不可信用,其義四也。今之喪葬吉凶,皆依五姓便利。古之葬者,並在國都之北,域兆既有常所,何取姓墓之義?趙氏之葬,並在九原;漢之山陵,散在諸處。上利下利,蔑爾不論,大墓小墓,其義安在?及其子孫富貴不絕,或與三代同風,或分六國而王。此則五姓之義,大無稽古;吉凶之理,何從而生?其義五也。且人臣名位,進退何常,亦有初賤而後貴,亦有始泰而終否。是以子文三已令尹,展禽三黜士師。卜葬一定,更不回改,塚墓既成,曾不革易,則何因名位無時暫安。故知官爵弘之在人,不由安葬所致。
其義六也。野俗無識,皆信葬書,巫者詐其吉凶,愚人因而徼幸。遂使擗踴之際,擇葬地而希官品;荼毒之秋,選葬時以規財祿。或雲辰日不宜哭泣,遂莞爾而對賓客受吊;或雲同屬忌於臨壙,乃吉服不送其親。聖人設教,豈其然也?葬書敗俗,一至於斯,其義七也。
太宗又令才造《方域圖》及《教飛騎戰陣圖》,皆稱旨,擢授太常丞。永徽初,預修《文思博要》及《姓氏錄》。顯慶中,高宗以琴曲古有《白雪》,近代頓絕,使太常增修舊曲。才上言曰:“臣按《禮記》及《家語》雲,舜彈五弦之琴,歌《南風》之詩。是知琴操曲弄,皆合於歌。又張華《博物誌》雲:《白雪》是天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曲名。又楚大夫宋玉對襄王雲,有客於郢中歌《陽春白雪》,國中和者數十人。是知《白雪》琴曲,本宜合歌,以其調高,人和遂寡。
自宋玉已來,迄今千祀,未有能歌《白雪》曲者。臣今準敕,依琴中舊曲,定其宮商,然後教習,並合於歌,輒以禦製《雪詩》為《白雪》歌詞。又案古今樂府,奏正曲之後,皆別有送聲,君唱臣和,事彰前史。今取太尉長孫無忌、仆射於誌寧、侍中許敬宗等《奉和雪詩》以為送聲,合十六節,今悉教訖,並皆合韻。”
高宗大悅,更作《白雪歌詞》十六首,付太常編於樂府。時右監門長史蘇敬上言,陶弘景所撰《本草》,事多舛謬。詔中書令許敬宗與才及李淳風、禮部郎中孔誌約,並諸名醫,增損舊本,仍令司空李勣總監定之,並圖合成五十四卷,大行於代。才龍朔中為太子司更大夫,麟德二年卒。著《隋記》二十卷,行於時。
子方毅,七歲能誦《周易》、《毛詩》。太宗聞其幼敏,召見,甚奇之,賜以縑帛。後為右衛鎧曹參軍。母終,哀慟過禮,竟以毀卒。布車載喪,隨轜車而葬。友人郎餘令以白粥、玄酒,生芻一束,於路隅奠祭,甚為時人之所哀惜。
史臣曰:孝孫定音律,仁均正曆數,淳風候象緯,呂才推陰陽,訂於其倫,鹹以為裨、梓、京、管之流也。然旋宮三代之法,秦火籍煬,曆代缺其正音,而雲孝孫複始,大可歎也。淳風精於術數,能知女主革命,而不知其人,則所未喻矣。呂才核拘忌之曲學,皆有經據,不亦賢乎!古人所以存而不議,蓋有意焉。
讚曰:祖、傅、淳、才,彰往考來。裁筠嶰穀,運箸清台。推迎斡運,圖寫昭回。重黎之後,諸子賢哉!
舊唐書
○褚遂良 韓瑗 來濟 上官儀
褚遂良,散騎常侍亮之子也。太業末,隨父在隴右,薛舉僣號,署為通事舍人。舉敗歸國,授秦州都督府鎧曹參軍。貞觀十年,自秘書郎遷起居郎。遂良博涉文史,尤工隸書,父友歐陽詢甚重之。太宗嚐謂侍中魏徵曰:“虞世南死後,無人可以論書。”徵曰:“褚遂良下筆遒勁,甚得王逸少體。”太宗即日召令侍書。太宗嚐出禦府金帛購求王羲之書跡,天下爭齎古書詣闕以獻,當時莫能辯其真偽,遂良備論所出,一無舛誤。十五年,詔有事太山,先幸洛陽,有星孛於太微,犯郎位。遂良言於太宗曰:“陛下撥亂反正,功超前烈,將告成東嶽,天下幸甚。而行至洛陽,彗星輒見,此或有所未允合者也。且漢武優柔數年,始行岱禮,臣愚伏願詳擇。”太宗深然之,下詔罷封禪之事。其年,遷諫議大夫,兼知起居事。太宗嚐問:“卿知起居,記錄何事,大抵人君得觀之否?”遂良對曰:
“今之起居,古左右史,書人君言事,且記善惡,以為鑒誡,庶幾人主不為非法。
不聞帝王躬自觀史。”太宗曰:“朕有不善,卿必記之耶?”遂良曰:“守道不如守官,臣職當載筆,君舉必記。”黃門侍郎劉洎曰:“設令遂良不記,天下亦記之矣。”太宗以為然。時魏王為太宗所愛,禮秩如嫡。其年,太宗問侍臣曰:
“當今國家何事最急?”中書侍郎岑文本曰:“《傳》稱‘導之以德,齊之以禮’,由斯而言。禮義為急。”遂良進曰:“當今四方仰德,誰敢為非?但太子、諸王,須有定分,陛下宜為萬代法以遺子孫。”太宗曰:“此言是也。朕年將五十,已覺衰怠。既以長子守器東宮,弟及庶子數將五十,心常憂慮,頗在此耳。但自古嫡庶無良佐,何嚐不傾敗國家?公等為朕搜訪賢德,以傅儲宮,爰及諸王,鹹求正士。且事人歲久,即分義情深,非意窺窬,多由此作。”於是限王府官僚不得過四考。十七年,太宗問遂良曰:“舜造漆器,禹雕其俎,當時諫舜、禹者十餘人。食器之間,苦諫何也?”遂良對曰:“雕琢害農事,纂組傷女工。首創奢**,危亡之漸。漆器不已,必金為之;金器不已,必玉為之。所以諍臣必諫其漸,及其滿盈,無所複諫。”太宗以為然,因曰:“夫為人君,不憂萬姓而事奢**,危亡之機可反掌而待也。”時皇子年幼者多任都督、刺史,遂良上疏曰:“昔兩漢以郡國理人,除郡以外,分立諸子。割土分疆,雜用周製。皇唐州縣,祖依秦法。
皇子幼年,或授刺史,陛下豈不以王之骨肉,鎮扞四方?此之造製,道高前烈。
如臣愚見,有小未盡。何者?刺史郡帥,民仰以安。得一善人,部內蘇息;遇一不善,合州勞弊。是以人君愛恤百姓,常為擇賢。或稱河潤九裏,京師蒙福;或人興歌詠,生為立祠。漢宣帝雲:‘與我共理者,惟良二千石。’如臣愚見,陛下兒子內年齒尚幼、未堪臨人者,且留京師,教以經學。一則畏天之威,不敢犯禁;二則觀見朝儀,自然成立。因此積習,自知為人。審堪臨州,然後遣出。臣謹按漢明、章、和三帝,能友愛於弟,自茲已降,取為準的。封立諸王,雖各有國土,年尚幼小者,召留京師,訓以禮法,垂以恩惠。訖三帝世,諸王數十百人,唯二王稍惡,自餘餐和染教,皆為善人。則前事已驗,惟陛下詳察。”太宗深納之。其年,太子承乾以罪廢,魏王泰入侍,太宗麵許立為太子。因謂侍臣曰:
“昨青雀自投我懷雲:‘臣今日始得與陛下為子,更生之日也。臣唯有一子,臣百年之後,當為陛下殺之,傳國晉王。’父子之道,故當天性,我見其如此,甚憐之。”遂良進曰:“陛下失言。伏願審思,無令錯誤也。安有陛下百年之後,魏王執權為天下之主,而能殺其愛子,傳國於晉王者乎?陛下昔立承乾為太子,而複寵愛魏王,禮數或有逾於承乾者,良由嫡庶不分,所以至此。殷鑒不遠,足為龜鏡。陛下今日既立魏王,伏願陛下別安置晉王,始得安全耳。”太宗涕泗交下曰:“我不能。”即日召長孫無忌、房玄齡、李勣與遂良等定策,立晉王為皇太子。時頻有飛雉集於宮殿之內,太宗問群臣曰:“是何祥也?”對曰:“昔秦文公時,有童子化為雉,雌者鳴於陳倉,雄者鳴於南陽。童子曰:得雄者王,得雌者霸。文公遂以為寶雞。後漢光武得雄,遂起南陽而有四海。陛下舊封秦王,故雄雉見於秦地,此所以彰表明德也。”太宗悅曰:“立身之道,不可無學,遂良博識,深可重也。”尋授太子賓客。
時薛延陀遣使請婚,太宗許以女妻之,納其財聘,既而不與。遂良上疏曰:
臣聞信為國本,百姓所歸,是以文王許枯骨而不違,仲尼寧去食而存信。延陀曩歲乃一俟斤耳,值神兵北指,**平沙塞,狼山、瀚海,萬裏蕭條,陛下兵加諸外而恩起於內,以為餘寇奔波,須立酋長,璽書鼓纛,立為可汗。其懷恩光,仰天無極,而餘方戎狄,莫不聞知,以共沐和風,同餐恩信。頃者頻年遣使,請婚大國,陛下複降鴻私,許其姻媾。於是報吐蕃,告思摩,示中國,五尺童子人皆知之。於是禦幸北門,受其獻食,於時百僚端笏,戎夷左衽,虔奉歡宴,皆承德音,口歌手舞,樂以終日。百官會畢,亦各有言,鹹以為陛下欲得百姓安寧,不欲邊境交戰,遂不惜一女而妻可汗,預在含生,所以感德。今一朝生進退之意,有改悔之心,臣為國家惜茲聲聽。君子不失色於物,不失口於人。晉文公圍原,命三日糧,原不降,命去之。諜出曰:“原將降矣。”軍吏請待之,公曰:“信,國之寶也,民之庇也。得原失信,何以庇之?”陛下慮生意表,信在言前,今者臨事,忽然乖殊,所惜尤少,所失滋多。情既不通,方生嫌隙,一方所以相畏忌,邊境不得無風塵。西州、朔方,能無勞擾?彼胡以主被欺而心怨,此士以此無信而懷慚,不可以訓戎兵,不可以勵軍事。伏惟陛下以聖德神功,廓清四表。自君臨天下,十有七載,以仁恩而結庶類,以信義而撫戎夷,莫不欣然,負之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