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見在之人,皆思報厚德;其所生胤嗣,亦望報陛下子孫。今者得一公主配之,以成陛下之信,有始有卒,其唯聖人乎!且又龍沙以北,部落無算,中國擊之,終不能盡。亦由可北敗,芮芮興,突厥亡,延陀盛。時以古人虛外實內,懷之以德,為惡在夷不在華,失信在彼不在此。伏惟陛下聖德無涯,威靈遠震,遂平高昌,破吐渾,立延陀,滅頡利。輕刑薄賦,庶事無壅,菽粟豐賤,祥符累臻。此則堯、舜、禹、湯不及陛下遠矣。伏願旁垂愷悌,廣茲含育,而常嗔絕域,有意遠藩,非偃伯興文之道,非止戈為武之義。臣以庸暗,忝居左右,敢獻瞽言,不勝戰懼。

時太宗欲親征高麗,顧謂侍臣曰:“高麗莫離支賊殺其王,虐用其人。夫出師吊伐,當乘機便,今因其弑虐,誅之甚易。”遂良對曰:“陛下兵機神算,人莫能知。昔隋末亂離,手平寇亂。及北狄侵邊,西蕃失禮,陛下欲命將擊之,群臣莫不苦諫,陛下獨斷進討,卒並誅夷。海內之人,徼外之國,畏威懾伏,為此舉也。今陛下將興師遼東,臣意熒惑。何者?陛下神武,不比前代人君。兵既渡遼,指期克捷,萬一差跌,無以威示遠方,若再發忿兵,則安危難測。”太宗深然之。兵部尚書李勣曰:“近者延陀犯邊,陛下必欲追擊,此時陛下取魏徵之言,遂失機會。若如聖策,延陀無一人生還,可五十年間疆場無事。”帝曰:“誠如卿言,由魏徵誤計耳。朕不欲以一計不當而尤之,後有良算,安肯矢謀。”由是從勣之言,經畫渡遼之師。遂良以太宗銳意三韓,懼其遺悔,翌日上疏諫曰:

臣聞有國家者譬諸身,兩京等於心腹,四境方乎手足,他方絕域,若在身外。

臣近於坐下,伏奉口敕,布語臣下,雲自欲伐遼。臣數夜思量,不達其理。高麗王為陛下之所立,莫離支輒殺其主,陛下討逆收地,斯實乘機。關東賴陛下德澤,久無征戰,但命二、三勇將,發兵四、五萬,飛石輕梯,取如回掌。夫聖人有作,必履常規,貴能克平凶亂,駕馭才傑。惟陛下弘兩儀之道,扇三五之風,提厲人物,皆思效命。昔侯君集、李靖,所謂庸夫,猶能掃萬裏之高昌,平千載之突厥,皆是陛下發蹤指示,聲歸聖明。臣旁求史籍,訖乎近代,為人之主,無自伐遼,人臣往征,則有之矣。漢朝則荀彘、楊仆,魏代則毋丘儉、王頎;司馬懿猶為人臣,慕容真僣號之子,皆為其主長驅高麗,虜其人民,削平城壘。陛下立功同於天地,美化包於古昔,自當超邁於百王,豈止俯同於六子?陛下昔翦平寇逆,大有爪牙,年齒未衰,猶堪任用,匪唯陛下之所使,亦何行而不克。方今太子新立,年實幼少,自餘藩屏,陛下所知。今一旦棄金湯之全,渡遼海之外,臣忽三思,煩愁並集。大魚依於巨海,神龍據於川泉,此謂人君不可輕而遠也。且以長遼之左,或遇霖**,水潦騰波,平地數尺。夫帶方、玄菟,海途深渺,非萬乘所宜行踐。東京太原,謂之中地,東捴可以為聲勢,西指足以摧延陀,其於西京,逕路非遠,為其節度,以設軍謀,係莫離支頸,獻皇家之廟。此實處安全之上計,社稷之根本,特乞天慈,一垂省察。

太宗不納。十八年,拜黃門侍郎,參綜朝政。高麗莫離支遣使貢白金,遂良言於太宗曰:“莫離支虐弑其主,九夷所不容,陛下以之興兵,將事吊伐,為遼山之人報主辱之恥。古者,討弑君之賊,不受其賂。昔宋督遺魯君以郜鼎,桓公受之於太廟,臧哀伯諫曰:‘君人者昭德塞違,今滅德立違,而置其賂器於太廟,百官象之,其又何誅焉?武王克商,遷九鼎於洛邑,義士猶或非之,而況將昭違亂之賂器,置諸太廟,其若之何?’夫《春秋》之書,百王取法,若受不臣之筐篚,納弑逆之朝貢,不以為愆,何所致伐?臣謂莫離支所獻,自不得受。”太宗納焉,以其使屬吏。

太宗既滅高昌,每歲調發千餘人防遏其地,遂良上疏曰:

臣聞古者哲後,必先事華夏而後夷狄,務廣德化,不事遐荒。是以周宣薄伐,至境而止;始皇遠塞,中國分離。漢武負文、景之聚財,玩士馬之餘力,始通西域,初置校尉。軍旅連出,將三十年。複得天馬於宛城,采蒲萄於安息。而海內虛竭,生人失所,租及六畜,算至舟車,因之凶年,盜賊並起,搜粟都尉桑弘羊複希主意,遣士卒遠田輪台,築城以威西域。帝翻然追悔,情發於中,棄輪台之野,下哀痛之詔,人神感悅,海內乃康。向使武帝複用弘羊之言,天下生靈皆盡之矣。是以光武中興,不逾蔥嶺,孝章即位,都護來歸。

陛下誅滅高昌,威加西域,收其鯨鯢,以為州縣。然則王師初發之歲,河西供役之年,飛芻挽粟,十室九空,數郡蕭然,五年不複。陛下歲遣千餘人遠事屯戍,終年離別,萬裏思歸。去者資裝,自須營辦,既賣菽粟,傾其機杼。經途死亡,複在其外,兼遣罪人,增其防遏。彼罪人者,生於販肆,終朝惰業,犯禁違公。止能擾於邊城,實無益於行陣。所遣之內,複有逃亡,官司捕捉,為國生事。

高昌途路,沙磧千裏,冬風冰冽,夏風如焚。行人去來,遇之多死。《易》雲:

“安不忘危,理不忘亂。”設令張掖塵飛,酒泉烽舉,陛下豈能得高昌一人菽粟而及事乎?終須發隴右諸州,星馳電擊。由斯而言,此河西者方於心腹,彼高昌者他人手足,豈得糜費中華,以事無用?《書》曰:“不作無益害有益。”其此之謂乎!

陛下道映先天,威行無外,平頡利於沙塞,滅吐渾於西海。突厥餘落,為立可汗;吐渾遺氓,更樹君長。複立高昌,非無前例,此所謂有罪而誅之,既伏而立之。四海百蠻,誰不聞見,蠕動懷生,畏威慕德。宜擇高昌可立者立之,征給首領,遣還本國,負戴洪恩,長為藩翰。中國不擾,既富且寧,傳之子孫,以貽永世。

二十年,太宗於寢殿側別置一院,令太子居,絕不令往東宮。遂良複上疏諫曰:

臣聞周世問安,三至必退,漢儲視膳,五日乃來。前賢作法,規模弘遠。禮曰:“男子十年出就外傅,出宿於外,學書計也。然則古之達者,豈無慈心?減茲私愛,欲使成立。凡人尚猶如此,況君之世子乎?自當春誦夏弦,親近師傅,體人間之庶事,適君臣之大道,使翹足延首,皆聆善聲。若獻歲之有陽春,玄天之有日月,弘此懿德,乃作元良。伏惟陛下道育三才,功包九有,親樹太子,莫不欣欣。既雲廢昏立明,須稱天下瞻望,而教成之道,實深乖闕。不離膝下,常居宮內,保傅之說無暢,經籍之談蔑如。且朋友不可以深交,深交必有怨;父子不可以滯愛,滯愛或生愆。伏願遠覽殷、周,近遵漢、魏,不可頓革,事須階漸。

嚐計旬日,半遣還宮,專學藝以潤身,布芳聲於天下,則微臣雖死,猶曰生年。

太宗從之。

遂良前後諫奏及陳便宜書數十上,多見采納,其年,加銀青光祿大夫。二十一年,以本官檢校大理卿,尋丁父憂解。明年,起複舊職,俄拜中書令。

二十三年,太宗寢疾,召遂良及長孫無忌入臥內,謂之曰:“卿等忠烈,簡在朕心。昔漢武寄霍光,劉備托葛亮,朕之後事,一以委卿。太子仁孝,卿之所悉,必須盡誠輔佐,永保宗社。”又顧謂太子曰:“無忌、遂良在,國家之事,汝無憂矣。”仍命遂良草詔。高宗即位,賜爵河南縣公。永徽元年,進封郡公。

尋坐事出為同州刺史。三年,征拜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監修國史,加光祿大夫。其月,又兼太子賓客。四年,代張行成為尚書右仆射,依舊知政事。

六年,高宗將廢皇後王氏,立昭儀武氏為皇後,召太尉長孫無忌、司空李勣、尚書左仆射於誌寧及遂良以籌其事。將入,遂良謂無忌等曰:“上意欲廢中宮,必議其事,遂良今欲陳諫,眾意如何?”無忌曰:“明公必須極言,無忌請繼焉。”

及入,高宗難於發言,再三顧謂無忌曰:“莫大之罪,絕嗣為甚。皇後無胤息,昭儀有子,今欲立為皇後,公等以為何如?”遂良曰:“皇後出自名家,先朝所娶,伏事先帝,無愆婦德。先帝不豫,執陛下手以語臣曰:‘我好兒好婦,今將付卿。’陛下親承德音,言猶在耳。皇後自此未聞有愆,恐不可廢。臣今不敢曲從,上違先帝之命,特願再三思審。愚臣上忤聖顏,罪合萬死,但願不負先朝厚恩,何顧性命?”遂良致笏於殿陛,曰:“還陛下此笏。”仍解巾叩頭流血。帝大怒,令引出。長孫無忌曰:“遂良受先朝顧命,有罪不加刑。”翌日,帝謂李勣曰:“冊立武昭儀之事,遂良固執不從。遂良既是受顧命大臣,事若不可,當且止也。”勣對曰:“此乃陛下家事,不合問外人。”帝乃立昭儀為皇後,左遷遂良潭州都督。顯慶二年,轉桂州都督。未幾,又貶為愛州刺史。明年,卒官,年六十三。

遂良卒後二歲餘,許敬宗、李義府奏言長孫無忌所構逆謀,並遂良扇動,乃追削官爵,子孫配流愛州。弘道元年二月,高宗遺詔放還本郡。神龍元年,則天遺製複遂良及韓瑗爵位。

韓瑗,雍州三原人也。祖紹,隋太仆少卿。父仲良,武德初為大理少卿,受詔與郎楚之等掌定律令。仲良言於高祖曰:“周代之律,其屬三千,秦法已來,約為五百。若遠依周製,繁紊更多。且官吏至公,自當奉法,苟若徇己,豈顧刑名?請崇寬簡,以允惟新之望。”高祖然之。於是采定《開皇律》行之,時以為便。貞觀中,位至刑部尚書、秦州都督府長史、潁川縣公。瑗少有節操,博學有吏才。貞觀中,累至兵部侍郎,襲父潁川公。永徽三年,拜黃門侍郎。四年,與中書侍郎來濟皆同中書門下三品,監修國史。五年,加銀青光祿大夫。六年,遷侍中,其年兼太子賓客。時高宗欲廢王皇後,瑗涕泣諫曰:“皇後是陛下在藩府時先帝所娶,今無愆過,欲行廢黜,四海之士,誰不惕然?且國家屢有廢立,非長久之術。願陛下為社稷大計,無以臣愚,不垂采察。”帝不納。明日,瑗又諫,悲泣不能自勝。帝大怒,促令引出。尋而尚書左仆射褚遂良以忤旨左授潭州都督,瑗複上疏理之曰:

古之聖王,立諫鼓,設謗木,冀欲聞逆耳之言,甘苦口之議,發揚大化,裨益洪猷,垂令譽於將來,播休聲於不朽者也。伏見詔書以褚遂良為潭州都督,臣夙夜思之,用增感激。臣識慚知遠,業謝通經,載撫愚情,誠為未可。遂良運偶升平,道昭前烈,束發從宦,方淹累稔。趨侍陛下,俄曆歲年,不聞涓滴之愆,常睹勤勞之效。竭忠誠於早歲,罄直道於茲年。體國忘家,捐身徇物,風霜其操,鐵石其心。誠可重於皇明,詎專方於曩昔?且先帝納之於帷幄,寄之以心膂,德逾水石,義冠舟車,公家之利,言無不可。及纏悲四海,遏密八音,竭忠國家,親承顧托,一德無二,千古懍然。此不待臣言,陛下備知之矣。臣嚐有此心,未敢聞奏。且萬姓失業,旰食忘勞;一物不安,納隍軫慮,在於微細,寧得過差。

況社稷之舊臣,陛下之賢佐,無聞罪狀,斥去朝廷,內外氓黎,鹹嗟舉措。觀其近日言事,披誠懇切,詎肯後陛下之德,異於堯、舜;懼陛下之過,塵於史冊。

而乃深遭厚謗,重負醜言,可以痛誌士之心,損陛下之明也。臣聞晉武弘裕,不貽劉毅之誅;漢祖深仁,無恚周昌之直。而遂良被遷,已經寒暑,違忤陛下,其罰塞焉。伏願緬鑒無辜,稍寬非罪,俯矜微款,以順人情。

疏奏,帝謂瑗曰:“遂良之情,朕亦知之矣。然其悖戾犯上,以此責之,朕豈有過,卿言何若是之深也!”瑗對曰:“遂良可謂社稷忠臣,臣恐以諛佞之輩,蒼蠅點白,損陷忠貞。昔微子去之而殷國以亡,張華不死而綱紀不亂,國之欲謝,善人其衰。今陛下富有四海,八紘清泰,忽驅逐舊臣,而不垂省察乎!伏願違彼覆車,以收往過,垂勸誡於事君,則群生幸甚。”帝竟不納。瑗以言不見用,憂憤上表,請歸田裏,詔不許。顯慶二年,許敬宗、李義府希皇後之旨,誣奏瑗與褚遂良潛謀不軌,以桂州用武之地,故授遂良桂州刺史,實以為外援。於是更貶遂良為愛州刺史,左授瑗振州刺史。四年,卒官,年五十四。明年,長孫無忌死,敬宗等又奏瑗與無忌通謀,遣使殺之。及使至,瑗已死,更發棺驗屍而還,籍沒其家,孫配徙嶺表。神龍元年,則天遺製令複其官爵。

來濟,揚州江都人,隋左翊衛大將軍榮國公護子也。宇文化及之難,闔門遇害。濟幼逢家難,流離艱險,而篤誌好學,有文詞,善談論,尤曉時務。舉進士,貞觀中累轉通事舍人。太子承乾之敗,太宗謂侍臣曰:“欲何以處承乾?”群臣莫敢對,濟進曰:“陛下上不失作慈父,下得盡天年,即為善矣。”帝納其言。

俄除考功員外郎。十八年,初置太子司議郎,妙選人望,遂以濟為之,仍兼崇賢館直學士。尋遷中書舍人,與令狐德棻等撰《晉書》。永徽二年,拜中書侍郎,兼弘文館學士,監修國史。四年,同中書門下三品。五年,加銀青光祿大夫,以修國史功封南陽縣男,賜物七百段。六年,遷中書令、檢校吏部尚書。時高宗欲立昭儀武氏為宸妃,濟密表諫曰:“宸妃古無此號,事將不可。”武皇後既立,濟等懼不自安;後乃抗表稱濟忠公,請加賞慰,而心實惡之。顯慶元年,兼太子賓客,進爵為侯,中書令如故。二年,又兼太子詹事。尋而許敬宗等奏濟與褚遂良朋黨構扇,左授台州刺史。五年,徙庭州刺史。龍朔二年,突厥入寇,濟總兵拒之,謂其眾曰:“吾嚐掛刑網,蒙赦性命,當以身塞責,特報國恩。”遂不釋甲胄赴賊,沒於陣。時年五十三,贈楚州刺史,給靈輿遞還鄉。有文集三十卷,行於代。

濟兄亙,有學行,與濟齊名。上元中,官至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

上官儀,本陝州陝人也。父弘,隋江都宮副監,因家於江都。大業末,弘為將軍陳棱所殺,儀時幼,藏匿獲免。因私度為沙門,遊情釋典,尤精《三論》,兼涉獵經史,善屬文。貞觀初,楊仁恭為都督,深禮待之。舉進士。太宗聞其名,召授弘文館直學士。累遷秘書郎。時太宗雅好屬文,每遣儀視草,又多令繼和,凡有宴集,儀嚐預焉。俄又預撰《晉書》成,轉起居郎,加級賜帛。高宗嗣位,遷秘書少監。龍朔二年,加銀青光祿大夫、西台侍郎、同東西台三品,兼弘文館學士如故。本以詞彩自達,工於五言詩,好以綺錯婉媚為本。儀既貴顯,故當時多有效其體者,時人謂為上官體。儀頗恃才任勢,故為當代所嫉。麟德元年,宦者王伏勝與梁王忠抵罪,許敬宗乃構儀與忠通謀,遂下獄而死,家口籍沒。子庭芝,曆位周王府屬。與儀俱被殺。庭芝有女,中宗時為昭容,每侍帝草製誥,以故追贈儀為中書令、秦州都督、楚國公;庭芝黃門侍郎、岐州刺史、天水郡公,仍令以禮改葬。

史臣曰:褚河南上書言事,亹癖有經世遠略。魏徵、王珪之後,骨鯁風彩,落落負王佐器者,殆難其人。名臣事業,河南有焉。昔齊人饋樂而仲尼去,戎王溺妓而由餘奔,婦人之言,聖哲懼罹其禍,況二佞據衡軸之地,為正人之魑魅乎!

古之誌士仁人,一言相期,死不之悔,況於君臣之間,受托孤之寄,而以利害禍福,忘平生之言哉!而韓、來諸公,可謂守死善道,求福不回者焉。

讚曰:褚公之言,和樂愔愔,鍾石在虡,動成雅音。二猘雙吠,三賢一心。

人皆觀望,我不浮沉。

舊唐書

○崔敦禮 盧承慶 劉祥道 李敬玄 李義琰 孫處約 樂彥瑋 趙仁本

崔敦禮,雍州鹹陽人,隋禮部尚書仲方孫也。其先本居博陵,世為山東著姓,魏末徙關中。敦禮本名元禮,高祖改名焉。頗涉文史。重節義,嚐慕蘇子卿之為人。武德中,拜通事舍人。九年,太宗使敦禮往幽州召廬江王瑗。瑗舉兵反,執敦禮,問京師之事,敦禮竟無異詞。太宗聞而壯之,遷左衛郎將,賜以良馬及黃金雜物。貞觀元年,擢拜中書舍人,遷兵部侍郎,頻使突厥。累轉靈州都督。二十年,征為兵部尚書。又奉詔安撫回紇、鐵勒部落。時延陀寇邊,敦禮與英國公李勣瀚海都督回紇吐迷度為其下所殺,詔敦禮往就部落綏輯之,因立其嗣子而還。

敦禮深識蕃情,凡所奏請,事多允會。永徽四年,代高季輔為侍中,累封固安縣公,仍修國史。六年,加光祿大夫,代柳奭為中書令,尋又兼檢校太子詹事。敦禮以老疾屢陳乞請退。顯慶元年,拜太子少師,仍同中書門下三品。敕召其子定襄都督府司馬餘慶,使侍其疾。尋卒,年六十餘。高宗舉哀於東雲龍門,賜東園秘器,贈開府儀同三司、並州大都督,陪葬昭陵,賻絹布八百段、米粟八百碩,諡曰昭。子餘慶,官至兵部尚書。敦禮孫貞慎,神龍初為兵部侍郎。

盧承慶,幽州範陽人。隋武陽太守思道孫也。父赤鬆,大業末為河東令。與高祖有舊,聞義師至霍邑,棄縣迎接,拜行台兵部郎中。武德中,累轉率更令,封範陽郡公,尋卒。承慶美風儀,博學有才幹,少襲父爵。貞觀初,為秦州都督府戶曹參軍。因奏河西軍事,太宗奇其明辯,擢拜考功員外郎。累遷民部侍郎。

太宗嚐問曆代戶口多少之數,承慶敘夏、殷以後迄於周、隋,皆有依據,太宗嗟賞久之。尋令兼檢校兵部侍郎,仍知五品選事。承慶辭曰:“選事職在尚書,臣今掌之,便是越局。”太宗不許,曰:“朕今信卿,卿何不自信也?”俄曆雍州別駕、尚書左丞。永徽初,為褚遂良所構,出為益州大都督府長史。遂良俄又求索承慶在雍州舊事奏之,由是左遷簡州司馬。歲餘,轉洪州長史。會高宗將幸汝州之溫湯,擢承慶為汝州刺史,入為光祿卿。顯慶四年,代杜正倫為度支尚書,仍同中書門下三品。尋坐度支失所,出為潤州刺史,再遷雍州長史,加銀青光祿大夫。總章二年,代李乾祐為刑部尚書,以年老請致仕,許之,仍加金紫光祿大夫。三年,病卒,年七十六。臨終誡其子曰:“死生至理,亦猶朝之有暮。吾終,斂以常服;晦朔常饣巽,不用牲牢;墳高可認,不須廣大;事辦即葬,不須卜擇;墓中器物,瓷漆而已;有棺無槨,務在簡要;碑誌但記官號、年代,不須廣事文飾。”贈幽州都督,諡曰定。

弟承業,亦有學識。貞觀末,官至雍州長史、檢校尚書左丞。兄弟相次居此任,時人榮之。俄坐承慶事左遷忠州刺史。顯慶初,複為雍州長史。前後皆有能名。三遷左肅機,兼掌司列選事,賜爵魏縣子。總章中,卒於揚州大都督府長史,贈洺州刺史,諡曰簡。承業弟承泰,齊州長史。

承泰子齊卿,長安初,為雍州錄事參軍。時則天令雍州長史薛季旭擇僚吏堪為禦史者,季旭以聞,齊卿薦長安尉盧懷慎、李休光、萬年尉李乂、崔湜、鹹陽丞倪若水、盩厔尉田崇辟、新豐尉崔日用,後皆至大官。齊卿,開元初為豳州刺史。時張守珪為果毅,齊卿禮接之,謂曰:“十年內當知節度。”果如其言,時人謂齊卿有人倫之鑒。齊卿好酒,飲至鬥餘不亂,寬厚可親,士友以此善之。累遷太子詹事,封廣陽縣公,尋卒。承慶弟孫藏用,別有傳。

劉祥道,魏州觀城人也。父林甫,武德初為內史舍人,時兵機繁速,庶事草創,高祖委林甫專典其事,以才幹見稱。尋詔與中書令蕭瑀等撰定律令,林甫因著《律議》萬餘言。久之,擢拜中書侍郎,賜爵樂平男。貞觀初,再遷吏部侍郎。

初,隋代赴選者,以十一月為始,至春即停,選限既促,選司多不究悉。時選人漸眾,林甫奏請四時聽選,隨到注擬,當時甚以為便。時天下初定,州府及詔使多有赤牒授官,至是停省,盡來赴集,將萬餘人。林甫隨才銓擢,鹹得其宜。時人以林甫典選,比隋之高孝基。三年,病卒,臨終上表薦賢,太宗甚嘉悼之,賜絹二百五十匹。祥道少襲父爵。永徽初,曆中書舍人、禦史中丞、吏部侍郎。顯慶二年,遷黃門侍郎,仍知吏部選事。祥道以銓綜之術猶有所闕,乃上疏陳其得失。其一曰:

今之選司取士,傷多且濫,每年入流,數過一千四百,傷多也。雜色入流,不加銓簡,是傷濫也。經明行修之士,猶或罕有正人,多取胥徒之流,豈能皆有德行?即知共厘務者,善人少而惡人多。有國以來,已四十載,尚未刑措,豈不由此乎?但服膺先王之道者,奏第然始付選;趨走幾案之間者,不簡便加祿秩。

稽古之業,雖則難知,鬥筲之材,何其易進?其雜色應入流人,望令曹司試判訖,簡為四等奏聞。第一等付吏部,第二等付兵部,次付主爵,次付司勳。其行署等私犯公坐情狀可責者,雖經赦降,亦量配三司;不經赦降者,放還本貫。冀入流不濫,官無冗雜,且令胥徒之輩,漸知勸勉。

其二曰:

古之選者,為官擇人,不聞取人多而官員少。今官員有數,入流無限,以有數供無限,遂令九流繁總,人隨歲積。謹約準所須人,量支年別入流者。今內外文武官一品以下,九品已上,一萬三千四百六十五員,略舉大數,當一萬四千人。

壯室而仕,耳順而退,取其中數,不過支三十年。此則一萬四千人,三十年而略盡。若年別入流者五百人,經三十年便得一萬五千人,定須者一萬三千四百六十五人,足充所須之數。況三十年之外,在官者猶多,此便有餘,不慮其少。今年常入流者,遂逾一千四百,計應須數外,其餘兩倍。又常選放還者,仍停六七千人,更複年別新加,實非處置之法。

其三曰:

儒為教化之本,學者之宗。儒教不興,風俗將替。今庠序遍於四海,儒生溢於三學。誘掖之方,理實為備,而獎進之道,事或未周。但永徽已來,於今八載,在官者以善政粗聞,論事者以一言可采,莫不光被綸音,超升不次。而儒生未聞恩及,臣故以為獎進之道未周。

其四曰:

國家富有四海,已四十年,百姓官僚,未有秀才之舉。豈今人之不如昔人,將薦賢之道未至?寧可方稱多士,遂間斯人。望六品已下,爰及山穀,特降綸言,更審搜訪,仍量為條例,稍加優獎。不然,赫赫之辰,斯舉遂絕,一代盛事,實為朝廷惜之。

其五曰:

唐、虞三載考績,黜陟幽明。兩漢用人,亦久居其職。所以因官命氏,有倉、庾之姓。魏、晉以來,事無可紀。今之在任,四考即遷。官人知將秩滿,必懷去就;百姓見有遷代,能無苟且?以去就之人,臨苟且之輩,責以移風易俗,其可得乎!望經四考,就任加階,至八考滿,然後聽選。還淳反樸,雖未敢必期;送故迎新,實稍減勞弊。

其六曰:

尚書省二十四司及門下中書都事、主書、主事等,比來選補,皆取舊任流外有刀筆之人。縱欲參用士流,皆以儔類為恥,前後相承,遂成故事。且掖省崇峻,王言秘密,尚書政本,人物攸歸,而多用胥徒,恐未盡銓衡之理。望有厘革,稍清其選。

明年,中書令杜正倫亦言入流人多,為政之弊。高宗遣祥道與正倫詳議其事。

時公卿已下,憚於改作,事竟不行。祥道尋以修禮功,進封陽城縣侯。四年,遷刑部尚書,每覆大獄,必歔欷累歎,奏決之日,為之再不食。龍朔元年,權檢校蒲州刺史。三年,兼檢校雍州長史,俄遷右相。祥道性謹慎,既居宰相,深懷憂懼。數自陳老疾,請退就閑職。俄轉司禮太常伯,罷知政事。麟德二年,將有事於泰山。有司議依舊禮,皆以太常卿為亞獻,光祿卿為終獻。祥道駁曰:“昔在三代,六卿位重,故得佐祠。漢、魏以來,權歸台省,九卿皆為常伯屬官。今登封大禮,不以八座行事,而用九卿,無乃徇虛名而忘實事乎!”高宗從其議,竟以司徒徐王元禮為亞獻,祥道為終獻。事畢,進爵廣平郡公。乾封元年,又上表乞骸骨,優製加金紫光祿大夫,聽致仕。其年卒,年七十一,贈幽州都督,諡曰宣。子齊賢襲爵。

齊賢,初自侍禦史出為晉州司馬,高宗聞其方正,甚禮之。時將軍史興宗嚐從帝於苑中弋獵,因言晉州出好鷂,劉齊賢見為司馬,請使捕之。帝曰:“劉齊賢豈是覓鷂人耶!卿何以此待之?”遂止。齊賢後避章懷太子名,改名景先。永淳中,累遷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則天臨朝,代裴炎為侍中。及裴炎下獄,景先與鳳閣侍郎胡元範抗詞明其不反,則天甚怒之。炎既誅死,景先左遷普州刺史,未到,又貶授吉州長史。永昌年,為酷吏所陷,係於獄,自縊死,仍籍沒其家。景先自祖、父三代皆為兩省侍郎及典選,又叔父吏部郎中應道、從父弟禮部侍郎令植等八人,前後為吏部郎中員外,有唐已來,無有其比雲。

李敬玄,亳州譙人也。父孝節,穀州長史。敬玄博覽群書,特善五禮。貞觀末,高宗在東宮,馬周啟薦之,召入崇賢館,兼預侍讀,仍借禦書讀之。敬玄雖風格高峻,有不可犯之色,然勤於造請,不避寒暑,馬周及許敬宗等皆推薦延譽之。乾封初,曆遷西台舍人、弘文館學士。總章二年,累轉西台侍郎,兼太子右中護、同東西台三品,兼檢校司列少常伯。時員外郎張仁禕有時務才,敬玄以曹事委之。仁禕始造姓曆,改修狀樣、銓曆等程式,處事勤勞,遂以心疾而卒。敬玄因仁禕之法,典選累年,銓綜有序。自永徽以後,選人轉多,當其任者,罕聞稱職,及敬玄掌選,天下稱其能。預選者歲有萬餘人,每於街衢見之,莫不知其姓名。其被放有訴者,即口陳其書判失錯及身負殿累,略無差殊。時人鹹服其強記,莫之敢欺。選人有杭州參軍徐太玄者,初在任時,同僚有張惠犯贓至死,太玄哀其母老,乃詣獄自陳與惠同受。惠贓數既少,遂得減死,太玄亦坐免官,不調十餘年。敬玄知而大嗟賞之,擢授鄭州司功參軍,太玄由是知名,後官至秘書少監、申王師,以德行為時所重。敬玄賞鑒,多此類也。鹹亨二年,授中書侍郎,餘並如故。三年,加銀青光祿大夫,行吏部侍郎,依舊兼太子右庶子、同中書門下三品。四年,監修國史。上元二年,拜吏部尚書,仍依舊兼太子左庶子,監修國史、同中書門下三品。敬玄久居選部,人多附之。前後三娶,皆山東士族。又與趙郡李氏合譜,故台省要職,多是其同族婚媾之家。高宗知而不悅,然猶不彰其過。儀鳳元年,代劉仁軌為中書令。調露二年,吐蕃入寇,仁軌先與敬玄不協,遂奏請敬玄鎮守西邊。敬玄自以素非邊將之才,固辭。高宗謂曰:“仁軌若須朕,朕即自往,卿不得辭也。”竟以敬玄為洮河道大總管,兼安撫大使,仍檢校鄯州都督,率兵以禦吐蕃。及將戰,副將工部尚書劉審禮先鋒擊之。敬玄聞賊至,狼狽卻走。審禮既無繼援,遂沒於陣。俄有詔留敬玄於鄯州防禦,敬玄累表稱疾,乞還醫療。許之。既入見,驗疾不重,高宗責其詐妄,又積其前後愆失,貶授衡州刺史。稍遷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永淳元年卒,年六十八,贈兗州都督。撰《禮論》六十卷、《正論》三卷、文集三十卷。子思衝,神龍初,曆工部侍郎、左羽林軍將軍,從節湣太子誅武三思,事敗見殺,籍沒其家。敬玄弟元素,亦有吏才,初為武德令。時懷州刺史李文暕將調率金銀造常滿樽以獻,百姓甚弊之,官吏無敢異議者。元素抗詞固執,文暕乃損其製度,以家財營之。延載元年,自文昌左丞遷鳳閣侍郎、鳳閣鸞台平章事,加銀青光祿大夫。萬歲通天二年,坐與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交結,為武懿宗所陷,被殺,神龍初雪免。

李義琰,魏州昌樂人,常州刺史玄道族孫也。其先自隴西徙山東,世為著姓。

父玄德,癭陶令。義琰少舉進士,累補太原尉。時李勣為並州都督,僚吏皆望風懾懼,義琰獨廷折曲直,勣甚禮之。義琰,麟德中為白水令,有能名,拜司刑員外郎。上元中,累遷中書侍郎,又授太子右庶子、同中書門下三品。時天後預知國政,高宗嚐欲下詔令後攝知國事,義琰與中書令郝處俊固爭,以為不可,事竟寢。義琰身長八尺,博學多識,高宗每有顧問,言皆切直。章懷太子之廢也,高宗慰勉官僚,盡舍罪,令複其位。庶子薛元超等皆舞蹈謝恩,義琰獨引罪涕泣,時論美之。義琰宅無正寢,弟義璡為司功參軍,乃市堂材送焉。及義璡來覲,義琰謂曰:“以吾為國相,豈不懷愧?更營美室,是速吾禍,此豈愛我意哉!”義璡曰:“凡人仕為丞尉,即營第宅,兄官高祿重,豈宜卑陋以逼下也?”義琰曰:

“事難全遂,物不兩興。既有貴仕,又廣其宇,若無令德,必受其殃。吾非不欲之,懼獲戾也。”竟不營構,其木為霖雨所腐而棄之。義琰後改葬父母,使舅氏移其舊塋,高宗知而怒曰:“豈以身在樞要,淩蔑外家,此人不可更知政事。”

義琰聞而不自安,以足疾上疏乞骸骨,乃授銀青光祿大夫,聽致仕。乃將歸東都田裏,公卿已下祖餞於通化門外,時人以比漢之二疏。垂拱初,起為懷州刺史。

義琰自以失則天意,恐禍及,固辭不拜。四年,卒於家。義琰從祖弟義琛,永淳初,為雍州長史。時關輔大饑,高宗令貧人散於商、鄧逐食。義琛恐黎人流轉,因此不還,固爭之。由是忤旨,出為梁州都督,轉岐州刺史,稱為良吏。卒官。

高宗時宰相,又有孫處約、樂彥瑋、趙仁本。並有名跡。

孫處約者,汝州郟城人也。貞觀中,為齊王祐記室。祐既失德,處約數上書諫之。祐既誅,太宗親檢其家文疏,得處約諫書,甚嗟賞之。累轉中書舍人。其年,中書令杜正倫奏請更授一舍人,與處約同知製誥,高宗曰:“處約一人足辦我事,何須多也。”處約以預修《太宗實錄》成,賜物七百段。三遷中書侍郎,與李勣、許敬宗同知國政。尋避中宮諱,改名茂道。坐事左轉司禮少常伯。顯慶中,拜少司成,以老疾請致仕,許之,尋卒。子佺,睿宗時為左羽林大將軍,征契丹戰歿。

樂彥瑋者,雍州長安人。顯慶中,為給事中。時故侍中劉洎之子詣闕上言,洎貞觀末為褚遂良所譖枉死,稱冤請雪,中書侍郎李義府又左右之。高宗以問近臣,眾希義府之旨,皆言其枉。彥瑋獨進曰:“劉洎大臣,舉措須合軌度,人主暫有不豫,豈得即擬負國?先朝所責,未是不愜。且國君無過舉,若雪洎之罪,豈可謂先帝用刑不當乎?”然其言,遂寢其事。彥瑋尋丁憂,起為唐州刺史。及入辭,高宗記其言直,複拜東台舍人。累遷西台侍郎、同東西台三品。乾封元年,代劉仁軌為大司憲,官名複舊,改為禦史大夫。上元三年卒,贈秦州都督,永昌年,以子思晦貴,重贈揚州大都督。思晦,則天時官至鸞台侍郎,兼檢校天官尚書、同鳳閣鸞台三品,為酷吏所殺。

趙仁本者,陝州河北人也。貞觀中,累轉殿中侍禦史。自義寧已來,詔敕皆手自纂錄,臨事皆暗記之,甚為當時所伏。會有敕差一禦史遠使,同列遞相辭托,仁本越次請行,言於治書侍禦史馬周曰:“食君之祿,死君之事。雖複跋涉艱險,所不敢辭也。”及回,事又稱旨,擢吏部員外郎。乾封中,曆遷東台侍郎、同東西台三品,尋轉司列少常伯,知政事如故。時許敬宗為右相,頗任權勢,仁本拒其請托,遂為敬宗所構,俄授尚書左丞,罷知政事。鹹亨初卒官。

史臣論曰:崔、盧數公,皆以忠清文行,致位樞要。恪恭匪懈,以保名位,誠所謂持盈守成,太平之君子。然敬玄之擢太玄,可謂能舉善者矣。義琰腐材而不營第舍,可謂有儉德矣。彥瑋獨遏奸臣,仁本請當遠使,終升輔相,不亦宜乎!

讚曰:盧、劉兩族,奕世名卿。二李、二樂,俱號公清。權臣獨抗,美第不營。以茲輔弼,無愧德聲。

舊唐書

○許敬宗 李義府(少子湛)

許敬宗,杭州新城人,隋禮部侍郎善心子也。其先自高陽南渡,世仕江左。

敬宗幼善屬文,舉秀才,授淮陽郡司法書佐,俄直謁者台,奏通事舍人事。江都之難,善心為宇文化及所害。敬宗流轉,投於李密,密以為元帥府記室,與魏徵同為管記。武德初,赤牒擬漣州別駕。太宗聞其名,召補秦府學士。貞觀八年,累除著作郎,兼修國史,遷中書舍人。十年,文德皇後崩,百官縗絰。率更令歐陽詢狀貌醜異,眾或指之,敬宗見而大笑,為禦史所劾,左授洪州都督府司馬。

累遷給事中,兼修國史。十七年,以修《武德》、《貞觀實錄》成,封高陽縣男,賜物八百段,權檢校黃門侍郎。高宗在春宮,遷太子右庶子。十九年,太宗親伐高麗,皇太子定州監國,敬宗與高士廉等共知機要。中書令岑文本卒於行所,令敬宗以本官檢校中書侍郎。太宗大破遼賊於駐蹕山,敬宗立於馬前受旨草詔書,詞彩甚麗,深見嗟賞。先是,庶人承乾廢黜,宮僚多被除削,久未收敘。敬宗上表曰:“臣聞先王慎罰,務在於恤刑,往哲寬仁,義在於宥過。聖人之道,莫尚於茲。竊見廢官,五品以上,除名棄斥,頗曆歲時。但庶人疇昔之年,身處不疑之地,苞藏悖逆,陰結宰臣,所預奸謀,多連宗戚。禍生慮表,非可防萌,宮內官僚,迥無關預。今乃投鼠及器,孰謂無冤?焚山毀玉,稍同遷怒。伏尋先典,例有可原。昔吳國陪臣,則爰絲不坐於劉濞;昌邑中尉,則王吉免緣於海昏。譬諸欒布,乃策名於彭越;比乎田叔,亦委質於張敖。主以凶逆,陷其誅夷;臣以賢良,荷彼收擢。曆觀往代,此類尤多。近者有隋,又遵斯義。楊勇之廢,罪止加於佞人,李綱之徒,皆不預於刑網。古今裁其折衷,史籍稱為美談。而今張玄素、令狐德棻、趙弘智、裴宣機、蕭鈞等,並砥節勵操,有雅望於當朝;經明行修,播令名於天下。或以直言而遭箠撲,或以忤意而見猜嫌,一概雷同,並罹天憲,恐於王道,傷在未弘。”由是玄素等稍得敘用。二十一年,加銀青光祿大夫。

高宗嗣位,代於誌寧為禮部尚書。敬宗嫁女與蠻酋馮盎之子,多納金寶,為有司所劾,左授鄭州刺史。永徽三年,入為衛尉卿,加弘文館學士,兼修國史。

六年,複拜禮部尚書,高宗將廢皇後王氏而立武昭儀,敬宗特讚成其計。長孫無忌、褚遂良、韓瑗等並直言忤旨,敬宗與李義府潛加誣構,並流死於嶺外。顯慶元年,加太子賓客,尋冊拜侍中,監修國史。三年,進封郡公,尋贈其父善心為冀州刺史。高宗因於古長安城遊覽,問侍臣曰:“朕觀故城舊基,宮室似與百姓雜居,自秦、漢已來,幾代都此?”敬宗對曰:“秦都鹹陽,郭邑連跨渭水,故雲‘渭水貫都,以象天河。’至漢惠帝始築此城,其後苻堅、姚萇、後周並都之。”

帝又問:“昆明池是漢武帝何年中開鑿?”敬宗對曰:“武帝遣使通西南夷,而為昆明滇池所閉,欲伐昆明國,故因鎬之舊澤,以穿此池,用習水戰,元狩三年事也。”帝因令敬宗與弘文館學士具檢秦、漢已來曆代宮室處所以奏。其年,代李義府為中書令,任遇之重,當朝莫比。龍朔二年,從新令改為右相,加光祿大夫。三年,冊拜太子少師、同東西台三品,並依舊監修國史。乾封初,以敬宗年老,不能行步,特令與司空李勣,每朝日各乘小馬入禁門至內省。

敬宗自掌知國史,記事阿曲。初,虞世基與敬宗父善心同為宇文化及所害,封德彝時為內史舍人,備見其事,因謂人曰:“世基被誅,世南匍匐而請代;善心之死,敬宗舞蹈以求生。”人以為口實,敬宗深銜之,及為德彝立傳,盛加其罪惡。敬宗嫁女與左監門大將軍錢九隴,本皇家隸人,敬宗貪財與婚,乃為九隴曲敘門閥,妄加功績,並升與劉文靜、長孫順德同卷。敬宗為子娶尉遲寶琳孫女為妻,多得賂遺,及作寶琳父敬德傳,悉為隱諸過咎。太宗作《威鳳賦》以賜長孫無忌,敬宗改雲賜敬德。白州人龐孝泰,蠻酋凡品,率兵從征高麗,賊知其懦,襲破之。敬宗又納其寶貨,稱孝泰頻破賊徒,斬獲數萬。漢將驍健者,唯蘇定方與龐孝泰耳,曹繼叔、劉伯英皆出其下。虛美隱惡如此!初,高祖、太宗兩朝實錄,其敬播所修者,頗多詳直,敬宗又輒以己愛憎曲事刪改,論者尤之。然自貞觀已來,朝廷所修《五代史》及《晉書》、《東殿新書》、《西域圖誌》、《文思博要》、《文館詞林》、《累璧》、《瑤山玉彩》《姓氏錄》、《新禮》,皆總知其事,前後賞賚,不可勝紀。敬宗好色無度。其長子昂頗有才藻,曆位太子舍人。母裴氏早卒。裴侍婢有姿色,敬宗嬖之,以為繼室,假姓虞氏。昂素與通,烝之不絕,敬宗怒黜虞氏,加昂以不孝,奏請流於嶺外。顯慶中,表乞昂還,除虔化令,尋卒。鹹亨元年,抗表乞骸骨,詔聽致仕,仍加特進,俸祿如舊。三年薨,年八十一。高宗為之舉哀,廢朝三日,詔文武百官就第赴哭,冊贈開府儀同三司、揚州大都督,陪葬昭陵。文集八十卷。太常將定諡,博士袁思古議曰:

“敬宗位以才升,曆居清級,然棄長子於荒徼,嫁少女於夷落。聞《詩》學《禮》,事絕於趨庭;納采問名,唯聞於黷貨。白圭斯玷,有累清塵,易名之典,須憑實行。按諡法‘名與實爽曰繆’,請諡為‘繆’。”敬宗孫、太子舍人彥伯不勝其恥,與思古大相忿競,又稱思古與許氏先有嫌隙,請改諡官。太常博士王福畤議曰:“諡者,飾終之稱也,得失一朝,榮辱千載。若使嫌隙是實,即合據法推繩;如其不虧直道,義不可奪,官不可侵。二三其德,何以言禮?福畤忝當官守,匪躬之故。若順風阿意,背直從曲,更是甲令虛設,將謂禮院無人,何以激揚雅道,顧視同列!請依思古諡議為定。”戶部尚書戴至德謂福畤曰:“高陽公任遇如此,何以定諡為‘繆’?”答曰:“昔晉司空何曾薨,太常博士秦秀諡為繆醜公。何曾既忠且孝,徒以日食萬錢,所以貶為繆醜。況敬宗忠孝不逮於曾,飲食男女之累,有逾於何氏,而諡之為‘繆’,無負於許氏矣。”時有詔令尚書省五品已上重議,禮部尚書袁思敬議稱:“按諡法‘既過能改曰恭’,請諡曰‘恭’。”詔從其議。彥伯,昂之子,起家著作郎。敬宗末年文筆,多令彥伯代作。又納婢妾讒言,奏流於嶺表,後遇赦得還,除太子舍人。早卒,有集十卷。

李義府,瀛州饒陽人也。其祖為梓州射洪縣丞,因家於永泰。貞觀八年,劍南道巡察大使李大亮以義府善屬文,表薦之。對策擢第,補門下省典儀。黃門侍郎劉洎、侍書禦史馬周皆稱薦之,尋除監察禦史。又敕義府以本官兼侍晉王。及升春宮,除太子舍人,加崇賢館直學士,與太子司議郎來濟俱以文翰見知,時稱來、李。義府嚐獻《承華箴》,其辭曰:

邃初冥昧,元氣氤氳。二儀始闡,三才既分。司乾立宰,出《震》為君。化昭淳樸,道映典墳。功成揖讓,事極華、勳。肇興夏啟,降及姬文。鹹資繼德,永樹高芬。百代沿襲,千齡奉聖。粵若我後,丕承寶命。允穆三階,爰齊七政。

時雍化洽,風移俗盛。載崇國本,式延家慶。《震》維標德,《離》警體正。寄切宗祧,事隆監撫。思皇茂則,敬詢端輔。業光啟、誦,藝優幹羽。九載崇儒,三朝問豎,曆選儲儀,遺文在斯。望試登俎,高諭喬枝。俯容思順,非禮無施。

前修盛業,來哲通規。飭躬是蹈,則叡問風馳;立誌或爽,則玄猷日虧。無恃尊極,修途難測;無恃親賢,失德靡全。勿輕小善,積小而名自聞;勿輕微行,累微而身自正。佞諛有類,邪巧多方。其萌不絕,其害必彰。監言斯屏,儲業攸昌。

竊惟令嗣,有殊前事。雖以貴以賢,而非長非次。皇明眷德,超倫作貳。匪懋聲華,莫酬恩異。匪崇徽烈,莫符天誌。勉之又勉,光茲守器。下臣司箴,敢告近侍。

太子表上其文,優詔賜帛四十匹,又令預撰《晉書》。高宗嗣位,遷中書舍人。永徽二年,兼修國史,加弘文館學士。高宗將立武昭儀為皇後,義府嚐密申協讚,尋擢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監修國史,賜爵廣平縣男。

義府貌狀溫恭,與人語必嬉怡微笑,而褊忌陰賊。既處權要,欲人附己,微忤意者,輒加傾陷。故時人言義府笑中有刀,又以其柔而害物,亦謂之“李貓。”

顯慶元年,以本官兼太子右庶子,進爵為侯。有洛州婦人淳於氏,坐奸係於大理,義府聞其姿色,囑大理丞畢正義求為別宅婦,特為雪其罪。卿段寶玄疑其故,遽以狀聞,詔令按其事,正義惶懼自縊而死。侍禦史王義方廷奏義府犯狀,因言其初容貌為劉洎、馬周所幸,由此得進,言詞猥褻。帝怒,出義方為萊州司戶,而不問義府奸濫之罪。義府雲:“王禦史妄相彈奏,得無愧乎?”義方對雲:“仲尼為魯司寇七日,誅少正卯於兩觀之下;義方任禦史旬有六日,不能去奸邪於雙闕之前,實以為愧。”尋兼太子左庶子。二年,代崔敦禮為中書令,兼檢校禦史大夫,監修國史、學士並如故。尋加太子賓客,進封河間郡公。三年,又追贈其父德晟為魏州刺史,諸子孩抱者並列清官,詔為造甲第,榮寵莫之能比。而義府貪冒無厭,與母、妻及諸子、女婿賣官鬻獄,其門如市。多引腹心,廣樹朋黨,傾動朝野。初,杜正倫為中書侍郎,義府時任典儀,至是乃與正倫同為中書令。

正倫每以先進自處,不下義府,而中書侍郎李友益密與正倫共圖議義府,更相伺察。義府知而密令人封奏其事。正倫與義府訟於上前,各有曲直。上以大臣不和,兩責之,左貶義府為普州刺史,正倫為橫州刺史,友益配流峰州。四年,複召義府兼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自餘官封如故。龍朔元年,丁母憂去職。二年,起複為司列太常伯、同東西台三品。義府尋請改葬其祖父,營墓於永康陵側。三原令李孝節私課丁夫車牛,為其載土築墳,晝夜不息。於是高陵、櫟陽、富平、雲陽、華原、同官、涇陽等七縣,以孝節之故,懼不得已,悉課丁車赴役。高陵令張敬業恭勤怯懦,不堪其勞,死於作所。王公已下,爭致贈遺,其羽儀、導從、轜輶、器服,並窮極奢侈。又會葬車馬祖奠供帳,自灞橋屬於三原,七十裏間,相繼不絕。武德已來,王公葬送之盛,未始有也。義府本無藻鑒才,怙武後之勢,專以賣官為事。銓序失次,人多怨讟。時殷王初出閣,又以義府兼王府長史。三年,遷右相,殷王府長史仍知選事並如故。義府入則諂言自媚,出則肆其奸宄,百僚畏之,無敢言其過者。帝頗知其罪失,從容誡義府雲:“聞卿兒子、女婿皆不謹慎,多作罪過,我亦為卿掩覆,未即公言,卿可誡勖,勿令如此。”義府勃然變色,腮頸俱起,徐曰:“誰向陛下道此?”上曰:“但我言如是,何須問我所從得耶!”義府睆然,殊不引咎,緩步而去。上亦優容之。初,五禮儀注,自前代相沿,吉凶畢舉。太常博士蕭楚材、孔誌約以皇室凶禮為預備凶事,非臣子所宜言之。義府深然之。於是悉刪而焚焉。義府既貴之後,又自言本出趙郡,始與諸李敘昭穆,而無賴之徒苟合,藉其權勢,拜伏為兄叔者甚眾。給事中李崇德初亦與同譜敘昭穆,及義府出為普州刺史,遂即除削。義府聞而銜之,及重為宰相,乃令人誣構其罪,竟下獄自殺。初,貞觀中,太宗命吏部尚書高士廉、禦史大夫韋挺、中書侍郎岑文本、禮部侍郎令狐德棻等及四方士大夫諳練門閥者修《氏族誌》,勒成百卷,升降去取,時稱允當,頒下諸州,藏為永式。義府恥其家代無名,乃奏改此書,專委禮部郎中孔誌約、著作郎楊仁卿、太子洗馬史玄道、太常丞呂才重修。誌約等遂立格雲:“皇朝得五品官者,皆升士流。”於是兵卒以軍功致五品者,盡入書限,更名為《姓氏錄》。由是搢紳士大夫多恥被甄敘,皆號此書為“勳格”。義府仍奏收天下《氏族誌》本焚之。關東魏、齊舊姓,雖皆淪替,猶相矜尚,自為婚姻。義府為子求婚不得,乃奏隴西李等七家,不得相與為婚。陰陽占候人杜元紀為義府望氣,雲“所居宅有獄氣,發積錢二千萬乃可厭勝。”

義府信之,聚斂更急切。義府居母服,有製朔望給哭假,義府輒微服與元紀淩晨共出城東,登古塚候望,哀禮都廢。由是人皆言其窺覘災眚,陰懷異圖。義府又遣其子右司議郎津,召長孫無忌之孫延,謂曰:“相為得一官,數日詔書當出。”

居五日,果授延司津監,乃取延錢七百貫。於是右金吾倉曹參軍楊行穎表言義府罪狀,製下司刑太常伯劉祥道與侍禦詳刑對推其事,仍令司空李勣監焉。按皆有實,乃下製曰:“右相、行殷王府長史、河間郡公李義府,泄禁中之語,鬻寵授之朝恩;交占候之人,輕朔望之哀禮。蓄邪黷貨,實玷衣冠;稔惡嫉賢,載虧政道。特以任使多年,未忍便加重罰,宜從遐棄,以肅朝倫。可除名長流巂州。其子太子右司議郎津,專恃權門,罕懷忌憚,**是務,賄賂無厭,交遊非所,潛報機密,亦宜明罰,屏跡荒裔。可除名長流振州。”義府次子率府長史洽、千牛備身洋、子婿少府主簿柳元貞等,皆憑恃受贓,並除名長流延州。朝野莫不稱慶,時人為之語曰:“今日巨唐年,還誅四凶族。”四凶者,謂洽及柳元貞等四人也。

或作《河間道行軍元帥劉祥道破銅山大賊李義府露布》,榜之通衢。義府先多取人奴婢,及敗,一時奔散,各歸其家。《露布》稱“混奴婢而亂放,各識家而競入”者,謂此也。乾封元年,大赦,長流人不許還,義府憂憤發疾卒,年五十餘。

文集三十卷,傳於代;又著《宦遊記》二十卷,尋亡失。自義府流放後,朝士常憂懼,恐其複來,及聞其死,於是始安。

上元元年,大赦,義府妻子得還洛陽。如意元年,則天以義府與許敬宗、禦史大夫崔義玄、中書舍人王德儉、大理正侯善業、大理丞袁公瑜等六人,在永徽中有翊讚之功,追贈義府揚州大都督,義玄益州大都督,德儉魏州刺史,公瑜江州刺史。長安元年,又賜義府子左千牛衛將軍湛及敬宗諸子實封各三百戶,義玄子司賓卿基、德儉子殿中監璿實封各二百五十戶,善業子太子右庶子知一、公瑜子殿中丞忠臣實封各二百戶。睿宗即位,景雲元年,並停義府等六家實封。

義府少子湛,年六歲時,以父貴授周王文學。神龍初,累遷右散騎常侍,襲封河間郡公。時鳳閣侍郎張柬之將誅張易之兄弟,遂引湛為左羽林將軍,令與敬暉等啟請皇太子,備陳將誅易之兄弟意,太子許之。及兵發,湛與右羽林大將軍李多祚等詣東宮迎皇太子,拒而不時出,湛進啟曰:“逆豎反道亂常,將圖不軌,宗社危敗,實在須臾。湛等諸將與南衙執事克期誅翦,伏願殿下暫至玄武門,以副眾望。”太子曰:“凶豎悖亂,誠合誅夷,然聖躬不豫,慮有驚動。公等且止,以俟後圖。”湛曰:“諸將棄家族,共宰相同心戮力,匡輔社稷,殿下奈何不哀其懇誠而欲陷之鼎鑊?湛等微命,雖不足惜,殿下速出自止遏。”太子乃馳馬就路。湛從至玄武門,斬關而入,率所部兵直至則天所寢長生殿,環繞侍衛。因奏:“臣等奉令誅逆賊易之、昌宗,恐有漏泄,遂不獲預奏,輒陳兵禁掖,是臣等死罪。”則天謂湛曰:“卿亦是誅易之軍將耶?我於汝父子恩不少,何至是也!”

則天移就上陽宮,因留湛宿衛。中宗即位,拜右羽林大將軍,進封趙國公,加實封通前滿五百戶。頃之,複授左散騎常侍,累轉左領軍衛大將軍。開元初卒。崔義玄別有傳。

史臣曰:許高陽武德之際,已為文皇入館之賓,垂三十年,位不過列曹尹;而馬周、劉洎起羈旅徒步,六七年間,皆登宰執。考其行實,則高陽之文學宏奧,周、洎無以過之,然而太宗任遇相殊者,良以高陽才優而行薄故也。及屬嗣君衝暗,嬖妾奸邪,阿附豺狼,窺圖權軸,人之凶險,一至於斯。仲尼所謂“雖有周公之才,不足觀也。”義府才思精密,所謂“猩猩能言”,鄙哉!

讚曰:貞觀文士,高陽、河間。圖形學館,染翰書山。進身以筆,得位由奸。

為虎傅翼,即又胡顏。

舊唐書

○郭孝恪 張儉 蘇定方 薛仁貴 程務挺 張士貴 趙道興

郭孝恪,許州陽翟人也,少有誌節。隋末,率鄉曲數百人附於李密,密大悅之,謂曰:“昔稱汝潁多奇士,故非謬也。”令與徐勣守黎陽。後密敗,勣令孝恪入朝送款,封陽翟郡公,拜宋州刺史。令與徐勣經營武牢已東,所得州縣,委以選補。其後,竇建德率眾來援王世充,孝恪於青城宮進策於太宗曰:“世充日踧月迫,力盡計窮,懸首麵縛,翹足可待。建德遠來助虐,糧運阻絕,此是天喪之時。請固武牢,屯軍汜水,隨機應變,則易為克殄。”太宗然其計。及破建德,平世充,太宗於洛陽置酒高會諸將曰:“郭孝恪謀擒建德之策,王長先龍門下米之功,皆出諸人之右也。”曆遷貝、趙、江、涇四州刺史,所在有能名。入為太府少卿,轉左驍衛將軍。貞觀十六年,累授金紫光祿大夫,行安西都護、西州刺史。其地高昌舊都,士流與流配及鎮兵雜處,又限以沙磧,與中國隔絕。孝恪推誠撫禦,大獲其歡心。初,王師之滅高昌也,製以高昌所虜焉耆生口七百盡還之。

焉耆王尋叛歸欲穀可汗,朝貢稀至。令孝恪伺其機便,因表請擊之。以孝恪為安西道行軍總管,率步騎三千出銀山道以伐焉耆。孝恪夜襲其城,虜其王龍突騎支。

太宗大悅,璽書勞之曰:“卿破焉耆,虜其偽王,功立威行,深副所委。但焉耆絕域,地阻天山,恃遠憑深,敢懷叛逆。卿望崇位重,報效情深,遠涉沙場,龔行罰罪。取其堅壁,曾不崇朝;再廓遊魂,遂無遺寇。緬思竭力,必大艱辛。

超險成功,深足嘉尚。”俄又以孝恪為昆丘道副大總管以討龜茲,破其都城。孝恪自留守之,餘軍分道別進,龜茲國相那利率眾遁逃。孝恪以城外未賓,乃出營於外,有龜茲人來謂孝恪曰:“那利為相,人心素歸,今亡在野,必思為變。城中之人,頗有異誌,公宜備之。”孝恪不以為虞。那利等果率眾萬餘,陰與城內降胡表裏為應。孝恪失於警候,賊將入城鼓噪,孝恪始覺之,乃率部下千餘人入城,與賊合戰。城中人複應那利,攻孝恪。孝恪力戰而入,至其王所居,旋複出,戰於城門,中流矢而死,孝恪子待詔亦同死於陣。賊竟退走,將軍曹繼叔複拔其城。太宗聞之,初責孝恪不加警備,以致顛覆;後又憐之,為其家舉哀。高宗即位,追贈安西都護、陽翟郡公,待詔贈遊擊將軍,仍賻物三百段。孝恪性奢侈,仆妾器玩,務極鮮華,雖在軍中,床帳完具。嚐以遺行軍大總管阿史那社爾,社爾一無所受。太宗聞之曰:“三將優劣之不同也。郭孝恪今為寇虜所屠,可謂自貽伊咎耳。”次子待封,高宗時,官至左豹韜衛將軍。鹹亨中,與薛仁貴率兵討吐蕃,於大非川戰敗,減死除名。少子待聘,長安中官至宋州刺史。

張儉,雍州新豐人,隋相州刺史、皖城公威之孫也。父植,車騎將軍、連城縣公。儉即高祖之從甥也。貞觀初,以軍功累遷朔州刺史。時頡利可汗自恃強盛,每有所求,輒遣書稱敕。緣邊諸州,遞相承稟。及儉至,遂拒不受,太宗聞而嘉之。儉又廣營屯田,歲致穀十萬斛,邊糧益饒。及遭霜旱,勸百姓相贍,遂免饑餒,州境獨安。後檢校勝州都督,以母憂去職。儉前在朔州,屬李靖平突厥之後,有思結部落,貧窮離散,儉招慰安集之。其不來者,或居磧北,既親屬分住,私相往還,儉並不拘責,但存綱紀,羈縻而已。及儉移任,州司謂其將叛,遽以奏聞。朝廷議發兵進討,仍起儉為使,就觀動靜。儉單馬推誠,入其部落,召諸首領,布以腹心,鹹匍匐啟顙而至,便移就代州。即令檢校代州都督。儉遂勸其營田,每年豐熟。慮其私蓄富實,易生驕侈,表請和糴,擬充貯備,蕃人喜悅。邊軍大收其利。遷營州都督,兼護東夷校尉。太宗將征遼東,遣儉率蕃兵先行抄掠。

儉軍至遼西,為遼水汛漲,久而未渡,太宗以為畏懦,召還。儉詣洛陽謁見,麵陳利害,因說水草好惡,山川險易,太宗甚悅,仍拜行軍總管,兼領諸蕃騎卒,為六軍前鋒。時有獲高麗候者,稱莫離支將至遼東,詔儉率兵自新城路邀擊之,莫離支竟不敢出。儉因進兵渡遼,趨建安城,賊徒大潰,斬首數千級。以功累封皖城郡公,賞賜甚厚。其後,改東夷校尉為東夷都護,仍以儉為之。永徽初,加金紫光祿大夫。四年,卒於官,年六十,諡曰密。儉兄大師,累以軍功仕至太仆卿、華州刺史、武功縣男。儉弟延師,永徽初,累授左衛大將軍,封範陽郡公。

延師廉謹周慎,典羽林屯兵前後三十餘年,未嚐有過,朝廷以此稱之。龍朔三年,卒官,贈荊州都督,諡曰敬,陪葬昭陵。唐製三品已上,門列棨戟,儉兄弟三院,門皆立戟,時人榮之,號為“三戟張家”。

蘇定方,冀州武邑人也。父邕,大業末,率鄉閭數千人為本郡討賊。定方驍悍多力,膽氣絕倫,年十餘歲,隨父討捕,先登陷陣。父卒,郡守又令定方領兵,破賊首張金稱於郡南,手斬金稱,又破楊公卿於郡西,追奔二十餘裏,殺獲甚眾,鄉黨賴之。後仕竇建德,建德將高雅賢甚愛之,養以為子。雅賢俄又為劉黑闥攻陷城邑,定方每有戰功。及黑闥、雅賢死,定方歸鄉裏。貞觀初,為匡道府折衝,隨李靖襲突厥頡利於磧口。靖使定方率二百騎為前鋒,乘霧而行,去賊一裏許,忽然霧歇,望見其牙帳,馳掩殺數十百人。頡利及隋公主狼狽散走,餘眾俯伏,靖軍既至,遂悉降之。軍還,授左武候中郎將。永徽中,轉左衛勳一府中郎將,從左衛大將軍程知節征賀魯,為前軍總管。至鷹娑川,突厥有二萬騎來拒,總管蘇海政與戰,互有前卻。既而突厥別部鼠尼施等又領二萬餘騎續至。定方正歇馬,隔一小嶺,去知節十許裏,望見塵起,率五百騎馳往擊之,賊眾大潰,追奔二十裏,殺千五百餘人,獲馬二千匹,死馬及所棄甲仗,綿亙山野,不可勝計。副大總管王文度害其功,謂知節曰:“雖雲破賊,官軍亦有死傷,蓋決成敗法耳,何為此事?自今正可結為方陣,輜重並納腹中,四麵布隊,人馬被甲,賊來即戰,自保萬全。無為輕脫,致有傷損。”又矯稱別奉聖旨,以知節恃勇輕敵,使文度為其節製,遂收軍不許深入。終日跨馬被甲結陣,由是馬多瘦死,士卒疲勞,無有戰誌。定方謂知節曰:“本來討賊,今乃自守,馬餓兵疲,逢賊即敗。怯懦如此,何功可立!又公為大將,閫外之事,不許自專,別遣軍副,專其號令,理必不然。須囚縶文度,飛表奏之。”知節不從。至恒篤城,有胡降附,文度又曰:

“比我兵回,彼還作賊,不如盡殺,取其資財。”定方曰:“如此,自作賊耳,何成伐叛?”文度不從。及分財,唯定方一無所取。師還,文度坐處死,後得除名。明年,擢定方為行軍大總管,又征賀魯,以任雅相、回紇婆潤為副。自金山之北,指處木昆部落,大破之。其俟斤懶獨祿以眾萬餘帳來降,定方撫之,發其千騎進至突騎施部。賀魯率胡祿屋闕啜、懾舍提暾啜、鼠尼施處半啜、處木昆屈律啜、五努失畢兵馬,眾且十萬,來拒官軍,定方率回紇及漢兵萬餘人擊之。賊輕定方兵少,四麵圍之,定方令步卒據原,攢槊外向,親領漢騎陣於北原。賊先擊步軍,三衝不入,定方乘勢擊之,賊遂大潰,追奔三十裏,殺人馬數萬。明日,整兵複進。於是胡祿屋等五努失畢悉眾來降,賀魯獨與處木昆屈律啜數百騎西走。